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後
那一天以後,徐立堯不再出現在她面前,但他從來沒離開過她的生活,報紙、新聞、雜志,有意無意的,總會看到有關他的報導。
「各位觀眾,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是桃園機場。代表台灣出賽的球員即將在此搭機前往日本,為這次的賽事進行預備。讓我們來看看稍早的畫面……」
上午九點鐘,小鮑寓里傳出新聞報導的聲音,夾雜著沙沙的雨聲。今天是江韋凌復職的第一天,她特地早點起床準備,想讓自己有個新的開始。
這也是他踏上「征途」的第一天。
坐在電視機前,雙眼總是情不自禁地盯著屏幕,搜尋著那熟悉的面孔。不知何時開始,她打開電視總會先切至體育台,看看有沒有棒球相關新聞。
說到底,她還是放不下,要不然,她不會鎮曰流連在那些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這種感覺,是過去不曾有過的,即使是當初楊灝帶給她的情傷,也不曾有現下盤旋在胸口不去的不舍與悵然。
「……徐立堯,之前你的手曾受過傷,會不會影響到這次的比賽?」
熟悉的名字鑽進耳里,凝神一看,那張午夜夢回時總會浮現的臉孔,幾乎佔滿了整個屏幕,也佔滿了她的心房。
他瘦了,下顎還有些青青的胡碴,但不見頹廢,反而相當有精神。
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吧?
必上電視,提起地上的行李,檢查證件是否帶齊。全部確認過後,江韋凌離開家門上鎖,到大門口招了輛出租車。
「桃園機場,謝謝。」
江韋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視線無意間掃過背包里的護照與機票。
前幾天她接到主任的電話,提醒她復職的時間,也告知她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只是她沒想到,在發生那些事之後,社里依舊讓她采訪體育新聞,更意外的是,她也在這次亞錦賽的采訪工作名單之內。
听聞此事,腦海中竟首先浮現徐立堯的臉孔。
或許這是上天的旨意,不讓他們分得如此干脆,也或者,要他們繼續糾纏到千里之外。
她不確定漲滿胸口的是期待還是膽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夜夜回味著恍若昨日的種種畫面,然後覺得家中的單人床竟大得可怕,緊裹住棉被的她卻覺得好冷。
人真的不能習慣幸福,因為一旦失去,會加倍惶恐。
沉思之際,已來到機場航廈外,遠遠就看到許多媒體記者包圍出口。她要司機停在遠一點的地方,慢慢從邊緣走到登機櫃台。
崩計此時該出關的都已經出關了,她特意遲了些時間辦理登機,可以避開不必要的麻煩。社里安排她單獨行動,是不想引起注意,所以她和同事們得到了飛機上才會集合。
因為她來得較遲,所以一出關便直接走向登機門,完全沒注意到有個熟悉的身影與自己錯身而過。
是她嗎?
從洗手間出來的徐立堯,眼角閃過一個人影,轉身想尋找時,卻已失去蹤跡。
他深深嘆了口氣。
是幻覺吧?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還在留職停薪當中,不會出現在機場,而且還是在登機門附近。
「阿堯,想什麼?快走吧!」另一名也是剛離開洗手間的隊友見他發怔,拍肩提醒他。
「沒事,走吧。」
走進機艙中,喧鬧聲還未平息,找座位的找座位,聊天的聊天,徐立堯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便先戴上耳機,直接杜絕其它干擾。
而當靜下來以後,剛才的事情又浮上心頭。沒想到自己竟出現了幻覺。
這些日子以來,他逼自己不要想她,逼自己不去她家外面徘徊,只為見她一面;逼自己全心投入練習,只怕一空閑下來,那抹身影便會佔滿他心緒。
忍著不撥電話給她,忍著不打探她的消息,可是他就是無法完全抹去那一幕幕珞印在心頭的回憶。在一段感情當中,傷害對方越深,回報在自己身上的反作用力越是加倍的重。
于是,懲罰終于來到,他越想忘記,就越會想起!
「……真的假的?」
「真的啦,我真的看到了。」
「你們小聲一點,不確定的事情不要亂說,等等讓阿堯听見了,又害他心情不好。他為這次的比賽有多努力你們也看到了,千萬別在這時候搗亂。」
雖然帶著耳機,徐立堯並沒有播放音樂,因此後方隊友們的交談他都清楚的听進耳中。只是剛才沒有注意听,不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東西,而且還是足以影響他心情的東西。
沒關系,他不在意,現在除了比賽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左右他的心情,因為他的牽掛漸漸離他遠去,即將遠在千里之外。
經過幾天的適應與賽前練習、友誼賽後,正式比賽即將登場,漸漸可以感覺到球員們那股沸騰的熱血,以及越來越緊張的氣氛。
接下來的重頭戲,就是眾所矚目的開幕賽。雖然這場比賽並不列入計分,但所有參賽隊伍莫不將這場比賽視為評估對方戰力的最佳機會。
在這場比賽中,教練團按照事先規劃,安排徐立堯上場迎戰。
江韋凌一坐上記者席後,望向球場所看到的,就是在牛棚練投的徐立堯。看著他投出的每一球都有相當的力道與速度,便知道他之前的傷勢已無大礙,在積極復健與練習後,更能發揮實力。
「嘿,怎麼樣?」老搭檔阿吉也來了,他指了指不遠處正在練投的人影。「看起來狀況不錯唷,今天的比賽應該很有看頭。」
「是啊,不知道有幾百萬人在期待著這場比賽呢!」江韋凌的回答彷佛事不關己。
「你……沒關系吧?」雖然明知不該八卦,但阿吉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事,他很好,我也很好。」看到徐立堯的表現,江韋凌直覺不能輸人,既然他能放下感情專注在比賽上,那她也絕對可以展現應有的專業能力。
只是不知為何,心里深處總有點酸酸澀澀的。
身為資深媒體人,阿吉的感覺也相當敏銳,不過他沒有多問,只是有個想法頓時冒了出來,如果實行了,或許也不錯的樣子。
「嗯,沒事就好,這是今天參賽隊伍的相關資料,你看看吧。」
接過數據,江韋凌大略瀏覽了一下。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兩隊隊伍的拉拉隊此起彼落的為選手們加油,一時人聲喧騰,氣氛非常熱烈。
好久沒有感受這樣的氣氛了。江韋凌心想。這麼熱血的場面,一定要置身其中,才能體會到那分難以言喻的激動。看看觀眾席上,各國國旗來回飛舞,比起國內的賽事,不知更熱鬧多少倍。
最冷靜的,大概就是她周圍這一片記者席的記者吧。
第一局上半,首先由中華隊上場打擊,揮出兩支安打,可惜沒有得分。江韋凌在筆記型計算機上敲了幾下,算是對上半場做了紀錄。
來到第一局下半,江韋凌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情莫名激動了起來。不遠處中華隊那群藍色的身影,小跑步在球場上散開,各就各位,其中一人慢慢的走上投手丘站定,等候對方打擊者上場。
雖然有段距離,雖然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臉孔,但江韋凌明白,那是她目光一直追逐的人,他的輪廓清晰得猶如在眼前一般,那是徐立堯。
「啪——」一道響亮的聲音竄入耳里。在江韋凌發怔期間,徐立堯已經投出了第一次的三振。
左半邊的觀眾席歡聲雷動,加油聲再度響起。
「沒想到徐立堯表現這麼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阿吉一面拍照,一面提出自己的想法。「繼續保持!」他握拳低喝,像是給徐立堯傳遞力量。
「加油。」江韋凌動了動唇,無聲地鼓勵著,也許他听不見,但這是她衷心的期盼。
一如阿吉和江韋凌的賽前猜測,比賽結束時,中華隊雖只勝過對方一分,但表現亮眼,相信在之後的比賽能漸入佳境,拿個不錯的成績榮返國門。
散場時,阿吉很快收好行頭,和江韋凌一同離開球場,與觀看其它場比賽的同事們會合,一起回到飯店。
臨上樓時,阿吉拉住江韋凌,輕聲問道︰「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江韋凌先是一愣,接著搖搖頭。「不了,他還要比賽,我不想影響他的心情。」
其實,是她還沒做好和他見面的準備。她不知道當兩人目光相交時該有什麼樣的表情,該說些什麼,因為當初不只是他傷害她,她也同樣深深打擊著他的自信。
「如果你想見他,我有辦法,記得來找我。」
「謝謝你。」江韋凌淡淡的響應阿吉的熱心,她相信阿吉可以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我想去喝點東西,不打擾你休息了。」
阿吉非常識趣地道別離開,江韋凌又走出飯店門口,想著該往哪里走。方才回來時好像經過了幾家小酒館,現在還算早,可以去喝一杯再回去休息。
隨意選定一家看起來比較順眼的店,推開大門,輕柔的音樂迎面而來,沒有喧鬧的交談聲,沒有搖擺身軀的人群,她很幸運選對了。
坐下來點完單沒多久,就覺得背包里一陣震動,江韋凌拿出手機一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並沒有打算接起這通電話。
人在異地,不明的號碼還是少接為妙,免得還要多花一筆漫游費。
沒多久後,手機又是一陣平靜。
四周都是陌生的語言,雖然如此,江韋凌反而覺得輕松。不會遇上熟人、不用擔心突然冒出來的狗仔,一切是那樣的閑適,這大概是一個多月來,最為輕松自在的一夜。
「打給誰啊?」一個聲音突然從他後方冒出來。
徐立堯默然掛上電話,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拿下第一勝,想找個人分享對吧?」那人是徐立堯的隊友,見他沒說話,又繼續問道。
徐立堯搖搖頭,徑自走開。
他還是忍不住……方才在街上走著,突然就有了想打電話給她的沖動,又怕接通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瞥見一旁的公共電話,便決定用它撥打,就算只听見她的一聲「喂?」也好。
但她沒有接電話。
他不禁開始想象,此時的她正在做些什麼?已經復職上班了嗎?在寫稿嗎?或是已經睡了?
雖然時差只有一個小時,他卻有種自己是活在她的過去的感覺。
或許在她心中,他已經屬于過去了吧?
有股苦澀彌漫在鼻間,他想和她分享今天的一切,卻無從找起。
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掙扎了許久還是無法按下通話鍵。他不禁憎恨起自己的沒用,明明想她,卻不敢積極向前,只因為自己曾傷害過她。
多想無益,徐立堯停在一家酒館前,決定進去小酌一杯。明天沒有比賽,他想偷偷放縱自己一下。
餅了明天,他要再拿下一勝,那是他對她暗許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