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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意藏春 第6章(1)

「琴,通身是韻。琴一般長約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彈琴指法可分為泛音、散音、按音。具體的等下再教給你哦。來,你試試。」趙決非常之友好地移出位置讓藏春上來坐。

藏春指指自己,這就叫讓她來了嗎?這麼快呀,剛才她都沒听清楚是什麼呀。

盤腿坐了下來,兩手輕輕地撫上琴面,吸口氣,手指一勾,輕得不能再輕的一聲,看趙決點點頭,再來是吧,再大些力氣就可以了,悶重聲響延綿不絕,再扣琴弦還發現振顫的「嗡嗡」聲,無辜地抬眼看著他,她可從來沒接觸過這個。

「笨。看我的。」趙決半跪在藏春後面,伸手繞過她的身子,細長的指輕輕地停放在琴弦上,不由得掃了一眼藏春的手,似乎——「手指怎麼這麼粗糙啊?」

什麼呀?收回手放在膝上摩擦一下,藏春懶得答他,她每天都要撿藥的好不好,誰像他大少爺呀。

「要像我這樣,左手只是輕輕地觸弦,右手同時撥弄琴弦,這樣出來之音,清脆而高遠,輕盈活潑,這是泛音,可以有很多種彈法,你試一下最簡單的。」

「哦!」學著他的樣子,好像是這麼回事呀,藏春有些高興,忍不住多來了這麼幾下。

「還有這個左手不按弦,僅以右手彈出這弦音,這樣的聲音深沉渾厚,這叫散音,你試下。」

這個容易多了,連連單手撥了好幾下。

「還有按音,就是左手按弦,右手同時彈出,聲音是比較圓潤婉轉舒情的,再來一下。」

靶覺不錯咧,藏春一連都在試著三種不同的手法,正當她正高興的時候身後的趙決卻突地粗聲粗氣地說道︰「這是最基本的了,你要多練習才是。哼,彈得真是難听。」遂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他的脾氣就是這樣,藏春也不以為然。

有嗎?藏春看著他的背影,很難听嗎?她不覺得耶,再輕撥輕彈,放手再彈,輕按再彈,果然不一樣咧。

「我知道你是懂得什麼叫湯液醪醴的,」藏春一開始講課就先申明以免趙決又有意見,「主要要提醒的是五谷熬煮成的清液即湯液在藥上是作為五髒病的滋養劑,而再次發酵釀造而成為醪醴則是五髒病的治療劑,王爺不是說過會去參加皇上的御宴嗎?到時定要喝酒,這個可能會問到哦,你要記下的了。」

「是嗎?」趙決眨下眼,這喝酒要考藥理?頭一次听過,不過,暫且相信她一次了。

「這次成書還載有丹劑,這丹劑首推小金丹,要了解丹藥的煉制方法,你記好幾點,藥材要在乳缽里研,磁罐封藏于淺土下,用桑柴燒地面一連七天,至第八日冷卻後將藥刮出置于另一磁罐再埋于地下七日取去火熱之氣,再取出即可煉蜜為丹丸了。這是一般丹藥的煉制方法,了解這個就可以了,說不定到時有誰又會獻上什麼駐顏的丹給皇上,一高興問起如何制就不好了。」

趙決忍住不翻白眼,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呀,這居然也能給她想到?

「有很多方藥雖然組成一樣,但量不一樣功效則完全不一樣,醫聖張仲景的方就有很多這樣的情況,這個主要是有數字的藥理在其里面,奇為陽偶為陰,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藥如補氣調藥性的大棗三十枚和二十五枚的差別,一個是偶之和一個是奇之和,就是陰中之陰一個是陽中之陽的關系,所以三十枚就側于補陰,而二十五就是補陰,其他以此類推,你別不當回事哦,有可能會問到的哦。」

知道了。有听進耳朵里,就是不知道會停留多久罷了。

「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示範啊?指尖要垂直,這樣才不會有雜音,文、武、宮、商、徵、羽七弦要記得呀,這個是最基本的了。像我這樣放手,來,再試試剛才教的幾個音。啊,對,就是這樣,再放松一下腕部和手指,連續些會更好,就是這樣,要用心才行的哦。」呼,沒教過這麼笨的學生呀。

「我從來沒接觸過,自然是難了點嘛。而且我覺得我已經很好了。」藏春不由得替自己辯護,「你听听,這音色听著像不像風聲?還有雨聲?還有還有……」

「是雷聲!」趙決毫不留情不給面子地給出事實答案。

「真不可愛。」嘟喃著,藏春才不管他,繼續左按按右撥弄琴弦。

都學了四天了連最基本的指法都彈得亂七八糟,「你要加緊練習才可以哦,你學得這麼慢怎麼可以?接下來你還要學習劍法呢?」

「什麼劍法?跟誰學呀?跟你嗎?」她邊撥撥彈彈,邊問道。

「當然是跟我學了,我早想好了,你跟我學劍法和彈琴,你只教我藥材一項,這麼一來還是我比你厲害,才不會吃虧。」

「你腦袋怎麼這麼復雜?」他真有心思想這些啊?

「你怎麼會了解,想我這麼優秀的人居然讓一個女子來教授課業是何等心情。」

「我才不要去了解呢。你不想讓我教我還不想教你咧。」

「你!」趙決又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綠豆每次都要將他一下,而他又偏偏拿不出什麼話來回她,真是不甘呀,唯有——

「沒見過這麼笨的學生,按時要懂得輕按和重按之分,所謂輕時蜻蜒點水,重時要穩不能顫音,笨,笨死了!」

傍他一眼,算了,就讓這個笨蛋罵罵自己笨好了,也好平復一下心情嘛,不能老讓他處于下風,這對小孩子身心健康不利。

再說她有的是機會「報復」他嘛。

「麻黃辛溫散寒長于發汗,而桂枝卻長于和營,故麻黃湯用在表實證,而桂枝湯則用在表虛證,這麼簡單要講幾遍呀?」

「你……」趙決氣得說不出話來。

「說了觸時要輕盈靈活,指月復輕劃即顯出悠遠若隱若現的輕靈美感,你這是彈棉花是不是?」

「你……」咬咬牙,忍。

「少陽即半表半里,皮里膜外之病證,而柴胡長于解半表半里之邪氣,而少陽病寒熱往來,柴胡解半表之寒,配黃芩則解半里之熱,故小柴胡湯為少陽病要藥。你說什麼?哦,為什麼用黃芩不用黃連?你是豬呀!我昨天才說黃連善清脾胃之濕熱,黃芩善清上焦肺衛,要講幾次呀?」

「你……」趙決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什麼叫連續你會不會呀?指月復劃壓振動琴弦,像這樣好不好。不要讓其他的手踫到了。這個音又出錯了,就這麼一首曲子你彈了一個時辰了還沒彈完,還錯誤連篇,四指回旋過來就可以了呀?這樣才表達得出心中澎湃之意,你……輕點行不行,琴會斷的知不知道?當它是你的藥材呀亂抓一通。」

「你……」藏春嘴角禁不住抽動起來。

「你怎麼一個藥材都不知道呀?」

「誰說我不知道!」

「你說你懂什麼?」

「人參啦,冬草夏草啦,鹿茸啦,還有……呵,差不多了。」最多也多不過十,趙決在心里補充。

都是些補藥,大富人家的常品,忍住不發脾氣,才不跟他計較呢。藏春發現跟這個人相處越久,她也變得和他一樣動不動就發火——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想不發火都不行。

「噯——」丟給他一本書,頗為殘爛的,「這是《神農本草經》,你自己熟記上面的藥材,不多不少,剛才三百六十種,上中下三品各一百二十種,像你這麼聰明的腦袋很快會記住的。」

這,撿起書來,什麼嘛。

「這圖就是樣版?」看到藏春點頭,又轉而仔細看去,葉子小小的,看上去有點和攀岩類植物差不多,「薄荷,辛涼疏風解表,透疹利咽,一年四季可采,鮮用或陰干用。它長這樣子的呀,我還以為要長得和園里的夜香花差不多,就像茶葉差多。」

「不要因為喝了薄荷茶就當它和茶葉差不多。」

「植物這種東西,要看過才知道的嘛,要是讓我見過呀,說不定我比你還要厲害,沒準到時你得請我做夫子。」

「你呢?」藏春笑著搖頭,對他的話一派不信的模樣。

看她那樣子是不是在小瞧他?他可是堂堂趙決哦,「要不我們去野外識藥去怎麼樣?這樣對著書哪會有什麼精進啊,要看到實物才行呢。更況何你看天待在書房里,半個月都沒了出去了,順便去玩一下嘛。」

唔,這樣啊。

「那好,今天放你假,你去吧。」

「怎麼你不去呀?」她不去他一個去有什麼意思呢。這些天天都和她在一起,他幾乎都忘了李律他們,不過他情願和她在一起,至于為什麼,趙決認為這是因為他要教她琴與劍,這麼一來他身為她學生的事就扳回來了。

「你不去我怎麼知道哪種藥對哪種呀。而且你也可以去看看效外的風景哦,難得的好天氣哦,空氣一定很好哦。」側著頭想一下,溫和地笑開,「那——走吧!」

兩個隱藏在花叢後的身影相視一下,又禁不住笑開了老臉,「王爺,決少爺和陳大夫這可是連續幾天都去郊外認藥了。」

「看來他們兩人相處得還不錯嘛。」成王爺滿意地撫著須,想起什麼地拍拍管家的肩,「我說老王呀,上次讓你跟蹤去听听兩人都說些什麼,居然被那小子發現,你這個副將是怎麼當的呀。」

因為實在好奇兒子會和什麼人相處得還不錯的,就讓管家去探听一下,哪知——

「大帥,」管家用以前的稱呼叫著王爺,「我明明有掩飾得挺好的,在出城半里的小坡不知敵軍怎麼就發現我了,當時公子的那個眼神啊,」管家一想到那個滿是冷冽與警告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王爺你是沒看見呀,當時我嚇得腿都軟了,還好當過幾十年的兵這才能支持到府上咧。」听他這麼一說反倒像是光榮了。

王爺不以為然,「太沒用了,那小子有什麼可怕的,害得我現在只能遠遠看看,也不知道進展如何了。」

「王爺你是有所不知,這幾日少爺看到我仿佛那股冷氣還在,我都不敢太靠近有少爺的地方哦。」管家抹抹額上的汗,呵,還春天呢,「現在想想陳大夫居然不怕少爺,真是奇跡哦。」

「這你可沒我行了吧,誰讓你連生四個女兒也沒個兒子呀!呵呵,我那兒子呀,不提也罷,哎,自從他那個娘去世了總是這副脾氣,長不大的,任誰也不能相處得了的,除非是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圍著拍拍馬屁吹吹噓了。這個陳藏春呀,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穩重、淡泊之人,你沒看到呀,她就是不笑呀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你也會覺得挺溫暖挺踏實的,這種人才制得了我那兒子。」

「那,大帥你打算把這麼好的姑娘往敵軍懷里推呀。」管家可不知道王爺打什麼主意。

「沒有沒有,我哪會這樣,我只想誘敵投降呀。哈哈——」思及得意之處王爺禁不住大笑起來。

「可是陳大夫的身份……」管家提出擔心所在。

「這你我可管不了,他們要自己消磨,再說這可是陳大夫的事,由她決定。哎,就怕我那兒子不爭氣,人家看不上眼哪。」成王爺感嘆,「哪里像我呀,當年英姿勃發,是多少姑娘愛慕的對像呀!」

避家翻白眼,看看吧,這對父子如出一轍,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四月的京都郊外,近了夏,有種蔥郁至極之感,還有暖洋洋的陽光,所有的植物都在享受著春日的恩澤,含著晨去的露珠,展著芳草的香味,挺著身子讓人感到所有的美好都在一寸一寸地生長著。藏春半眯著眼,感覺舒服得讓她想躺下來,趙決嫌她慢回過頭來等她。

「你倒是挺會享受的嘛。」

「這不叫享受,這只叫感受。」

是啊,感受!趙決閑閑地說︰「你在感受是吧?可是你也不能停在剛剛你才說過的這株可憐的百花蛇舌草上,它快斷氣了。你怎麼能把你的快樂建立在小草兒的痛苦上呢?」

什麼?哪里?藏春跳了起來,果然,一株小小白白的蛇舌草已經整個被壓變形而伏在地上了。快速看一眼趙決幸災樂禍的臉再看看小草,應該還可以生長的吧。咦,眼角瞄到矮竹叢旁一株紅花。

「哎,你看那株,是清熱解毒的上品,叫雲南重樓,又名蚤休,每七片葉子就一朵花,用在毒蛇咬傷效果很好的。」

「毒蛇咬傷?就憑這株小花?」趙決不信。

「你不信呀,要不你把腳伸到林子里等蛇咬一口我替你治一下,不出四個時辰定是會好。」

一听這話,本來想要伸手扯花過來仔細瞅瞅的手禁不住顫了一下,是氣的,趙決忍不住罵︰「你白痴呀!」給蛇咬?不毒死也會疼死的!

「呵呵——」她倒是高興。笑什麼笑,趙決老大不樂意,「哎,你知道嗎,最近你似乎很少發脾氣了?」

你——「你想看我發脾氣是不是?」她是不是有病呀,還笑,他發脾氣她高興什麼呀。還笑,真討厭,她這麼笑會讓他覺得很丟臉的,可是她笑的時候,總是挺暖和的。

「啊,對了,這個你知道嗎?」藏春扯起一張葉子問。趙決一看,剛才的好感立即煙消雲散,大吼︰「你不要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好,這是竹子!」這有什麼難的,他還知道剛長出的筍子是可以吃呢。

一個大大的白眼,誰跟他說這個!「你看見了嗎?這種剛長出來的女敕黃的葉子,叫竹葉卷心,可以清心火,像心火熱的口瘡或失眠都可以;如果是這種長成的就可以用在煩熱口喝什麼的,噯,還有,」飛快地看他一下,他倒挺認真地在看哦,「這竹子如果剝開,里面的內膜刮了來叫竹茹,像胃熱嘔吐就可以用它了,如果竹子放到火上燻烤流出的清汁叫竹瀝,可以化痰,用在咳嗽胸悶。」

「這麼復雜,還有沒有其他?」扯下一片葉子,這小玩意能治這麼多病,神了!

「差不多了吧。」

「竹子還有一項作用,你不知道了吧,看我的。」趙決又開始得意起來,就著竹節一折手里多了條三尺來長的竹子,再用手一捏成了兩,給一條給藏春。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竹子還有什麼作用是她不知道的?

向前走幾步站在一個空曠的地方,把衣衫的後圍反折一下別在腰前,回過頭來沖藏春一笑,趙決手里的竹條反挑往上反手一握橫立眉前,另一手以架空的姿勢與握劍之手交疊。只一個瞬間,他束發的帶子揚起,手里的竹條筆直一劃,徑直點向藏春的眉心,只差那麼一厘,手肘一個圓弧帶動竹條往後一收,順勢一個凌空翻身再直直地刺出去,竹條仿是受到氣流的注入,連連振顫幾下直到末端。

這劍本該是灑月兌的,只是換了細軟的竹條,不免顯得輕軟,但也正是這樣反而帶著某種舞蹈的韻味在其中,他——舞得還算漂亮吧,她這麼想的——雖然她從來沒懂過這些東西,他——似乎有意在賣弄呢,看他縱身一飛,竹條往上一挑,一劃一勾,待他落地轉身面對她時,被劃落的竹葉四面飄舞著,還有身後的竹子在左右左右地劃著好看的弧。

其實,有的時候他是蠻可愛的呢。藏春站在一邊看著他的衣衫涌動,靜靜地想,雖然到現在他依舊會用凶巴巴的語氣跟她說話,和初識時一樣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對什麼事情都會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對待的,不過——看他在陽光下一招一式地舞動,其實自己從沒有這一刻感到快樂過。

而最初初那一劍,她本該是要被嚇著的,卻在剎那間肯定他只是故意的,也知道他不會傷害到她,故而只微愣了下沒移開步子去迎向他那一劍。他連續飛身擊出的樣子有種張揚的灑月兌,旋身,竹劍拋入空中,躍起接劍卻直沖上天。落下層層飛花,輕點地,遙目而對。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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