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天命真女 第三章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晌午的春風夾雜著淡淡暑氣,吹過廊欄,拂進偏廳,勾出花弄月濃濃的睡意。

不能怪她、不能怪她,實在是這樣的日子太太太幸福了。

打從被莊主趕回小姐的院落,她只需要負責小姐一個人的三餐,此外,早上有人教小姐女紅,午後有私塾夫子教小姐四書五經,而她呢?只需要在小姐就寢前說點床邊故事便可。

現在呢,夫子正在講經說道,她小小丫鬢一枚,自然是到外頭涼快。

本來精神還不錯的,但是听夫子說著說著,周公就來到她面前,準備找她廝殺一場。

「哪里來的為什麼?!」

夫子震耳欲聾的吼聲把棋盤剛擺定的周公嚇跑,花弄月也迷迷糊糊地回神。

般什麼?罵小孩有必要這麼凶嗎?

如鳳好不容易讓她教得開朗一點,口氣那麼差,是想要再把她嚇回殼里嗎?

「可是、可是……就是……為什麼啊?」軒轅如鳳被夫子的怒焰嚇得縮起來,大大的水眸下意識地尋找著花弄月的身影。

「這天經地義的事,何需問為什麼?」夫子一臉鄙夷,恍若她是多麼上不了牆的糞土。

半個身子倚過窗台,花弄月神色微沉地瞪著夫子。

這夫子會不會太不客氣了一點?要是在現代,她會到教育委員會告他。

「可是、可是弄月說……弄月說……」她話語破碎,淚水在眸底打轉,對上花弄月在窗外握拳打氣的動作,她用力地吸了吸氣。

弄月說,人人生而平等,不用怕他,就算他是夫子,也不用怕……對,不怕不怕,勇敢抬眼對上夫子——

嗚嗚∼∼夫子好凶,她怕伯……

「誰是弄月?」夫子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下文,不耐的又吼。

「我。」花弄月懶懶舉手。

「一介賤民。」夫子一對鼠眼猙獰眯起。

一、介、賤、民?誰?她?是她嗎?「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賤民豈可與本秀才相比!」

「你好大的威風呀,秀才先生!」都已經發白的老伯伯了,敢在她面前說秀才,實在是夠了。

「你!一等賤婢!」

賤婢?!秀才罵人也不怎麼有品嘛!「我才想罵你老糊涂,才多大的孩子,你教女誡?」

六歲的娃兒懂什麼?說說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她還比較懂一點,還直問著王子長什麼樣子。

昨晚如鳳這樣問她時,她想也沒想地說像她爹——肯定是身邊沒男人可比較,她才會月兌口而出。

但她這麼說時,如鳳卻說,這樣的王子她不要。

哎,由此可見,這孩子的心靈飽受創傷,而這死腦筋的夫子居然還教她女誡!若她沒記錯,唐朝這時期可謂是女人意識最抬頭的時期了,怎麼還這麼迂腐?

「為免她犯了和她娘同樣的錯誤,我當然得先教她女誡。」夫子惱聲道。

花弄月抓回心神瞪他。「什麼意思?」如鳳的娘不是難產死的嗎?

「還裝蒜呢!這太原郡里有誰不知道,軒轅莊的莊主夫人紅杏出牆,被莊主發現後,與姘夫立地處決,身首異處的丟到後山喂狼呢。莊主原本就不算是良善之輩,妻子出了這事,弄得滿城皆知,他的臉要擱到哪去?他無官但勢大,想要解決家丑,太原府牧自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花弄月瞠圓水眸,驀地想起翁老曾經說過,若惹莊主不快,小心性命不保,原來如鳳的娘並非難產,而是……

她怒然抬眼瞪去。「你為人師表,卻在孩子面前說父母的是非八卦,你當什麼老師?要給你這種人教,倒不如由我來教!」不管事實為何,這種事不該在孩子面前提。

「你!」夫子被罵得臉色發青又發白,一張老嘴抿了又抿,最後悻悻然地道︰「咱們就請莊主評理!」

「走!」誰怕誰?

臨走前,花弄月不忘先安撫一下如鳳,才小跑步地跟上夫子的腳步。

可畢竟人家是男人,雖說年紀有點大,但腳程還是比她這個依賴交通工具慣了的小女人要快得多了。

也因此剛踏進主院正廳,便見軒轅徹陰沉著竣臉,直瞅著她,恍若在等她解釋。

哎呀,這沒道德的夫子到底是在他面前說了什麼,讓他用這種眼神看她?不過才短短月余不見,一定要變得這麼生疏嗎?

「既然莊主府上有如此伶牙俐齒的丫鬟,又何必勞動本秀才來此?」

「秀才也沒多威風。」如果是十五歲中秀才,她就給他拍拍手,都已經五十了還是個秀才,會不會太不長進了一點。

「你!」夫子氣得老臉漲紅。

花弄月不甘示弱地瞪他,余光瞥見軒轅徹慢條斯理地抬起手,而一旁的數宇則臉色發白,像在怕什麼似的。

怕什麼?她又沒怎樣。可花弄月不明白,數宇怕的不是她出事,而是她出了亂子,惹莊主不悅,府里的下人全都會遭殃。

「弄月,你可知秀才雖無官職,卻是鄉里士紳,你出言不遜,是要上衙門挨板子的。」軒轅徹臉色平和,但厲眸流轉的光痕卻教人不寒而栗。

「嗄?」不會吧?

夫子在旁很跩地哼笑起來。

哇咧小人當道!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但,若你有過人的才華,自然是無罪,不過即使如此,身為女子,你也該守婦言之道才是。」淺啜涼茶,軒轅徹懶聲說。

言下之意,只要她的文采比夫子強,在他面前就可以「喬」成無罪?但就算無罪,她也不得對夫子太無禮,因為要給夫子面子,大伙才能相安無事?他的話語在她腦海里自動翻譯。

不知道她有沒有猜錯,但不管怎樣,這種夫子不適合教如鳳。

打定主意,她有禮地丟出戰書。「夫子,咱們來吟詩作對吧。」只要不拿筆,不管怎麼比,都是她勝算較大。

「就憑你?」夫子狗眼看人低,以折扇掩唇,笑得很得意。

「是,就憑我!」

「別說我欺你,就你先吟吧。」

她看向軒轅徹,見他狀似不在意地飲茶,便輕咳兩聲,有模有樣地比出了兩指。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她邊說邊搖頭晃腦,不忘學古人東指西指,一副才華洋溢,才高八斗的跩樣。「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話落,夫子手上的折扇掉了,就連下巴也掉了,差一點點,眼珠子也瞪得快掉了。

軒轅徹則被她震愕得說不出話。他雖是一方商賈,但詩賦文學自有一定程度,這丫頭看帳也成,文才也夠,到底是何方神聖?!

花弄月負手而立,深呼吸平復情緒,再緩緩轉身,睇向在場三人,確定自己應該是徹底把夫子的狂妄全給打散了才是。

「我走!」最後夫子連折扇都不撿了,垂著臉跑步離去,像是無臉見人。

還好、還好,她還有一首李白的靜夜思可以唬唬人,若再要拚,只好把壓箱底的游子吟給端出來一較高下了。

只是,這個時候李白出生了嗎?

避他的,先借來用一用就對了。

心滿意足地咧嘴笑著,花弄月壓根沒發覺軒轅徹深沉的眸子自始至終都繞在她身上,像頭最凶猛的獸已盯上最上等的獵物。

「呃……我做錯了嗎?」過了好久,整個大廳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嫌吵雜,逼得她不得不開口。

軒轅徹瞧她一頭長發以木簪穿過,挽成懶人髻,幾繒鬈曲的發尾自後腦勺垂落,更有幾繒落在飽滿額際與香女敕腮邊,竟有幾分水媚,再加上她身穿綴花半臂,外搭件霞色帔帛,大結帶系在腰上,蓮步款移,長裙曳地搖擺,整個人清靈得像是隨時都會竄上天際。

為何刻意一月不相見,胸口這種古怪的感覺還是折磨著他?他可以忍著不與她見面,為何卻受不住再見她時的狂喜和不安?

為何要讓他如此不安?為何他查不到她的任何底細?

他身邊的每個人皆是身家清白,唯有如此,他才能夠全盤相信,而她,他不想相信,卻死心蹋地信了她每一句話!

「可是,他說話太苛薄,竟然把夫人紅杏出牆,最後被莊主處死的事都說給如鳳听,身為教育者,他實在很失敗。」見他目不轉楮地瞅著自己,她猜想,他大概還是認為她做得太過火了。

突地,現場響起抽氣聲,花弄月不解的看向臉色已經刷白,好像隨時都準備倒地昏厥的數宇。

天啊,她剛才說了什麼?!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魯莽。

用力咬緊牙關,水眸很輕很輕地瞟向軒轅徹,發現他面色陰鷙,好像隨時會把她拖到後山喂狼一樣。

「你也信了他的話?」那噪音是吊詭的輕柔,但她卻瞧見那話是從牙縫中硬擠出的,就連神色也冷峻凶狠得很。

「我沒信!」她月兌口急嚷著。

「你明明說了!」手中的西域琉璃杯在他掌心碎成細末。

「那是夫子說的!」

「你信了!」

「我沒信!我正要問你呢!」

一來一往,針鋒相對且勢均力敵,看得數宇冷汗直流,一口氣快要喘不上來。

這是第一次,膽敢有人和莊主頂嘴,而且如此理直氣壯,氣勢磅礡,他差一點點就要鼓掌叫好了。

「你要問我什麼?」沉下眉眼,他的神色冷得猶若山中妖魅,唇角浮現戲謔自嘲的冷笑。

問他的妻子為何與人勾搭上?問他這個良人未免太窩囊?問他是如何狠心殺了那對狗男女?!

花弄月深吸口氣,舌忝了舌忝有些干澀的唇,啞聲問︰「我只想問,你是不是因為夫人,所以才不理如鳳。」

軒轅徹寒列的眸光微亂。「那不關你的事。」為何她問的是這等芝麻小事?為何她沒听信外人傳言,說他是個擅權弄謀,甚至私下處決兩人的惡人?

「當然關我的事,你把如鳳交給我,我當然要將她教養成懂是非明道理的姑娘,但你對如鳳的態度不明不白,曖昧不清,這樣只會扭曲如鳳的心性。」她沒修過教育學分,但也知道環境和父母對小孩的心理成長有多大的影響。

「一個姑娘家懂那麼多做什麼。」他冷嘲。

「膚淺!」

「你說什麼?!」他拍桌而立,西域黑雲石徹成的桌面竟缺了一角。

花弄月嚇得倒退三步,有點怕,腳有點抖,但還是握緊粉拳,大膽地說︰「男女是平等的,同樣是人生父母養,為何要分男女?男人做得到的,女人也一樣做得到,而女人做得到的,男人可不見得做得到!」

「笑話。」他撇嘴笑得陰狠。「你的力氣比得過我嗎?」

區區一件小事,就把她給比了下去。

「誰要比力氣?咱們比智力。」硬踫硬是最笨的,她說的是平等,而非女權為上。「你有我的才華嗎?你算帳有我快嗎?最重要的是,你能生孩子嗎?」

軒轅徹臉色忽青忽白,而後撇唇笑得鄙薄。「沒有男人,你生得出小孩嗎?」依你這年紀,約莫十六、七歲,她懂男女情事,懂孩子怎麼生嗎?

「沒有女人,你一個子兒也蹦不出來。」拜托,又要拿那套是誰先救誰的理論來拗她嗎?她又不是傻子,不想跟他爭辯罷了。

他眸色陰闇地瞅著她。

「你干麼這樣看我?」沉默太久,目光太冷銳,在他面前,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衣衫太透明。

「你懂男女之事?」

「拜托。」健康教育不是讀假的好不好,要不要她跟他講解?這些古早人實在是太保守了。

「有人踫過你的身子?」他緩步走近她,青筋在額際爆跳。

有沒有人踫過與他何干?確實是無關,但他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在意到一想到有個男人曾褪下她的衣裳,曾貼上她的身子,他就恨不得要撕裂那個男人!

「沒有好不好!懂歸懂,誰保證一定要身體力行的?」

「真的?」他在她面前頓下腳步。

明知道半點保證都沒有,可信度半點都沒有,但他卻想信,不,也許該說,只要她說,他便信了。

因為他信她這雙眼,信她不會欺他瞞他。

「有誰比我還要清楚?」發什麼瘋,干麼一直問這種問題?

軒轅徹不語,目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那眼像是無塵秋水,不染塵污,恁地清透澄澈,像是一面鏡子,反照出他的卑劣和氣度狹小。

在她面前,只會顯露他的污穢。

他的踫觸,只會弄髒她……

「又怎麼了?」對上他復雜的眸色,她真的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麼。

罷剛明明一副想掐死她的狠樣,現在卻又無比懊惱悔恨、無比憐惜不舍似的,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難道說……是因為她?因為她嗎?答案浮上心頭的瞬間,一股燒意襲上粉顏,讓她渾身熱了起來。難道說,他喜歡她?又或者是欣賞她?

哇,真是如此,她會很開心,真的……不對,她跟人家開心個什麼勁?她又不是唐朝人,就算他欣賞她,她也前程茫茫,干麼和他多攪和,徒然傷了彼此?

好半晌,他沉啞喃道︰「既然夫子被你氣走,如鳳就交給你了,你給我好生伺候著,否則——」

「丟我去後山喂狼啊?」她翻了翻白眼。「我不相信你真狠得下心,若你真能恨如鳳的娘到那種地步,也不會在她房外守著。」

「我沒守在她房外。」軒轅徹耳根子慢慢變紅,卻一字一句子得很用力。

「好吧,守在拱門外。」退一步海闊天空,都不要再爭了。

「我沒……」

「好好好,是我錯覺,是我誤解,好不好。」她伸出雙手揮了揮。「我要回去了。」轉身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忍不住說︰「莊主,你真可愛。」說完,又搖頭晃腦離去。

大廳里的軒轅徹只覺腦袋一片空白。

可愛?已經十多年沒人說他可愛了!這女人竟說他——

噗的一聲,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口,盡避雙手緊搗著嘴,但還是看得見帶笑的眉眼。

軒轅徹冷冷瞪去,惱羞成怒地吼出口。「怎麼,拔擢你當總管之後,都不用干活了嗎?!」

「奴才馬上去。」數宇掩嘴狂奔,直到幾座院落外才松開手,眼淚也一並掉下來,不只是因為好笑,不只是因為莊主耳根泛紅的模樣有多可愛,而是因為他已經有好久好久沒瞧見莊主如此有生氣的模樣。

他打小就在軒轅莊長大,虛長莊主幾歲,看著他由幼時的天真爛漫變得面無表情,再見他由面無表情變得冷漠無人味,他的心好痛,卻什麼都不能說。

而如今、如今——「真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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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里?

墨黑的天空像塊純黑的布幕,無月,但滿天的緊星卻若打翻的珠寶,傲然地綻放燦亮,卻照射不進黑漆的山林。

花弄月再也走不動了,索性倚在一棵大樹旁坐下。

雖然時序已入夏,但入夜的山里涼風透寒,她不斷摩挲著赤果的雙臂。

「氣死我了!有沒有搞錯,溫差這麼大!」她生氣的吼著,下一刻想起自己身處在深山里,不禁扁了扁嘴,怕自個兒的大嗓門引來什麼野獸。

「雞婆呴、愛多管閑事呴,你死定了,花弄月,你死定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後腦勺往樹干一靠,不知道第幾百次咒罵自己多管閑事。

天曉得她從來不是個健行高手,但為了要消滅謠言,趁著如鳳睡午覺的短短時間,她跟翁老問了後山頂端的方向,徒步長征後山,打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來,可誰知她走到快要月兌水中暑了,卻還是找不到方向。

直到現在,眼前漆黑不見路,她還是待在原地不敢動。

簡單來說,她就是迷路了。

現在她又渴又餓又冷,覺得自己快死了。

她很後悔。

人家軒轅大莊主都不在意自個兒被誤解了,她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就怪她這臭脾氣,一旦認定是非對錯,就非得要查個水落石出。

後山有幾戶獵戶,似乎對軒轅莊有不少微詞,但看在她的笑臉加死纏爛打上,還是賞給了她不知道算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們說,沒瞧過有人在山上挖什麼洞,埋什麼的,而他們在山上打獵多年,根本沒獵過半只狼,倒是獵過一頭熊,等一下,這山上沒狼有熊,她要在這兒待上一夜,會不會被熊給吃了?!

「路是人走出來的。」她握緊拳頭勉勵自己,但下一刻又像顆泄完氣的汽球,「可是至少給我一把劍披荊開路,給我一把火照亮險境吧……」

完蛋了啦,如鳳不知道吃飯了沒?他們有沒有發現她失蹤,趕緊喂如鳳吃飯?要是因為她的關系害如鳳餓死,她的罪過可大了。

不過,如鳳很有肉,身上的脂肪應該可以餓個幾天吧?

忍不住掐了掐腰邊的肉,她想,自己應該也可以撐個三天吧。

雖說她現在完全搞不懂東南西北,也不知道所在位置離馬圈有多遠,但好歹是走上山的,沒道理下不了山吧?

可以的,她可以的!

信心充得滿滿,突地听見嘶嘶聲,恍若蛇吐信,她嚇得立即跳起,腳卻感覺被什麼咬住,她像發狂似的又踢又踏,直到感覺腳上被咬住的地方松月兌,又快步往前跑,被樹根絆倒後,還死命往前爬,淚水在眸底打轉,卻忍著不落下。

蛇嗎?是毒蛇嗎?她要死在這里了嗎?

努力了那麼久,那麼渴望找到回現代的方法,現在她卻要死在這里了嗎?

「這什麼命運?我到底是來這里干麼的?穿越時空,就為了來這里被一條蛇咬死?這什麼道理?天啊∼∼」她覺得荒唐,忍不住炳哈大笑,近乎歇斯底里。「死在這里,要是沒人經過,我就會變成一堆枯骨,天啊∼∼」

「花弄月!」細微的聲響壓過她近乎崩潰的笑聲而來。

她回過頭,什麼也看不見,但是——

「花弄月!」

她驀地跳了起來,不管被咬之處還痛著,不斷舞動雙手。「我在這里!我在這里!」那是軒轅徹的聲音,她認得出來!

軒轅徹騎著馬在林間馳騁,盡避不著燈火,也瞧得見有抹慘白的影子在林間手舞足蹈,還伴隨著吊詭的笑聲。

他快馬來到她身邊,不悅的瞪著她快笑岔氣的模樣。「你在笑什麼?」

掌燈時候,杏娘來報,如鳳喊餓,卻不見花弄月身影,他以為她逃了,但又覺古怪,便四處尋她,听翁老說她往後山去,他便往這兒來踫踫運氣,想不到她真是在這兒,而且笑得萬分詭異。

「我笑什麼?」她還在笑,眼淚卻滴答滴答地掉落。「不知道耶,只是覺得要是不笑,大概就要瘋了……」因為不想哭,所以她只好笑,可是她笑得好累,累到眼淚不停掉。

「你……」瞧她豆大的淚水不斷滑落,他慌了手腳,再仔細看她狼狽的樣子,領口破爛得露出里頭的肚兜,裙擺則破亂到膝,長發亂成一團,滿是枯枝落葉,恍若被人……「有人非禮你?!」

他的心突地劇痛,一股說不出的怒揉合的痛從胸口不斷沖上腦門,立時生出一道想法——他要殺了那個人!

花弄月愣住,笑聲總算停止,緩緩看向自己的衣服,這才好氣又好笑地道︰「沒有!我的衣服是被樹枝勾破的。」

「真的?」攢緊有型的濃眉,他俊爾的臉竟閃過一抹不計代價的噬血狠戾。

「騙你做什麼?我只是上山……迷路了。」腳有些發軟,她不由得攀住他,但又想到他可能會介意,趕緊松開,下一刻,她整個人卻被圈入溫暖的懷里,感覺到他急而沉的心跳隔著衣料撞擊她胸口,那極富節奏的跳動,瞬間安撫了她的恐懼。

「我以為你逃走了呢。」他雙手交握在她腰後,壓根不想放開,好像他合該這麼做,她合該在他懷里,如此契合又理所當然。

「我才沒逃呢,我又無處可去,在府里過得好好的,干麼逃?」她軟喃,帶著濃濃鼻音,感覺腳踝的痛轉為刺麻,逐膝而上。

完了,她要死在這里了嗎?

不過,還好、還好,她不會變成枯骨了,在她閉上眼時,至少身邊會有個人。

「那你跑來這里做什麼?」

他有多久不曾如此擁抱一個人了?擁抱一個人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嗎?明知自個兒踰矩,卻有千百個理由說服自己不松手。

「我來問山上的獵戶,有沒有看到軒轅莊的人上來挖洞埋尸,還是棄尸喂狼。」

軒轅徹聞言,愣了半晌,俊顏惱怒地繃緊。「你不是說信我嗎?」

「我信啊!所以我要找出有力的證據來證明你的清白啊!」

「你以為誰會相信獵戶們說的話?」

「我信啊!那些獵戶對軒轅莊諸多微詞,所以不會掩護你,他們可以證明你根本沒干過那些狼心狗肺的事。」

「那又如何?」怒顏慢慢放松,隨即又惱火翻起。

「你不覺得被誤會很不爽嗎?必要時我會利用群眾的力量幫你洗刷罪名!」就當她穿越時空,是為了證實他的清白好了。

軒轅徹簡直傻眼,覺得好氣又心疼。「你就為了這種小事到後山?!」他身為軒轅莊主,勢力之大,就連百官都得禮讓他幾分,這點小事,何須在意。

她這小傻瓜,卻看重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存心讓他心疼?

「什麼小事?這很重要的。」她很想再跟他對杠,但她沒力氣了,麻感直上,她頭昏腦脹,感覺又離死亡接近了些,淚水又飆出了。「那樣的謠言,你不去澄清,在于你想要讓別人怕你,讓別人別靠近你,你以為這樣會比較快樂,以為你不會在乎,但實際上你很在乎,你不快樂,很寂寞,到最後,連要怎麼跟人相處都不會,這樣下去,你會孤單到老的!」話到最後,她幾乎是泣訴了。

他征愕地看著她,心里閃過一道被看透的難堪,卻又並存某種相知相惜的愛憐。

「你不壞,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狠心的惡人,否則不會特地把我從馬市救回,不會見我在馬圈落水就好心帶我回府,你人很好的,你知道嗎?人的善惡在于舉動,而不在言詞或表象,你讓我覺得……」她搖搖晃晃,像是快要暈了。「我要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愛上你……」

來到這時代,她其實很害怕,卻必須武裝堅強,假裝勇敢。而他看似無情,口氣冷淡,但她卻總能從他的舉措間,感受到他的溫柔,那份溫柔會讓現在的她義無反顧付出一切的。

懊死,她到現在才發現,她的雞婆沒那麼純粹。

軒轅徹放柔了眉眼直瞅著她。那就愛啊!這句話,他幾乎要月兌口而出,黑眸在漆黑的夜里顯得異常炯亮。

他渴望有個人愛他,義無反顧地愛他的好、他的惡,那麼,他也會傾盡一切回報。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教他完全模不著頭緒。

「那很慘的,我不能愛你,我可能會孤老到死,但那是因為我沒得選擇。」因為她不是當朝之人,不知道未來在哪,沒有勇氣擲下任何賭注。

「你在胡說什麼?」他被她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你有得選擇,為何不選擇?」如果她是他,就會好好過日子,但前提是,她必須能活下去……

「花弄月?弄月!」見她身子軟下,他長臂一伸,急急將她撈進懷里。「你怎麼了?怎麼了?」

「我被蛇咬了……」那肯定是毒蛇,否則她意識怎麼會如此昏沉?「喂,我會不會死啊?我還不想死呢,我還想回家,我想回家……」老天,她的任務完了,臨死前,可不可以讓她回二十一世紀?

「被蛇咬?」他神色冷肅地瞅著她,立即將她打橫抱起。「我送你回府。」

「我想回家……」她喃喃念著,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你給我清醒!」見狀,他抱著她跨上馬背,快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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