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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龍 第9章(1)

自從下令軟禁竇天瑯後,李重熙便滴水未沾,直到宮人送來晚膳,他才發現天色已黑,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

都過了這麼久,她是否還在哭?

想起白日里,未央傷心難過的模樣,他的心好似重回那一刻,一樣地緊繃,一樣地隱隱作疼……

他不該說出那一切,但把秘密說出來後,卻是輕松多了。

不用再逼自己說謊,不用害怕她可能得知一切,他甚至可以向她道歉,說他一開始是想利用她,不過後來他真的喜歡她,好喜歡她,所以他是真心要娶她做他的太子妃,也是真心想跟竇天瑯成為兄弟。

可即使他這麼說,她還是哭個不停,紅腫的眼楮不看他,只是低頭垂淚。

揮不去對她的掛念,只要想起她委屈掉淚的模樣,他便像是被燭淚滴到那般炙痛,直到他再也耐不住,開口喚道︰「來人!」

爆人立即進來。「是,殿下。」

「去看看太子妃用膳了沒,在做什麼?」

「是。」宮人領命離去,走到殿外,卻驚見未央帶著出月來到大殿。「小的見過太子妃殿下。」

「太子殿下在里面嗎?」

「在里面,容小的先行通報——」

「不必了。」未央神色平常地阻止他,示意手中的夜宵。「我為殿下準備了點心,自己進去,你就下去吧。」

「是。」

待未央獨自走進殿內,瞧見坐在榻上的李重熙神情憂慮。

他……肯定是在煩惱哥哥的事,考慮該怎麼處置他吧?

一想起哥哥,她也振作起精神,照剛剛與出月擬好的計劃,向他走去。「重熙哥哥。」

乍聞她輕柔的嗓音,李重熙抬起臉來。「未央?」

「听說重熙哥哥沒用晚膳,所以未央過來看看你。」她雖然眼眶微紅,不過聲音平穩,似乎回復了情緒。「我帶了桂花酸梅湯,你先開開胃,等等我再叫宮人傳膳吧……」

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竟還願意關心自己……當她終于近在眼前時,他倏地起身,握住了她的手,忐忑小心地問。「未央,你……還怪我嗎?」

他從來不想見她難過,但終究是傷害了她,他只想知道她听了他的坦白,能不能原諒他,繼續與他執手相伴?

未央想起出月為他辯護的話。「出月說你殺了天彬哥哥,全是為了我?」因為竇天彬命人擄她,甚至想要她的命,重熙哥哥才要他的命,教他永遠不能傷害她與哥哥?

他坦然道︰「他為了王位,連無辜的你都不放過,罪應當死。」

她抬眼,看見他眼底的感情,心底的希望再次燃起,真誠地請求。「你既然心疼我、愛護我,那麼……可不可以答應我,放了哥哥呢?」

她可以相信他的心,也原諒他的利用,只要他能放了哥哥,她便當作那些都沒發生,也會為他向哥哥解釋,就像以前一樣。甚至,她也不用執行她與出月安排的計劃了……

李重熙的眸光一下子滅了。「現在不行,未央。你比我還了解你哥哥,他雖然身子弱,但心性極強,他既認定我別有用心,便不會改變,現在放了他,會阻礙我的大業。」

竇天瑯一定會抽回南襄國兵力,到時影響軍力不打緊,若讓自己的聲威遭天下人懷疑,必定會帶來無法計算的後果。

「我會跟哥哥好好說的,他身子不好,如果只是關了他,讓他更把事情想壞,豈不是越弄越糟嗎?」她苦苦勸他,希望他能先退一步,彌補兩人關系。「重熙哥哥,你听我一次,讓我別再擔心哥哥,好不好?」

她那麼卑微、那麼低聲下氣,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可是理智告訴他不可行,萬萬不能冒這風險,不容許一次失誤。

「你還記得錦亨園的梅樹嗎?」他望著她,逼自己想起慘死的父親,二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你知道那株梅樹為何被人放火燒了?因為我父親正是被人刺死在那里,臨死之時,他的鮮血濺滿樹身,為了毀尸滅跡,那株梅樹便成了陪葬品。」

「重熙哥哥……」他的黑眸又蒙上了陰沉與殺氣,她不禁為他心驚,為他的怨恨而難過。

「因此我在樹下起過誓,一定要為他報仇,成為廣朝皇帝,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我!」

她的秀眉緊蹙,心疼又陌生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一刻,她才了解他的心有多闃暗,她根本構不著。

原來他的憂傷,從來不是梅樹開花便能解決的,她卻以為自己一定能給他快樂,讓他忘記所有傷心難過……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以為是,她根本不曾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哥哥執意反你,那麼你……會殺了他嗎?」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不得不問出那個最壞的可能。

見她擔心,他放柔了目光。「所以我寧可拘禁他,讓他永遠沒那機會,直到他能心平氣和,好好繼續做他的南襄王。」

他不能放竇天瑯,雖然殘忍,但這是唯一的辦法,唯一還對得起未央的辦法。

聞言,未央總算明白了,他絕不會放了哥哥。

「未央,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你,你……了解嗎?」他握牢她的手,就怕她會抽回自己的手,無法理解他執意這麼做的理由。

「我了解了。」未央忽然開口,原來之于他,她不過是讓梅樹偶然開花,在他長久的痛苦里可以微笑一瞬間的小小存在。

比起他心底深刻的痛,復仇自是比她的傷心還重要,即便他愛她,也絕不能教他心軟。

他雖然愛她、心疼她,可無論如何都比不過他成帝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她絕不是比天下還要重要的存在。

想著,她鼻間又一陣酸。原來,這才是他愛她的「事實」。

心酸,又有說不出口的失望,難道她該怨他愛天下不如愛她那麼多嗎?

「未央,我承諾定會保你哥哥無事,你相信我。」他希望她能體諒自己,等到成帝那日到來,一切便會成為過去,他們誰也不會再痛苦了。

未央再度望向他,藏起眼淚,對他緩緩露出微笑。「湯……喝點吧,然後未央陪你一起用膳吧?」

李重熙並未察覺她的百轉千回,只是當她終于綻開笑靨時,好珍惜、好感激地握牢她。「好,我們一起用膳——」

未央一返回居所,出月立即迎上前。「公主……還好嗎?」

她抬起紅腫又泛著淚的眼楮。「照你的話做了,他已經喝完湯了,今夜怕是絕不會醒來了。」

為了救出竇天瑯,她們計劃迷倒李重熙,暗中帶竇天瑯離開白露宮。

「那我們準備吧,我已探得王上跟桓玄被軟禁的地點,瑤娥也會幫助我們。」

「瑤娥嗎?」

出月壓低聲音。「她不知道我們要救王上,不過瑤娥擅于易容術,我告訴她公主只想見王上一面,讓她為公主易容,以瑤娥的身分前去。」

瑤娥雖然听命于李重熙,但在出月的游說下,若只是見個面,她還是願意冒險幫她們一回。

「是嗎?」未央不在乎那些,只要能見到哥哥便好。「那我們快些動作吧。」

「是。」出月立即讓瑤娥準備易容,待她們準備好,便前去救竇天瑯。

竇天瑯被軟禁在白露宮的文瞻樓,那是間御用的藏書樓,李帝未曾南巡已久,此時更不待使用,煙草荒廢,沒人會注意這個僻靜的角落。

出月抓準時間,正是三更侍衛替班的時候,她趁交班時入口侍衛最少,帶著易容後的未央前去。

「出月大人!」這里的侍衛皆是東巽國王宮舊人,一見到她出示的令牌,便知她是與崔暐同為東巽太子的護衛。

「我奉殿下之命,與瑤娥前來探視南襄王安好,還不開門?」

「是。」侍衛們不疑有他,開門讓她們進入。

屋里的竇天瑯一見到出月便斥責。「你還敢來見我?」

「王上息怒,我帶公主前來,是來救王上的。」出月低聲解釋後,身後的未央便走向竇天瑯。「哥哥!」

「你……」竇天瑯不知眼前瑤娥模樣的女子便是妹妹,神情狐疑。

出月馬上解釋。「王上,這是公主沒錯,為了帶她來見您,我請人為她易容成女官的模樣樣。」

竇天瑯轉頭再度看她。「你……真是未央?」

「是,哥哥,我跟出月來救你了,你與桓玄快跟出月離開這里吧!」

「既然你是未央,那麼哥哥也要帶你一起走。」

「哥哥,我不打算走,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請你快隨出月離開吧。」

竇天瑯震驚地看著她。「你不願走?莫非是因為李重熙?」

她蹙眉,點了點頭。「我為了救哥哥而對他下藥,不能一走了之,之後的事我會處理,定不會讓他再對哥哥不利。」

「哥哥怎麼能自己走?未央,你必須跟哥哥一起離開——」

「哥哥,請你听未央一次!」她加重聲調,表現出無畏堅定的決心。「若無未央,重熙哥哥定不會放過你;若無未央,他也一定不能消氣,所以……」

竇天瑯沉痛地問︰「你該不是……還喜歡他吧?」

她無語,明知自己可能卑微如一只蛾,還是願意往火堆里飛去。被哥哥看出自己竟是那麼不爭氣,她愧疚不已,于是陡地對著竇天瑯跪了下去。「未央對不起哥哥,讓哥哥受此危難,不過,請哥哥原諒我不能離開他……」

竇天瑯懂了,即便李重熙對自己無義,但妹妹依然對他有情。

傻啊……他的傻妹妹,究竟要到何時才能清醒過來?

出月出聲催促。「時間不多了,公主、王上快作主意吧!」

「好吧。」竇天瑯如今只能相信李重熙不會為難妹妹,想辦法先保全自己,總有機會再把妹妹從他手中搶回來。

「出月,那你快帶哥哥他們出宮吧,一定要護他安全,好嗎?」

「是,公主。」

臨行之際,竇天瑯拉住妹妹,殷殷交代。「未央,你也得好好保重,好嗎?」

「哥哥放心,我絕對會平安。」

有了她的保證,竇天瑯終于與出月一起自後門離開了文瞻樓。

未央確定兩人安全離去後,懸著的心終于放下。至少,她不必再擔心哥哥的安危,再不用覺得自己害了哥哥……

回身,她深吸了口氣,準備回去見李重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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