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爵爺莫怒 第1章(1)

五年後——

星夜無月,一匹駿馬奔馳數里後,終于在快抵達城門時停下,隨即一名身形威武的男人也翻身下馬。

「爵爺?」馬背上載了個不會騎馬的女子,全身被毛氅裹住,細細喚了一聲。

「沒事,我們歇歇。」溫聲解釋後,費揚古牽著馬,朝一旁破廟走去。

待費揚古點了柴火,便抱女子下馬,女子終于從毛氅中探出頭,看著眼前陌生的郊野。「爵爺,這里是?」

「京道外小廟,前面三里,就是北京城門。」

女子覺得疑惑。「既然只有三里,為什麼不直接進城?」

費揚古略眯鷹眼,笑了。「此刻不宜。」

「為什麼?」

「前些日子城里出現殘明叛黨,雖然暴民即時被鎮壓下來,但這會兒城里還實行著宵禁,夜半入城是不智之舉。」

「原來如此。」她懂了,也欣賞他的謹慎。「爵爺如此小心,一路保護著絛英,若是沒有爵爺,怕絛英是到不了北京城了。」

她原是戲班女子,一個月前,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不知惹了何方的歹徒,遭人暗殺而死,她也被追殺險些喪命,幸好那時正在江南辦差的費揚古為她解圍,他不但從一群歹人手中救了她,還找大夫為她療傷,知道她的故事後,主動提議護她進京找親人,一來保命,二來試圖逃避惡人的耳目。

「惻隱之心人人皆有,你我有緣,得以路過救你一命,姑娘不必介懷。」溫言安慰,他斂眼去挑柴火。

火光中,女子望著他剛毅英挺的俊容,還有一身官服下魁梧健壯的身體,心兒忍不住跳了跳,好像初識情滋味的少女。

她知道他是上三旗的滿洲子弟,擁有三等伯的爵位,雖非皇親,但憑他的身手跟氣度,絕對是當今滿貴中少有的人才。

尤其是他幫助自己的這些日子,他對自己細心有加、關心備至,縱使蕭郎無意,也讓她為之動心。

突然一聲柴裂聲響令她回神,絛英斂下眼,暗斥自己家仇在身,怎能對一個男人動情?

可是她忍不住想了解眼前男人的yu/望,便抿抿嬌唇問了。「爵爺看上去也二十有余,想必家里已有美眷?」

聞言,他頓了頓才答。「沒有。」

絛英再探。「爵爺尚未定親嗎?」

這話問得費揚古又一頓,他並不是沒有發現這一路上,絛英對自己流露的崇拜之情,但他救她僅止于善心,並不想要她有任何報答,何況他清楚自己也對她無男女之情,頂多只當她是妹子憐惜罷了。

如此想著,他隨後頷首。「其實我定過親了。」

「真的?」

「對,我十六歲那年僥幸在八旗子弟的騎射比賽里拔得頭籌,那時候先帝為了賞我,給我指下了一門親事。」

絛英很吃驚,也很失望他竟如此早便已有婚配。「既然有親,爵爺為何至今都尚未迎娶?」

她問,其實還是期待自己能有機會,不論是那對象死了,或是婚事吹了……只要他說出口,她便能繼續抱以期待。

費揚古想起指婚不到一年,阿瑪珠英便因一樁反清案遭罪,導致他家一夕變色,他與父親被罪徙邊關,一去戍守就是五年。

去年,阿瑪因為長年的哀痛,不幸在邊關過世,于是姐姐的親生阿哥安書——如今已封親王名位的榮巽親王便向皇上求情,希望能結束他的罪罰,回來北京為朝廷效力,這才讓他終于回了家,照襲父親三等伯的爵位。

他一回到京城,便被派任為榮巽親王麾下的旗軍參領,靠著他在邊關戍守多年的真本事,他以極短的時間將旗下的子弟們訓練起來,讓他們在去年的八旗校閱時勇勝各旗,更謀得了當今皇上的贊賞,成了如今滿貴少將中一等一的人才。

但費揚古知道這還不夠,因為他想要做的是巴圖魯,他唯有在戰場上真正立下功,那麼距離他誓為巴圖魯的那天,才會越來越近……

「爵爺?」

絛英的呼喚召回了他遙想的心神。「你剛說什麼?」

「我問您為何尚未——」

話未落定,費揚古側耳發現有風吹草動,便霍然站起。「別說話,有人來了。」接著拉起毛氅覆住她的身子,他也立即戴上自己的官帽,同時拉高自己的脖領。

靜默了十秒,果然听見噠噠馬蹄聲,從南方馬道而來。

馬蹄聲急促,听得出來人已趕了不少路,怕是南方來的追兵,費揚古暗自握住腰上刀柄,以防來人有異。

他眯著眼,當那匹只有蒙古才有的汗馬來到面前時,他也松口氣地放開手,知道這不會是追趕他們的人。

勒了馬,一個打扮像男孩的女子躍地,立即朝戴帽覆面的他走來。「這位官差,請問北京城還有多遠?」

「還有三里,前頭就是。」他向前指指。

她急切再問︰「確定是前頭吧?不瞞你,我繞北京城外已經一個時辰了,不能再瞎繞空轉了。」大半夜的終于讓她遇到人問路,她得問仔細。

他打量著對方一身的毛皮衣裳,還有她嬌細的女兒家嗓音,雖然眼前的女子穿著樸陋,但外在的衣物卻掩蔽不了她的美麗,更讓費揚古對她投以關注。

她不但有張姣美的臉蛋,還有雙水靈大眼,跟一般姑娘不一樣的是,她的眼里有種輕易可見的直率,莫名吸引他,彷佛他曾經見過……

抽離對她的奇異感受,他不禁想著像她這樣嬌麗的女孩,為何身邊沒人保護,還在夜半時分趕路?

難道,她不怕匪類盜賊?

「姑娘一個人?」

「對。」

「可是一個人,很危險。」打量她解水袋喝水的豪氣架勢,還有直爽的應答,費揚古對她更好奇了,想她肯定是蒙古來的丫頭,可是像她這樣敢獨自進京,還三更半夜問路的大膽丫頭,倒是挺開眼界的。

「我不怕危險。」齊琪格抹抹嘴角的水,神色堅強。「我有要事一定得進京,就算是遇到了狼,我也不怕。」

原本她即將成親,卻听說她的未婚夫死了,她不相信,所以連夜趕來北京,為的就是親眼確定他的生死。

察覺她語氣里有不惜一切的堅決,大概真有要事……于是費揚古放柔心眼問︰「姑娘,夜半進城是否有要事?」就算真是要事,他也想勸她待到天明再進城。

「我來尋未婚夫的。」語畢,她想起得尋未婚夫的正事,趕緊收了水袋上馬。「好了,我得趕著進城。官爺,日後路上若踫到了你,記得讓我請你喝杯酒!」

喝酒?

他眯眼,此刻又覺得她的性子真是熱情,天底下怎麼會有女子這般直爽,真不像個女子。

見她的舉止沒有中原女子的扭捏作態,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比起像絛英那樣性子溫婉的姑娘,或許他更欣賞的是這樣自然率性的女子吧……

只是尋未婚夫……不就代表她已名花有主了嗎?

費揚古啞笑自己對她莫名的好感,真心建議。「姑娘,這會兒勸你還是別進城的好。」

「為什麼?」

「現下北京城實行宵禁,各個城門口都是重兵把守,如果你不想沾麻煩的話,最好是听我的話別進城——」

不待听完,齊琪格已經打斷他。「那不成,我今晚非得進城。」

她已經逃出來三天了,雖然有嫂嫂的幫助,用計引開爺爺與哥哥的注意,但萬一計謀不成功,發現她不見的爺爺肯定會進關找她,不快點找到容身之地,她會有被抓回蒙古的大麻煩!

「不說了,官爺。我們後會有期。」

韁繩一扯,她也隨即駕馬馳去,將費揚古拋之腦後。

「爵爺……人走了嗎?」

「走了。」

「她是什麼人?」她很好奇,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竟可以讓他目光追視至今,連自己問話都未曾回頭。

「我不知道。」費揚古抿唇,對她印象很深。「但肯定是個大膽丫頭……」

只有大膽丫頭才會只身進京,還不听勸告非得夜闖北京城,他雖看不到她的下場,不過結果可想而知。

她若是在城里沒有保人,就等著窩在牢里吧——

「都說了我不是叛黨,為何還不放我出去?」隔著冰冷的牢欄,齊琪格都不知道問了幾次,就是沒人肯放她。

「你省點力氣吧!老話一句,沒有保人你甭想出這牢門!」獄卒說完,轉身走回桌前繼續喝自己的酒,再也不搭理她。

齊琪格沒有想到,她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結果竟因為沒有保人,而被抓到這大牢里過了三天。

她想過是否該拿出金牌證明自己的身分,可是這些人不相信事小,萬一真信了,傳進宮去,她不就暴露行蹤了嗎?

畢竟她是偷逃出來的,萬一行蹤曝光,她肯定會被綁回蒙古。

不……她不能被抓回去,她計劃了好久才逃出來,都還沒見到想見的人,怎麼可以被抓回去?

想起那個想見的人……她眼前一茫,思緒也回到當年。

那一年,她隨爺爺進京遇到他,在獵場被他救了一命。

齊琪格從沒遇過像他那樣溫柔又勇武的男子。

論勇武,他們蒙古多的是粗獷勇猛的勇士,那些只會上馬打獵、下馬喝酒的男人她看得太多,但像他那樣既英勇又溫柔的男子,她卻從未見過。

她被他救了一命,又對他一見傾心,幸蒙皇上指婚,于是她便高興地回去蒙古。

結果直到自己十八歲了,他都未來迎娶,她鎮日吵問原因,終于,耐不住煩的爺爺竟告訴她,她的未婚夫已經死了,再也不能來娶她了。

她震驚得不敢相信,為了親自確認他的生死,便暗自決定要來北京一趟。

與她感情甚好的嫂嫂也支持她,于是趁著敖包祭,族人喝得亂醉一通的時候,她與嫂嫂便展開計劃,由嫂嫂騎馬往西奔準噶爾,制造兩人一起同行的假象,而她則是偷了爺爺的金牌,牽了科爾沁最好的一匹汗馬,南奔到北京。

沒想到未婚夫沒找著,她就給關進了牢里。這下,她該怎麼辦?

齊琪格咬住嬌唇,著急地在牢里來回踱步,最後挫敗地往干草堆里一坐,還真沒這麼無計可施過。

到底該怎麼找個保人,才能讓她離開這牢房,又能快些找到他呢?

突然,她想到了一箭雙雕的辦法。

齊琪格立即起身朝獄卒嚷道︰「喂——你剛說只要有保人,就可以放我出去了,對吧?」

他涼涼地覷她一眼。「沒錯,不過你可得說個保人,還有,他也得肯擔保你才成。」

「好。」齊琪格振作起精神,拍胸脯撂話。「那你帶我去找費揚古,他肯定保我,因為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費爵府門口,一獄卒一女子一老人,三個人無言相視。

「呃……因為這丫頭說她的未婚夫叫費揚古,因為怕尋錯人,小的只好先帶她過來認認……不過看來真是弄錯了。」獄卒搓手打哈哈,他照齊琪格的話查到費揚古的住處,本想對方頂多是個住在胡同的普通旗人,沒想到會是費爵府的主人。

炳薩哈沒好氣地問︰「你覺得我家爵爺會是這種丫頭的未婚夫嗎?」

瞧她的樣子還不知道是哪里逃出來的丫頭,竟敢說自家爵爺是她的未婚夫?光看也知道搭不上邊……

獄卒忙不迭賠禮。「小的知道,所以小的說一定是弄錯了……」

「不會弄錯的,他肯定住在這里。」齊琪格看到眼前的大宅,更確定他一定在這兒,便朝里面喊道︰「費揚古——」

她就知道他肯定還活著,否則獄卒不會找來這棟大宅,她又喜又驚,只要能與他見上一面,一切就都會明白了……

「別嚷嚷!」獄卒給她嚷得全身出汗。「費爵府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嗎?你信口瞎說就算了,還敢大聲無禮?」

「我沒瞎說,我明明認識費揚古,是你們不相信我。」齊琪格再把目光對向哈薩哈,要他為自己傳話。「你家主子在不在?若在,請他出來一趟就知道我不是騙人的。」

他們指過婚的,就算在獵場她沒來得及自報姓名,但指婚後,宮里一定會有畫像賜下,想他見到畫像,一定知道他們曾在獵場踫過面,就算事隔五年,他也應該認得她才對……

炳薩哈壓根兒不信她的話,他從小看主子長大,主子有沒有婚約對象他會不知道?

除了——

那個趨炎附勢、可惡退婚的蒙古格格,他家爵爺的身家可是清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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