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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誘冷情君 第8章

「她。」

安七巧閉上眼,壓抑著內疚、心痛,說出心中不曾猶疑的答案。

答案讓常如毓滿意。

同時,也讓他更加痛恨自己骨血里無法遏制的殘忍。

明知她死心眼,偏又三番兩次誘她說出自己想听的話。

曾經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自己,為了苟活,雙手早已沾滿血腥,厭了、倦了,卻仍遲遲無法月兌離終日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算計。

倘若相思真能成為世子妃,有了定遠王府的羽翼庇護,自己或許能提早盤算許久的弒君大計,只是,那將是玉石俱焚的結果。

這樣的自己,還能為了從七巧身上獲得僅有的溫柔,拖著善良多情的她不放,讓她虛擲青春嗎?

「你想不想知道,控制我的人是誰?」他決心說出這秘密,讓她明白守著他只是多余。

「你願意告訴我了?」安七巧愣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主動提起這件事。

「沒什麼願不願意的。」他故作冷淡。「是皇上。」

「皇——」她吃驚地捂住口,瞪大眼。

「你沒听錯,我就是昏君手下的密使,幫著他殘害忠良的走狗——」

「別說了!」

安七巧慌忙捂住他雙唇,小心翼翼地豎耳傾听八方動靜,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走動。

她的手微微發顫。

來京城的路上,他曾在郊道上發現一具被人亂刀砍死的男尸,圍觀的民眾並不是在那兒一掬同情之淚,而是吐沫唾棄、亂腳踢踏。

一切只因為那人身上掛著傳聞中直屬昏君,為其暗中誅殺任何敢為民請命而上諫言、反抗威權的賢臣良將,或臥于民間刺探消息的密使,才會佩戴的鷹牌。

她隨然並未上前加入辱尸行列,卻也同樣覺得那種人死的大快人心,可是現在……

她好後悔!

她該去驅離那些人、她該為那具無名尸入殮,因為那人或許也是自幼被迫和親人分開、為仇人賣命,在保住親人性命和殘害他人性命的地獄之間徘徊,想為善亦身不由己,就這麼一生孤獨、痛苦至死……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心愛的男人也落得如此下場!

「怕了?」

常如毓握住他抖顫的小手,誤解她是因為怕他,心里雖痛如針刺,表面仍佯裝無情。

「是啊,尋常百姓,哪個不怕皇上鷹爪?」他嗓音冷得宛如冰刃,渾身散發著窒人的氣息。「那就讓我告訴你,我還是那群鷹爪之首,令人聞之色變的‘玉閻羅’。」

常如毓面無表情地等待著她驚慌失措,或許會怕得立刻離他遠遠的,甚至厭惡地轉身離去。

雖然那將令他痛徹心扉,卻也是他最希望的結果。

只有令她徹底厭惡,也能讓她死心遠離。

只是安七巧的反應遠遠出乎他的預期——她松了一口氣,還揚起一抹淡笑。

「好,那就好。」她情不自禁地緊握他雙手。「所以說,你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強的?那些誓言斬殺皇上密探的江湖俠士也傷不了你,是不是?你沒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吧?答應我,從今以後絕對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任是再愚鈍之人,也能從話中听出安七巧心中所想,常如毓自然也懂。

無論他是好人、壞人,她只要他活著。

只要他活著,其余的她全不在意,就算愛上的是個受眾人唾棄的男人,她依然視之如寶。

這份無怨無悔的愛戀,讓常如毓既感動又神傷。

當年,老天為何要讓兩人相遇?

為什麼讓他們相遇、相愛,卻無法相許、相守終身……

「夠了!」

她的一片痴心,讓他心痛如絞,只能起身甩開她的手,狼狽地斂下眼睫,不讓她看穿自己的脆弱與不舍。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他轉身背對她,刻意讓語意更加冷硬。

「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皇上非常信任我,已許久不曾派人去村里盯梢,如果相思這回真能順利嫁入王府,以定遠王的勢力,就連皇上也要忌憚三分,自然不再需要我和你保護,你年紀已不小,若有需要,我可以為你物色良婿——」

「陪我喝一杯吧!」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打斷了常如毓的話。

「你說的沒錯,如果相思順利嫁入王府,以後我們就沒見面的理由,你也不會再來探視我吧?」

安七巧轉到他面前,忍著心酸,硬是扯開一抹笑意。

「到時候如果你我遇上喜歡的人,想成親了,千里迢迢的,就算捎了信讓對方來喝杯喜酒,也不一定能成行,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份上,今晚先陪我喝上幾杯也不為過吧?」

她拎高自己原先掛在腰際的酒壺,嫣然一笑。

「你釀的梅酒?」他猜。

「嗯。」安七巧來到桌前,先為他斟上一杯。「光是看在我送來美酒的辛苦上,先干一杯。」

這些年她試過多次,果然每回喝上幾杯梅酒,他就會變得溫柔可親,似醉非醉地任她說什麼、做什麼都百無禁忌。

難得的是,每回醉酒後他總是一夜好眠,一覺醒來什麼也記不得,讓她不必費盡唇舌勸酒,偶爾他還會主動喝上幾杯,換來一夜無夢。

丙然,這回他也不多話,一飲而盡。

「這些年,謝了。」他淡淡一句。

「謝什麼,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當自己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言謝?」

這回安七巧斟滿兩杯,與他對飲。

「況且正如同你所說,我做的是我想做、而非你要我做之事,所以你沒欠我任何恩情,更不必道謝。」

見她說完立刻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常如毓本想勸她,可轉念一想,讓她偶爾放縱一回又何妨?

畢竟相思若真能順利出嫁,她的確再無理由造訪,再難也該忍著不露面,才能讓七巧淡忘他,像此刻這般對酌,或許再沒幾回……

第三杯飲下不久,安七巧仔細觀察他眼光開始放柔、緊抿的唇角開始放松,便取下他的酒杯擱回桌上。

「如毓,我是誰?」她嫣然笑問。

他略顯迷蒙的眼神望向她好一會兒。

「……小兔。」

安七巧滿意地唇角微揚。每當他醉了,總是那麼喊她,那嗓音柔軟似棉絮、甜膩如蜜糖,比喊她「七巧」還令人怦然心動。

「嗯,我是小兔,這輩子都是你的小兔。」

安七巧笑著投入他懷中,伸出雙臂將他緊緊抱牢,上揚的唇角漸漸控制不住地微顫,眼眶也慢慢泛起一層水霧。

「我不怕寂寞、不怕孤獨、更不怕等,怕只怕你說再也不需要我,讓我連等你的借口也沒有,結果,你還是說了……」

她閉上眼,緩緩定下心來細思。

「可是,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在他清醒時不能說出口的話,終于能在此刻盡情傾訴。

「如毓,我已經不是當年傻乎乎的黃毛丫頭,會因為你幾句冷言冷語就當真,難過許久。相識多年,我怎可能還模不清你的脾性?若不是把我當朋友,這些年你不會在每回夜探相思時,‘順道’探訪我,畢竟確認相思安好即可,你根本無須冒著風險見我,其實你是擔心我的,對嗎?」

她抬起頭,望進他黝黑如墨的瞳眸。

「糾葛多年,現在忽然想和我撇清關系,應該是你已經決定有所作為,又不願牽連我。我想,你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刺殺皇上,了結一切?」

常如毓無語,僅是靜默地凝望她,仿佛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又像什麼也沒听見,只是呆呆任她抱著、問著。

「你說的沒錯,萬一行刺失敗,很可能牽連相思,所以我不會貿然進宮弒君,不過,我也不可能裝作不知你的打算,如你的意互不往來。如果你成功了,我會帶著相思河你兄妹相認,我做不成你的妻,也會找盡理由做你一輩子的知己,你有生之年休想不見我。」

她本不期待一個酒醉之人能和她有問有答,只是有些話不能在他清醒時說,放在心里又難受,也只有此刻才能暢所欲言。

「萬一失敗了……我會去為你收尸。」她抬頭望著他,盈盈笑語。「不過,你最好努力活著,否則到時別怪我在墓碑上刻著‘亡夫常如毓,妻安七巧’,還在墳旁蓋間草屋住下,天天到你墳前叨絮到死,氣得你下輩子也不會忘記找我算賬,再與我糾纏一生……」

說著說著,她心頭、鼻間泛酸,淚光在眼眶中瑩瑩閃動。

「听見了沒?」

她情難自己地捧住他的臉,要他眼中只有自己。

「如毓,我要你活著,你不懂我對你的深情無所謂,將來愛上別的姑娘也無妨,我只希望你好好活著,就算殘了、廢了,也勝過變成黃土一坯,讓我見不到、模不著。只有這件事,我希望你醒來別忘記,無論你想做任何事,保命第一,好嗎?」

「小兔……」

常如毓和煦的目光凝注她、溫柔地輕喚,又如何之前的每一次醉酒,習慣性地摟住她縴腰,緩緩將人抱入懷中。

安七巧柔順依靠他溫暖的胸懷,除了頭一回醉酒她不只多話,還吻了她,之後幾次他喝醉後,只會偶爾似真似假地和她應答幾句,但他總會溫柔的對她笑,還喜歡抱抱她,親親她額間、鼻尖,讓她沉醉在備受寵愛的虛幻中。

可惜,今晚她思緒異常清晰,無法再欺騙自己,強顏歡笑……

「永遠不分開,好嗎?」

驀地,耳畔傳來一句輕飄的低啞問語,瞬即揪住她的心。

「我們,永生永世不分離——」

下一瞬,安七巧只差一點,又被每次毫無預兆便昏睡過去的他壓倒。

「和誰永遠不分開?永遠不離開誰?是相思、我,還是你已經有了中意的姑娘?」

費力將他扶上床安置好,安七巧舍不得離開,坐在床沿對著他喃喃自語,好希望他能睜開眼,清清楚楚將答案告訴自己。

「無論是誰,我都希望你能達成心願,和對方永不分離。」

她以指月復輕輕描繪他的優美唇形,淺嘆一聲。

「如果你問的是我,那麼我的答案是——」

她俯首,吻上那飄著淡淡酒香的唇瓣。

我願意。

在心中,她一遍又一遍,許下永生不悔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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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如毓回村後一眼便確認了追求妹妹的無賴,果真是定遠王世子左永璇。

幾日暗中觀察下來,他和七巧的看法相同,都認為左永璇對相思不只是真心真意,簡直可以說是死心塌地,也就默認了對方成為自己妹婿的資格。

既然連他都認可,安七巧就全然放心地看著這一對璧人漸入佳境,偶爾還幫忙撮合。

好不容易就快開花結果,想不到好事多磨,左永璇因有要事得先回京一趟,相思竟被求歡未果的前未婚夫設陷入獄,還判了斬頭的死罪,被押入大牢等候處決。

為了洗清冤枉、救她出獄,安七巧一路上不眠不休,騎快馬趕至京城,連小憩一會兒都不敢。

入夜,她立刻施展上乘輕功,二度造訪凝香樓,打算先通知常如毓這件事,再順道上定遠王府找左永璇,反正救兵多搬幾個總是有益無害。

可她萬萬想不到,這回前來,她竟意外發現南天齊將軍未死,還已和香濃夫妻重逢的驚人消息——

「你要殺他,除非先殺了我。」

安七巧趴在凝香樓頂,從掀開屋瓦的洞口盯著房內,擰眉看著傅香濃無所畏懼地立于常如毓刺傷的南天齊身前。

「是我太傻,才會引狼入室,害他陷入你設的網,翔兒有比我更聰慧百倍的好人在照顧,我很放心,如果你不能放了他,那我也願意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來生再續夫妻緣!」

安七巧在上頭听得心酸,可她仍未貿然插手。

假使如毓想置他們夫妻于死地,早已一劍取其性命,況且他身上不僅沒有半點殺氣,表情更是在閑適中帶著些愉悅,和他偶爾心情好,戲弄她取樂時一模一樣。

「夫妻緣……你終歸還是認了我。」

你終歸還是認了我?

南天齊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安七巧恍然大悟。

看來應該是香濃介意自己破相又淪落風塵,始終不肯和丈夫相認,直到這生死關頭,她以命護夫,也等于默認自己是永康王妃的身份……

不對!如毓並非捉弄他們夫妻取樂。

她呆在這兒觀察許久,如毓的所作所為倒比較像是在逼他們夫妻互顯真情,明白對方的痴心一片……

「香濃,听我的,翔兒還需要你照顧,別枉送性命。」有妻如此,南天齊已覺此生無憾。「你放心,九泉之下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不會一個人先過奈何橋——」

他忍痛將妻子護于身後,望向常如毓。

「若我沒猜錯,閣下應該是奉皇命來取我性命,而明知我非泛泛之輩,還敢獨自與我周旋,想來你應該就是皇上身邊密探之首——玉閻羅。敗在你手下,我也沒什麼好扼腕了,只希望你言出必行,別傷害我妻——」

「喂,你也太快放棄了吧!」

安七巧正覺得這突然冒出的聲調有些熟悉,下一瞬,便見左永璇由大敞的東窗飛入,一劍刺向常如毓。

幸好,他似乎早已察覺有異,轉瞬間移形換影,讓左永璇撲了空。

這兩個人到底在干麼?!

安七巧咬了咬唇,心里不悅地嘀咕。怎麼也想不到這兩人未結親家,倒先結仇家,該並肩去救相思的她們竟然在此拔劍相向——

唉,她越看越頭疼!

「嘖,果然厲害!」左永璇贊許地望著能閃過突襲的常如毓。

他護于好友南天齊面前,一眼便認出眼前美人便是凝香樓頭牌,名震京城的「如玉姑娘」。

「想不到令人聞之色變的‘玉閻羅’,竟然是位武功超絕的傾國美人——」

「他是男的。」南天齊乘隙自行封住幾處穴脈,免得因血流過多至死。

「男的?」

左永璇瞠目結舌,卻又立即一臉欣喜。

「好,是男人最好!那就不怕壞了我不傷女人的規矩,可以放手一搏了!夜羽,護著他們離開;無暇,傳令下去,要弟兄們把凝香樓給我層層包圍起來,一只蚊子也不準飛出去!」

語畢,左永璇的兩名貼身護衛立刻依令行事,黑夜羽帶著南天齊夫妻離開,白無暇領著手下護主。

奇怪的是常如毓不曾出手阻止,反而坐上繡床,看戲似的望著涌進房里的人群。

「看這陣仗,世子難不成想與我為敵?」

常如毓柳眉輕揚,抿唇淡笑,眸中看不出任何敵意,可左永璇面對他談笑自若、宛若俾倪天下之姿,心生警戒,不敢小覷。

「我是不想,可惜你傷了我兄弟,咱們也只能做敵人了!」左永璇擔心他另有伏兵,也不多廢話,主動采取飽勢。

敵人……

安七巧不悅地瞪了左永璇一眼。他要真敢傷了如毓一根寒毛,休怪她向相思嚼舌根,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再來談談成不成親!

「敵人?這倒有趣。」

常如毓凝望倒映在劍身上的一抹嬌顏,比夜色還幽暗莫測的瞳眸閃動精光,像在盤算什麼。

「是我想太多,還是你一直沒使出全力拼搏?」

左永璇招招直逼要害,他卻一味閃避,怎麼想都奇怪。

「喂,我可沒打算對你手下留情,你想活命最好使出全力。」

「想要我的命?」常如毓唇角一勾,「好啊,你不妨一試。」

常如毓身影一閃便來到南牆,擋在窗前的王府衛士根本不是他對手,連個衣角都沒踫到,便讓他縱身躍下窗口。

左永璇一見也立刻跟上,這才發現對方輕功了得,圍在凝香樓的其他侍衛根本攔不住,除了白無瑕,沒人能隨他一同緊追敵人,全被甩在後方。

同時間,安七巧也跟了上去。

她擔心左永璇這呆子會誤傷未來「妻舅」,又怕他一味死纏,讓如毓忍不住出手,無論哪一方受傷,相思都會十分傷心。

真是的!

她可是千里迢迢來找他們救人,沒想到這兩個男人竟在她眼前演出「窩里反」的爛戲碼。

唉,看來只能由她出面調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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