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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不悔 第1章(2)

「興臨城」是黎州最繁華的城,城內有一座閑置多年的王府,因為久無人居,所以有些許破敗,但只要稍加整修一番,便可煥然一新。

曹世典來得匆促,行李簡便,對于居住也沒特別要求,有閑置的王府,也就不必另建新王府,白白浪費人力及財力,因此他就在這座舊王府住下,命人好好整修王府內外一番,正式在黎州安頓下來。

他剛來黎州,當地官員當然接連上門拜訪,他只見了少數品級較高的官員,其他的就要侍從以他事務繁忙為由擋掉。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誰都不想見,只想好好放逐自己一段時間,什麼事情都不做。

離開京城後,他的心就變得空空的,有種茫然之感,他真希望自己的腦袋也能跟著空洞一片,這樣就不會時時刻刻想起她的背叛,每想起一回,心也跟著疼痛一回,像是陷入永無止境的煎熬地獄。

若是能徹底忘了她,不知該有多好?只可惜越是想忘記,反倒記得越深,拋都拋不掉……

「王爺。」從京城隨同過來的貼身小廝桐桑尋到王府後花園內,才見到主子正坐在花亭里,快步上前稟報。「門外有位小鮑子要求見王……」

「桐桑,我不是要你直接將不必要的來客擋掉?不需連這點小事都來煩我。」曹世典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語氣雖然慵懶,卻隱含一股威嚴。

「小的當然沒忘了王爺的吩咐,只不過這位小鮑子有些……特別。」桐桑苦苦一笑,其實他比較想說的是「古怪」。「他說他是王爺的朋友,還知道王爺的‘秘密’,硬要小的向王爺報上他姓名,要不然他就賴在王府門前不走。」

「朋友?在黎州,本王哪來的朋友?又有什麼秘密可言?」曹世典哼笑著。「到底是哪來的小無賴,連本王都敢賴上,真夠大膽,你倒是說說他叫什麼?」

「他說他叫‘閔初央’。」

曹世典神色瞬間一變,想起了幾日前在湖邊見到的小少年,沒想到那少年居然會主動尋上門來。

「呵,那哪是什麼秘密,只不過是一點都不可信的醉言醉語。」嘴上是這麼說,但听到閔初央來,他原本沉悶的心情倒是舒緩了不少,挺期待見見這個小家伙的。「去將他帶進來吧。」

桐桑一愣,察覺主子的心情明顯轉好,看來主子是真的認識閔初央,就不知他們倆是什麼時候見的面?

「小的這就馬上去將閔公子帶來。」雖然滿腦子困惑,桐桑還是趕緊轉身辦事去。

餅沒多久,桐桑就將閔初央領到後花園里,閔初央進到花亭內,笑意盎然的向曹世典拱手作揖。「閔初央拜見王爺。」

「咱們什麼時候成了朋友,為何我一點都不知道?」曹世典興味十足的盯著她瞧,故意冷笑道。「你該避我避得遠遠的才是,免得哪一日我後悔了,派人將你殺人滅口,到時你想笑都笑不出來。」

「王爺才不會這麼做,王爺只是在嚇唬我而已。」閔初央毫不猶豫地回答。

曹世典微訝的挑眉。「你怎能如此肯定?」

「就憑感覺。」閔初央頗自豪的說。「我對自己的直覺挺有自信的,這麼多年來少有出錯過。」

「嘖,真是大言不慚。」曹世典淡淡一笑,不得不承認,與她說話很有趣。「你尋到王府來,不會只是單純的想認朋友吧,到底有什麼事情?」

「王爺果真英明!」閔初央適時的諂媚一句,才又接著說。「我正要去抓鰍魚,王爺要不要一塊兒去?這可是探察黎州風土民情的大好機會,而且抓鰍魚很有趣喔。」

「抓魚?」曹世典輕蹙起眉頭,依他的想法,魚不是用釣的,就是撒網捕撈,哪里有趣了?「我倒寧願去騎馬打獵。」

「王爺,你可別小看抓鰍魚,饒是你對自己的身手有多麼自豪,也會栽得狼狽不已的。」

「你這是使激將法?真可惜,本王不上當。」曹世典隱隱含笑,打算看她還能如何應對。

「我並非在對王爺用激將法,而是說真的,王爺肯定會栽跟頭。」閔初央表情認真的回答,她想京城貴公子就算吃過鰍魚,也絕不可能親手抓過鰍魚,對初次抓鰍魚的新手來說,沒模索一段時間是很難抓到訣竅的。

瞧她說得那樣認真,倒是引起了曹世典的好奇,他就不信抓個魚有什麼難的,難道會比上山打老虎還難?

曹世典決定和她走這一趟,看她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

看曹世典點頭答應,閔初央開心的漾起燦笑,不急著領他出王府,倒是先建議他將一身名貴的絲綢衣裳換穿普通些的,免得到時候弄髒了衣裳。

捕個魚而已能弄髒什麼衣裳?曹世典不信邪,還是不換下一身月牙白暗銀紋的衣裳,只當閔初央是小題大作。

閔初央笑了笑,他不信就算了,到時候……他就知道了!

因為目的地有些遠,所以他們騎馬出王府,曹世典只帶著桐桑隨行,三匹馬在大街上奔馳,沒過多久便出了城門,往郊外而去。

一出城門,領頭的閔初央就奔入一條小林道,曹世典主僕跟在後頭,過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窪被群樹環繞的小池塘,而在他們之前,小池塘邊已經有人等著了。

一名年約十八上下的青年帶著另外四個年紀更小的孩子們,兩男兩女,最小的女娃兒似乎才十歲出頭,看起來像是一家子的兄妹。

閔初央停住馬俐落跳下,將馬兒拴在一旁的樹干後,便率先來到那一家子兄妹面前。「景期,你們來很久了嗎?」

「咱們也才剛到不久。」大哥景期納悶的瞧著後頭一並跟來的兩人,其他弟妹們也是同樣一臉的好奇。「初央,那兩位是……」

「哦,那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他姓曹,旁邊這一位是曹大哥的小廝,今日咱們要抓鰍魚,我順道帶曹大哥來玩玩。」曹世典的身分講出來可是會嚇壞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所以閔初央干脆直接省略。

「打擾了。」曹世典淡淡地點了點頭。

景期一見就感到曹世典身上有種貴氣,來頭應該不小,不過既然是閔初央帶來的人,他也就當一般朋友看待,揚起斯文笑意。「初央的朋友就是咱們的朋友,曹公子不必客氣,也希望今日曹公子能玩得開懷。」

「既然人都到了,咱們就開始吧。」閔初央笑著對景期的弟妹說道。

「耶……可以抓魚了!」四個孩子們開心的蹦蹦跳跳,在池邊月兌下草鞋,將褲管及袖口高高卷起,接連走進池塘內,而景期也緊跟在後頭。

池水不深,大概只到孩子們的膝蓋處,他們開心的彎,雙手往池底探,並密切注意池里的動靜。

沒多久,其中一名男孩雙手捧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開心的說道︰「我抓到了,這一回是我先開張!」

那魚不大,就差不多一般人掌心的長度,魚身細長,灰黑色的表皮上有許多黑色小斑點,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又會從掌心溜走,所以男孩趕緊將抓到的魚放入漂在池里的小竹簍內。

看到他們的「抓」魚法,曹世典呆了,就連桐桑也呆了,因為這完完全全和他們設想的方式不一樣,這些孩子還真的是在「抓」魚。

「鰍魚的習性,就是喜歡住在淺池子里,有時還會鑽進爛泥內,所以用抓的最快最方便。」閔初央笑看著他,就知道他這個從京城來的貴公子沒見過這種事情。「你要趁現在打退堂鼓也不要緊,我不會笑你的。」

「主子……」桐桑面有難色,極度不願曹世典學那些孩子們一樣衣衫不整的下水,那對高高在上的王爺來說,根本就是一種污辱。

曹世典回瞪桐桑一眼,示意他閉嘴,然後有些賭氣的對閔初央說︰「來都來了,豈有打退堂鼓之理?我還不至于嬌貴到連這種游戲都玩不起。」

「那就太好了,你趕緊下來吧。」閔初央笑得燦爛無比,先曹世典一步月兌下鞋襪,毫無顧忌的卷起褲管,下池塘與孩子們玩抓魚去。

都已經到了這地步,曹世典也只能硬著頭皮照做,將垂落的月牙色衣擺高高地往腰帶內扎,卷起褲管下池。

當他第一腳踩入池子里,原本僵硬的表情更是一沉,差點就想咒罵出聲,池塘底下都是爛泥,他的腳深陷在爛泥內,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詭異,怪不舒服的。

他試著走了幾步,每一步都得把腳從爛泥內拔起來才有辦法繼續往前進,而在他還無法適應的時刻,閔初央與其他孩子早已玩成一片,就連鰍魚都不知抓了多少條。

「曹公子,還行嗎?」閔初央笑容洋溢的詢問。「若是不行,就別勉強。」

「你等著瞧吧。」曹世典不甘示弱的回答,身為王爺,怎麼能被這種小事打敗,他的尊嚴可不允許自己輕易認輸。

稍微適應了些之後,有武功底子的他眼光銳利的發現池底下有快速游動的暗影,他即刻俯想抓,沒想到魚兒的動作更快,直接從他雙腳間的縫隙溜到背後去。

他迅速轉身,卻沒想到雙腳深陷在爛泥內,令他動彈不得、重心不穩地前後晃動。

「主子——」在岸上等待的桐桑驚呼出聲,焦急地大喊。

唰的一聲,最後曹世典狼狽地往後坐倒在池塘里,全身濕了個透徹。

景期與孩子們往曹世典的方向瞧過去,見他臉色一沉,他們也跟著不敢吭聲,就怕曹世典在眾人面前出了糗,面子掛不住的突然發起火來。

「哈哈哈哈……」倒是閔初央毫不客氣的笑出來。「曹公子,這下子你總該明白我為何要勸你換衣裳了吧?好好的一件絲綢就這麼泡了水,還沾了泥,多麼可惜呀!」

她來到曹世典身旁還遲遲止不住笑,朝他伸出手。「來吧,我助你一臂之力。」

曹世典依舊臉色難看的瞪著她,像是想在她的身上瞪出兩個窟窿,就是沒有伸手接受她的好意。

「快呀,你還愣著做什……啊?」

突然間,曹世典抓住她的手,猛一將她往下扯,她猝不及防的整個人撲入池塘內,濺起了好大水花,站在一旁的曹世典當然沒得躲避,再度被濺得全身濕淋淋。

閔初央掙扎的跪起身來,一身濕地怒瞪曹世典。「你——」

「噗哈哈哈……」曹世典終于大笑出聲,雖然他這麼做毫無王爺的氣度,甚至無賴到了極點,但有人陪著他狼狽,他就是無比的爽快,內心的鳥氣散得一干二淨。

「噗……」景期也笑了,他一笑,其他孩子也跟著笑。

「你們這些家伙!」

閔初央瞪著大笑的其他人,但最後也忍不住爆笑出聲,因為要不是她先笑曹世典,也不會招來這一身狼狽。

大家莫名其妙的笑成一團,兩方之間原來生疏的氣氛因此活絡起來,而曹世典既然早已全身濕透,也不再有顧忌,大方的在池塘內玩開了,跟著閔初央學抓鰍魚的訣竅,沒多久就模到要領,抓得起勁。

一行人在池塘內玩了約一個時辰,竹簍內也滿了,孩子們不再抓魚,純粹在池塘內打起水仗,玩得不亦樂乎。

曹世典坐在池塘邊休息,閔初央也跟著坐在一旁,瞧著景期被弟妹們聯手抹得一臉黑泥,卻笑得異常開懷。

「我認識景期好多年了。」閔初央突然說起,視線落在景期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笑意。「那時的我挺別扭的,總是在生氣,可沒現在好相處。」

曹世典不解的微微挑眉,沒有阻止她,讓她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從小就沒了娘,大一些之後,見到其他人有娘疼愛,我卻沒娘疼,心中挺不平的,瞧什麼都不順眼,整日怨天尤人,覺得天下人都負了我,像個小霸王似的四處惹事,連爹都拿我無可奈何。」

「倒是看不出來。」曹世典輕笑出聲。

「你現在看不出來,是因為我遇到了景期。」她回憶著當時的情景。「那時的景期很慘,爹出意外死了,娘受到打擊臥病在床,家里沒一個人能主事,身為長子的他只好一肩扛下重責大任,不但要照顧娘親,還得安撫下頭的四個弟妹,簡直是焦頭爛額。」

曹世典訝異的瞧向景期,他既有如此淒慘的家境,此時又怎能笑得如此開心,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愁悶之氣?

「那時的他根本沒時間傷心難過、怨天尤人,因為他每日一睜開眼就得忙著照顧娘親及弟妹,還得出外掙錢養活一家子,忙了一整日後,累得倒頭就睡,就這樣日復一日,熬過了剛開始最難熬、最混亂的階段。」

閔初央有些羞赧的搔搔頭。「知道他的遭遇後,我才醒了過來,我只是沒娘疼而已,衣食無缺,過得輕松快活,這世上遭遇比我慘十倍、百倍的人太多了,我算哪根蔥?我就是日子過得太閑,才會鑽這種沒必要的牛角尖。」

曹世典一愣,似乎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了,她是想拿自身的經歷來告訴他,別再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只要打起精神努力過活,有事情忙,就不會整日胡思亂想,也就沒什麼事情過不去的。」閔初央偏頭朝曹世典開朗一笑。「王爺,你說是不是呢?」

所以,為了不讓他耽溺于情傷的失心喪志中,她刻意邀他出門,希望他有事情忙,可以暫時拋去心中的痛苦,不再時時刻刻想那些不堪的過往。

的確,這世上遭遇比他慘的人太多了,他只是受了情傷而已,又算得了什麼?別人比他更慘都能振作起來,為何他就不能?

皇兄將定西軍交給他,其實是同樣的意思,要他打起精神理事,慢慢擺月兌傷痛,只不過當時的他感受不到皇兄的心意,然而閔初央卻用她的方式,讓他明白了這個道理。

一想通了,曹世典的心也跟著豁然開朗,揚起了釋懷的笑意。「好呀你,原來將本王給騙出府,是打著說教的目的。」

「我可沒說教,我只是將自己從小霸王月兌胎換骨的經歷告訴王爺,這樣算來,王爺也知道我的一個秘密了。」她馬上裝一臉無辜樣。

「嘖,油嘴滑舌。」

她皮皮的笑著。「下回再有好玩的事情,我照樣邀王爺,王爺來是不來?」

「為何不?我倒要看你多能玩。」曹世典爽快答應。

與她相處很舒服自在,他樂于交這個新朋友,也很期待她接下來會帶給他的驚喜。

而他也要開始重新振作,不再放任自己耽溺于傷痛當中,白白虛度光陰。

懊拋下的就要拋下,別人可以做到,他當然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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