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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雲野鶴 第六章

康恩踏過一連串圓石去撿浮木時,艾麗緊張得臉色發白,他也不先測試一下圓石是否穩固,便一下往浮木走去。他彎腰去拉浮木時,甚至沒有抓住任何支撐物,只以雙手用力將浮木從一塊岩石邊抱過來。

他終于回到原先地時,艾麗才發現自己的指甲都緊張得掐進掌心了。她松開手指時不禁想著,就算他此時跌斷脖子,至少他死得其所,他死時正在做自己喜歡的事,這不正是他所要的?

這塊浮木原是一根細長的樹枝,一端有個很大的樹結,因陽光的照射和湖水的沖刷變得光滑而略呈灰色。

康恩將樹枝遞給她。「量量看。」

「量什麼?」

「為你做根拐杖要多長?這樹枝做拐杖最完美了。樹結可以做拐杖頭,而且只要截成適當的長度——」

「我幾乎可以看見自己拄著拐杖過天橋的景象了。」

康恩微笑,「如果你不同意法官的裁決.這東西也可以派上用場。」

傍晚時分,康思含糊地表示他還有事。在送艾麗回招待所後便離去了。艾麗咬著唇沒再追問。不論他和金發、褐發或紅發女郎共度周末,都和她沒有關系。

她淋浴後便打電話到瓊安生產的醫院,問候了母子,並且得知女圭女圭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貝。通話結束,她拿出離開明城前匆匆裝在箱中的小毛毯,到樓下的陽台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櫃台職員趨前道︰「任小姐,有位文先生打電話給你。」

「嗨,伯爾。」她走到櫃台一側的電話亭接听。

這人的聲音較粗嗄,而且鼻音很重,和伯爾的聲音完全不同。「你是文瑞福?」

「猜中了,我想和你談談。」

「今晚如何?還是伯爾已經和你約好共度今宵?」

她以冰冷的口氣回答︰「我今晚剛好有空。」

「在離招待所不遠的湖邊有個咖啡店。」

「任小姐,我沒有律師,這是我要見你的原因,看看我是否需要律師。」

電話掛斷了。

艾麗覺得和文瑞福見見應該沒什麼害處,就法律而言,在文瑞福擔出推翻遺囑的申請前,她也算是他的律師,因為他和伯爾都是杰夫的受益人。

不過,她仍得小心,誰知文瑞福用意何在?

她向櫃台清楚地交待了自己的去處後,才去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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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上,艾麗看著侍者送來的早餐時,不禁吸了一口氣︰一大壺咖啡、一卡拉夫瓶果汁、一籃各式各佯的面包卷和松餅,和一大碗什錦水果。這份量足夠好幾個大胃王吃的了。

她決定邀康恩共進早餐。才剛剛九點,暖爐居的電話已沒人接听了。也許他到現在還沒回家,也許他把電話線拔掉了。

她邊吃早餐邊看報紙,等到十點鐘.她撥了電話同惠德,正如所料.牟南維已經在公司了。這也是艾麗最喜歡公司的一點,高級主管永遠都很容易聯絡到。

「艾麗,」他的語氣很輕快,「我可以為你效勞嗎?」

「牟先生,是文家的案件。我明天會把最新的報告傳真給你,不過昨晚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想先和你討論後再寫在的報告上。」

「奇怪?什麼意思?」

「文瑞福打電話給我,邀我見面,我們談了很久。他的重點是︰如果他真的向法庭提出申訴、爭取遺產。那對伯爾將是一件既麻煩又難堪的事。」

「還不是唬人的,」南維傲慢地表示,「無意義的威脅。每個找麻煩的人都是這麼說,你很快便會習慣的。」

「我不認為他是威脅,他說——?」

「艾麗,放輕松,他只是吹牛,你別信他。他希望我們驚慌,然後和他妥協,甚至不用拿出證據。我敢打賭,他什麼證據也沒有。」

「嗯,在杰夫的文件中我還沒見過對他有利的——」

「我認為你不會發現任何對他有利的證據。遺囑是依照文杰夫的意思寫成的。每一條每一項都很清楚的,」他清了清喉嚨,「沒什麼好驚慌的,艾麗。」他又頓了一下才問︰「康恩怎麼樣?」

艾麗很謹慎地說︰「他看起來很好。」

南維輕笑,「我不認為他會沮喪或有自殺的傾向。」

「當然。但他恐怕有極嚴重的職業倦怠。」

南維的聲音變得冷淡,「這是他的診斷還是你的?」

「他說他對法律已經喪失興趣了。」

「職業倦怠是很籠統的形容詞,它可適用于各種癥候——或完全沒有癥候。」

艾麗咬著下唇,她不該期待牟南維了解這情況。

「而且,即使你是對的,職業倦怠也不會維持。很久,他很快便會對目前的生活厭倦。我們也只有再等等。讓他自己想通。但是我得強調,艾麗,一切郡仰賴你了。」

幣斷電話後,她打電話到任氏飯店給老爸。

榜斯問︰「女兒,你的語氣不對,你吃得夠多嗎?」

艾麗看看幾乎沒動過的早餐,「你該看看他們送來的早餐︰面包卷、松餅,還有——」

「全是澱粉!」

艾麗大笑,「爸,不是吃的問題,只是工作不順,進度緩慢——」

「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不知道,你該看看我得過目的那些文件有多少。」

「文件不應該令你困擾,而且,你總能從中學到新的東西。」

「我會朝這方面去想。」

「艾麗,想想你有這樣的機會要好好珍惜。」

「也許我該系上圍裙在你身邊洗碗盤呢!」

「你在廚房里是學不到什麼東西的。」

榜斯總以這句話打發她,然後她向老爸道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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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艾麗在倉庫消磨了幾個小時,等她出了倉庫才發現已經天黑了。她開上湖濱大道。朝暖爐居駛去。法拉利在車道上,屋子的每一扇窗都開著,她走到後門口時,听見一個溫柔的女聲自廚房傳出。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屋里的人。現在要後退也來不及了,她只好敲敲門。「康恩?」

他開了門,艾麗步入廚房。

「抱歉,我該先打電話的,只是我——呃,迷路了,然後我發現自己就在附近——我想你也許可以給我一杯咖啡——」

她邊說邊看著站在小餐桌邊的另一個女人,她正在為廚房里的盆栽換新花盆。她有一頭銀發、滿臉皺紋,但面容慈祥。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老婦人一邊拍掉手上的泥土,一邊說︰「再來一次就可以完工了,但我得再買些土壤。」

這聲音好熟,不就是第一次她在電話里听到的聲音?

「既然康恩不想為我們介紹,我們就自我介紹吧!」老婦人搓搓自己的手,「我打賭你就是任艾麗,對吧?我是詹費娜,康恩的姑婆是我最好的朋友。」

艾麗伸出手,「你也喜歡寵他嗎?」

「我不是為了他才做這件事的,只是康恩如果弄死了這些花花草草,他的姑婆不會放過他的。」他轉身向康恩,「我該走了,別忘了再去買一袋泥土。」語畢,她便出了門離去。

「你又迷路了?」康恩以懷疑的口吻問。

艾麗頑強地抬起下巴,「很可笑是吧我在城里從來沒迷過路,甚至連紐約的地下鐵道也驗證不倒我,為什麼德魯斯總令我迷路呢?」

他笑笑,「你不知道嗎?」

「這是無可救藥的地方?」

「艾麗,因為你腦中有太多事,無法集中注意力。」

「對極了。」

「想出去走走嗎?」

她立刻同意。「當然好。」

他帶著手電筒。他們沿著路肩緩緩而行,經過幾分鐘的靜默,康恩說︰「也許我該養只狗。」

「你干嘛要只狗?」

「這樣我每次散步時就有伴了。」

艾麗停下步子,「等等,如果你把我比喻成狗。我會咬你喲!」

他微微一笑,「狗也不會回嘴,」他指著湖面那只鴨子,「看它在捕捉晚餐了。」

「康恩,你為什麼這麼確信文杰夫曾告訴文瑞福,他可以得到一份完整的遺產?」艾麗突然話鋒一轉。

「你好像對自己的看法開始懷疑了。」

「昨晚瑞福打電話給我,後來我們見面,談了很久,在我听過他的說辭之後……瑞福很受諷刺、很粗魯,而且冷漠,就像杰夫。」

「你終于開始了解文杰的個性了?」

「不錯,在看他的信件時,幾乎可以听見他說話的聲音。我想他一定很喜歡瑞福。」

他們走了一段路後,才走到一個小小的商業區。

「前面的汽車旅館有個小酒吧,進去喝一杯冷飲吧?」

「我想要杯熱飲。」

小酒吧很干淨,而且很清靜,只有五六個客人。他們點了一壺熱咖啡,就坐在角落里。

「我很納悶為什麼杰夫的遺囑里沒提他喜歡瑞福的事。如果他真喜歡瑞福,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去變更遺囑。」

「你為什麼突然覺得瑞福是在說實話?」

「我並不足完全相信他,他保證可以提出證據,但卻不肯給我看。「什麼證據?一封信?」「他不肯說,牟南維說他是唬人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康恩,為什麼你相信他?」

「我不確定杰夫真的那麼喜歡瑞福,但他也不是那麼喜歡伯爾。」他聳聳肩,「抱歉,令你失望了。這只是我的第六感覺,無法呈上法庭的。」

「而我得相信你完全忘掉了法律的相關知識?」他冷冷地閘。

康恩只是微微一笑。

「你怎能就此棄法律不顧?想想你曾如此辛苦地工作,為的是什麼?」她愈說愈氣,連咖啡都濺出來了。

康恩用紙巾擦拭濺在桌而上的咖啡,「艾麗……」

「好吧,就算你得了全世界最嚴重的職業倦怠。」艾麗不想再和康恩爭論了。「康恩,也許你需要休息幾個月,可是不要把你的職業完全拋棄。」

「你認為我需要的不過是休息?艾麗,你就是听不懂,對不對?」

她揮揮手表示厭惡,「好吧,你威脅著要辭職,那辭職之後,你要什麼?到電視台報新聞?」

「也許吧,我會是個很棒的新聞播音員。」

「我想我該回家了。」

他付賬時,艾麗站在門口看著湖水,汽車旅館進進出出的人都穿著夾克或毛衣。而回暖爐居的路又這麼遠。

康恩看見她在發抖。「來吧,有間禮品店好像還開著。」

在一間小小的禮品店的角落里,有一整排毛衣。

「他們賣的東西五花八門,這是為毫無準備的旅客提供的服務。」康恩拿起一件特大號毛衣,「試試這件。」

艾麗毫不起勁地接過白色毛衣,「這尺寸對嗎?」

「毛衣的大小沒什麼關系。」

她看看尺碼牌,「特大號?」

「這尺寸剛好。」

她不知道是該踢他還是該放聲大哭。「康恩,你覺得我的身材需要穿特大號?」

「這才保暖,愈大愈好,因為寬大的衣服可以有較多的空氣,有絕緣作用。」

「即然這樣。就買這件吧。」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只是德魯斯的紀念物。」

康恩說得沒錯,他們一路走回去時,這件大毛衣果然令她溫暖多了。

她又重拾原先的話題,「每一種工作都會有問題,康恩,而你對法律又這麼在行。看見你將以往的一切努力成果付之流水,真令我心痛,」她數發十下,康恩還是不言不語,她才又悄聲問︰「要在什麼條件下你才肯重回惠德?」

康恩又靜默了幾分鐘,「你是說.一間豪華的辦公室、大汽車、私人飛機和俱樂部會員證?」

「也許,只要你想要的,我可以——」

「艾麗,你從不自問這樣做值不值得?」

她困惑地搖搖頭,「當然不,這工作是很辛苦,但也值得,有一天我也會變成股東。我一直在追求這個口際,而我一定做得到。」

「真好笑,我姑婆臨終時給我的遺言是︰‘做你該做的事,fH不一定非要是你能做到的事。」

「我不明白。」

他們已經抵達暖爐居了。但他未做進一步的解釋,艾麗只得說︰「謝謝你陪我散步,還有咖啡和毛衣。她頓了一下,「還有聊天。」

他彎下腰輕緩地吻著她。

艾麗覺得這個吻似乎很哀傷,她轉身走問自己的汽車時,幾乎絆了一跤。

「艾麗?」

她急切地回過身子。

「只要沿著湖邊一直走,如果湖一直在你左邊,你就不會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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