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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三段式 第5章(1)

快死了——連續四十八小時不睡覺後,我產生了不知道會不會就這樣死掉的危機意識。眼皮已經千斤重,腦袋也昏沉沉,一閉上眼楮就滿腦子建築圖稿。

鬧鐘的時針已經指到七點半,再不準備一下會遲到——十一長假,就在我拼命的畫圖中度過了,今天已是上班的日子。不知李尋那丫頭回來了沒……

迷迷糊糊洗了把臉,喂了嚕嚕後我離開家。

鮑車上搖搖晃晃,更加晃得我頭痛不已。車窗外的景物快速掠過,看起來像被撕碎的絹帛,車速越快,越是被撕得粉碎。

「秋華,早啊。」童雲飛站在辦公室門口沖我打招呼。

「早。」我笑著應道。

「李尋什麼時候回來?」

他還真開門見山。普通人不是會再問一句,假期過得如何之類的話嗎……

「她今天應該會上班。」

堡作緊成這個樣子,有點自覺的人都不會枉顧假期結束的日子依然逍遙在外吧。

「是嗎?我好像听說她請了好幾天假。」

我那推開辦公室門的手頓時僵在空中——

「……你听誰說的?」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說的。」

邢克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突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相當殘忍的一句……連質疑這件事真假的余地都沒留。如果李尋要請假,對象自然是作為頂頭上司的邢克杰。

好人做不得,好人做不得……我腦海中反復出現這句話。

不知童雲飛看出了什麼,一臉尷尬地急忙告退——怎麼,我的臉色已經難看到讓他退避三舍的地步了嗎?

「自作孽不可活。」

我轉頭,狠狠瞪向那看起來心情很舒暢的邢克杰。

忍耐忍耐,這里是公司,不能在這里發火。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語不發地坐回自己的椅子——開工,同時在心中將姓李名尋的家伙詛咒一百遍!這次是真的死定了,完成的還不到二分之一,時間卻已經過了二分之一,人數也只有二分之一。這根本就是在讓我放棄嘛!

「听說……」

我抬眼瞪去,這人怎麼還杵在門口,沒事做嗎?

「听說永盛的設計可以晚交一個星期,誰批準的?」

啪——我手中的繪圖鉛筆應聲而斷。

李尋那個白痴混賬的單細胞生物,竟然跑去請假……請假就請假,竟然還和他說這件事?!終于體會到什麼叫欲哭無淚了,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會按時完成。」扔掉手中的半截鉛筆,重新拿出一根。能完成才見鬼,不過先堵上他的嘴再說。

邢克杰靠在門邊的牆壁上,勾起嘴角笑得很欠扁——肢體語言︰幸災樂禍。

「原來如此,這是你表達友情的方式……真特別。」

嗖——

邢克杰腦袋一偏,被我扔出去的那根鉛筆戳向他耳邊的牆壁,然後掉入他攤開的手掌中。原本光潔的白色牆壁上頓時出現一個黑印。

面對這種人,真是佛都要有火啊。幸災樂禍加冷嘲熱諷,氣得我連想都沒想就用手中的東西丟他了。嗯……早知道剛才應該拿刀子而不是鉛筆,就算他躲過腦袋也可以在他手上留個口子。

「呼……」邢克杰長出一口氣,將那根鉛筆放在我桌上。

從他自門邊走過來到放下那根鉛筆,我始終不發一言地瞪著他。

啪——他扔了個文件夾在桌子上,然後便轉身往門口走。走出幾步後,他轉身看著我說道︰「你果然是個不懂反省為何物的人。自以為是為對方好,又無法將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範疇,最後的結果就是將自己與對方都逼上死路,然後埋怨對方不按照你以為的方式做事。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的責任。不要太自以為是。」

 噠——門在他的背影消失後,輕輕地關上了。

耳際依然回響著他最後的那些話。邢克杰,他是很認真地說著那些話。那些,我從未想過的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原本就剛毅尖銳的臉龐,更顯得凌厲嚴肅。那雙眼所發出的犀利的光,透過玻璃鏡片,刺痛了我……

伸出手,打開他留下的那個文件夾。

那一瞬間,我的淚水涌出眼眶,朦朧了眼前的——永盛集團員工公寓的設計稿。

「華華,媽媽今晚有事不能回來了。你自己吃飯好嗎?」

「嗯,不要緊。」

「乖。」

不要緊——從小學開始,這三個字就已經成為我的口頭禪。因為每次我說完這三個字時,母親都會滿臉笑容。

單親家庭的母親,為了必要的物質生活是會比雙親家庭的母親要忙碌得多的。不能給她添麻煩,讓她安心工作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一直以為我已經做得夠了,以為兩人這樣生活下去應該可以幸福。直到大學時,母親帶著我未來的繼父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只有乖乖的我,是不夠的。

「華華是不是太獨立了,什麼事都不需要別人幫忙。性格也內向,她從小就這樣嗎?」成為我繼父的一年後,他說了這樣的話。

「是嗎?我覺得很好啊,這樣的女兒很省心。」

看吧,我知道,這樣的我會讓母親高興。

「可是,這樣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或者需要什麼……」

「去去去,我的女兒我知道。不用擔心,即使你擔心也沒用,她只會說‘不要緊’。她的人生,讓她自己去經歷。」

我知道的,母親就是用這樣的理由打發了她偶爾的內疚心。我犯錯,她從不擔心也不說教,因為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我考試不及格,她也會很大方地在卷子上簽名,甚至連臉色都不會變;我考大學時報志願,她笑著說「想去哪里你自己決定就好」……

原來,愛得太寬容,也會讓人受傷。

邢克杰的那些話,是我從未听過的訓誡。嚴厲的,但卻不是上級面對下級失誤時的虛偽和苛刻,而是不帶任何功利性質的關懷。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關鍵,毫不留情的尖銳言詞,但訓誡之前卻已默默地將我未完成的設計稿完成了。如此一來,給我看的,就只有結果——我的錯誤,和他的正確。

真是,殘忍的人啊……連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我。

李尋回來時已是正式上班的第四天,我不明白她這麼做是向誰借的膽子。明知道還有任務趕著完成,明知道時間緊迫到幾乎分秒必爭,她依然可以若無其事地大笑著出現在我面前而不帶任何愧疚神色。

「哈哈,秋華,我告訴你,這次回家見到我的小外甥了。可愛得要死,讓人好想捏啊!」李尋開心地拿出一疊照片給我看。

可愛得要死?那還不如不可愛來得好,至少可以多活幾年。

老實說,我的心情相當惡劣。盡避永盛的設計已經完成了,比預定的一個月期限提前了一半。邢克杰的工作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我新設定的設計參數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兩個星期時間內完成了設計稿一半的工作量。從圖稿表面看來,似乎不是他獨自完成的,因為有兩種數據筆記在上面。

不過,就算撕爛我的嘴我也不敢去問他這種事……

「對了,秋華,把永盛的新設計參數給我。」

「那個已經完成了。」

李尋頓時瞪大眼楮看我,半晌後,「你,一個人完成的?」

「不是。」想必邢克杰不會願意李尋知道他有幫忙,那種連感謝都不肯讓人說出口的人……那麼,「呵呵,是邢副院長幫忙做完的。他說,想幫你做點事。」

我眯起眼楮笑容滿面地說完這些,然後看見李尋的眼楮再度睜大到歷史新記錄。

好吧,我承認我的性格越來越惡劣了。但如果不小小報復一下邢克杰,我會覺得幾天前的那幾滴眼淚很可惜。

「真……真的嗎?他,這樣說?」

怎麼說呢,李尋現在的表情只能用震驚加難以置信來形容。

「嗯,因為他拒絕你的心意,覺得很內疚,所以想至少在工作上能給你一點幫助。」

李尋的眼楮在這時恢復常態了,不過神色卻變得很古怪,她盯著我看了半晌,一直看得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怎麼?」

「你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多哦……不太正常啊。」她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和邢克杰,發生什麼事了吧?」

好敏銳的人,以前沒發覺李尋是這麼敏感的。我不禁吃了一驚,立即笑起來,「呵,你想太多了。」

「別太小看我,和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你是那種會正經回答人問題的人嗎?需要一句話以上才能解釋清楚的事你一向懶得回答!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這麼了解我了。

丙然如邢克杰所說,我很自以為是。看著李尋那仿佛X光似的目光,我的心情突然好起來。有種高于體溫的溫度,從心底蔓延……

「李尋。」

看著落在指尖的陽光,感覺眼前似乎被那明亮照出了另一片天地。

「啊?」

「謝謝你。」

「哇啊……你果然異常得不像話!到底怎麼了啊?告訴我嘛!」

「呵……請我吃飯的話。」我開玩笑道。

「沒問題!」

沒問題——原來她所謂的「沒問題」就是買一大堆東西到我家等我下廚做給她吃。的確是請我吃飯,因為原料是她買的,只不過要我自己加工就是了。這臭丫頭越來越會鑽空子了。

不過……為什麼那兩個人也坐在那里啊?

「哇啊,你們兄弟倆長得好像!」

由于廚房的門正對著客廳,于是我很清楚地听見客廳傳來李尋那驚訝的大叫。這兩兄弟性格相差那麼多,如果長得再不像,血緣關系要怎麼體現?

「喵喵——喵……」

嚕嚕正在蹭我的小腿,它嘴里好像叼著什麼東西。我放下菜刀,彎子仔細看。

這是——狗尾巴草?哪來的……

「喵喵嗚——」

呃,讓我拿這個陪你玩?我哪有這個時間。

「喵喵!喵嗚嗚——」

好吧,就玩一下下。

我拿起那根狗尾巴草開始逗嚕嚕。左搖右搖,嚕嚕伸出爪子去抓那根草。毛呼呼肉嘟嘟的爪子東抓西抓,嚕嚕的大腦袋跟著那根草左右晃。好——可愛啊!

「哈哈……這邊,這邊……加油哦。」

「喵喵……」

就在我和嚕嚕玩得正開心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

「好玩嗎?」

「嗯,好玩……」我立即回答道。

抬起頭的時候沒來得及收起臉上的笑容,于是就這樣僵在嘴角。

「做好飯再玩。」邢克杰面無表情地彎,一把抓起嚕嚕以及被嚕嚕成功咬住的那根草,然後便轉身離開了廚房。

他真是一頭標準的沙豬。我站起身,繼續切菜。不過,那根草到底哪來的?嚕嚕好像還很喜歡的樣子。

思緒回到眼前的食物上,我不禁嘆息再嘆息……李尋還真大方,魚、雞、蝦,外加一大堆素菜,她想累死我。

「既然去你家吃飯,不拜訪一下隔壁上司多不禮貌!」

這是她的理由,不過拜訪後的結果卻成了大家一起吃。看她準備的東西就知道不是兩個人的量,早有預謀的。當時的確是很想和李尋一起吃飯,不過現在我後悔了。會惹麻煩的人不管什麼事都不會簡單了結,即使吃個飯都會吃得很麻煩。用了兩個小時,終于將全部材料都變成熟的了,放了滿滿一桌。

「嘿嘿,很久沒嘗到秋華的手藝了,讓我思念了好久。」李尋笑嘻嘻地抓起筷子。

看著已經坐在飯桌旁的三人,我開始皺眉頭,然後瞪向李尋——絕對是她搞的鬼!四個椅子放在餐桌兩側,她和邢克嘉坐在一側,邢克杰坐在另一側,而邢克杰身旁的那個空位子顯而易見是留給我的。

摘掉身上的圍裙,我盡量若無其事地坐在邢克杰身旁。

「林小姐竟然這麼會做菜,好意外啊。」邢克嘉笑眼彎彎地說道,「味道很好。」

「呵呵……」我笑了笑表示謝他贊美。

「面對這樣的美味佳肴,不喝幾杯太浪費了!來來來,我準備了啤酒。」李尋變戲法似的從桌子下面拿出兩瓶酒。

她——什麼時候去買的?剛才明明還沒有。

眼看李尋就要把酒往我面前的杯子里倒,我立即一把抓過玻璃杯,「我不喝。」很堅定地說道。

「開玩笑,這種場合不喝酒怎麼行?」李尋瞪我一眼。

什麼場合——不就是朋友們一起吃飯嘛,而且還是我自己下廚。

「有進步,懂得拒絕了。」邢克杰突然說道。

看著他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火大。

「倒。」我將酒杯舉到李尋面前。

這下李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我,然後又看看邢克杰。

「怎麼?」我眯起眼楮笑著看李尋。

「你不覺得你的叛逆很幼稚?」

「叛逆?你說誰?」我笑著將目光移向身旁這個很欠扁的男人。

「你。」

「叛誰,逆誰?」

「我。」

「呵呵……這個結論真有趣。」我堅持笑著,克制自己不要掀桌子。

「第一次听說,有人叛逆是因為覺得有趣才做的。」

「你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多。」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過獎,沒你多。」

我靠!這死人真的很欠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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