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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蜻蜓 第2章(2)

「你找到房子沒有?」他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董蕭措手不及,有些狼狽。

「電視上天天在播這則新聞。」他輕描淡寫地說。

「與你沒有關系吧?」

「我想建議你暫時搬到我那里去。」他說這話時的神態就和喝一杯咖啡差不多。

「我才不要!」董蕭完全是本能反映。

那根本是大灰狼對小白兔說︰「乖,到我家來,我家很好玩哦,我保證不吃你……」

「不要過早下結論,」對面戴眼鏡的大灰狼笑了一下,「我不是本地人,但會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因此租了一個地方,比較寬敞,多住一個人也沒問題。」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天生異象,我就是——不……」

他止住董蕭接下去要說的話,「如果你過意不去,可以交房租給我。你以前的房租是多少,我就收多少,如何?考慮一下吧,只是暫時,你住下來可以有更多時間去慢慢找房子。而且,我保證不騷擾你。」他說後面一句話時,連眼楮都帶上曖昧的笑意。顯然他又在想上次的事了。

董蕭紅著臉,悻悻地說︰「誰知道?壞人又不會在臉上貼張紙,公告天下——我是壞人,閑人莫近,一經被害,恕不負責!」

他笑起來,眼楮顯出淺淺的紋路,更顯出他那種滄桑而深沉的味道,讓人心動。

「笑什麼?難道我還說錯不成?」

他悠然地吸了一口煙,說︰「隨便你怎麼認為,想好了打電話給我。」他把一張卡片放在董蕭面前,卡片上只有Rex的名字與一行數字。

「我仍然認為,你實在是一個大爛人。」董蕭說。

他笑道︰「我也不否認,我對你念念不忘。」

董蕭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燙。

隨著拆遷日子的迫近,董蕭饑不擇食地搬進郊外一個臨時找的地方。那是一條垃圾遍地的小巷,兩旁是簡易的房屋,巷中到處掛著晾的衣服,像萬國旗一樣。

房東是擺地攤的,他們一家人住在樓下,董蕭住在樓上。在她的房間中還堆了各式各樣的雜物,縈繞著無法形容的類似食物過期般的難聞氣味。空間比董蕭以前住的還要窄小,放下床與電腦後,幾乎沒有再可容身的地方。

嗯,破雖破,好歹還是蠻便宜的,只要有地方睡覺就行了。依董蕭的蟑螂個性,她想她能很快適應這兒的生活環境。

但董蕭錯了。

白天睡覺的時候,房子旁邊的地下加工廠一直傳來「嗡嗡嗡」沉悶的機器轉動聲,像殲擊機似的在她頭腦里狂轟濫炸,醒來時發現,腦殼像要裂開,細胞尸橫遍野。

這個聲響尚可容忍,最讓董蕭不習慣的是這里的人。

晚上洗澡時,有人在外面狂吹口哨。

「美女,一個人生活是不是太寂寞?需要我安慰嗎?包你滿意!」外出回來竟發現門上有人用粉筆寫著這行字。

心驚膽戰的董蕭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小心檢查門窗是否鎖好,並且多加了一把大鎖。可還是有人使勁拍打窗戶,她壯著膽子大罵粗口時,外面就停了下來,只看到黑黝黝的人影印在渾濁的釘了半塊木板的玻璃窗上。

住了五六天,董蕭的神經線都快斷了。

她以前住的地方雖然也不好,但好歹多數居民都是下崗良民,治安尚可,不像這里,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每當她外出買日用品,看到那些無所事事蹲在巷口抽煙的混混的目光就膽寒,更別提他們的挑逗與口哨。

這樣的日子讓她無法自然地寫作、睡覺,稍有風吹草動就像驚弓之鳥。一直如此的話,她想她不用多久就可以當掉了。

「Rex嗎?我是董蕭……」她硬著頭皮撥了那張卡片上的號碼。

董蕭在這個城市沒有熟人。最熟的是網上的老公,一個叫慕容公子的正在就讀城中某所大學,另外還在她經常投稿的雜志兼職的毛頭男生。(前些日子剛知道他的兼職情況)但她絲毫沒有想過要向他求助,除了她不相信網上的虛擬關系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讓他知道,在網上顯得那麼獨立的女人在生活中會如此狼狽。

想來想去,她居然還是打了那個中年大叔的電話。不要緊,我只住幾天,一找到房子馬上搬走,他也不是那種A級,不要怕。董蕭拼命安慰自己。

Rex很熱情地回應了董蕭。在董蕭打了電話不到一小時,他已經和搬運公司的人來到她住的地方。

Rex住的地方與董蕭的比起來,可以用「雲泥」兩字來形容。

他租的房子位于城市南面的一個交通便利環境很好的叫「碧蘭蒼」小區。房子在頂樓,一室一廳,八十平方米,寬敞明亮,光線非常充足。

最讓董蕭喜歡的就是,推開窗子,可以看到小區下面的淡碧色的湖水與還保持最後一絲姿色、美人遲暮的紫荊花樹。

他房間中的家具很少,但布置得極為舒服。

只是過于「光天化日」了,董蕭還是比較喜歡有一點點幽暗的房間。

「你的電腦放在這里,可好?」他指指臥室中那張電腦桌。

「隨便。」她有點不太自然。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子搬進一個關系曖昧的男人的地方,那滋味多少叫人難以自在。

盡避董蕭可以找出N個理由與借口,將它修飾得非常冠冕堂皇,但始終掩不住一個事實︰董蕭,一個自命清高的女子,因為走投無路而求助于一個只見過兩次面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

真不明白,難道他這里比那個破地方更安全?董蕭覺得自己心中已經有了一只小表,在那兒神出鬼沒。這讓她異常郁悶,不過,小表也罷,大鬼也好,還是魎魎魍魍!反正她已經搬過來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呵呵,蕭原來還是個作家,出版了不少文章嘛。」他翻翻桌子上一些樣刊。

「你要是把沒出版的訂出來堆起,還可以省下一張桌子的錢。」董蕭挑挑雙眉,自嘲。

夜色降臨。

董蕭做飯的時候,還是頗傷了一下腦筋。

偷偷往外瞄了一眼,Rex仍然在以八級台風吹不動的姿態坐在那里看書。他會不會是想蹭飯吃?她在心中嘀咕。

巴不得這礙眼的人消失,讓她可以比較自在一點,神經不用總是緊繃著。

「蕭,要不要我幫忙?」冷不防,背後傳來他的聲音,嚇了董蕭一跳,切西紅柿差點就改成切肉。

「不、不用了……」

有他出沒的地方,空間馬上呈一百八十度扭曲。

「這麼晚了,你還沒吃晚飯嗎?」董蕭很假地擠出一個笑容來。

「呵呵,光顧看書,忘了時間。」他笑道。

「是嗎?什麼書這麼好看?」董蕭隨口順著他的話答腔。

「這種書,女孩子不會感興趣的。」他笑。

這男人總是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完美得無懈可擊,也越讓人捉模不定。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哦!你還沒吃晚飯,不餓嗎?」董蕭露骨地提醒他該走人了。

「我正想說,今晚可以與你一起吃飯嗎?」偏偏Rex非常不識趣地說。

「當然……可以。」她不知道此刻掛在臉上的是什麼表情。

「呵呵,今天是你搬來的第一天,應該慶祝一下。我去買酒。」

一提到「酒」字,猶如踩到董蕭的貓尾巴,她忙說︰「我已經戒酒了。」

「那就算了。」他也不勉強。

見他還在看著她對付仇人似的切著西紅柿,她沒好氣地說︰「廚房油煙大,敬請離開!燻壞了你的衣服可不要怪我沒有事先提醒,我不負責賠償的。」

等他走出廚房,她馬上拿來一塊姜,「  啪啪」地一頓狂拍以解心頭悶氣。

「蕭,你在拆廚房嗎?」

「要你管!」

董蕭已經記不清楚從幾歲開始,就沒和家人一起吃過晚飯。她只知道,她已經相當長的時間沒和人一起共進晚餐了。今晚算開禁了。

「蕭,看不出來,你做菜的手藝真不錯。」他坐在對面,吃得津津有味。

「做菜還要分等級貼在額頭上讓人看嗎?」她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董蕭還沒有小氣到因為他吃掉她明天的菜而擺臉色,她只是試圖掩飾心底的不安。就像平靜如老井水的生活,突然被一顆石子扔下來,蕩起一圈圈漣漪。

「你說話都喜歡把別人壓得無言以對嗎?」

「哪有?你就沒有變啞。」

「當我沒說過。」他無奈地皺了一下眉,「其實我只是說句實話,難道這樣會讓你的菜中毒?」

她一時語塞。

「說起來,能有一個廚藝這麼好的美女房客,我這個房東還蠻有福氣的。」Rex無視董蕭臉上可以刮下三公斤重的寒霜的臉,繼續笑眯眯地說。

她瞪了他一眼,「我想你最好搞清楚,我只是你的房客,不是你雇的大廚。」

「這樣吧,我少收一半房租,當做我的伙食費,如何?」

「我沒有與房東一起吃飯的興趣。」

「但這里只有一間廚房、一張餐桌。」

「放心,我們作息時間不同,我不會和你搶的。你高興的話,天天弄滿漢全席也沒人妨礙你。」

「呵呵,你這麼快就知道我的作息時間?」他用手輕輕推了一下眼鏡,唇邊揚起一個調侃的微笑。

董蕭有些狼狽,「我的意思是,我一般是白天休息,夜晚工作,與大部分人不一樣。」

「我們晚飯還是可以一起吃的吧?」

她堅決不同意地搖頭。

「你不想與房東吃飯,可以當我是朋友,朋友在一起吃飯比較正常。」

「我喜歡將公與私分開。房東是房東,朋友歸朋友。」

「同一屋檐下,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他仍然是溫文爾雅的腔調。

「親兄弟還明算賬,更何況我們是陌生人。」

「陌生人?」他修長好看的雙眉微微一揚,眼神隨即曖昧起來。

董蕭的臉一下子像讓人點了火,熱辣辣地燙起來。

就在董蕭準備狼吞完剩下的飯、盡快走人、不與這爛人眼對眼時,他繼續用他一貫的悠然口氣說︰「其實熟人與朋友都是由陌生人慢慢變成的。何況,我閑暇的時間比較多,如果你太忙,我不介意幫你買菜、打打下手什麼的。」

董蕭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這麼熱心,讓我想起一種喜歡拜年的動物。」

「你多慮了,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既然房客不喜歡,我就不勉強了。」他笑道。深琥珀色的眼楮在燈光下深不可測,笑意只在表面蕩漾。

董蕭不得不承認面前這男人的眼神確實有迷惑人的能力,十多歲的小女生最容易被他這種人電得發麻,但她不是。

「蕭,你的樣子很像吃藥。」他打斷她的雜思。

她臉一熱,「胡說。」

「就算我是路人甲,對我態度好一點于你沒什麼損失的。」他很有興趣地盯著她的眼楮。

「我現在請你吃飯,還不夠好?要怎麼才算好?叔叔。」董蕭微微挑起眉毛,皮笑肉不笑。

「小朋友,不要笑成這個樣子。」

「我從小到大都這樣笑,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請繼續,再次當我沒說過。」Rex聳聳肩。

她以前單獨一個人吃飯時,怎麼舒服怎麼吃,百無禁忌,有時候還在床上。現在憑空多了一個人,頗有點束手束腳。

特別對象是Rex這種高危物質。

如果天天都這樣吃飯,她遲早會消化不良加上神經衰弱的。

「為表謝意,今晚我來洗碗。」他的聲音再次打斷她的思緒。

「不用了,我自己來。」即使小到零點零零一毫米的事,她也不想欠他。

「看你的樣子,我還會在餐具中下毒?」Rex笑道。

董蕭又一次狼狽地臉紅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隨便你。」她扔下碗筷走進她的新房間。

除了仍然有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之外,這地方真的比較舒服。

不過,他在想什麼呢?

她不希望自己嘗試一種截然不同並且很可能帶來後患無窮的生活方式,更不希望自己成為淺薄男人炫耀情史時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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