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蝶咒 第2章(2)

「住手——」

一句話還沒講完就被一聲帶有濃重卷舌音和鼻腔音的男聲截斷了。

噴水池濃重的暗影里也不知是何時赫然佇立著一尊清瘦頎長的身影。黯色調吞噬了他的模樣,依稀顯現出的是副仍舊很使人「驚艷」的輪廓。既便是這樣,羋鎏也已然猜到了他是誰,這可是職業帶給她的一項特殊才能。

見是個看上去很顯書卷氣,聲音里又明顯帶著怯意的少年,痞子們立刻將懸起的心放下,哄然大笑。「哦,原來這年頭還有人想要學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情節啊——好土哦!」

星疏月淡的夜色里,少年的雙眼卻閃爍著異常的光亮。羋鎏認為那是因為這噴水池中銀光點點的水光反耀的。

「你們太過分了。」少年以不甚標準的中文說︰「不要讓這位小姐看不起你們。」

「小子,你再說一次試試!」

「不要讓……唔——」

然而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的右下頜上就挨了一記重拳。

「你們、野蠻……」幾個趔趄勉強站住身,少年罵道,其結果當然是遭人痛毆了。他毫無任何還手的機會,不過從他笨拙的,連防護動作都不會上看很容易便能看出此男毫無任何與人打架的經驗。

一旁觀戰的羋鎏撫著額頭嘆氣。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為了幫自己的人被人圍毆。

她用手指點點其中一名痞子的肩膀,趁著他茫然回首的一瞬間快速揮出一拳,接著又一腳踹在他小骯上,最後是以一記上沖拳擊中他的下巴為結束的。

兩顆被香煙薰成了黃色的門牙,在不怎麼明亮的月光下逞漂亮的拋物線狀舅跡徑直飛進了噴水池。

「媽的!兄弟們一塊兒上!」門牙沒了兩顆的痞子惱羞成怒地嚷著,話音里已明顯帶有了跑風的跡象。「先解決了這個臭……」

一聲重物撞擊產生的悶響過後,他連申吟尚不及發出就失去知覺地倒在地上。羋鎏看都不用看便知道扔擲水瓶的人是誰,她背對著一臉黑煞的裴如一,沖地上的痞子撇撇嘴,「你已經榮幸地當選成為了今晚最倒霉的人。」

余下的幾個痞子錯愕了好幾秒,隨後目露凶光地撲向羋鎏和裴如一。

「要打和我打,跟女人打架的不是男人。」裴如一邊松著領帶一邊沉聲冷喝,並將另一瓶純淨水丟給羋鎏。

讓人沒想到的是他這句話還挺有作用的,痞子們果然繞過了羋鎏直撲裴如一而去。

羋鎏快步走向趴在地上的少年,「……你,還好嗎?」

「唔……」似乎是不願意在異性面前失去男子漢的尊嚴,少年故作無謂地爬起身,「我很好,你沒事吧?」

「大恩不言謝。」羋鎏雙目炯然地望著他。

少年一臉茫然地回視羋鎏,「我听不太懂呢,抱歉。」

羋鎏啞然失笑。自己怎麼會跟一個連中文都講不利索的外國人說這種深奧的話哩。

「我的意思是……」眼瞳不自覺地轉移了方向,話講到一半就卡殼了。

以一敵五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你先等一下啊。」羋鎏拍拍少年的肩把純淨水瓶塞給他後,加入到搏斗之中。

十分鐘後……

「你辛苦了。」羋鎏輕聲笑笑,「沒想到你身手這麼棒啊!比小茜說的還要……」

「誰讓你來幫忙的?」剛才太忙一直顧不上說的裴如一皺了皺眉頭。「女孩子打架很好看嗎?受傷沒有?」不悅的口氣中隱藏著關切。

喲,還大男子主義哩!羋鎏很大方地沒去和裴如一吵,她轉身走向不遠處乖乖等待的少年。

「你真的沒關系嗎?」羋鎏疑惑地拉著少年左看右看,「奇怪啊,嘴唇和臉頰都腫破了,怎麼也不見有血流出來呀?!」她嘟噥著。

「唔,我很好的,這是真的。」怕羋鎏不相信似的,他趕緊露出笑容,然而唇線一揚拉扯到了肌肉和破皮處,使少年又疼痛難忍地抽氣起來。

「你呀,還逞強。」羋鎏搖頭輕笑,從少年手里拿過純淨水瓶,「快用這個冰一下吧,對傷口有好處的。」

「嗯。」少年依言而行。

「裴如一!」羋鎏突然高聲喊他,「你快來幫他看看為什麼他傷的這麼厲害卻流不出血來呢?會不會是血管被打壞了?」

「血管又不是自來水管,沒有血流出來就說明他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有血流出來啊!

「……是這樣嗎?可是看上去很嚴重啊?!」

她難道就看不見自己的眉骨和嘴唇都被打裂了嗎?她難道就看不見自己有流血嗎?裴如一忿忿地轉身便欲離去。

羋鎏在他轉身以前急聲道︰「裴……如一!請稍等一下。」

裴如一停下來,「還有什麼事快說。」他直挺的身姿看起來有些僵硬,語氣恢復了以往的冷漠平靜。

他臉色晦暗得有些嚇人,「我想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不然我會不放心的。我想問問你離這兒最近的醫院要怎麼走。」

「離這里最近的醫院也要走上半個鐘頭,但是在北道上有家規模很大的私人診所,你就去那兒吧,只要十分鐘就能到。」話一說完裴如一便轉身離去。

安心診所。

「你為什麼會選這個‘隳’字做你的中國名字呢?」將手肘擱在醫生的桌子上,那上面攤著張歪歪扭扭寫了個漢字的紙片,羋鎏看著被碘酒蜇得齜牙咧嘴的少年問。

隳一邊抽著氣一邊回答她,「這個是我西班牙名字中的一個音譯,有個中國朋友給我寫了好幾個同樣讀音的字,我覺得這個字最好看。」

「好看?」羋鎏愣了一下後笑起來,「這個字在辭海里的解釋可並不怎麼吉利哦,一般人是斷然不會取它為名的。」

「那個我不管,反正它很好看,我喜歡。」隳大聲地說。

「你還真是典型的西班牙人呢。」羋鎏有感而發。

「不不不——」隳卻不贊同地豎起一根手指,「我不是個典型的西班牙人,我身上只有三分之一是屬于西班牙的,因此我不是完全的西班牙人風格。」他像繞口令似的說。

「你是混血兒呀!」難怪長得這麼漂亮呢。

隳接著說道︰「我祖父是西班牙人,祖母是大革命時期外逃的白俄貴冑,而我媽媽卻是委內瑞拉人。」

「哎,那你們家族里一定不乏浪費又曲折的愛情故事吧?」羋鎏的雙瞳閃著光芒。

隳臉上泛著笑,「是的,我父親是西班牙和俄羅斯的雙重貴冑,而我母親卻是個中產階級的女兒,又來自野蠻落後的南美洲……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很美。」

「哦,老天保佑!」羋鎏沖動地一把抱住隳的腰,在他臉頰上留下一記響吻,「你真是老天爺派來給我的靈感使者啊!我正愁找不到素材寫下一本小說呢。」她激動地忘乎所以,擁抱的力度惹得隳哀呼連連,「好!我決定了!」

「什麼?你決定什麼?」隳眨著雙眼,一頭霧水。

「決定讓你做我下部小說的男主角啊。」

「……這是真的嗎?」顧不上還在給自己擦藥的護士小姐,隳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嚇得護士小姐往後踉蹌了好幾步,還差一點打翻桌子上的藥瓶。

「鎏,你真的要寫我嗎?你沒有騙我吧?」

羋鎏不解地望著有些興奮過頭的隳,「我為什麼要騙你,我還想問你介不介意哩。」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可是……鎏你要寫我什麼呢?我們才剛剛認識半個鐘頭,而我又沒什麼人生經歷。」

有沒有搞錯,原來這個老外壓根沒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啊。羋鎏沖隳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傳記作家,人家只是想借用你的形象跟家族背景虛構一個故事而已。」

「這樣啊。」

傷口都用碘酒涂了一遍,隳的右眉骨處裂了個口子,臉頰微腫,唇瓣也有些破裂,但實際的受傷情況遠不如看上去的那麼重,不過隳一張漂亮的臉蛋卻變成了大染坊,黃的青的紫的紅的好幾種顏色都集中出現在了上面。羋鎏看著這樣既狼狽滑稽又超可愛的隳,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鎏、你好過分哦。」看著蹲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里笑得眼淚橫飛的羋鎏,隳雙手捧心故作心碎欲絕狀。

「對不起,我實在是……噗!」看了他一眼便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出了診所大門,他們站在路旁的鑄花路燈下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

羋鎏關切地問︰「真的不用我送你嗎?如果你待會兒又遇上那群痞子該怎麼辦?」

「不用擔心。」隳露出安定人心的微笑,「我先看著你搭計程車走,再打電話叫安德烈表哥派車來接我。我不住在城里,我住在薔薇島上。」

「哦,這樣我就放心了。」羋鎏吁出口氣,「那麼我就先走了。」

「嗯。」隳扯了扯嘴唇,「鎏,你可要記得我啊,我很期待早一點看見你。」隳在說中文的時候用詞組字都沒什麼不太的問題,可是這些漢字一經過他的嘴就好像完全改變了些什麼似的,听上去怪怪地像口齒不清的孩子,甚至還有點像撒嬌的味道,讓听者渾身的骨頭都酥了。

「好——」羋鎏拖著長音答應他,「我怎麼可能忘掉你呢,我還要按照你的形象做設定,還要先請你過過目啊。」

「鎏,那你要早一點拿給我看哦,要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

「不要忘記啊!」

「怎麼會!」

「鎏……」他的聲音略有些遲疑。

「呃?還有什麼事嗎?」羋鎏眨著眼看隳,發現他好像有極力在忍笑的嫌疑。

隳指指她白女敕的腳,「你打算就這樣光著腳回去?」

「對呀。」一點也沒覺得難為情的羋鎏動動自己小巧的腳趾,「有什麼辦法呢,鞋店早就打烊了。不過這樣也很好啊,讓我借機重溫一下做頑童的感覺,不錯!」

「呵呵,你喲!」他寵溺地揉揉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羋鎏紅卷發,就像在揉小貓咪。

「喂——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好不好!好歹我也年長你幾歲吧。」羋鎏不滿地拍掉隳的手。

「哦?這樣啊。那好吧,阿姨——」

「臭小子你叫我什麼?喂,你還敢給我跑?讓我抓到你看我不捏碎你的脖子!」

一高一矮兩道活潑縴細的影子漸冉消失在夜街深處。

「嗨,先生,請問您需要玫瑰花嗎?」

夜空中傳來這樣一聲令人感到詫異的清朗男音。

裴如一猝然抬頭望去,臉上凝滯著難得一現的驚詫——

這里是條老街,兩側是古老的商行,一幢由大塊方石建築而起的歐式商鋪頂上安飾著個復古樣式的鐵藝鑄花十字架。在那個半人多高的十字架上霍然站立著一道乍眼的黑影。

「唉,男人和女人果然是不一樣呢!」房頂上背對著疏薄彎月的黑影半蹲體,在他身後高高飄揚著類似于披風的東西。「假如是位女士看到了現在的情景,你猜她會怎麼做?」

裴如一硬咽下一腔的震愕,眯起一雙玄黑的威眸沉著聲反問︰「你是個什麼東西?」

「其實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女人會怎麼做了。」黑影所說非所問地自說自話,「要麼是先驚天動地地把死人也吵起來後自己一暈了事;要麼就是從此以後得上精神病。呵呵,女人真的是很好玩的生物。」

「不,事實上我已經在潛意識里失聲尖叫了。」這一次裴如一充分顯示了他良好的修養、膽魄,以及不為人所知的幽默感。

涼霧里傳來黑影低沉的淺笑聲,「這個游戲里能有像你這樣的人加入很令我興奮,你為這個游戲增添了更多的樂趣!」

「那你是專程來感激我的嗎?安德烈。」裴如一無法看清楚黑影是誰,但他願意蒙一把。

「呃?」黑影微側著頭看他,「你是在叫我嗎?你好像弄錯名字了,請叫我炫好嗎?」

「不要再裝神弄鬼了,你的道行還不夠深。」說真的,那個能蹲在高頂十字架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安德烈,裴如一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沉默突然降臨了,就在裴如一剛要開始在心里慶祝自己賭贏了之時,黑影忽然「咻」的一下從十字架上躍下來,在裴如一還來不及調整好自己雙眼焦距的時候,帶著一身濃郁的芬芳氣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

長長的,猶如這薄霧一樣的銀白色軟發帶著微微的自然卷曲垂散在他的黑衣上。他有一張精致的好似白瓷女圭女圭一樣充滿了女性味道的臉,絕對不是安德烈。然而就是這張完全陌生的臉卻使裴如一隱隱有似曾相識感,但是,他又的的確確是頭一回見到這副面孔啊?

「你要找的人。」神秘人瀟灑地一揮銀發。

「就是你殺了那三個女孩子?!」難以置信的裴如一語音微微有些變調。其中摻雜著震怒、驚訝、不解的情緒。

「亂講話!」神秘人很嫵媚地笑了,他的嘴唇色澤紅潤,像女孩子涂了潤唇膏似的。「我為什麼要殺她們啊?我最喜歡女孩子了。」

「哼,是這樣嗎?殺沒殺她們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裴如一已經調理好自己的情緒,「我會查出來的。」

「我記得你好像不是警察哦,裴醫生?」純白的發更襯得他眸黑唇紅。

在發現就此問題與他根本說不出來什麼的裴如一轉換了話題。「你來找我是想要警告我呢,還是……」他頓了頓,無畏地睥睨著面前這個似乎擁有著某種非人力量的年輕男人,「殺了我?」

「人家講話你怎麼就是不認真听啊。」神秘人頗感哀怨地瞪著裴如一,「我看上去就這麼像凶殘粗暴的殺人狂?」

他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我可是個優雅美麗的人吶!

裴如一不置可否地冷哼,但是潛伏在心底的疑惑濃雲卻漸漸在增厚。

在上一個死者身上發現的明明是根黑色長發,而眼前的男人卻擁有一頭令人匪疑所思的銀色卷發!但又不能排除掉他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成現在這樣的,可——這樣一來,原本自己所懷疑的安德烈就徹底地洗清了嫌疑。

「你究竟是人還是怪物?」裴如一敏銳過人的直覺告訴他,這里面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一個會讓所有正常人都無法相信的秘密。「那幾個女孩子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這麼處心積慮地要取她們的性命?」

「怪物?!我?」神秘人指著自己的鼻尖怪叫,「你有見過像我這麼美麗的怪物嗎?」

看得出來此男是個極端自戀的人,也是個壓根無法與之正常交談的人!認識到這兩點後,裴如一只能無奈地放棄想從他嘴里套出些什麼的企圖,轉而在言語上轉攻為守。「如果你不是來警告我或殺了我的話,那麼你的致謝和戰帖我已經收到了,對于你所說的游戲我毫無興趣,抱歉。」

「盾來你沒有听明白我說的話。」神秘人瞥著裴如一,「決定權在我而不在你。況且游戲早就開始了,現在才想抽身而退的話會不會太晚呢?而且我還沒有笨到真的會相信你所說的——毫無興趣。」他講話的神態語氣活像個君臨天下的皇帝。

「你究竟想怎樣呢?」裴如一忽然扯唇而笑。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神秘人挑起自己的一綹銀發放在鼻下嗅著,「從這一刻起,我們之間的游戲升級了,想要過通關或阻止它往下發展的話,就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他這是在向自己暗示他還會選擇目標下手嗎?這樣一來他也就等于是承認他就是凶手了!

「怎麼,你怕了?」神秘人使出激將法。

裴如一的背脊挺直,「我接受你的挑戰。」

「再見了——」神秘人以閃電般的速度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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