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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家無雙 第8章(1)

一直以來,她都能掌握佟胤玄的消息,即便他們互不來往。

可是如今他卻說要離開佟家,離開她唯一知道去哪可以打探到他的地方……她竟然慌了,慌得不知所措,六神無主,連著好幾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最後她主動前往佟家找水綺羅,想找妹妹好好談談……當然是趁佟胤玄外出的時候。

「大姐今日主動來找我,難道又是要勸我休夫同你回去?」對前幾日的事情耿耿于懷,水綺羅剛開口便沒好話。

又酸又刺的話听在水胭脂耳里,難得她沒同四妹一般見識,只因為她的心神不在那些沒意義的對話上。

「我不是來這里跟你吵架的。」

「那麼大姐是來喝茶,還是探望我夫君的?」不是沒瞧見她臉上心慌的神情。但水綺羅沒打算這麼輕易原諒她。

「水綺羅!」水胭脂終于光火低吼。

听見床榻上逸出幾聲輕咳,水綺羅這才吐了吐粉舌,不再那麼咄咄逼人,聳肩問︰「是,大姐有何吩咐?」

水胭脂知道房內有第三個人在,可佟胤徽一直不出聲躺在那里,她還以為他睡了,現在確定他醒著,要她如何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如果大姐相信我,就該相信他。」一句話,水綺羅對自己丈夫的信任表露無疑。

水胭脂一愣,知道自己說什麼都動搖不了四妹。

這樣不求回報的無私信任,就像她曾給過佟胤玄的,因為了解,所以才知道多說也是白說。

抿起唇,水胭脂猶豫了片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地開口︰「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什麼?」水綺羅歪過螓首,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

實在是大姐話里肯定的意味不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樣子。

「哎……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就是……」她的話說的斷斷續續的,有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就是?」水綺羅于是催促地重復她的話。

「大當家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思了嗎?」佟胤徽由床上坐起身,水綺羅趕忙上前攙扶他。

水胭脂立刻察覺佟胤徽的臉色慘白如雪,似乎隨時可能昏厥。

「在長安京的時候,我記得你臉色沒這麼差。」不習慣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水胭脂立刻掛上一張漠然的面具。

佟胤徽勉強撐起笑容,一陣輕咳。

「讓、讓……大當……咳、咳……」

「好了,先別說話。」水綺羅邊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一邊制止他說話。

雖然才剛進入九月,但邊關的天氣冷得早,如果不披上一件厚厚的羊毛外褂,佟胤徽可頂不過這嚴酷的氣候。

見他從輕咳逐漸轉為猛咳,水綺羅先是替他在腰間上墊上幾塊軟枕,才忙著倒茶給他。

「其實這一路上我好幾次勸他會長安京,可是他說什麼都想把大姐帶到這里。」倒了杯熱茶給丈夫,水綺羅繼續道︰「說這里有許多大姐和佟大哥的回憶,只要來到這里,大姐一定會想起以前和佟大哥之間的美好。」

水胭脂偽裝起的冷漠正漸漸崩塌。

「為什麼……我到邊關的那一年與你並沒有太頻繁的接觸。」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當年佟胤徽因為身子虛弱,就連用膳都是在自己的房里,一年四季走出房的次數五只手指頭便能數得出來,他們見過面的次數大概更少,他為何要為了他們做這麼多?

佟胤徽孱弱得說不出來,水綺羅幫忙拿出我聞替他開的藥貼,生起小爐的火替他煎藥。

霎時間,房內只有小爐噗嚕噗嚕的煎藥聲,佟胤徽濃重的鼻息和嘶鳴般的呼吸聲,水綺羅拿出瓷碗準備盛藥的聲音和水胭脂屏息以待的心跳聲。

良久,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因為向晚……胤、胤徽認為都是他的錯。」水綺羅皺了皺小鼻子。仍是不習慣以他真正的名字相稱。

「什麼?」水胭脂以為自己听錯了。

這件事說跟他無關,卻又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佟胤徽,但若說全是他的錯,似乎又太言過其實。

「胤、胤胤徽……」水綺羅結巴了老半天,就像喉頭鯁了塊魚骨說不出話,「啊!總之,向晚認為佟大哥會拋棄大姐都是因為他的錯。」

她喊不出「胤徽」這兩個字啦!水綺羅再心中暗叫,終究還是喚他習慣的稱呼。

水胭脂在意的哪是喊不喊得出「佟胤徽」這個名字?她在意的是原來佟胤徽一直是這麼想的。

「你……」

瞧出水胭脂滿臉驚愕,佟胤徽強撐起嘴角,露出苦笑。

「咳、咳……如果不是因為有我在,就算大哥是繼子也無所謂,佟家照樣可以由他來繼承,大哥也不回因為介意門當戶對的身分問題,而拒絕佟水兩家早已訂下的婚約,咳咳……」先是咳了一陣,佟胤徽強忍著喉嚨不舒服的瘙癢感,一口氣把話說完。

他知道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任何人有錯。

讓大哥繼承佟家這一點沒錯,大哥是養子這樣一點沒錯,父母親處于善意隱瞞收養大哥這一點沒錯,不甘心被大哥知道事情真相這一點沒錯……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對,就是多了他這個病弱體虛、對商事一竅不通,卻硬要跳出來「爭家產」的親生子最礙眼。

「所以他才在佟大哥宣布放棄繼承佟家那晚離家出走,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說道這里,水綺羅看著佟胤徽的眼神,溫柔得好似一攤春水,除了驕傲也游心疼。

水胭脂瞧著兩人眼底的深情,打從心底涌現一股羨慕之情。

如果他們還在一起……是不是會像綺羅和佟胤徽一樣?

隨時蕩漾在眼底的愛意,對彼此的熟悉和信任從每個有默契的小動作中表露無疑,任何人都能輕易的察覺出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厚。

「所以他……」水綺羅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佟胤徽揚手打斷。

「大姐,對不起。」佟胤徽第一次這麼喚她,眼神滿是歉然,「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一股怪異的感覺將水胭脂從怔愣中喚醒。

「不是的……」不過那股感覺很快消失,她搖搖頭,垂下螓首,整個人不復以往的氣勢凜然,頹喪不已。

在她認為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時,佟胤徽確實如此地為他們倆的事情擔心。楚楚替他們著想。

她一開始還拿佟胤徽當成報復佟胤玄的工具,甚至卑鄙地以為水綺羅是拿他身體弱的事當借口,打發她。

沒想到……他們究竟讓多少人替他們擔心了?

「只可惜大哥頑固得不肯接受當家這個位置,繼承佟家。」佟胤徽繼續嘆道,「連爹娘也認為由他來繼承是最適合的,可大哥就是執迷不悟,非要我來繼承不可……」

本來他就一百萬個不願意繼承佟家的家業,先不說他對從商沒興趣,他的身子骨虛夜不可能呀!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什麼。

想到這里,佟胤徽的眼底閃過一抹厭煩。

水胭脂正好低下頭沉思沒發現,倒是水綺羅瞥見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水綺羅端起剛煎好的藥走至窗邊,遮去了水胭脂的視線,同時對丈夫使了一記眼色。

佟胤徽聳聳肩,眼里閃爍著「又不是故意」的光芒。

見狀,水綺羅眉一挑,揚聲道︰「該吃藥了。」

聞言,佟胤徽蹙緊眉心,表情說有多苦就有多苦。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他小小聲要求,不敢讓水胭脂听見。

水綺羅的回應是給了他一記白眼。

真是的!他們這場戲可是特地演給大姐看的,若是不謹慎一些,一個不小心被精明的大姐給看穿的話,絕對是弄巧成拙,他還敢要酒喝!

想到這里,水綺羅更是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好在平時冷靜的水胭脂因為心煩並沒有听見。

「其實不是這樣的……」她忍不住想替佟胤玄辯白,聲音听起來卻比佟胤徽還要虛弱。

「不,事實就是如此。」相較于她,佟胤徽的語氣堅定。

不是的,佟胤玄並不是這麼想的,她都知道,卻無法輕易的解釋給他听。

那些佟胤玄拒絕她的理由,曾經使她痛不欲生,可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傷心的不只有她,佟胤徽同樣承受了不小的壓力,甚至為了讓佟胤玄能夠順理成章地繼承當家之位,而流浪在外不肯回家。

其實,佟胤玄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己已經接受太多來自佟氏夫婦的恩惠,如果再從他們那里得到更多,他會承受不起,因為他是那麼耿直的一個人,受人點滴,絕對是泉涌以報。

他是怕自己一輩子都還不起啊!

是啊,她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想怨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怨,如果情況換成是她,也許她也會做出和佟胤玄一樣的決定。

所以……她到底在憤恨不平什麼?明明了解佟胤玄心底所想的,又對他決定割舍她而感到痛苦怨懟,這大概是她即使能體諒他的想法,卻仍舊無法原諒他的原因吧。

水綺羅和佟胤徽瞧著她心亂如麻的復雜神情,知道她動搖了,兩個人交換了記眼神,確定對方和自己想的相同。

只要再推她一把,或許能造成這難搞的一對之間一點漣漪起伏。

「我並不是要幫大哥說話,而是把事實說出來,希望你們能好好聊聊。」佟胤徽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和平的聊。」

不要再有那些火爆的場面和傷人的語言。

「你希望我原諒他?」水胭脂問。

「如果、如果……咳、咳……大姐能不計前嫌的話……我死而無憾……」佟胤徽陡然猛咳的模樣好似要把心肝給嘔出來,最後露出虛弱的淺笑。

聞言,水綺羅別過臉偷偷拭淚。

看到這一幕,水胭脂微蹙眉心,突然冷靜下來。

清明的思緒重新回到腦海中,冷卻下過多令人頭昏腦脹的情感,慧黠的眼在他們之間來回了一趟,某種始終不協調的感覺終于被她模出了頭緒。

「好了。」冷然的軟嗓響起。

兩人同時一震,心里閃過相同的吶喊——

糟糕!懊不會被看穿了吧?

「還要演到什麼時候?」水胭脂漸漸冷靜的嗓音,听起來比臘月的風雪還要凍人。

「呃……」夫妻倆說不出話來,下一瞬,咳嗽的咳嗽,把藥吹涼的把藥吹涼,場面好不熱鬧。

「嗯哼。」水胭脂輕哼了聲,故作忙碌的夫婦二人立刻停止動作,僵在原地。

「你們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媚眼掃過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般的兩人。

「嗯……大姐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水綺羅小心翼翼地問。

她自認沒有任何地方出紕漏啊!

「當他叫我大姐的時候。」剛開始听還沒發現,但是看見綺羅在听見佟胤徽提起「死」這個字卻只是轉過頭去擦眼淚,這個舉動就令她感到不對勁。

在她的印象中,只要佟胤徽提起那個字,綺羅可是大發雷霆,怒氣沖沖地臭罵他。總讓佟胤徽餃著討好的笑,又是哄又是逗的,還得獻上一壇又一壇的美酒,才能讓綺羅稍稍消氣。

「這樣嗎……」佟胤徽掐著下顎,反省自己演過頭了。

原本是想在特別感性的地方用親切一點的稱呼,來加強語氣,沒想到竟是個敗筆。

「所以大姐本來是想找我談什麼?」既然已經被識破,水綺羅也懶得再唱大戲下去,話題一轉就想當作前面的事都沒發生。

倘若在平常,水胭脂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偏偏她今日並不是來和他們耗時間閑扯淡的。

「我……」正欲月兌口而出目的時,水胭脂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和這兩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但怎麼卻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嗯?」水綺羅和佟胤徽同時望著她。

柔荑無意識地模上倒好卻一口也沒喝,如今早已涼掉的茶,指月復順著杯緣滑動著,水胭脂似乎還沒整理出個頭緒。

情緒在起伏中還沒穩定下來,一會兒要面對他們給的「沖擊」,一會兒還要拆穿他們的計謀,這一日,她整個人處于一種不平靜的狀態。

這大概是她過了十年循規蹈矩,日復一日不變的生活以來,第一次如此「刺激」。

「大當家現在是怎麼想的?」佟胤徽問。

水胭脂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只瓷杯給吸引,好半響才緩緩開口︰「我在想,那個人……是如此的頑固,腦袋里大概裝了糞坑的石頭,又臭又硬,無論別人怎麼說,只要是他認定的事,便很難動搖。」她唇畔揚起了拿他沒轍的笑容。

如今的她看上去不再是那麼的憤怨、憎惡,反而有絲釋懷後的輕松,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呼,終于可以預見他們兩個人好好談話的景象了。

「大姐這麼說佟大哥,其實你不也一樣?」水綺羅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跟他……一樣?」水胭脂完全愣住了。

「可不是?老實說,我覺得佟大哥和大姐,你們兩個人說穿了就是想太多,擔心太多,才會裹足不前。」她這個「外人」看來就是這樣,「喔,對了,還有向晚也是。」

「跟我又有關了?」佟胤徽跳出來為自己喊冤。

「你們都是為了對方,為了大局,為了別人在思考,從來不會為了自己思考,所以才會弄到今天這步田地呀!要說固執,你們每個人都很固執。」水綺羅戳著他的額頭,語氣是心疼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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