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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女妖 第6章(2)

從一開始,他便不曾正面證實她的臆測,全是她遭現實蒙蔽而自以為的判斷。

她天真的以為,她的人生會因此能有所轉變,以為這是上天賜予她的一次機會,以為這個美好的男人會是將她從悲慘現實中拯救出來的希望,原來……都是一場騙局,是他處心積慮,經過詳密的策劃,一連串宛如荒腔走板的電影情節。

驀地,羅蕾萊睜開雙眼,笑得苦澀,「我沒有被犧牲,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吧?」

拜倫的目光淡淡地投來,「不,你不會被犧牲的,施奈德始終認為你是與琴存有極大的關聯,他相信欲解開琴身的秘密,最終關鍵必須倚賴你。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犧牲你,一如最初我說過的,我只是需要你來幫一個忙,而我,並未強迫于你。」

實在太可笑了……她連駁斥他的資格都已喪失,只因為這一切後果皆是出于她的心甘情願,而這個「不會被犧牲論」此際听來是如此諷刺,如此淒涼。

她不是他們要的那個羅蕾萊,她才是隨時皆可供汰換的一顆棋,無足輕重。

茫然地仰高頭,她覺得這一切荒謬極了,蒼白的唇瓣只能抿起,以壓抑想嚎啕的沖動。

拜倫靜觀片刻,清楚看盡她眸中透露出深痛的絕望與沉重的恨意,似曾相識的情景喚醒了封鎖的記憶,仿佛時空交錯,他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如果你願意,我還是可以改變你的人生。」縮動著喉結,他突兀地說出一句,驚悍的臉龐驀然有人些許波動,但太過細微難察,所以,她徹底地錯過。

「去你的!」羅蕾萊憤恨的咬唇,直想一拳揍爛那張俊美我瑕的臉。「如果我還相信你的話,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沒腦蠢豬!」

她轉身奔離,渾然忘卻自己正身在陌生的地方,周遭是陰森黑暗的茂林,更糟的是,連傍著湖畔的緩沖距離也一並忘得徹底,當場頓失重心,單腳驟然滑落冰冷的湖水中。

羅蕾萊驚惶的低喘,雙手往後撐,試圖抓住點什麼來支起身子,驀然回首,他瞥見熟悉的高碩身影快步走來,卻不知道他下一個舉動會是選擇解救她的窘境,抑或是……

飛快地,有人搶在拜倫之前展開行動。

仰高的倉惶秀顏霍地被一張從旁竄出的邪惡暗影籠罩,她甚至還來不及驚愕,熟悉的發髻修地映入眼簾,半瘋狂狀態的莫里斯太太躍入湖里,一把拽住載浮載沉的縴細身軀,拼命往下拖。

視線中殘烙著拜倫錯愣震驚的面色,羅蕾萊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基于愧疚或者是真心擔憂,只能任由冰冷的湖水不斷嗆入口鼻,灌進肺里。

耳邊仿佛又傳來莫里斯太太粗啞的笑聲。這該死的老巫婆真是隨魂不散,不過可惜的是,她並不是什麼白雪公主、灰姑娘……

如果一切都是可笑的謊言,她干脆就這樣沉到湖底也不錯,反正方才思前想後,翻遍了自己乏善可陳的回憶,她發現,其實她也沒什麼眷戀的……

「水……水……」

這個念頭與囈語不僅反映當下的生理需求,同時也透露出來自合眼前的深濃恐懼,難以斷定床上虛弱的嬌軀究竟是在討水喝,抑或只是單純的驚惶未褪。

端著水晶杯挪近痛苦側蜷的馨軀,抵近不斷抿咬的蒼白唇瓣,兩方僵持了好半晌,干澀的雙唇卻始終不肯張開一寸。

最後,一只鐵臂干脆攬起倔強的人兒,直接把杯沿壓貼著粉唇,擺出強逼她就範的攻勢。

斜晃的水剛浸潤了嘴唇,須臾,陷入昏迷的人兒一舉狠狠推開強制喂水的鐵腕,飛濺的水花潑濕了兩人親昵偎靠的身軀,頻頻夢囈的人兒憑著一股下意識的排斥猛蹙眉心,企圖掙月兌箝制她的一雙鐵臂,卻在聞見他身上熟悉的氣味時,極不爭氣地渴望多作停留。

沉默觀察著她的拜倫皺起濃眉,慣常的悒郁揮之不去,看著她抗拒的神采,無法遏止的焦慮煩躁火速攀升。

「喝。」再次舉高肘腕,他蠻橫地再次將水懷抵向她抿咬的唇。

這次,意識縹緲的頹軟馨軀總算願意暫時妥協,畢竟依此刻的生理狀態判斷,她確實需要一點水來滋潤干涸過久的咽喉與胃壁。

她循著水杯沿張開雙唇,感受到寬大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額,繼而平貼于她的頰腮。

看著虛弱的她,他英挺的眉頭不禁又深沉攢起。

「你說我們很像的那些話也是謊言?」羅蕾萊耗費剩余的力氣撥開意圖烘熱臉頰的大掌,反正扭捏作態的可愛嬌羞或者眨著淚眼逼問,全都不屬于她的風格,她只憑自我的想法行事,其他都毫無所謂。

屢受質詢的拜倫,眼里有著矛盾,仿佛壓抑著某種不願承認的強烈思緒。「你想听實話?」

未因身體不適而顯現半點混濁的澄澈亮眸憤惱的回瞪著他,她咬牙切齒地道︰「你敢再對我講一句假話,我保證待會兒躺在這張床上的人一定是你。」

聞言,拜倫微微牽動唇角,旋即抿成一條線,神情寒漠嚴峻。「你和我確實很像,所以我總能適時掌握你的想法與判斷,如果要說,正因為你湊巧符合所以頂替的條件,再加上和我太過相似的這項優勢,利用你,對我而言易如反掌。」

這席話夠絕、夠狠,讓她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實在無福消受。

「包括和我上床?」羅蕾萊深深倒抽一口氣,認真思索著該不該豁出全力與他近身肉搏一場。

「相信我,那絕對是意料之外的事,完全不在我的計劃之中。」拜倫挑高俊眉,毫不掩飾的大方態度反讓她不知從何下手。

「那把琴的背後又藏著什麼樣的謊言和騙局?」她懶得再兜在兩人的關系上打轉,絕望過後,她已經學會該如果獨自一人堅強地撐起失去希望之後的強烈落寞。

「我相信施奈德已經向你透露過關于琴的來源與故事,琴里確實藏著密碼與線索,但這些線索是不是真和名琴的制法有關聯,至今尚是個謎。」

羅蕾萊不耐煩的插話,「我要知道那些做什麼?我問的是,為什麼那把琴不是跟在Dolly身邊,而是跟我這個冒牌貨在一起?」

「那只是個陰錯陽差的小錯誤,踫巧你們兩人同名同年,很可能是育幼院的人搞混,才把琴當成是你的。」

她輕閉雙眼反覆喃喃低咒,還真是該死的踫巧,害她糊里糊涂的卷入這一連串的痛苦與傷害之旅。

「Dolly知道實情之後一定氣瘋了吧?」唉,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多余的心思關心那位嬌嬌小鮑主,真是無可救藥。

「她很好,只是暫時還無法接受這個遲來的真相。」

被羅蘭這座堡壘保護得滴水不漏,他不知道那個無腦的女人此刻跟在台灣生活究竟有何差別,或許多少略有差異,例如,她再也不能穿著耀眼的舞衣接受眾人的喝彩,必須被軟禁在特殊的學校里接受基礎課程,撇開這些不談,那個蠢貨可以說是好得不能再好。

「該知道的我都問了,現在,你可以停止改變我的人生,讓我回到丑陋的現實世界嗎?」

突來一句含帶怨懣的要求,震懾了拜倫的心。她仰睞的神情是那樣的無奈與絕望,宛若看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陌生人,疏離而毫無感情,晶瑩大眼中蘊藏的索然生氣似乎一瞬間被誰強行掠奪,徒留空泛的惘然與深濃的疲倦。

沒錯,知悉一切內情之後,她當然不可能再用那樣完全信賴,願意奉獻一切的無懼目光面對他,可以想見,他親手在她心中割下的傷口有多深、有多重。

「這里可是許多人夢寐以求,渴望踏入的傳說之地。」拜倫狀似玩笑地揚起嘴角,掩去自喉間涌上的淡淡苦澀。

羅蕾萊面無表情的回覆,「這種無聊的玩笑,你拿去哄給白痴小鮑主听吧,什麼傳說不傳說,一點也不適合我這種路人甲,恕我敬謝不敏。」

多虧了老怪物和忠心的莫里斯太太,透過他們的嘴,讓她知道關于拜倫復雜的身世,知道他來自一個像是電影中的那種殺手家族,更是被家族驅逐的叛徒之後,因為听從施奈德的指令而突擊家族某個重要人物失敗,輾轉被帶回家族管訓。但這一切對她而言,都像是床邊故事,荒謬且難以置信,而她,只是個听故事的局外人,並不屬于書中,更遑論安插一個角色。

見拜倫驀然陷入沉默,面色陰沉地轉開目光,羅蕾萊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蠢話,莫非太有自知之明也犯了錯?

「你……」真煩,她厭惡這種沉默對峙的氛圍。

「你後悔嗎?」他率先問道。

「你指的是什麼?」這沒頭沒腦的問法教她怎麼回答?對于他習慣性的戲譫愚弄,她覺得好疲倦,不願再多作回應。

「那晚,你原本有機會逃離這些混亂,可是你卻回頭看了我。」

「何必多問?你不是早料到我一定會猶豫的回頭?」羅蕾萊自嘲的微笑,感覺像是自己再捅傷口一刀,痛得麻痹,喪失所有知覺。

啊,還真是感謝他,讓她清楚了解自己有多麼愚蠢無知,以為相信直覺不會出錯,又以為像你的人不會傷害她。

拜倫無比陰郁地眯深了幽眸,仔細端詳著她。

羅蕾萊只是靜靜地扭開頭,選擇漠視他專注的凝視。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補償?」

終于啊,她早臆測到這個男人不過是基于利用了一個倒楣鬼的小小內疚而不肯松手,有這個必要嗎?對于她這種無足輕間重的小配,還談什麼補償?

「我要那把琴。」她只想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它屬于羅蘭。」他揚眉回扔一記大鐵板。

當下,兩人互以眼神交鋒,一方怒瞪迎戰,一方不置可否,誰都不願意退讓。

「好,你可以帶著它,但所有權仍在羅蘭手上,如何?」

「隨你的大頭便!」以為現在是做什麼買賣嗎?真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見殺人場面,感覺如何?」他問話的口吻更像是「這杯紅茶味道如何。」

「不怎麼樣,剛好讓我徹底清醒一下,知道你這個王八蛋有多可惡、多危險。」

「怕?」

「怕?」大大的冷笑一聲,羅蕾萊憤恨的意味表露無遺。「我連一秒鐘都不願意與你待在同一個空間,連一個字都不想浪費在與你交談上,如果你要歸納成是害怕的話當然也可以,不過我很清楚,這不是怕,而徹底的厭惡!」

頓時,周遭滿是沉重的氛圍,沉默不語的拜倫又拿那雙奪魂的眼眸緊鎖她的冷然。

「你休息吧。」

「不!現在、立刻、馬上就送我回家!」她抓起枕頭扔向門把,阻止拜倫開門離去。

拜倫冷峻的眯眸,情緒已然失衡,語氣極為惡劣,「你還有家可歸嗎?」

羅蕾萊的大眼驀然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但旋即又讓沸騰的憤怒粉飾,她再也不會讓這個人用心理戰術擊潰她!

「聖心育幼院就是我的家!」該死的王八蛋,故意踩她的痛腳,可恥的渾球!

「你需要休息。」拜倫瞪著這個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的小蠢蛋。

她讓施奈德老頭禁錮過久,瘦弱的身子嚴重營養不良,再加上溺水,無疑是雪上加霜,暈厥的這段時間里甚至數次探不到脈搏。

羅蕾萊忿忿的瞪著他,「不需要你假惺惺,我不屑留在這里,更不屑接受加害者的憐憫,你也別把我當成受害者看待,我只是剛好倒楣誤信了一個王八蛋的甜言蜜語,既然命還在,那就沒什麼損失!」

「說夠了嗎?」拜倫的怒焰不亞于她的,飛揚的俊眉全皺在一塊兒,猝不及防地欺近她身畔。

羅蕾萊水眸倏揚,泄漏了些許暗藏的脆弱,但小嘴依然不肯停戰。「我連跟你呼吸同一個房間里的空氣都嫌髒,快點把我……」

一再惹惱人的話猝然被截斷,他竟然會使出這樣的好招,她始料未及,大大的眼楮不曾眨一下,直瞪著她極近的另一雙深邃的眼。

半晌,腥熱的液體漫過兩人的唇,逼迫侵略者不得不暫時鳴金收兵。

拜倫看著咬破了唇的蒼白少女,眸光深沉。她連一個吻都如此抗拒排斥,甚至寧可借由咬破自己的嘴唇來遏阻他斷續這個吻。

驀然,他胸中的那顆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灼熱的鮮血浸蝕了一直不願承認的陌生感情,當下醒悟了一件事——

他,扼殺了另一個自己。

羅蕾萊只是淡淡的以手背去唇上的血,倔傲含痛的固執目光再也不看他一眼,像是急于仍棄一個羞恥難堪的回憶般,不曾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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