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鎖寒窗 第二章

也許是習慣吧,守在望月居外,總會不自覺地望向窗上那抹單薄的身影。

來到南宮家已經七天,保護南宮和月除了第一晚也已經六天,他們說過的話也僅止于初到那晚的一聲招呼。她實在是個不多話的女人。不僅是不多話,而且恬靜得出乎他的想像,她不出望月居一步,只在望月居她的範圍內偶爾出來走動。

就像現在。

她披著純色的白裘,緩步在雪地里行走。

在她的身後有一串腳印,由小徑偏出。

她似乎很喜歡這個游戲,全神貫注地在雪中行走。放眼望去,望月居內一片銀白,連兩株開得正盛的梅樹也被雪花掩住了姿容。

雪沒過她的腳踝,一步一步的,串起的腳印越來越長,直到雪地的中央。

到底是個小泵娘,韓畏嘴角蕩笑,望向遠方的天空。待他再度回過頭時,她已經倒在雪地里,不知因為什麼就那樣跌坐著沒有起來。

遠遠地望著,她仿佛跌落人間的無助的雪仙女。

「起來吧。」韓畏飛到她身旁,伸出手。

南宮和月坐在地上,水眸移到他的臉上。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清澈明亮,里面沒有她常看到的鄙夷的神情。那是雙讓人不討厭的眼楮。

「韓……大俠?」她記得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公子,那麼……稱呼大俠應該不會錯吧?

誰知韓畏竟是一笑,「雖然別人冠以劍俠之號,但我並不喜歡被人稱為大俠。叫我韓畏吧。」

他的手仍僵在半空。「不起來嗎?」

望著他大大的手,南宮和月遞了上去,握住。他的手很大,又有些粗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她又何嘗握過男人的手呢?即使是爹,也沒有過。記憶中,牽著她的歷來只是娘的瘦弱細長的手。

「謝謝。」其實,她跌倒後,是故意坐在雪地上的。不知為什麼,每年冬天,她都喜歡坐在雪地里,慢慢感覺雪,直到身體發涼。

韓畏凝視那張美的出塵的容顏,真奇怪,他竟有忘記這絕世容顏的一刻。

「……你的話很少。」

「我不覺得。」也許是娘死之後,再也沒有人和她講話了,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轉身,回望身後的腳印,她再度踩在里面,順著原本的腳印走回。忽地回頭,「韓……韓畏,謝謝你保護我。其實……不用的。」她聲音極輕地說。

「為什麼這麼說?」她父親都很緊張地請他來幫助,為何身為當事人的她卻不以為然?是信任南宮家的護院足以確保她的安全,還是不相信他的實力?

「為什麼?」水眸現出瞬間的迷離,「只是不需要。」

這個小泵娘有著太深的心思了,「我會保護你。」

「……有勞。」言罷,她終于回身走了,一步一步,緩慢卻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她的確不需要他的保護,也許……能夠死去更好,這樣她就可以永遠逃離這個無形的牢籠,也就可以和娘親再見面了……

沒有人會理解她的心,沒有人。

「我會保護你。」

不止他,娘也說過,可是最後,不還是松開她的手走了?自此一去不復返。

保護……她不需要,她只要走出這個地方,走出這片南宮家的土地。

「韓公子,用晚膳了。」喜財端著四碟小菜,一壺酒,利落地擺上桌面。

連老爺都吩咐好生招待的客人,他小小一個小廝又怎敢怠慢?他甚至比平時伺候長來小住的表小姐更加上心。

「這是上好的竹葉清,您嘗嘗。」他滿滿地斟上一杯。

韓畏輕笑,「有勞了。」

「哪敢啊,公子有話盡避吩咐,小的赴湯蹈火一定去辦。」

「謝謝你了。」他挺喜歡喜財這種整天笑嘻嘻的性格,仿佛天生下來就沒愁事一般。

他輕啜口酒,的確味道很好。

「公子……」喜財憋了好些天,見這客人的脾氣似乎實在是好,隨和又不擺架子,這才敢問出口,「小姐少爺們都請您去正廳用膳,為何您偏偏拒絕,一個人躲在房間呢?」不知是從哪傳出去的,好幾位小姐似乎都對這位客人感興趣,明里暗里的打听著這位貴賓的事兒?好比這會兒他這個不入眼的小廝可成了紅人,一天里就有好幾位丫環姐姐來打探尋問。侍候這位貴賓,終歸親近些,也好打听出什麼。

「這樣清靜。」他這次的主要任務是保護南宮和月,對于亂糟糟的人際關系他可沒時間、也沒興趣打理。

「是啊,清靜……清靜。」他可不清靜。

喜旺沒活找活地用干淨的抹布來回地擦一點灰塵也沒有的椅子。

「一起吃吧。」韓畏看得出他似乎沒有出去的意思,而且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與各式各樣的人一起本來是常有的事,他並不會看輕任何人。

「嘎?不用,不用,謝謝您。」喜旺連忙拒絕,一起吃?被劉管家看到還不被罵個狗血淋頭?!「其實……其實,我听人說,您在江湖上人稱‘劍俠’,是吧?您一定很厲害吧?我以前伺候過一位人送外號‘毒掌黑熊’的中年男子,他那雙手啊,真的就像那外號似的,胖的跟個熊似的,好大!」

「毒掌黑熊?听說過。」不過是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三流角色,沒想到竟也和南宮世家有所牽連,看來南宮世家交際真的是十分的廣。

「公子,您久在江湖,听說過我們未來的七姑爺吧——就是‘逍遙公子’蘇峻,他是個怎樣的人?您二位哪個武功更高些呢?」喜旺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住,後來索性就在椅子上坐下。

他仍在喝酒,「雖然同在江湖,我們卻從未踫過面,至于武功孰高孰低,也無從得知了。不過,據說逍遙公子的武功的確不凡。」他最多听到的關于蘇峻的,還是他的風流韻事,這當然是不能對他說的。

「听人講啊,未來的七姑爺人長得沒話說,武功也好,就是……唉,您知道,男人嘛,風流點,不過蘇姑爺似乎太過風流了,連我們的表小姐都曾為他相思過。可憐七小姐那麼一個神仙似的人物。」

可憐?

韓畏握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前再度浮現雪中那張晶瑩剔透的面孔。那般美麗,那般潔淨。配上「逍遙公子」真的可以用可憐來形容嗎?畢竟世事難料,誰曉得幸福究竟在哪里呢?也許「逍遙公子」自此拜倒在她裙下,絕跡風月,何嘗不是一段美好姻緣呢?

「既然認為可憐,為何又將七小姐許配于蘇公子呢?」他問。

「老爺的決定,誰敢忤逆呢?老爺的話在這個家里就像聖旨一樣啊。」喜旺道。盡避許多人都私下議論蘇峻的風流,可是又會有誰為七小姐報冤呢?好多人幸災樂禍還來不及呢。

案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如此。

「公子,」喜旺湊上去,「您在江湖見的人也多,您說,我們這位七小姐是不是神仙似的人物?比那位武林第一美人怎樣?」想他在南宮府待了三年,也只是略略見過七小姐三面,更別提驚為天人時的目瞪口呆,險些被撞個正著的管家責罵!

韓畏嘴角噙笑,「的確是……絕世美人。」

可是,此時在他腦中的,卻是雪地中她一步一步踩著深深的積雪的身影。那麼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比起夜半讀書時的認真大抵不遠。為何那抹在雪中的身影會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心頭腦海?為何他會覺得那身影是那麼的孤單疏離

為何?為何?

一切都是這樣的平靜安寧,如昨天一樣。而昨天——又和每個昨天一樣,如此反復,不厭其煩的重復。

「七妹好興致。」

不帶絲毫感情的冷語致使俯身作畫的南宮和月停下筆,沾著墨汁的畫筆停在半空,一滴黑色墨水滴在畫中人姣好的臉頰。

可惜了。

「姐姐。」南宮和月站直身軀,面前艷光四射、臉若冰霜的女子正是大娘的女兒紅露,是姐妹中年紀最長的。她們兩個並不常見面——應該說她和任何人都不常見,除了服侍她的丫頭——是以今天南宮紅露突然來到這里,讓她很是奇怪。

她很討厭她的,不是嗎?每次見到她都不會給好臉色。

南宮紅露掃視她一眼,走到椅旁坐下。跟著她進來的四個丫頭安靜地站在後面,好奇又帶著看好戲的目光偷偷看著南宮和月。

「過來坐。」南宮紅露吩咐道。

「你也知道,沒有事情我是不會來的——我並不喜歡這兒,即使這里是南宮家據說風水最好的庭院。」她接著道。

她也不喜歡她來,不只她,任何人都是。

南宮和月並沒有吭聲,只默默地听著。

她最討厭的就是這副冷淡,不將一切放在眼里的態度!「听管家說,你將我的錦緞要了來?」

南宮和月一怔,「我沒有。」

「沒有?」南宮紅露冷笑,望向床鋪,只見上面堆放著上好的金色錦緞,白裘手套,幾軸畫卷,以及一些應用的飾物。

「這……」一定是剛剛暮雲急著出去應劉管家的差事,隨手放在床上了。她那時正在畫畫,只虛應了幾句,也沒放在心上,原來便是這個月支到了。「姐姐,您喜歡就拿去吧,至于這個,我並不知情。」

「你倒是大方,我想要的就拿去……搶了我的,再做順水人情。」給她下馬威嗎?

「如果知道姐姐要的,我便不會拿了來。下次不會了。」南宮和月輕聲道。

南宮紅露定定地望著她淡然美麗的眸子,「你不要仗著爹寵你,你就得寸進尺,至少在我這兒你要收斂些,你要記得,在南宮家我是你大姐,你必須尊敬我,還有那些沒有受寵的哥哥姐姐們。」

「是。」

「……听說,你快成親了,恭喜你。」

「謝謝。」

「長得美果然有好處,可以在兄長之前便率先成婚。不過,這也是好事……」她一刻鐘也不想在這座宅子里看到她。

是好事,她也這麼想。南宮和月並不怎麼專心地聆听,不光對于別人她嫁出去是好事一樁,就連她自己也如是想。能夠逃離南宮家,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至少南宮紅露來,這句話講的很有道理。

「你在想什麼?」冷冷的聲音打斷南宮和月的心緒,「沒有人告訴過你,別人講話的時候要專心一點嗎?」這算什麼?當面給她難堪?

「……」

南宮紅露眼神凌厲,如此不是為了發泄一下不滿,她才懶得來這里,不過沒想到的是和以往一樣,見到她只會讓自己更加生氣。

「小姐——」暮雲的聲音在望見正中端坐的大小姐時嘎然而止,一時間愣在那里,弄的一只腳門里,一只腳門外傻在那兒。

大小姐怎麼會來這兒?

她冷抽口氣,盡避很少在府中接觸到大小姐,但每每見到、觸及到那凌厲的眼神,她總會覺得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大小姐並不苛責下人,也不好勇斗狠,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有種讓人不自覺害怕的感覺。

就像……離家出走的大少爺一般。

「將房門關上。」

「呃?是!」听到大小姐的吩咐,暮雲才驚醒似的回過神。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南宮紅露順口問一句。

暮雲膽怯又有些討好的送上前,「這是新娘的鳳冠圖,管家請小姐——請我們小姐選選看。」

南宮紅露打開一卷軸,里面即使是圖樣,也力求精細,樣式也很獨特。

「很好。」她順手放回暮雲懷里,「給你們小姐送過去吧。」

「你要成親了,我不送禮也說不過去。」揮手召來身後的一位相貌平平,卻屢屢以不屑目光斜睨南宮和月的小丫頭。只見小丫頭打開捧在懷里的手飾盒,一只明晃晃的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呈現在南宮和月眼前。

「這是我生日時別人送的,我轉送給你——收下吧。」

「……謝謝,姐姐。」南宮和月上前收下。

南宮紅露瞥一眼她,起身便往外面走。

「姐姐,那錦緞——」

「留著吧,不過如果再有下次,你別怪我沒跟你說明白。」若有下次,就不會這麼簡單完事!

南宮紅露頭也不回地離去,像是冷風過境,再無聲息。

「小姐,看樣子七小姐好像不是太滿意,臉上一點歡喜的樣子都沒有。」出了房間,跟在後面的原本捧著禮物的丫頭不懷好意地道。

「爹什麼東西沒往這兒送過,她會在乎這些?」會歡喜才怪。「而且,我本來也並不打算送令她歡喜的東西。」送過禮來,無非是不想外人說閑話。至于心意之說,根本不存在。

「可是當著送禮的人表現就這樣冷淡,似乎太不禮貌。」

禮貌?有南宮家的大家長撐腰,她需要什麼禮貌?!

南宮紅露冷哼,眼神在觸及高牆上的男人時停住。「這位就是保護七小姐的人。」旁邊會看臉色的丫頭立時稟報。

劍俠韓畏?

二哥說他在年輕一代中鮮有敵手?

南宮紅露唇角勾起,順手將左手上的玉鐲摘下,當作暗器擲向牆上背對著她們的韓畏,玉鐲飛到,只見他揚手抓住,看也沒看,像背後長了眼楮一般。

韓畏回過身,劍眉微挑。

從她們一出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便發現了,沒想到的是竟會有人突然向他擲出——玉鐲——竟會有人拿玉鐲擲來玩。

「劍俠?我倒是想看看這名號配是不配!」

說話的人是個紅衣的姑娘,一張瓜子臉,艷光四射,一雙眸子異常璀璨,她是不同于南宮和月的另一種美。如果說南宮和月是雪地里孤傲的雪蓮,冰肌玉骨,那麼這紅衣少女便是盛開的牡丹,雍容華貴,氣勢天成。

只一照面,南宮紅露腳一點地,已經飛身上牆,不等韓畏開口,便伸手上前,轉眼已然攻出十招,韓畏只是輕輕一笑,只守不攻。

在女人里她的功夫已然算不錯的了,但他和動起手……還差了點。

二十招、三十招、四十招……

南宮紅露驀地停下,有些氣喘地斜睨他,嘴角淺淺向上勾起。五十招連人家的衣角都沒沾到,再比下去就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武功的確不錯。」

「小姐的武功也不錯。」

韓畏將手中的玉鐲奉上,南宮紅露看了看玉鐲,又看了看他,將玉鐲戴上。

「這個‘也’字包含的意思可有的說呢。」也不錯?看和誰比吧。

韓畏輕笑,這個小泵娘倒有些意思。

「我听二哥提過你,他對你稱贊有加,說什麼武功高強,為人俠義——你果真如此嗎?」南宮紅露站在牆頭,傲然而立。紅色的衣擺迎風飄動,煞是惹眼。

「南宮修竹?他過譽了。」

「你這是謙虛還是虛偽?」

「虛偽。」

奧?南宮紅露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眼楮瞪大眨了兩下,這韓畏還真是有些與眾不同。

「這是你心里的答案吧?」韓畏不以為然,「一般來講,听到別人的夸獎總該說些客套話不是嗎?這是虛偽沒錯——不過,也算是謙虛的一種。」

「謙虛與虛偽,一體兩面,看你如何想,如何看而已。」他又說。

「……你可以去當和尚了。」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有當和尚的潛質。

難道他真的有慧根嗎?韓畏笑著搖頭,「有人也這麼說過。」絕塵和尚。

「哦?看來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有機會可要見上一見。」

南宮紅露望著他嫣然一笑,「我是南宮紅露,韓畏——我會來偷襲的,你要小心哦。」

轉眼飛下高牆,四個丫頭像是尾巴一樣緊緊跟在後面,消失在門廊轉角。

偷襲?

南宮家的這兩個姑娘還真的是截然不同,只是,什麼樣的環境會教育這麼兩個氣質神韻完全相反的人物?

南宮和月……相較于南宮紅露,似乎有些安靜得過了頭了。

「小姐。」

暮雲低垂著頭,一臉的無辜,「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大小姐要的東西,不然——」

「沒關系的。」南宮和月走過桌旁,畫紙那滴墨汁已然風干,碩大的痕跡令一張完美的臉毀于一旦。

暮雲跟上前,「呀,夫人的臉!」

又得重新畫過,南宮和月將畫揉成一團,取出另張畫紙攤在桌上。

她並不如何難過,這麼多年,畫記憶中娘的樣子已然成了習慣,不再如當初一般滿懷對娘的懷念,現在仿佛麻木,只是習慣般的作畫。因為,除了娘,再沒有可供她畫的人。

「如果不是我,大小姐也不會來這里向小姐興師問罪,都是我不好。」暮雲還在為南宮紅露來望月居一事而自責,待過南宮家幾天的人都知道大小姐看不上七小姐嘛!她還記得大小姐走時那個眼神——現在她還覺得脖子後面冒冷氣。

「不要再說了,我沒有怪你。」

自來她便知道大姐不喜歡她,來這里不過是出氣而已。而且,大姐是來送禮的,不是嗎?

「小姐——」

突然,外面的打斗聲傳來,暮雲奇怪地走到窗旁推開窗,立時愣住。

好漂亮!

一紅一藍兩個身影交錯舞動,像是花叢中飛舞的彩蝶,迷人眼球。

大姐?韓畏?

他們兩個動起手來了。

這漂亮鮮活的畫面不知不覺吸引了南宮和月,她一步一步走近窗邊。飛舞跳動的紅色迷了她的眼楮,竟是一眨不眨地望向牆上打斗的兩個人。

「大小姐怎和韓公子打了起來?」

暮雲的話似乎沒有入南宮和月的耳,她只是望著,心隨著紅衣飛舞跳動。

她一直是……羨慕大姐的呀,那麼的自信,那麼的神采飛揚,又那麼的隨心所欲。大姐擁有一切她所不能擁有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自由,可以隨意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她自己不行……

飛舞的紅色終于停了下來。

南宮和月感到心跳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如果她也可以,如果她會武功,如果……如果一切的如果都成為現實,她或許會覺得在這個世上,也許並不是那麼艱難的事。

冷風吹過,細女敕的臉頰感覺一陣冰冷,待回過神,牆上那抹奪目的紅已然消失,只剩下藍衣的韓畏,和他炯炯的目光。

南宮和月垂頭別過他的視線,「關上窗吧。」

輕輕嘆口氣,她再度走回桌前坐下,作畫的興致了然無蹤。

她木然地接過暮雲送過來的暖手小爐。

「小姐,你還是先選選看鳳冠吧。」暮雲勸道。

「暮雲,你願意和我一起過去嗎?」她問。

「暮雲當然願意,能和小姐在一起,暮雲很願意!」整個府里恐怕再沒有比服侍小姐再輕閑的了,有事吩咐下邊的丫環做,只是每天跟在小姐身後閑置,偶爾幫小姐拿拿主意——雖然小姐的性子冷了些,不愛講話,但是這位絕對是最好服侍的主子,之前她還擔心小姐一直不提,是不是將她拋下了換旁人陪嫁,現在可好了……

「那就這麼定了吧。」

南宮和月捧著小手爐,「鳳冠你就隨便選一個吧——以後若再有要選的東西,你就自己做主吧。」

「啊?」有這樣的嗎?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耶!

「以後選東西時——」

「小姐?」怎地說到一半不說了?

「沒事。」下個月她已然嫁出去了,再不會和大姐搶東西了,沒必要再警告暮雲些什麼。

下個月——真是一段既迅速又漫長的時間。

又是漫天飛雪的日子。

床上躺著奄奄一息的病人,即使命在旦夕,卻絲毫不損美麗的容顏,只是瘦小的臉頰愈加蒼白。

「娘……」小泵娘淚眼汪汪。

「對不起,娘……只能陪你到此時了。」美婦人胸前起伏,急促的呼吸打斷原本要說的話。

「娘。」小泵娘緊握著娘的手不放開。

爹出門在外沒有回來,大娘、二娘、四娘連看也沒有人來看一眼,伺候的丫環又被娘親趕出去,偌大的房間只剩她們母女倆,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形同枯槁的娘親。然而此時,娘親似乎才是最需要人依靠的。

「娘……不要離開我。」

娘親沒有回應她的話,她甚至不知這句話有沒有傳到娘親的耳朵里。

「以後,要找個……愛你的人成親,知道嗎?孩子……我、我……我只有到此時了……再也,撐不下去了……」

爾後,仿佛時間停止一般,世界沒有聲音,只有簌簌的雪在飄,不知何時門被吹開,雪花一朵一朵地飄進來。

小泵娘拭去娘親眼角的淚,身體冰冷的讓她心寒。

「娘……娘!」

難以置信地,那雙無神的眼楮望著上空,呼吸已然終結。

「娘……娘……娘……」

「娘!」

心痛的感覺一如當初,南宮如月不知是被自己淒厲的喊聲叫醒,還是被心痛折磨到醒來。

她大口喘著氣,環視四周,月光滲過窗戶進入房間,冷冷地攤在地上。

哀上額頭,才發覺自己流了汗,「娘……」心痛的感覺糾結,可是干涸的眼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她雙手抱頭,手肘頂上蜷起的膝蓋。

簌簌,她仿佛听見那時的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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