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紅顏(下) 第九章

夜深,他懷中的女子,已睡得深沉。他張著眼,已這樣看了她許久,直到月色照進屋內,他銀白的發、黑色肉翅映著月光,展露出不該顯現的原形。

小心翼翼地放開懷中的女人,他悄聲下床,越過拱門與窗台前那一重重紫金色的紗幕,才走到外面寬廣奢華的白玉露台。

月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的發成銀白,黑色的翅自背脊兩側橫展,森白的犬牙在銀月下反映出陰冷的詭光……他對著月光伸出右腕,鋒利的犬牙猛然咬入肉內,直至流出汨汨的鮮血才松口。之後,以腕上的鮮血沾染他的銀發……銀白色的發絲瞬間返復為黑色,發色回復舊觀時,他背上的黑翅瞬間收起,慢慢形成兩道菱肉自背部隱沒,森冷的犬牙也逐漸隱歸于無形。

「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死。」露台上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一名男子,男子身著月牙白錦紋袍,像是突然從露台邊冒出來的。

「你敢來我的領地?找死!」障月側首,眸中迸出紫色焰光。

「嘖嘖,你的脾氣也太壞了!我才幫過你一個大忙,記得嗎?」男子好脾氣地咧嘴,俊美的臉孔看起來善良無害。「你明知道我不會跟你生氣,否則早在萬年前你放火燒掉如意果樹時,我就已派遣天將來討伐你了!」

討伐?

這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用「討伐」這兩個字!

障月冷笑,月光掩蔽,他的體膚,開始呈現黑色的墨意。

「不必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我好心來提醒你,如果你再拿一千名修羅國的美人來換,我可以再為你找一個夜身。」男子眸色徐淡,那一身白袍與臉上平和的笑意,與黑暗魔王的怒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滾!」障月冷冷地拋下話。

「滾?」男子淺笑︰「等孩子一出世沒了爹,你別後悔。或者,你仍有私心,吝惜你阿修羅的美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屋里那名女子?該讓她死。只要你噬干她的血,這樣也能取回你的夜身。」

「閉嘴!」障月終于惱怒地吼人。急忙走到拱門前,他撥開紗幕,發現里面的人兒仍在熟睡,這才安下心。「你死心吧!已經送你的一百名美女,不夠你逞欲,修羅國剩下的美人,就算全部凌遲處死,阿修羅也絕對不會再留一塊美肉給你,因陀羅。」回頭,他冷冷地對那家伙道。

那名叫因陀羅的美男子微微挑眉。「障月,再頑固下去,你會自食其果。不到一個月,你的血流干,你的子民、你的美女,一樣落入我掌中。」

「那就到時候再說!」障月瞇眼,不屑地怒視這漂亮得像女人的家伙。「有本事,你就奪!」

「好!既然你冥頑不靈,那我就等你死,再奪,不費吹灰之力。」因陀羅抿嘴優雅地笑,白色身影,漸漸淡入黑夜中,轉眼消失不見。

障月冷冷地瞪著空中那逐漸消失的幻影,他當然知道,幻影不是因陀羅的真身,他的真身在欲色天的善漸城,他還不至于笨到前來送死。今夜,因陀羅這家伙是存心來挑釁的,目的就是想把他氣死!最後怒瞪夜空一眼,障月回身想走進房內——待轉身,卻看到織雲就站在紗帳前。他僵住,頓時血液逆流……

她站在那里,用迷惑的眼神盯住他,那眼神勾起了他內心最深切的恐懼——

「妳看到什麼?」他屏息,顫聲問她。

他,障月修羅,不怕天、不怕地,最大的恐懼就是被自己所愛的女人發現……

他不是人,是魔。

障月唯一知道的是,就算織雲恨他,但她仍然愛他。然而一旦她發現他不是人,那麼,她可能愛一個魔嗎?障月不敢去想這可能。這也是當初,他厚顏請求因陀羅到地界喚回織雲後,立即將她送回織雲城,真正的原因。

他已經把自己的夜身給她,使她擁有他身上一部份的魔性,雖然不能像他一樣擁有修羅的魔力,卻可以擁有修羅的長壽與不死身。而他自己,給出夜身之後,夜晚就再也不能化為人形,除非以他的鮮血施咒,才能于夜間召回人形。而那該死的因陀羅,唯一說對的一點就是,他的血,只夠流一個月。

當時,他以美人為餌,請求因陀羅的協助,因為只有天界帝王,能在一霎時前往地界召魂,鬼眾看到天人,自然敬三分——除了爭奪美人,這也是修羅與天界之所以紛戰不休,主要的原因——阿修羅為半神,同為神眾,天界眾生,卻享有比阿修羅更好的珍餞、福報與功德,甚至連阿修羅辛苦種植的如意果樹,結果之後,也只能供天人坐享其成,隨手采摘,反觀阿修羅自己辛苦種樹,卻嘗不到一口如意果的滋味,這是阿修羅絕對不能忍受的屈辱!

當時,他送上美人,主動和談,一切只為了讓他所愛的女人復生。

那想做好人的因陀羅,當然滿口答應,並且毫不客氣地,收下阿修羅送來的一百名美女!

既已收下美女,竟然還不知饜足。

懊死的因陀羅。

為什麼隨便來找他?!

「妳看到什麼?」他再問一遍,壓抑的聲調泄露出一絲恐懼顫抖。

魔王也有恐懼,人卻不能想象的,那是對于宿命的畏懼。

織雲凝立在帷幕前,仰首凝望這閱黑的夜。這夜有一種沉靜的美,神聖,卻又令人顫栗。

「我該看到什麼?」她反問,蹙起眉心。

「剛才你在跟誰說話?」睡夢中,她彷佛听見障月與另一名男子說話的聲音。

那男子是誰?是出賣她的人嗎?

他瞇眼,緊繃的聲調略微和緩。「妳,什麼也沒看到?」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跟誰說話?是那個出賣我的人嗎?」

她疑神疑鬼,他反而露出笑容。「對,妳出來之前,我正在跟那個出賣妳的小人說話。」以魔王的名義,他詛咒因陀羅那個家伙。

丙然是這樣!織雲步出露台,四下張望。「那個人在哪里——啊!」她突然尖叫一聲。

因為她忽然間從身後被凌空抱起。

「妳不能下床。」他板起臉,對她光腳丫下床的舉動,深不以為然。

「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回去啦——啊——」她快羞死了!

他他他——他的手,他的手正握著哪里啊?!

「地上冰涼,妳不許在石地上走,更不許下床。」

「我又不是病人!」身上披的緞被,早在他把她抱起時就掉落到地上,害她好丟臉,一張臉燙熱得不能自己。

「妳現在比病人更需要照顧!」他瞇眼,喚她︰「過來。」聲調有些嘶啞。

「不要!」喚她過去她就過去?太小看她了!他沉下眼。

「不要?妳不過來,織雲城就——」

「好啦!」她睜大眼,好生氣!

明知她的死穴在哪里,他竟然可以這樣陰險地、無恥的、頻繁的利用!

他咧嘴,滿意地看她乖乖就範。

她還沒蹭過來前,就已經被他一把摟住,抱在懷里。

「冷嗎?」他沉著嗓問,

溫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貝,有意無意地騷癢著她,熾熱的大掌毫無禁忌地,直接捧住那叫她臉紅心跳的部位。

「一點點……」她答得有點虛,努力不去注意他的肆無忌憚。

「我去取新的被子,妳不許下床,听見沒有?」他嘶聲在她耳邊吩咐。

「宮外沒有女奴嗎?」他何必自己去取?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離開後,織雲忽然覺得空虛。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身子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忽然感到害怕……

忘了過去的教訓嗎?她怎麼可以再對這個無情的男人有感覺?

她用縴細的雙臂環抱住自己,垂下臉,一顆心忽然好沉、好重……

突然間,她看自己的綢褲上,有一塊黑紅色的痕跡。

她愣了愣,等障月回來她才赫然想通,那是血跡!

她身上沒傷,孩子也沒事,那不會是她的血,那麼那抹血跡是……

織雲的眸子在他身上搜尋,終于找到他手腕上的傷口——

「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傷口?」她聲調微微顫抖,臉上的潮紅褪成蒼白,因為他手腕上那撕裂的傷口,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嚇人。

鮮血,必定是剛才障月抱起她時染上的。

「沒事,妳別怕,小傷而已。」他不以為意,低柔地安慰她。

又是因陀羅害的!雖然他身上的傷會自行愈合,但為了讓血流得順暢,他故意把傷口咬得又大又深,這麼大的傷口,自行愈合需要一段時間,若非因陀羅突然出現搗亂,他也不會忘記該施咒讓傷口立刻閉合。

「怎麼會是小傷!」她焦急地說︰「這傷口是撕裂的,很難愈合,不好好包扎處理還會感染!」她不怕,她是——她是……

她是怎麼了?

織雲沒心思問自己,執起他的手,她急忙出聲喚人︰「外面是誰當差?皇君受傷了,快點進來幫忙!」

半晌沒有人響應。

「怎麼沒人听見呢?」她對障月說︰「我出去喚人好了——」

「不必了!」他把她抱住。「外頭沒人。」他對她說。

「沒人?」怎麼可能?

「女奴全都遣走了,只留妳伺候我,妳想喚誰?」他咧嘴,低笑。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要把人全都遣走?」她不明白。

他眸色放淡,徐聲說︰「因為有個女人不喜歡我被女奴伺候,為了她,我只好把所有的女奴全都趕走。」

織雲小臉一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他怎麼可能為她,遣走所有的女奴?

「你手腕上的傷口一定要立刻包扎才行,再拖下去,這麼大的傷口,我怕真的會感染!」對他不知是真心還是玩笑的話,她決心不予理會,然而眸光在觸及他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時,她的聲音卻有些發顫,因為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因為那傷口是那麼的深,因為……

因為看到他受傷,她竟然是那麼的心疼!她已無法再欺騙自己,對他不在乎。

「床側的香木櫃內有藥品。」他徐聲道,凝視她的眼色有些晦澀。

織雲掙開他,趕緊爬到床側將香木櫃打開,果然看到里面有數尺白綾與藥箱。

取出白綾與藥箱,縱然她的手有些顫抖,仍然盡速為他料理傷口、上藥、然後裹上綾布,細心包扎。

他沉眼審視她的一舉一動,她的顫抖,她泛紅的眼眶,她的著急,她的溫柔,還有她的細膩……

一一落入他眼底,暖入他的心窩里。

「還疼嗎?」傷口包扎好,她顫著聲,抬起濕潤的眸子問他。

「……不疼。」他的喉頭滾動,語調嘶啞,幾乎不能成句。

「這傷口要小心注意,絕對不能沾水——唔!」她的話只說一半,小嘴就被堵住。他舌忝洗她軟女敕的香唇,迫不及待地頂開她柔女敕的小嘴,吸吮那小嘴里香甜的蜜液,勾纏那枚讓他銷魂的丁香舌……灼熱的吻烙下她白膩的頸子,呵疼的、寵愛的,一寸寸在她身上烙下他火燙的印記……

「障月……」她心跳得好快,細碎的聲調顫抖得很厲害。

他被她破碎的聲調喚醒,硬生生頓住,粗重的喘息。

她感覺得到他的激狂、呵疼與溫柔,這回跟以往不一樣,他的吻再也不會讓她暈眩難受,取而代之的是甜蜜、變得矛盾,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捧起她嫣紅的小臉,用嚴肅的表情凝視她。「下次當我克制不住的時候,盡早阻止我。」他粗嘎地道,織雲屏息,因為他的話,心就那樣不能控制的,慢慢痛起來。

他眼中的深情讓她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真實、幻想,或者又是另一次的欺騙?

「睡吧,天快亮了。」終于,他沙啞地這麼對她說,然後抱住她嬌軟的小身軀,將她揉入懷中,擁得那麼緊。

沉柔的眸光溫柔深邃。

他不能失去她的愛,絕對不能!即使代價是死,他也義無反顧。

清晨,她醒來時,男人還沉沉睡著。他睡得很沉,好像十分疲倦,安詳的表情像個無邪的孩子。遲疑地,她伸出手,忍不住輕輕踫觸他的額頭……眉眼……鼻子……與嘴唇。她的心在發顫著,她不能否認愛他的事實,卻又心痛于這樣的事實。只因為,過去她也曾經以為,他對她也許不全是欺騙、也許有愛,但最後她付出的代價,卻是死亡。

她要如何相信,如何才能看得清楚?

到底什麼是愛?什麼是欺騙?

她的眸光,移到他手腕纏繞著的白綾上,想到那道猙獰的疤痕,她還是心痛!

縴白的指尖忍不住輕輕撫過他的手腕,她解開他腕上纏繞的白綾,檢視傷口的狀況。

然而,待白綾松開,她卻愣住。

他的手腕完好無缺,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有可能嗎?昨夜看起來還像是被暴力撕裂的可怕傷口,竟然在一夜之間愈合,連傷疤都沒有留下?織雲睜大眼楮,回想昨夜發生過的事,至今仍清清楚楚——她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那麼,昨天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凝視熟睡的男人,帶著深深的迷惑、懷疑與不解……

障月眉頭微皺,看起來就快要醒了。

織雲回過神,那無法解釋的疑惑,讓她選擇將他的傷口重新包扎好,不露聲色。

他睜眼時,她剛剛從床上坐起來。

「妳醒了?」他沙啞的嗓音,還帶著一絲疲倦的佣懶。

「對,」垂下眸,她輕聲問他︰「你睡夠了嗎?你看起來很累。」

「夠了,我想。」他揉著額,沉聲答。

「你的手,還疼嗎?」她屏息問。

他愣了愣,然後回神,安慰似地對她說︰「只有點疼,不礙事。」

那瞬間,她的心揪緊。「要換藥嗎?」她壓著聲問他。

「不需要,」他答得快,然後解釋︰「我要出宮,路上會換藥。」他自行起身穿衣,沒讓她伺候,步出寢宮前不忘回身叮嚀她。「妳不許下床,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來,听到了嗎?」織雲凝視他,半晌,僵硬地點頭。

得到她的允諾,他才放心地步出寢宮外。

織雲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口莫名地揪緊。

他剛離開寢宮,平兒便進來伺候她。平兒後頭跟著三名女奴,女奴手里抱著瓷瓶,里面裝著溫熱的淨水,還有干淨的綾布,一行人匆忙走進寢宮內,準備為小姐淨身。

「小姐!」平兒見到織雲,臉上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

「平兒,好久不見了。」織雲見到她除了高興,還充滿感慨。

她曾經死過一回,平兒應該知情,如今還能再見面,誰也想不到。

「小姐,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平兒走到床邊,高興地說︰「小姐,平兒好想您呢!」這是真心話,因為織雲待她又好又有禮,不像其它嬪妃,只是將她當做女奴,供做差遣而已。

「平兒,我也想妳。」織雲說的也是真心話,當時她很孤寂,只有平兒與辛兒照顧她,平兒更是特別細心,她心里其實很感謝平兒。平兒轉身指揮另外三個女奴,讓她們把東西放下,待她們離開後,平兒才回頭對小姐說︰「總之,小姐您此時回來實在太好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在宮里當差的女奴們,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平兒低聲說。

織雲愣了愣,不懂平兒的話。「平兒,為什麼我不回來,妳們的日子便過不下去?與我有關嗎?」

「當然與您有關!」向來少話的平兒,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時候,皇君的脾氣變得好壞,宮里的女奴,幾乎都不敢到紫宵殿來當差了!」

她怔住。他的脾氣,與她何關?

「您不在的時候,皇君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現在可好了,您回來這兩日,皇君的脾氣不再那麼暴躁,對女奴們也沒那麼挑剔了。」

「可那也許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當然是因為您!」平兒說︰「您不知道嗎?自從您出事後,皇君就遣散後宮了。」

遣散後宮?織雲凝大眼,不敢相信。「也許、也許他是為了……」為了誰呢?她想到一個名字。「也許是為了龍兒。」

「龍兒?」平兒嗤笑一聲,然後搖頭。「平兒瞧您是真的不知情呢!打從您出事後,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龍兒!」

「妳說什麼?平兒,妳說清楚一些。」

「您出事後不久,平兒與辛兒,原本被皇君下令鎖拿下獄,還差點被處死,可皇君很快便查明真相,知道您會出事,是龍兒設下的詭計——」平兒忽然噤聲,像是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龍兒設下的詭計?」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龍兒如果有錯,頂多只是讓我去見皇君而已。」

她會死,並不是龍兒的錯,那是因為他不愛她,她才會死……

難道,不是嗎?

「呃,總之、總之龍兒與香兒因為犯錯,已經被判了重刑,流放至南屬為軍妓。」平兒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乍然听到這個完全料想不到的消息,織雲心里很震撼!香兒是女奴,犯錯被罰還有道理,可龍兒是妃子,以妃子之尊,犯錯竟然也被判流放為軍妓,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何況,他不是喜歡龍兒嗎?

既是他喜歡的女子,怎麼可能被重罰為軍妓?

「龍兒究竟犯了什麼錯?」織雲追問平兒。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小姐您別再問平兒了。」平兒顯得有些緊張,她取來白綾,預備為小姐淨身。

「可是,龍兒是妃子,就算犯錯,應當不至于罰得這麼重。」

「她哪是什麼妃子啊!」听見小姐這麼說,平兒皺起眉頭,忍不住嘀咕︰「她用的那點詭計,皇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龍兒連自己與辛兒都害,平兒實在不能原諒她!

「平兒,妳到底在說什麼?」織雲疑惑地問她。

平兒吸口氣。「沒、沒什麼!」平兒一緊張,回身時,不小心踢到了那只美麗的描花瓷瓶——

匡唧一聲,那只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唉呀!」平兒懊惱地叫了一聲,眼看瓷瓶裂成無數碎片,連里頭裝的溫水也灑了一地,她趕緊蹲下來檢碎片。

「小心一點,別傷到手了。」織雲立刻下床幫她。平兒抬頭見到她的舉動,嚇得大叫︰「小姐,您別下床,小心割了腳!」

這提醒明顯地已經來不及,織雲下床沒走兩步,就踩在一塊小碎片上……

「啊!」她輕呼一聲,感覺到趾尖傳來一陣刺痛。

「怎麼了?您受傷了嗎?」平兒嚇壞了,臉色慘白。

一想到皇君的脾氣……小姐要是受傷,她肯定要大大的遭殃了!

「沒有,妳別緊張!」織雲退了兩步回到床上,蓋上被子藏起自己的腳。「我沒事。」她怕平兒擔心,所以裝做沒事。

听見小姐沒事,平兒才吁口氣。「我去喚丫頭進來幫忙收拾,您千萬別下床,千萬不可以下床呀!」她慎重地叮嚀又囑咐。

「我知道了。」織雲微笑點頭。

平兒離去後,她才低頭,審視自己割傷的腳趾。

只見趾上沾了幾許鮮血,至于傷口……

傷口?傷口在哪里?她找了半天,不但找不到傷口,連起初割傷時的刺痛感也不見了!

織雲呆住,愣了好半晌……這是怎麼一回事?

究竟誰能告訴她?!

他回寢宮的時候,看到她就躺在他的床上。他放下心。她就在他身邊,就在他的床上。他可以看得到她,模得到她……

障月在床邊坐下,伸手拂開床上人兒頰畔的發絲,他的動作溫柔、細膩充滿了寵溺,就像呵疼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踫觸似乎搔癢了她,她嚶嚀一聲,翻過身子偎向枕邊,縴細的小身子蜷成一團,擁著緞被憨睡的模樣,就像個純真的小女孩。

他咧嘴,愛憐地揉撫著那張白女敕的小臉,然後俯首,輕輕在她額上烙下一吻。這一吻,不夠,他再吻,又吻,溫柔的吻沿著她的眉毛、眼楮與鼻子,貪戀又不舍地眷戀而下,一路成詩。最後逗留在她軟女敕的小嘴上,像吮一團濡濕的軟綿,那香香軟軟的味,甜了他的嘴,暖了他的心。他反復吮吻、回味,愛憐復愛憐,舍不得離開,眷著他的小人兒,愛極了她的味。

他怎會這樣眷愛依戀一名人間女子?

縱使窮盡魔王的神通,也不能了解。

他嘆息。敞臂將她軟軟的小身子輕輕擁入懷中,他怕弄醒她,卻又渴望抱著她,看她依在他懷里,讓她溫熱的小身子貼在他熾熱的身軀上……

月色西斜。

月光投入偌大的寢宮內,映照出魔王銀色的白發,還有他懷中絕麗女子嬌欲的睡顏。

時候到了,他必須放下她,以魔王的血御咒換回他的人身,以免她夜半醒來,在月色下被他的白發與他的撩牙驚嚇。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圈在懷中的人兒。

慢慢退下龍床凝立在床畔,眷戀的目光仍逗留在她身上,片刻過後才不舍地悄聲步出寢宮外……

睡寐中,織雲睜開眼,眼角有淚。她一直沒睡。知道他回到寢宮,她假裝睡著,是為了避免與他相處的尷尬,可她未料到,他以為她睡了,竟然那樣溫柔地親吻與擁抱自己……

為什麼?

這是那個曾經對她那麼無情的男人嗎?

男人走出寢宮外,暗淡月光下,她似乎瞥見一抹銀色的長發,還有他背後那翼狀的陰影?

她閉眼,揉著雙眸,以為是夜色太濃,幽微的月光讓她看不清。

再睜開眼,從寢宮內望出,男人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必定是她看錯了。

她怔仲著,有一絲失落。

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與擁抱,都還殘留著眷戀的溫度。

疼痛時,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正被他的溫存與柔情一點一滴的攻潰……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溫柔?她不懂。卻能感覺到那吻,是那麼的憐愛,那麼的寵溺……障月走回來時,看到她已坐起來,縴細的身子蜷成一團縮在龍床上。他愣住,僵在拱門前,直到她抬眸,眼神與他對望……

「妳醒了?」他喉頭瘠啞,因為緊張而干澀。

他緊張地盯視她,擔心她看到任何不該看到的景象。

「剛剛醒。」她細聲低語。

她的神情看來無恙。

他慢慢放松下來,走到床邊。「睡不著?」

她抬眸凝望他,柔潤的水眸剔透而且晶瑩,她用一種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對,我睡不著,因為這張床太大,我不習慣。」她這麼對他說。

他上床,用他熾熱的臂彎擁緊她,將她的小臉按在胸口。「那我抱著妳,妳在我的臂彎里睡,我的臂彎剛剛好,剛好守住妳。」他沉柔地說,寬厚的胸傳出震動她耳腔的鳴響。

那刻,她幾乎忍不住,嗚咽出聲……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為何要做這樣的事?為何要這樣感動她?她的身子微顫,心再也不能堅硬,再也不能設防。男人以為她冷,強壯的臂膀圈緊她柔軟的發與蒼白的小臉,健碩的長腿環住她的身子,他保護的、溫柔的、眷戀的圈住女人縴細柔軟的曲線,將她護在懷中,暖在懷中,緊鎖著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麼緊、那麼緊,緊得除了濃情與密意,懷疑與距離已不能再存在于她與他之間。

她的臉無法不埋入他溫暖的臂彎,與深濃的溫存里……

她深深嘆息。

「你的手,還疼嗎?」凝著眸子,她顫聲問他。

他靜默片刻。「已經沒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卻沒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傷早已沒事……

但今夜,在他緊偎的懷抱里,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發現幾抹來歷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纏繞著白綾,一直未曾取下,于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樣,悄悄解開他手腕上的綾布……那里仍然沒有傷口,連疤痕也沒有。

若找不到傷口,那麼血跡是從哪里來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腳上的傷也曾經消失不見,她會以為那天發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場夢!

她將白綾纏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沒有知覺,仍舊熟睡。

是她手勁太輕?還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這三日來,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邊已過半個時辰,他卻還熟睡未醒。

織雲凝視他沉睡的俊臉,慢慢回想著那夜,究竟還發生過什麼不能解釋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釋的事,那麼唯一不可解釋的,就是她的哮喘癥,為何完全沒有任何發作的征兆,她不但沒有頭暈,而且沒有哮喘,她的病彷佛在一夜之間痊愈,難道真的如小雀所說——她已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她了?

織雲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說,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這三天來所發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溫柔、她忽然消失的傷口、還有他手腕上那諱莫如深的傷……這一切一切,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沒有答案的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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