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戀戀于心 第七章

沈雩過了幾天足不出戶的生活。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元震,只好消極地選擇逃避,逃避早晚該面對的種種問題。

她知道他每天都會在她門外逗留,或站或坐在她門前矮階上,也不出聲說話,只是靜默地陪伴一門之隔的她。她在房內作畫,心思卻不安定,靜不下心運筆著色,猜測著屋外的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小雪說他總是冷到受不了了才離開,隔幾個時辰又出現,有時半夜三更還守在她房外,得等她熄了燈,他才安心離去。

唉,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他對她一片痴情?

隆冬時節,積雪日深,她在燃燒爐火的室內不覺寒冷,可是他在屋外待個一時半刻,應該就冷得直打哆嗦了。不忍他受凍,她時時差小雪趕人,他卻仍固執地每日出現。

她和他之間,不該有所交集才對……

她的心緒迷失在闐黑的濃霧里,找不到出路,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只要一想到那張令她心酸的沉痛面容,她的心就緊糾著不得放松。恐慌之外,還包含著濃濃的不安。

她和他,不應該繼續下去……

她推開窗扇,無言靜看窗外大雪紛飛,在深深的黑夜里,展現它美麗的身姿。

今夜大雪霜冷,他沒來,她因此有些失望,但仍松了一口氣。至少他不會因天冷而受寒。

夜已深,小雪回房睡了,只有她醒著,沒半點睡意,四周寧靜得听得見自己低淺的呼吸聲。

她依靠在桌邊,鼻問突然襲上一股異香,她皺了皺眉,還不及細思,腦中翻攪旋轉,眼前視界變得扭曲變形;她步履踉艙地起身,眼前瞬間一暗,失去了意識,往前倒下--

一副異常寬闊的厚背,俐落地接收她倒下的嬌弱身軀,毫不費力地背起她,腳步輕巧,沒發出一丁點聲響,往敞開的房門幾乎足不點地地穿過。

「啊?!」路經此地,恰巧目睹擄人事件的巧妍低叫一聲。「你是誰?要帶我姊姊去哪里?」

現行犯回頭望她一眼,忠厚的大臉上排列出老實的五官,沒回她話,轉過頭繼續前行。

巧妍用足力氣沖上前去,擋在大漢面前。

「別想帶走我姊姊!」張開雙臂一臉正肅,絲毫不畏懼。

一身勁衣的光頭大漢像座巨山,站在她面前,由上而下看著小孩一般的女娃兒,沒將她放在眼里。

「還不放下她?!」巧妍威嚇一聲,竟有人明目張膽私闖民宅來擄人,天底下是沒王法了嗎?

「小娃兒快回床上睡覺去。」大漢咧開嘴傻傻一笑。

「我才不是小娃兒!」她瞄一下昏迷中的沈雩,心想此時大聲求救的話,不知其他人听不听得到?

「小泵娘快回床上睡覺去。」大漢順應民意很快改口。

「這跟我睡不睡覺有何關系?你快放下她!」

「不行。」大漢搖頭拒絕。

「那你是誰?為何要帶走我姊姊?」

「主人叫我來找人,所以我就來找人。」大漢有問必答,不懂遮掩。

「是哪里的主人?」巧妍立時明白大漢頭腦簡單,先打听清楚再作判斷。

大漢搔搔光頭。「藏幽閣的主人,就是我的主人。l

「藏幽閣?那是什麼地方?」听都沒听過。

「藏幽閣是有很多漂亮女人的地方。」

「什麼?是妓院?!」巧妍眼珠子差點掉下來。要真讓他擄走姊姊,姊姊就完了!

「妓院?」大漢又搔搔頭,有些迷惑。「不知道。」

「你不能帶走她,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來了喔!」她深吸一口氣,作勢要大喊。

「一根手指,」大漢伸出食指。「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殺了妳。」

從一張老實傻笑的大臉上,笑嘻嘻說出這般驚悚的話,那感覺--真是突兀得嚇人。

如果她真的出聲喊叫,恐怕一開口就會被他用一根手指甩到牆上撞死,然後他背著姊姊逃之夭夭,她命喪黃泉,而姊姊淪落風塵……

扁想就怕,巧妍馬上決定想別的法子。

「要走的話,把我也帶走!」有她顧著姊姊,至少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妳?」大漢無奈的搖頭。「不及格。」

「什麼不及格?」巧妍扭眉抆腰。

「藏幽閣只收漂亮女人,妳不及格。」

「啥?!」巧妍怒目圓睜,大眼里燃著兩把怒火。「我只是年紀小,長大後一定跟我姊姊一樣美!」

「呵呵。」大漢開心笑著,像听見很好笑的笑話。「不可能,差太多。」不知死活的講出他的想法。

「你……你……」等她回宮,她一定要立刻派人鏟平那座見鬼的藏幽閣,連同這傻大個一並鏟去!

「小泵娘快回床上睡覺去。」他又把舊話拿出來重講,越過她準備翻牆離去。

「不行!」巧妍速速跟上,藉由奔跑的助力,輕靈地跳到沈雩背上,和她迭在一起。

大漢沒表示意見,只當背上多加了一只螞蟻的重量。

巧妍早就注意到大漢腰間配帶的一塊令牌,俏無聲息地偷過手,在經過一株矮樹時,將令牌吊在枝啞上。令牌上刻有藏幽閣三個大字,元大哥見了才知上何處找人。

大漢並非不知她的行動,卻沒多放在心上,斜踏牆面,身輕如燕地翻越高牆,往墨黑夜色里直奔而去。

沈雩醒來,頭痛欲裂。

睜開干澀雙眼坐起身,她痛苦地打量身處的環境。

是一間布置清雅的廂房,暖暖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室內,帶進一室光亮,可是……這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她不確定地看著背對她坐在桌邊大吃大喝的身影。「是……巧妍嗎?」

女孩咬著一只鹵雞腿轉過身子。「姊姊妳醒來了!」一開口講話,雞腿就掉到地上,嘴邊抹著一圈油漬。

「這是哪里?我們怎會在這里?」她只記得夜里開窗後不久,她聞到一股香氣,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巧妍移坐到床邊,低聲神秘地說︰「這里是--藏幽閣。」

沈雩拿出繡帕拭去巧妍嘴邊油漬。「藏幽閣是什麼地方?」

巧妍滴溜大眼一轉,有八成把握。「我懷疑這里是妓院。」

「妓院?」沈雩垂眸沉思。她們來到了妓院?「是誰把我們帶到這里的?」

「是個光頭大漢。」想起那夜光頭對她的輕蔑,她就生氣。「我前日夜里從姊姊房外經過,剛好看見有人準備擄走姊姊;我怕一出聲喊救命,大漢會把我打死,只好跟他一起走。姊姊,我一定會保護妳,妳別怕。」

巧妍保護她?實在沒安全感,但她寧可冒險跟來,就知姊妹情深啊。

沈雩欣慰地笑笑,不敢深想若此處真是妓院,她倆將面臨何種困境?叫是,巧妍說的是「前日夜里」?「我們被帶來這里已經兩天了?」

「對啊,藏幽閣有派一位大夫來看過妳,說妳昏睡兩天應無大礙,要不然我早就殺出去找人來救命了。」

「是這樣啊……」她居然一睡就睡了兩天,小雪知道她不見了,不曉得會有多擔心?還有……他、他--也很擔心她吧?

抬眼看看一桌飯菜已消失大半,不禁擔心巧妍的生命安全。「不怕有毒嗎?」

「不怕。」巧妍從懷里抽出一支銀針。「我用銀針試過,沒有毒喔。姊姊餓了吧?快來吃飯。」

她昏睡兩天,的確饑腸轆挽,但頭抽疼著,讓她食不下咽。

「頭有些疼,我待會兒再吃。」

「頭疼?」巧妍伸出手輕揉她眉尾的太陽穴。「阿焰教過我,頭痛就揉揉這里,就會比較不痛。有沒有好些?」

「嗯,好像沒那麼痛了。」其實還是痛……

「大漢到底使出哪種迷香,害妳頭這麼痛?以後我一定要幫姊姊報這個仇!」她和大漢的梁子結得可深了。

姊妹倆正盤算著,門外有人敲敲門後,未等回應即推門進來。

是個丫鬟裝扮的少女,面容清麗。

「沈姑娘,主人請您前去一會。」

她欲攙扶沈雩起身,沈雩搖手拒絕,撐著床沿自己站起來,她的身子輕飄飄的,有種不真實感,可能是太累了吧。

「妳家主人是誰?藏幽閣又是什麼地方?」

雖然衣著樸素,但不凡出身的氣質,仍叫小婢不敢輕視。

「沈姑娘請放心,藏幽閣不是不良場所,我家主人也不是個壞人,您盡可安心。」

丫鬟輕聲細語,態度不卑不亢,不是妓院所能教出來的。沈雩評斷情勢後,刻意忽略頭痛,將背脊挺直,不讓人看出她的不適。

「好,我跟妳前去,請帶路。」

丫鬟微笑,走在前頭,沈雩跟著。

「姊姊,我也去。」巧妍走在沈雩身邊。

丫鬟聞聲回頭道︰「主人只請沈姑娘一人前往,請這位小姐在房內稍等。」

「為什麼我不能跟去?如果妳家主人對我姊姊意圖不軌,妳擔待得起嗎?」在這里,居然連名丫鬟都長得比她美,這是什麼情況?

「主人不會對沈姑娘意圖不軌,小姐請放心。」丫鬟還是溫聲軟語,脾氣極好。

「妳說我就信嗎?」她不能不跟,若真遇上豺狼虎豹,縴弱的姊姊怎逃得出虎口?還是兩個人去才安心。

沈雩心頭倒是不疑不懼,沒多顧慮什麼,同巧妍說︰「妳待在這兒,我去去就來。」

「可是……」

「沒關系的,我去察看情勢而已。」安撫巧妍後,她跟著丫鬟往室外走去。

「啊……姊姊……」巧妍就這麼被丟在房里。

布置成江南庭園景觀的大宅清幽高雅,順應冬季風景,將廣大的樓閣院落妝點得雅致月兌俗。冰涼的空氣干淨清澈,沈雩置身其中只覺神清氣爽,頭似乎沒那麼疼了。

步行片刻,沒遇見任何人跡;明明樓閣眾多,卻不見人影,這里,是個神秘的地方哪。

正想著,丫鬟站定在一扇雕花的對開門扇前,門外守著一名身形高大如山的光頭巨漢,應就是巧妍所言將她倆擄來的人。他沒問話,敲敲門後即開門放行,似乎早就等著了。

丫鬟領著她走入屋內,穿拂過從屋頂處垂墜而下一層又一層的珍珠色輕紗;她看不清室內擺設,只疑惑地想著︰這屋里的輕紗會不會太多了?

「主人,沈姑娘到了。」站在一座高于地面的平台下,丫鬟在紗簾外蹲身一福,恭敬道。

「好,妳先下去吧。」白紗後回應的聲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是男的話,嗓音太細致;是女的話,又嫌音調太低沉。

「是。」丫鬟乖巧退下,行走的風勢帶動白紗輕揚,替屋室帶來華麗神秘的氛圍。

一名容貌俊雅的白衣男子卷起紗簾,將之掛在檀木雕就的支柱上;沈雩原以為男子就是藏幽閣主人,卻見他身影一側,露出另一個斜靠在軟榻上的人影。

那人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穿著一身未系腰束的絲綢寬袍,黑亮長發隨意披散在頸側,襯得古典面龐十分自在好看。他的眼形細長,正慵懶地看向沈雩,薄唇似笑非笑;似男似女的長相,讓她一時分辨不出對方性別。

「素聞雩姬貌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那人輕言道,凝定在沈雩臉上的視線不曾轉移。

「你是誰?」沈雩並無疑懼,目光坦然和他對視,不因位勢高低之別而有所懼怕。

「藏幽閣主人,澄雲。」沈雩不凡的氣勢讓他很是欣賞。「我自負藏盡天下美女而自豪,今日得見雩姬,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美人。」

又是名氣和容貌惹的禍?沈雩幾欲無言。「派人帶我到此地,該不是想在你的『收藏品』中多添一筆?」

「沒錯。」澄雲爾雅一笑。「有雩姬添光,我的藏幽閣怕是要名聞天下了。」

沈雩皺眉,他這種私擄綁人的行為,和皇宮內名正言順收納百妃的帝皇何異?「你無權限制他人行動,將不屬于這里的人們,監禁在你的藏幽閣里。」

「我是無權。可是,居住在此的數十名美人,可都是心甘情願的。」他自信愜意地笑著,認為她最終也將成為那心甘情願的美人之一。

「你真以為你的藏幽閣,是位處民間的皇宮後苑?」以為自己是民間帝皇,想要什麼有什麼?

「不。在出身貴族、行走深宮如自家庭院的雩姬面前,我這小小的藏幽閣,簡直是獻丑了。」他姿態悠閑。「我要的美人,每個都是自願待在這兒的;至于高不可攀的深宮後苑里的美人,她們是不是每個都心甘情願,那我可不知道。」

他的語氣倒是狂傲。沈雩不再客氣以對。「是澄雲『公子』吧?」不確定他的性別,用的是問句。「我不想待在這里,成為你後宮里的嬪妃之一,請送我和表妹回去。」

「回去?」澄雲一笑,優雅地起身下了軟榻,從平台下階梯走向沈雩。

站在她面前,他俯身在她粉白臉頰邊說道︰「是回京城里去讓市井百姓說三道四,還是回到平安鎮去處理和另外兩名男子的感情問題?不管是哪一邊,都會讓我舍不得,所以妳哪里都別去,待在這兒就好。」

「你!」她後退一步,實在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他身高較一般女子高,聲音介于兩者之間,可秀致的容貌又偏向女,收藏美人的癖好又像男子……

「我如何啊?」他輕松地問。

「你究竟是男是女?」沈雩直截了當地問,不怕惹惱他。

「呵!」澄雲忍不住笑開來。「妳問得還真直接。」他走近一步,又傾向她。「與其我直接回答妳,不如由妳親自解開謎底--」

他薄薄的唇瓣湊近她菱唇邊,沈雩一時沒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怔然望著他在她眼前放大的容顏。

就在她與他之間只有半吋距離時,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赫然出聲︰「澄雲,不可以!」

澄雲身子一僵,偏頭斜睨男子,沉聲不悅道︰「是誰容許你直呼我名諱?」

白衣男子低下頭,面色灰黯。「虔彧一時大意,請主人原諒。」

澄雲不再理他,注意力轉回沈雩身上。

「我最看不得美人受難了,會讓我傷心難過的。妳乖乖待在這里,我保證妳听不到半句閑言閑語,日子過得舒適愉快。」

舒適愉快?面對這麼大的威脅存在,她能過得舒適愉快嗎?雖然不信他的話,但看他的姿態,決計是不會輕易放人的,她除了暫時住在這里之外,別無它法。

元震會來找她嗎?她暗思。和他的問題未解,既期盼他來,又不想他來,矛盾的心思,讓她輕嘆口氣;她的頭又抽疼起來,指尖緊按眉梢,往後蹌跌一步。

「怎麼了?」澄雲欲扶她坐下,她伸手阻擋,自己模索椅子扶手坐下。

「大漢下的迷香又太重了是不是?」澄雲口氣不好,斜看一眼虔彧,不悅開口︰「還不速速命人熬煮龍香茶來給沈姑娘解毒?」

虔彧遲疑地凝視澄雲,認為他是有意支開他,所以並未立即回話。

澄雲神情一冷,細長美眸微瞇。「你去找人煮茶不過片刻時間,還怕我對她做些什麼?」

「虔彧不敢。」他掩去所有情緒,走進簾幕之中;一陣大風揚起紗簾,可見其身上正燒著怒火。

「虔彧這家伙,一點都不像從前那般服從了。」澄雲鎖眉低語。見了沈雩審視的眼神,他在她身邊椅子坐下。

「妳就住在這兒吧,我早就教人備好頂級畫紙用具,等著妳來替我畫上一幅畫,過幾天妳身子養好了,就可以著手繪制。」

「我不畫。」將她擄來這個陌生地方軟禁,還要她幫他作畫?她沒有這等善心。

「都說沈雩畫作千金難買,我不是沒听說,就是萬金我也認為值得。不過若以金錢做買賣,不會太俗氣嗎?我等著有一天妳甘心為我作畫。」他目光專注于她,不是玩笑話。

沈雩笑了,這人,真有自信。

「如果是為你作畫,對不起,我沒有靈感。」

「沒有靈感嗎?」他不怒反笑,抬高下巴瞇眼睨她。「我倒要看看,一個為畫而生之人,能夠忍耐多久不作畫?」

為畫而生?這話說得好,沈雩出神思忖。

以前她確實是為畫而生,所思所想都是與畫相關的東西;然後元震出現,她的想法徹底改變,甚至因他而擱置畫筆,全無心思在畫紙上,不再是個為畫而生之人。而今,有人說起從前的沈雩,她卻清楚知道,她是回不到從前了。

燦黑瞳眸定定與他對視,菱唇勾起冷艷笑意。

「你等著吧,我不會為了你,畫下一筆一畫的。」

在此同時,被大雪困于平安鎮的元震等人極度不安;元震不借重金雇來百多名莊稼大漢,連夜不休地鏟除深厚積雪,等長達百里的積雪鏟盡,已是數日後的事了。

趁著下一場大雪來臨之前,一行人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傳聞中的藏幽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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