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幻狐玦 楔子

絳紅絳紅

風雨瀟瀟,環室寂然。

嫣紅落滿了屋舍前後,花廳堂里,只見一艷麗女子,身著一襲粉衫襴裙,兩肩和腰間的襻帶任風飄曳。

紗簾紛飛,四周殘屑飛濺,女子臉上蒼白無色,面光如火,一雙勾人攝魄的媚眼直盯盯地望著躺于地面上的男尸。

「惜起殘紅淚滿衣,他生莫作有情痴,人天無地著相思……是情是怨,終成幻滅,緣深姻淺,惱我一身嗔。」輕啟朱唇,原鶯語燕呢的柔嗓此時卻成了粗嘎低沉。她痴痴地瞧著自個兒沾滿血肉的雙手,縴縴玉指上透長如針刺般的利爪,滿布鮮紅,碎肉絲絲,含血、含骨,更含著她的恨。

傾俄,她低頭舌忝去手中的殷紅,腥甜的液體緩緩流入了苦澀的喉間。使力咽了咽,許久未嘗得的骨肉,仿佛融入了她的體中,冰涼再次成了溫熱。

唇角微揚,她笑開了臉。

手足落地,低聲狂吼,她使勁了全力,骨節盡移,無奈卻依是嬌女敕女體。此時此刻,不做人,難復狐,她成了不人不狐的妖。

利爪伸,尖牙露,面猙獰,心依疼。珠淚不自覺地溢落了,滑下她的臉,沾上她的衣,滴落的滾燙如同赤火般燒灼著她。

鮮紅滿布,那不是淚,而是她的血。

步履輕叩,青絲飄揚,窈窕的身影婀娜多姿,身著一襲鵝黃薄衫,見此血淋之景仿是無所怪異似的,不發一語,緩步走到她的身旁,吐舌抹去她臉上的血紅,待似是滿意了,這才退後一步,舌忝起了自個兒手上不意沾上的血漬。

直挺了身,她踉蹌站起,傾身回首,看見了來人,面容的恨,成了哀絕。

「璃兒好妹妹,你可千萬記住,莫入七情六欲苦,超月兌凡塵飛升仙,千修萬世終有得,風月相思不可沾……」她淒然一笑,摟住情同妹子的身軀,埋入溫香的頸窩里,溫熱觸感沁入了她涼透的心,哭盡的淚,早是干枯。

「記得了,璃兒緊緊記住了,珞姊姊這會兒是不是要帶著黎公子回咱們的狐洞呀?」眨著咕溜溜的大眼,露出一對雪絨的小狐耳,滿心歡喜地問道。

聞言不語,她輕柔地撫模著璃兒直落而下的黑發,微明的亮光照了進來,一撩撥,卻是反映出銀亮的發絲,和著沾滿鮮紅的她相比,璃兒是這般的天真純然,彷佛是那程子的她。

而今,她不成人,卻成了妖,就為了他,為了那個該怨、該恨的男人。

「他先走了一步,正在黃泉里的奈何橋等著我。」她道,深深吸汲著璃兒的馨香,和她有著共同的氣味。

璃兒不解地偏著小小的頭顱,眼兒眨巴眨巴的,很是疑惑。

「璃兒,千百年來咱們姊妹倚伴修練,峨嵋幽豁,是經歷了多少歲月年華,枉我星子成狐,五千年修行。至今,卻仍難逃人之七情六欲,待姊姊走後你便將這身凡軀給食的干干淨淨吧!讓我成為你的血、你的肉,縱情劫難逃,咱們姊妹倆還是在一塊兒,常伴左右。」她拿起尖銳的利爪,在璃兒柔女敕的臉蛋上來回游移,冷涼的雙唇輕吻著她的臉頰,滑下白皙的頸項。

此舉,無關乎情愛,就像是動物以互蹭的親昵方式表達至親。她是狐,璃兒亦是,她待她情同姊妹,只因她是星子投入狐胎,天生懂情,她對璃兒有著至親之情,而璃兒是天成狐子,待她是位懂她的同類。

「不,若食了珞姊姊,璃兒便看不著、模不著了。」璃兒有些不舍地拿臉磨蹭,往著她的懷中鑽去。

珞姊姊身上濃濃的血味煞是好聞極了,她下意識地伸出小舌舌忝了舌忝,小小的尖牙不覺悄悄露出。

「傻璃兒,姊姊喜愛你、疼愛你呀,待你食了我之後,依我星子之能護你修行,僅要你潛心無欲,逃過人塵凡世,飛越仙界,希望你別落得如我這般,姊姊錯了,懂情、識情,是太苦太苦了……」

情一字,她識的太早,卻明白的太晚,她忘了情的背後是恨,忘了男人的心是背棄。

她愛他,甘用五千年的道行來賠,始終她是相信著「只羨鴛鴦不羨仙」,可若能回到過去,她必不會這般痴傻。

心,也不會如此疼了。

「答應罷!姊姊不痛不疼的,永永遠遠伴璃兒左右。」語音未落,眨眼間,她拿起了利爪往自個兒的心窩刺去,穿過她的心、她的身,斷了她的情。

頃爾,她緩緩地抽回了手,煞時鮮血有如泉柱般狂泄而出,灑滿了石地,不疼、不痛,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之色,僅是幽幽微笑著,頹然倒落。

迷蒙間,男人的笑圍繞著她,她伸手揮去,劃破了咽喉。倏地,一切似又回到了當初。

峨嵋山中,白水秋風、靈岩疊翠、澗深谷幽,她是只夜夜觀望星辰的白狐,整身的銀亮,終年不變。

此刻,她滿足地笑了。

魂渺渺,魄悠悠。

簌簌的聲響在她耳邊響起,熟悉的香氣襲來,她知道,那是璃兒。

挨過身來,滿地的血腥惹得璃兒野性大發,她迫不及待地伸爪撕去衣裳,用針刺般的利爪猛一穿破,直連下月復,兩肋一分,掏出內髒肝腸,她趴身低首呈出獸姿,先是吐舌吸盡熱血,隨及捧起五髒放入小嘴細嚼。

嘴盆大開,長如鋼針的尖牙直刺入溫熱多汁的髒肉,溢出的血紅流滿了唇顎、衣衫。

不多時,她將最為美味精華之處食的干淨,開始舌忝起了染上手臂的血漬,滿心歡悅地吐了吐舌頭,額前慢慢浮現了一只水墜狀的青玉,煥發紅光。

食盡罷,充月復飽,血肉淋灕難禁受,白骨一遍魂未歸,蜷曲在地思量眠,情恨招來有誰憐?

應了她的願、斷了她的情、食了她的身,璃兒搽了搽口嘴,抖了抖隱覺冒出的皮毛,特為歡喜。

珞姊姊的血骨溶在她的身子里,永遠和她一起活著,她不會孤獨、不會寂寞了。

驀地,四肢垂地,曲妙的身形化成作狐身,體上衣衫盡落,璃兒甩了甩長尾,向著空中縱身一跳,霎那間,隱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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