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嗎?
就是一輩子活在悔恨中,永遠沒有彌補的機會。
晴朗的天空,突然掠過一片片厚重詭異的雲彩。疾風獵獵吹過,山林仿佛有生命的幽靈,嘩嘩亂響。滾雷劃過地平線,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電光如蛛網,交織在青灰色的天空上,掃過樹梢,一棵千年老樹應聲而倒。
老樹茂盛的枝葉掃落在地上,一道青色的影子躍起,閃電照進黝黑深邃的樹林里,將它照射得異常清楚,那是一只幼小的狐狸,尖臉上一雙慧黠的黑眼楮,絨毛蓬松,竟是非常罕見的青灰色。小狐狸飛身躍起,有著與它的玲瓏外貌完全相反的矯健形態,它瞬間躍過飛快倒下的一排老樹,順勢躲在布滿青苔的老石下。
青狐雖然幼小,其實已經在森林中自由自在生活數百年,青狐一族一向是狐中異類,擁有無盡的壽命,狐族最優秀的潛質,卻無心向道,恥于為人,他們飄蕩在六道之外,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
它一雙黑亮的圓眼楮困惑地看著天空,岩石斜出,底下有著小小的天然屏障,一點雨水也飄不進,但那股滲人的涼氣已經一點一點從靠地的爪子透進來。從沒見過這樣可怕的情景,本是正午晴朗無雲的好天氣,突然變臉,厚雲遮住日頭,漆黑一片的森林比黑夜還要幽靜,雨水銀線一樣刷刷灑下,很快就潤濕了土地。
它曾經听說過一個傳聞︰當修煉得道的狐狸即將幻化成人形的時候,因為它改變了天地的規律,是逆天而行,天上就會降下天雷玄電懲罰它。如果它能夠躲過此劫,就可以變幻成人形。進入修煉的新階段。
人,據說是六道中最高的形態。
但它一點也不關心不在乎。成人有什麼好的?平地行走的四爪要分出兩爪放在胸前,只剩下兩爪豎著行走。它抬爪看看,這銳利能瞬間劃破獵物喉嚨的爪子會變得白白的細細的長長的,柔軟而無力。嘴唇變成薄薄紅紅的兩片,不能暢飲溫熱的血液,不能撕碎女敕肉。毛茸茸的身子會變成白斬雞一樣,光溜溜的,再在上面蓋塊布。人,真是奇怪,舍棄了保暖的絨毛,又要蓋塊布在身上,天寒時甚至會把動物的絨毛披在身上。
是自己沒有了所以嫉妒它們,要掠奪屬于它們身體不可或缺的東西嗎?
它不知道。
它從沒長時間思考過。那只小腦袋從沒考慮過獵食,吃飽,玩耍以外的任何東西。
等等……白斬雞是什麼?它從沒見過。是白色的山雞嗎?味道一定很鮮美!或許是母親告訴它的吧。它的雙眼漆黑淡漠,即使想到母親,也沒有變化。因那是太模糊的記憶。好像隔著紗霧,看不清楚。
它小的時候,大概就是四五十歲的時候常常考慮這個問題。它的母親長的是什麼樣子?它涉過溪水時,曾俯身去看,水面上是毛皮光滑油亮神氣十足的小狐狸,母親或許和它一樣吧。
雖然母親很早就離開它。但它從沒怪過母親。青狐一向自由自在,獨來獨往。成群結隊,那是惡狼的行徑。
閃電劃過天際,掃過千年老樹樹頂,郁郁蒼蒼的老樹帶著火花和濃煙轟然倒地,掃落旁邊一片小樹,呼啦啦倒塌一片。
青狐連忙縮緊身子,耷拉著耳朵,惶恐地看著外面。那棵老樹從它出生就一直存在在那里,它一直以為它死掉了老樹還是會存活著,沒想到會先它一步離去。
倒地的樹叢中躍出幾匹狼。剛剛差點被壓死的它們,四處找尋著安全的場所。
黑暗中油綠的眼楮,如幽靈,死死盯住青狐藏身的岩石。青狐被數道綠光盯上。狼的眼神粘膩可怕,冰冷如蛇。青狐弓身,它不害怕,它渴望戰斗!殺死一群狼,喝著它們的鮮血在森林中咆哮。來吧,來吧!
它躍出岩石,瓢潑大雨瞬間淋濕皮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它瞪著黑眼楮盯著敵手。
為首的狼沒想到一只小狐狸如此大膽。躊躇片刻,便飛撲上去。青狐靈活地躲開,趁它撲到背後,撲到它的背上,就著背脊狠狠咬下去。
狼吃痛,狠狠甩身,其他狼群一起撲來。只見一只青影上躥下跳,逮著機會就是一口。沒多久,幾只狼身上都掛了彩。但狼並不退去,狡猾地圍成一圈。一躍到圈子里和青狐周旋,片刻再換上另一只狼。消耗它的體力。
青狐知道支持不了多久。但它沒有認輸逃跑的習慣。它要戰斗到最後一刻!漸漸,皮毛上有傷,血水糾結著皮毛,滴落到地上,濺起水紅色的小水窪。
它的步子不穩,眼楮被血水蒙住,透過鮮血望去,一切都是血紅色的。
狼王蠢蠢欲動,引頸長嚎一聲,四爪帶力,撲到它的身上,就在它仰頭的瞬間,一箭飛射而來,正中它的頭頂,它低聲哀號著翻落下地,不再動彈。
狼群眼楮閃動著冷漠而詭異的光澤,全部望向箭射來的方向。
一人站在高高的岩石上,風雨在她的緊身玄衣上造成水浪般動蕩的痕跡。她一雙冰冷的眼楮正直直看著狼群,以及被狼群圍攻的小青狐。
那是一雙堅韌、冷靜甚至是冷酷的眼楮。在那目光下,群狼有臣服的沖動。然後一狼嗷嗷叫著撲過去,它揚身撲上,身長幾有人高,尖嘴幾乎能觸到她的身體,尖牙即將撕裂她的衣服,同時還有身體,它已經能聞到血氣氤氳。
她順手抽出身後的長劍,好像完全沒用力,隨手使出,狼的頭便和身體分開,咕溜溜掉在地上,打個滾,停止不動。
兩只狼,三只狼……一起撲去……
青狐仰著臉看她,第一次見到人類的女子,是否人類女子都這樣強悍美麗?動作優美而有力,瞬間狼尸堆滿地,地上,小水窪里,全是狼血。
剩下的狼低低號叫著離去。
她緩緩走向青狐,將已經失去知覺的狐狸很小心地摟抱在懷里,手臂替它擋住風雨。它睡得很熟。
她神色復雜地望著懷中的青狐,順手撫平柔軟的皮毛。長嘆一聲,消失在茫茫雨霧中。
再次睜開眼楮,首先看到的是一團火。
金黃色的火焰跳動著,精靈一樣舞動著,青狐恐懼地縮緊身體,天性的恐懼讓它立刻要逃離熾熱可怕的火焰,一轉頭撞在什麼東西上。它停下,迷惑不安地觀察著自己的處境。
它被關在籠子里了!
小小地,用樹枝搭成,很簡易的牢籠。它不安地徘徊著,喉嚨深處發出模糊的嗚咽。它要立刻跳出去!出去!它要回到森林里,回到風雨中,被雨淋濕皮毛,對著紅嘴鳥嚎叫,嚇得它從枝頭掉下來。
它用頭撞擊著樹枝,它知道籠子不會很牢靠。它馬上可以恢復自由!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數不出多少下了,它額頭上的毛被撞塌了,出現很明顯的豎印子。
「你餓了?」
她走在迷茫的風雨里,步子不急不徐,如同在煦日暖風吹拂下,閑步于百花絢爛的園林。如果有人類的男子在旁,會贊嘆一聲,她行走時柳腰款擺,舉動優美動人。但這里只有一只焦躁不安的小狐狸。
她背負弓箭,手提著羽毛燦爛的山雞,雞身上插著長箭,很新鮮的味道,顯然是她剛剛打獵所得。
她走進山洞,看著青狐,問︰「你餓了嗎?」
青狐驀地躥身,頭狠狠撞在樹枝欄桿上,齜牙裂嘴。她面色如常,順手拔掉山雞身上的長箭,打開籠子,將它塞進去。就趁著那白玉般的手伸進籠子的一瞬間,它狠狠咬上去。牙深入肉,血順勢流出,沾滿它的唇角。
它月復內饑餓無比,連忙吮吸著新鮮美味的血液。
她說︰「你不吃雞肉,反而比較喜歡我的血肉嗎?也罷,也罷。」
青狐從沒見過獵物馴服不動讓它啜飲鮮血,通常它們會劇烈的掙扎,直到被咬斷脖子。啊,現在它自己也是別人的獵物了。
它垂頭喪氣地放開口。
她面無表情地抽回手,手上齒印鮮明,還往外冒著汩汩鮮血。她慢條斯理地包扎好傷口,過去看看火,火上的東西已經熬好了。將水倒掉,藥渣全部倒進干燥的布條上,然後隔著籠子抓住青狐的一條後腿,那條後腿上粘著黑色的干涸物。
它低聲叫著,要發動第二次攻擊。
「你的後腿傷了,讓我上藥,你會好得更快。」她的嗓音冰冷,它好像听懂了她的意思,不再掙扎。
將那塊皮毛擦干淨,露出猙獰的傷口。將溫熱的布條覆在上面,手心細瘦的狐狸後腿瑟瑟發抖,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在害怕。
「馬上就會好了,不要害怕。」
她轉身走到山洞洞口,淋淋如水簾的雨水洗淨手上污漬。
她回到火邊,將雙手放到火上烤火。
她不害怕火焰!青狐有一口沒一口撕扯著山雞的脖子,眼楮盯著捉住它的女人。她仿佛看透它的心思,低聲說︰「火不可怕,相反,它很溫暖。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絕不是火焰。將來你會明白。」
她說它會明白的。笑話,一只狐狸哪懂得人的花花心思。
況且,她也不明白它的心思。它被困在山洞里,方寸範圍就是它的活動空間,一個做過森林之王的狐狸……好吧,代理森林之王的狐狸,是絕對不會滿足于如此狹小的空間的!它要咆哮它要奔跑,在它的領地巡視,不準它物侵犯!
她又回來了。肩上扛著獾子,手中仍提著那柄彎弓,背上背著箭簍。又有好東西吃了,看那只獾子還在掙扎,只可惜四肢被縛,動彈不得。它始終比較喜歡吃活物,用牙齒咬死獵物再吃掉的感覺就是比吃一堆沒感覺的死肉好得多。難道是她知道它的想法,才獵一只活物回來嗎?
它漆黑的眼楮滴溜溜地轉動著,審視她的舉動。
她將獾子放到籠子邊上,擦干手足,靠在石壁上閉目養神。休息片刻,她從洞深處取出包裹,掏出水袋喝了兩口,然後取出白白的東西吃起來。
她很厲害啊!
青狐圓亮的眼楮里充滿了敬佩之情。坦白說,即使青狐自由自在的時候,它也沒能獵取到這麼多獵物。它看到她很輕松地搭弓射箭,「嗖」的一聲,箭飛出去,一只狼就應聲而倒。但是它不會告訴她,它有多佩服她。
每次她打回滿滿的獵物,可她從來不吃。難道她不會吃?它曾故意細細地品嘗一只野兔,哪,先張開口,咬在野兔身上,獠牙陷入肉里,仰頭一撩,一條肉就順利吞入口中了。她還不明白嗎?真是……笨蛋!
她總是打開包裹,吃里面白白的東西,那東西白淨如雪,圓圓的,上面還有一個紅點兒。難道那個比山雞野兔肉還好吃?它狐疑地看著她。她吃的樣子很好看,將那白東西撕下一條,放進口里細細咀嚼。
她喉嚨輕輕動了一下,那東西已經滑進胃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