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儂本多情種 第六章

畢生的心血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江嬤嬤怎麼樣都不甘心;回頭尋求倪家的幫忙,卻又吃了閉門羹。怡香院被封的第三天,她想了又想,終于忍不住帶了幾個下人上喬家理論。

從一進高家,江嬤嬤便開門見山,把想要回白葦柔的來意說清楚。她一開口便說個沒完,想先聲奪人,要喬家知難而退;然而喬澤謙只是盯著那兩片涂得腥紅的厚唇,心里充滿了想把這女人扔出去的厭惡。

「您對咱們葦柔的心,我也不是不明白。但喬家是大戶人家,搶人妓女,連句話都沒交代,這……這……呵呵,可說不過去了。」江嬤嬤觀看情勢,干笑了笑。

「一次說完!」明白少爺的意思,喬貴惱怒地出聲︰「咱們少爺可沒空听你喳呼!」

「嘖,還凶呢,你不過是個奴才,有甚麼資格跟您祖女乃女乃我大小聲。」江嬤嬤睥睨他一眼,口氣充滿不屑。

要說喬釋謙還有多少耐性,也全因為這句話給消耗殆盡。

「江嬤嬤。」他起身,表情變得冷漠。「在我喬釋謙眼中,沒有人天生下來是奴才,就像沒有人應該被打成那樣。你如果還想站在這兒好好說話,就把你的態度放尊重。

江嬤嬤臉色一僵,唯唯諾諾應聲稱是,臉上還是不甘心。

「喬少爺,你大人大量,是老身說錯話了。可我也不止一次說過了,葦柔的傷是倪少爺的錯,不是我要人打的。這日後老娘還得靠她替我掙錢呢,你就公私分明,別找怡香院的碴,成嗎?」她笑得很僵硬,後頭不忘嘀咕幾句。

「那位何良沒把現大洋給你嗎?」

「給,當然給了。可是喬少爺您有所不知,葦柔當年進怡香院的時候,可是言明要待五年,我還有契約在呢。你幾錠現大洋,哼哼,這要傳出去,人人都當我江嬤嬤是傻子呢。」

「你不是傻子,你只是個見錢眼開的老娼頭。」喬貴沒好氣地接下話。

江嬤嬤臉色變了變,隨即恨恨地轉向喬釋謙。

「喬少爺,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但是這麼做,也太絕人後路了。怡香院的招牌在南昌縣少說也掛了二十年,縣城也早早另起了樓,他們要那塊地何用?你請縣城保正莫名其妙封了咱們的招牌,就只為了一個妓女,傳出去對于你的名聲也不好听;再者,就算讓葦柔進了喬家,她也不會有好的日子過的。」

他沒吭聲,但江嬤嬤的話卻令他起了疑心。

「甚麼意思?」

江嬤嬤掩住嘴,好像有些顧忌,隔一會兒語氣變得含糊︰「哎呀,反正就是葦柔真要進喬家門,也是受苦。喬少女乃女乃是大戶人家出身,要她跟個妓女平起平坐,這不是折騰人嗎?喬少爺何必多此一舉呢?」

「你到底想要甚?」怒氣終于爆發,喬釋謙一句話吼得江嬤嬤連退好幾步。

終于說到正題了!江嬤嬤眼一亮,精神抖擻地接下話:「這樣吧,如果你堅持對葦柔不放手,那老身要的也不多,五百塊現大洋,加上還我怡香院的字號,我就把葦柔的賣身契給你,怎麼樣?」

廳門外的趙正清實在听不下去,沖進來就是一陣咆哮。

「像你這種沒良心的混蛋,有甚麼資格跟人談條件?咱們沒代葦柔告你蓄意殺人已經夠寬容,你居然還光明正大走進喬家來!你想要回那塊地,門兒都沒有!想要回葦柔,除非天下紅雨!」

江嬤嬤兜頭被罵得狗血淋頭,氣不過也叫罵起來︰「你這死小子又是甚麼東西?蓄意殺人?笑話!打人的可不是我怡香院,你們要有本事,告上倪家去,欺負女人算甚麼!」

這番死不認錯的口氣讓趙正清更惱怒,掄起拳頭就要沖上前去打人。

「你打呀!帶種的你就打呀!」江嬤嬤手插著腰,挑撥地把臉頰迎上去。

趙正清氣得七竅生煙,拳頭沖動地就要敲下。

喬釋謙一反手,強接住他。

「正清,不值得。」喬釋謙說。

趙正清氣得收回拳,恨恨地低聲咆哮︰「姊夫說的沒錯,打你這種人,還會髒了我的手,哼!」

「喔,我記得你!就是你這渾小子,拆了我怡香院的招牌,老娘今天非跟你把賬算清楚不可!」她過去揪住他,開始一陣拉扯。

「鬧夠了沒有?」喬釋謙開口,聲音里充滿了惱怒。

不知怎麼地,江嬤嬤的氣焰立刻就給澆熄了大半兒。江嬤嬤停住了手,心里毛毛的。

她干笑道︰「怎麼樣,喬少爺,老身的條件你能接受嗎?怎麼說這契約都是葦柔她親爹簽下的,你不認也得認。」

「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即使是蘊藏了過多的忿怒,喬釋謙的聲音依然平和有力︰「江嬤嬤,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並不代表我會就此讓步。葦柔的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也不是她親爹的,更不是一張紙就可以讓渡的。沒有人天生應該被另外一個人擁有和擺布,封掉怡香院已經是我最寬容的讓步,你認為可以談判的籌碼,對我來說根本是張沒有用的廢紙。你盡可以帶著這張紙告上縣城去,大清時代已過,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官、沒有一條法律會幫你。至于你的怡香院,事實說得很明白,那塊地大勢已去,你送再多的錢都沒有用。」

空氣一陣死寂,大廳內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嚇著人。這番話听完後,江嬤嬤死瞪著他,臉色挫敗又忿怒;而趙正清更是滿臉崇拜地看著喬釋謙。

「那賤婢到底做了甚麼,讓喬少爺這樣心甘情願?」

「那是喬家的事,跟你無關。」

她氣得胸脯起伏不定︰「好!算你狠,我會記得這筆賬的!」

經過中庭時,江嬤嬤滿腔怨氣無處可出,指著正在涼衣裳的蔣嬸罵起來︰「狗奴才!你們這些狗奴才都給老娘記住!」

張媽第一個氣不過,拎了掃帚沖去揪住江嬤嬤,兜頭就是一帚,打得江嬤嬤直抱著她滿頭叮叮當當的首飾,尖聲喊叫起來。

「你敢打我!你這老糊涂是甚麼東西,居然敢打我!」

「老娼婦,你當這兒是甚麼地方?給你狗仗人勢來著?」張媽潑婦似的叫起來。她雖然也不喜歡白葦柔,卻也無法容忍倪家毆辱喬家佣人;尤其更不能容忍江嬤嬤這種人在喬家耀武揚威。

沒等她喊完,蔣嬸早撇下衣服,使勁抬起臉盆,一攤髒水把江嬤嬤潑得渾身濕透。

「滾出去!少污了喬家這門清淨地!」蔣嬸啞著嗓子也吼叫道。

江嬤嬤不甘示弱,抓起一旁的畚箕也砸過去,並不忘把外面的保鏢喊進來。

「死婆子,你們不想活啦!弄髒我這一身,老娘非跟你們拚了不可!來人哪,我被人打了,還不過來幫忙!」

兩個男人沖進來,和三個女人你推我擠,誰都極其所能地抓著手邊現有的東西當作武器;又是畚箕臉盆,又是掃帚抹布的,咒罵聲不絕于耳,其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哎呀,那不是張媽嗎?」菊花和另外一個丫頭經過,看到這一幕,不覺驚呼起來。

「是呀,還有蔣嬸呢!」另個丫頭也錯愕地喊起來。

同個時間,蔣嬸被一個保鏢推開,她踉蹌跌倒,叫了起來。

「那女人好大膽,居然敢帶人到喬家撒野!」菊花一揚眉,怒氣勃生︰「小香,我去幫忙,你趕緊找人來,可別讓他們佔了便宜。」

小香連聲稱是,匆匆忙忙走了。

菊花則左顧右盼,看到一根擱在護欄旁的曬衣竿;她繞過護欄,抓起竹竿大喊一聲,果決地殺進戰場。

不過兩分鐘,小香領著繡兒還有幾個在店里幫忙的丫鬟趕來,使得原來處于劣勢的張媽和蔣嬸全佔了上風。江嬤嬤和兩個保鏢在眾家娘子軍又抓又撕的圍剿下,幾乎處于挨打的局面。

要不是喬貴經過,趕緊擋下來,只怕場面更不可收拾。

「給我記住!老娘會報仇的!」江嬤嬤哭喪著臉,嘴里兀自發狠地罵著。跟她兩個鼻青臉腫的保鏢狼狽地拎著半撕破的衣裙,朝倪家胡同口跑了。

☆☆☆

打群架的事,當然沒有避過喬家上面人的眼楮。

喬老夫人彷佛心里有數,卻一聲都不吭;就連勒令白葦柔搬出去的事,竟反常地也沒有追究到底。

趙家姊弟則反應不一,做姊姊的趙靖心因為婆婆不開口,也不好說甚麼;而趙正清卻樂翻了,直抱憾自己沒能參上那一架。

身為主人的喬釋謙,雖然明知一切都是為了白葦柔,但還是不免把喬貴喚來問了一遍。

「阿貴,你怎麼說?」

喬貴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憋著甚麼一樣,一會兒他才突然放聲笑出來。

「怎麼啦?」

「我在喬家這麼多年,就沒見過張媽和蔣嬸這麼同心過;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那些女人堆打成一團,我就想笑!那江嬤嬤的模樣實在很淒慘,和她剛進喬家時的大搖大擺根本無法相比。她現在應該知道,喬家的人,尤其是女人,可是惹不起的。」

喬釋謙皺眉,搖搖頭道︰「這並不好笑,你們太荒唐了。」

「少爺打算罰她們嗎?她們並沒有做錯事,她們只是為了喬家……」喬貴止住笑,有些擔心地望著主人。

「我了解你的意思,今天的事我不會追究,可叫她們以後別這麼莽撞。萬一有誰在推擠中受了傷,豈不又徒生事端,何苦逞這一時之快呢?」

「少爺考量的是。」喬貴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比你更想討回公道,但這事暫時也不好做得太絕。眼前我們還得顧慮葦柔,我想她不會希望我們這麼做的。對了,狀告倪家的申訴狀擬得怎麼樣了?」

「我正想跟少爺說這事。」喬貴沉吟半晌,後道︰「狀子文先生昨兒個便擬好了,可是少女乃女乃一見,便拿回房里去,只說這事要斟酌斟酌,阿貴說甚麼也不好拒絕。」

「是嗎?」喬釋謙皺起眉頭,隱隱覺得有甚麼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請文先生擬狀的佣金,他一毛也沒收,只說他受江姑娘之托,所為之事僅盡朋友之誼,算不得甚麼。」

「江姑娘?」

「就是那天冒著風雪前來報訊的姑娘,少爺不會忘了吧?」高貴贊賞她笑了笑︰「阿貴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特別的姑娘。」

喬釋謙恍然記起︰「封了怡香院,不曉得她會不會怪我們?」

「不會不會。」喬貴連忙搖手。「我跟她踫過面,對這事她高興得很,直說封了也好。她早想看看江嬤嬤垮台的模樣,咱們這麼做,還算是幫她圓個心願呢。」

喬釋謙抿著嘴,被喬貴轉述的話弄笑了。

「她真奇怪,不是嗎?」

「是呀,少爺。她還說要咱們別放過倪振佳那小子,得讓他吃上幾天的牢飯才成。」

「目前封掉怡香院就夠了。我下午去了倪家一趟,那倪世伯也算明理之人,沒等我說完,就先拖了倪振佳出來,當著我的面動用家法,還跟我保證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他們也怕惹官司,再者倪振佳的肩傷,以他那般嬌貴之人,少說也要休養半年才成。」

「但就這樣放過他,實在可惜。」喬貴心有不甘,捶著拳頭說道。

「我自有盤算。」

「少爺,葦柔……葦柔她清醒了。」蔣嬸又哭又笑地跑進來通知。

喬釋謙壓抑著心髒的狂跳,瞳孔光采燦明。「阿貴,走吧,去瞧瞧葦柔。」

☆☆☆

怡香院。

「怎麼啦?嬤嬤這模樣是被車給撞啦?」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江杏雪冷嗤一聲,對著鏡子逕自把頭發朝後梳去。

江嬤嬤氣呼呼地坐下來。「喬家那些老混蛋!詛咒她們死絕了!哎呀,你笨手笨腳的弄得我痛死啦!」她咒罵著,隨手給敷傷的丫鬟一耳光。

「呵,還凶呢。」江杏雪看她那模樣,不禁搖搖頭。「你下去吧,其它的我來就成了。」

丫鬟如釋重負,急忙退下。

「別氣別氣,你要氣死了,這鎮上可還真沒人能替你呢。」

「可不是嗎?」江嬤嬤浸在傷心之中,順口接下,哪知那話充滿了譏諷。

「他居然還說我這抵押狀無效!你說,這不是欺負人嗎?」江嬤嬤抹著淚直哭。

江杏雪涂藥的手指頭忽地滑開,漂亮的臉上透著怪異的笑。

「是嗎?」

「我本來要跟倪家一塊上告縣城的,可那倪老爺卻把我給趕了出來。哎喲!輕點兒,會痛的。」江嬤嬤嚷起來,痛得五官擠成一團。「那死沒良心的老頭,明明是他兒子動手的,卻把責任賴到我頭上。說咱們怡香院全是妖精禍水,誰沾了誰倒楣。你說說,這是甚麼道理!」話到最後,她抱住江杏雪哇哇大哭起來。

「喬少爺的話是真的,上頭已經改朝換代了,靠抵押狀斗不過他們的。」

「我偏要跟喬家爭到底!這樣不明不白就絕了老娘的後頭,我死都不甘心哪!」

「你拿甚麼跟他們爭?」

「甚麼?」江嬤嬤委屈地抬起頭。

「我問你要拿甚麼跟他們斗?」江杏雪把藥收進櫃子里。「喬少爺敢撂下話,甚至點明請你去告官,可見得他們早準備好了一切,說不定他們早就砸下錢,正等著你去。嬤嬤,看清楚,這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你玩不起的。」

江嬤嬤這才看清楚她房內已收拾干淨,一個大包袱躺在床上,好像隨時準備離開。

「你這是做甚麼?」她掀起眉心問。

江杏雪手沒停下,只是一逕地微笑。

「收拾東西。這幾天沒客人上門,幾個姊妹已經走了,你難不成要我留下來喝西北風?」

「你敢!」

江杏雪嘆氣。「嬤嬤,橫眉豎眼這一套對我沒用。」

「你要走,是不是因為那姓趙的小子?」見她如此輕描淡寫,江嬤嬤不由得更氣、更怒。

「灶?甚麼灶呀鍋的,听不懂。」江杏雪掏掏耳朵,打迷糊眼。

「你少給我在那兒裝蒜,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整個魂都飛了。人家拆了咱們招牌,你竟然還不分輕重地對著他笑得跟花疑一樣。你想學葦柔,找個好人家從良?哼,有我在,你是作夢!」翻臉比變天還快;不過一秒鐘,江嬤嬤惡毒的話又如流水般冒出口。

江杏雪一回眸,臉上冰冰冷冷的。

「我作夢?我是作夢才會繼續留在這里。我喜歡誰、中意誰都是我的事,我跟你沒約沒聘的,當初留在你這兒也是貪這兒環境好。如今我想走,你管也管不著。」她丟開抹布道︰「看清楚點,嬤嬤,你玩完了。」

「你……何良,來人呀!捉住杏雪,別讓她走!」

「誰敢攔我!」她橫眉一豎,包袱朝後一甩,幾個大漢面面相覷,直瞪著她發呆。「這兒早沒甚麼油水了,趕緊走啦,還磨蹭。」她哼哼一笑,直越過他們揚長而去。

☆☆☆

喬家。

「門口防得這麼嚴,你怎麼進來的?」趙正清驚訝地盯著自門口朝自己愈走愈近的女人,忍不住壓低聲音,口氣里有些許察覺不出的歡喜。

「這個嘛,喏……」江杏雪俏皮一笑,朝門口方向努努嘴,趙正清才知道喬釋謙正站在那兒。

江杏雪又加了一句︰「喬少爺是最好的領路人呢。」

听到有人談話的聲音,床上的白葦柔睜開眼,半浮腫的唇顫巍巍地笑了。

「杏雪姊……」

「氣色好多了。」她模模白葦柔的手道︰「你別開口,我知道你要說甚麼,那些感激的話沒必要,省省力氣吧。」

趙正清仍呆望著江杏雪那張不施脂粉的臉;今日她身上穿著一襲淺藍緄邊的蔗色湘繡旗袍,跟他前兩次見她的艷麗絕色很難聯想在一起。

「你不上妝的樣子比較好看。」趙正清推推眼鏡,臉頰不住發燙。

「謝謝。」此番恭維算是特別的。

「那天一直沒甚麼機會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趙正清又搶著開口。

江杏雪則是聳聳肩,一派瀟灑。「沒甚麼。」

「杏雪姊,你出來太久,會不……」

「不會的。」她低頭對白葦柔微微一笑。「我離開怡香院了。喬少爺封了院,姊妹們這兩天全都散了。」

白葦柔錯愕地望望喬釋謙。他怎麼甚麼都沒說?

「問他吧。」江杏雪微笑瞅了喬釋謙一眼,又指指趙正清︰「要不問他也行,那天他可是把嬤嬤氣壞啦。」

白葦柔疑惑地看看趙正清,他卻搔搔頭,很不好意思她笑了起來。

「還說呢,要不是江小姐,我可能早跌成七八塊了。」

「他們……找你們麻煩?」不明白事情的情況,才一會兒白葦柔又慌了起來。

「葦柔,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就別想這些了。」趙正清忙安慰她︰「好好躺下。」

「是呀。」江杏雪愛憐地模模她的臉。「還是生病的人呢,這麼倔,想這兒擔心那兒的,會好得起來才怪!有甚麼事大伙兒都給你扛著呢,是不是?」

「是是是,葦柔,你就停止想這些事嘛。」趙正清也急著開口。

「咱們別說啦,喬少爺還在旁邊呢。」江杏雪眼眸一轉,忙拉著喬釋謙到床前,似有意、若無意她笑道︰「喬少爺,您開開金口,跟她說說吧。咱們這兒還沒人講話像你夠份量呢。」

「我知道你們要我好好休養,可是……」她微弱地軟了口氣,聲音細小如蚊︰「我就是擔心,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沒必要……」

「葦柔,你真的別擔心。」

「別說啦,陪我出去走走吧。」趙正清還想開口,江杏雪早拉住他,興匆匆朝外走,嘴里還喋喋不休地嚷著︰「就當是還我恩情好了。咱們在這兒說,愈說她愈煩惱。」

兩人一離開,彷佛連世界的聲音都被帶走了。

「你別煩,一切都會沒事的。」喬釋謙在床邊坐下,輕聲開口。

好久好久以前,他也曾經對她說過這句話;那時候,她連他的影像都模模糊糊,但卻讓她覺得安心。

從她悠悠轉醒後,眾人的紛紛探慰言中,就屬他最沉默;過去那抹淡淡溫暖的關懷依然在,能說的話卻變少了。但她卻清楚知道,經過這次的事件後,有些事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我真的很怕連累任何人。依嬤嬤的行事,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提起江嬤嬤,不免令他想起前兩日她進喬家時的不可一世,到後來卻像落水狗似的被人趕走。喬釋謙權威地咳了咳,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怎麼啦?」他回神見她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提袖替她揩去。

「頭一回見你笑。」白葦柔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綻開唇,不知為何,那些疼痛似乎也跟著減輕一些。

被她這麼一說,他有些尷尬。

「你感覺好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側過臉看著窗外的紅霞染遍整個房里、染在她的臉上,暖烘烘的。她合上眼,想起在倪家所作那個噩夢……

身處之地如果充滿憎惡,是否連夢都會被牽連而玷污?

「在倪家,我曾作了一個夢。」她幽幽她笑。「那時侯我整個人都痛到麻痹了,居然還會有夢;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作了甚麼夢?」

「我夢見在山里迷路了,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繞了好久,可是總找不到相識的人。最後我累了,也餓了,然後……然後……我看到你,我想喊你,卻讓不出聲音,只好跟著你慢慢走;好不容易等你回頭了,我好高興,可是你好像不認得我,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甚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葦柔,你該知道,我不會不管你的。」他神色肅穆地望著她。

「我知道。」她虛弱她笑笑。「是我太容易胡思亂想了。」

「可不可以……讓我握握你的手?」彩霞淡淡地映著她,金黃色的光芒閃在她緋紅的臉頰上,令她看起來特別耀眼光采;而她的要求,被托飾得像個無人能拒絕的光環。

喬釋謙屏息以待。

「我知道這很不應該……但是……」

喬釋謙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害怕,她想藉著他的手確定他方才說出口的承諾。他為這樣的卑微虛弱心酸不已,他一直想讓她快樂,結果卻總讓她難受。

喬釋謙褪下她的錦被,指尖輕輕地觸踫著她的手。

白葦柔怯怯地回應他,直到喬釋謙伸展手指,將她整個手完好無缺地包容收進掌心。

白葦柔閉上眼,歡喜地嘆口氣。這手掌溫熱而厚實,就像他的人,永遠令人安心。

「你還煩惱嗎?」

白葦柔臉頰仍是那無可言喻的暈紅,她搖搖頭,笑了。

如果受這麼多的傷,可以換得他的溫柔,白葦柔幽幽地想,這也是值得的。

「我很擔心。」他說。

她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怕你再次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

「……」

「因為我不能再承受你不說一句就走。」他身子前傾,那是一種連他也不能明白的情愫;就像自然地在她面前大笑、在她面前難過,那是趙靖心無法讓他做到的。因為他已習慣了自己是個保護者,某些時候,他對妻子更像一個兄長或父親。

從前他總分不出這樣的關系有甚麼不一樣,愛就是該認認分分去守候一個人,真真切切不求回報,付出一切。他的悲傷是他一個人的,他的快樂是和趙靖心共享的;而趙靖心的病痛是兩個人分擔的,他的難過則必須自己嘗。

白葦柔就像一道光炬,讓他徹底看清楚做一個丈夫和做一個守護者兩者其中的差異性。

他身子更往前傾去,近得讓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應該,但喬釋謙管不住自己,必須告訴她那些話,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個有悲、有喜、有愛、有欲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讓給任何人,包括趙正清;不管那個男人是他的妻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別讓我失去你,葦柔。」他說。

白葦柔自脊梁升起一陣戰栗,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戰栗是因為狂喜昏亂,還是紛亂迷醉。

一句話便已足夠,她不會要求太多。感覺像夕陽稍縱即逝,她不會再多說甚麼點破他。

喬釋謙俯身向前,額頭抵住她的,那男人體味在暮色深深中嗅來是種特有的清新,他的氣息就像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的;而趙靖心的病痛是兩個人分擔的,他的難過則必須自己嘗。

白葦柔就像一道光炬,讓他徹底看清楚做一個丈夫和做一個守護者兩者其中的差異性。

他身子更往前傾去,近得讓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應該,但喬釋謙管不住自己,必須告訴她那些話,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個有悲、有喜、有愛、有欲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讓給任何人,包括趙正清;不管那個男人是他的妻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別讓我失去你,葦柔。」他說。

白葦柔自脊梁升起一陣戰栗,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戰栗是因為狂喜昏亂,還是紛亂迷醉。

一句話便已足夠,她不會要求太多。感覺像夕陽稍縱即逝,她不會再多說甚麼點破他。

喬釋謙俯身向前,額頭抵住她的,那男人體味在暮色深深中嗅來是種特有的清新,他的氣息就像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

喬釋謙知道,他不是因為同情而伸出手的;他在乎她,跟她在乎他一樣。

白葦柔鼻尖一股刺痛,眼淚潤濕了眼眶。

「不會的,你不會失去我的……」她哽咽。

久久,他們就這樣抵靠著,甚麼話都沒有說,甚麼事都沒有想,直到殘陽去了,晚霞褪了,夜色深了。

☆☆☆

不知是否因為和趙正清一個下午愉快的相處,總之雖然夜色模糊、視線不佳,仍不影響江杏雪獨自走路回家的心情。

「怎麼?那就是你新找的戶頭?」

冰冷的空氣里,巷口的石階上倚著一個男人。

這突如其來的出現嚇了江杏雪一跳。

「怎麼?默認了?」見她不說話,何良朝地上吐了口痰渣子,臉色更猥瑣難看。

怡香院一封,何良跟著甚麼也沒了。底下靠他吃飯的嘍羅一哄而散,失勢的他更是人見人厭,最後弄得連三餐都不繼。

江杏雪不悅地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越過何良。

「臭婊子,你以為你真是美女天仙,人人踫不得?」何良跳到她面前,用力推她。

「你干甚麼?」她甩開他,聲音也大了起來。

何良陰惻惻地瞅著她笑。

「干甚麼?你以為嬤嬤還會護著你?放屁!老子今天就做了你,再把你帶回去,我看你到哪里喊冤去!」

見他是貌7b真的,江杏雪退了一步,語帶威脅︰「你敢!」

「我有甚麼不敢的?」何良大笑出聲,又伸手抓她。「就算你還是頭牌,沒了怡香院,你也囂張不至哪兒去!」

她是鐵了心地又抓、又打、又吼地回應著何良,但再怎麼努力,女人的力氣仍抵不過男人。

混亂中她被推倒在地,後腦勺重重撞了一下,何良像野獸般撲到她身上;若不是有人奔過來把何良拉開,江杏雪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了。

趙正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氣得全身打顫,出拳的力量特別驚人。何良在他手下,只能處于挨打的局面。

「喬家的人,好樣的給我記住!」打落了幾顆牙齒,何良捂著一嘴鮮血,口齒不清地在夜色中愈奔愈遠。

生平從來沒有一刻,江杏雪難過得想哭、想死。被揭落的不僅是自尊的掃地,還有她隱在心里的自卑;這一切的一切,全跟著她破碎的衣領,教那何良三言兩語給撕了開。

尤其當她看清楚救她的人竟是趙正清,她真是羞辱得想死。

「你還好吧?」趙正清扶起她,語氣充滿憤慨。

「很好。」她咬著牙,便吞下欲哭的沖動,用力點頭。

「這人太可惡了,下回再見他,我非殺了他不可!你還好嗎?」

不曉得是何良把她打得神志不清,還是自尊心作祟,此刻趙正清的聲音听起來竟充滿了距離,一點兒也沒有下午發自內心的開朗愉悅。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拒絕了他。

「我沒事,你別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依趙正清的個性,都這種情況了,怎麼會放她一個人回去。

「別這麼固執,我送你一程。」

自他肩上扯下外衣,她固執地搖頭。

「萬一他又跟著你呢?難道眼睜睜地看他可能會再欺負你,而我置之不理?」

「你關心嗎?」她突然抬眼看他,目光炯炯又銳利,彷佛要看透他似的。

那眸光當眼罩下,兜得趙正清有些刺目;明明是清冷深沉的冬夜里,他卻被望得頸背上無緣無故凝聚了一團熱氣。江杏雪的神情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她臉頰上還留著瘀血,卻只是襯著她那張臉美麗得讓人更無法面對面。

彷佛……彷佛她在跟他要承諾似的。

他不自覺地規避問題。他是喜歡白葦柔的,趙正清在心里暗想。如果這些日子不是發生這麼多事,他早就求了白葦柔做了他的妻,而不是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江杏雪吸引得暈頭轉向。

江杏雪心里明白了,她閉上眼抿嘴一笑。

「只是問問,你回不回答是你的事,用不著這麼痛苦。我走了。」

「他……」

「我會應付他的。」

「江姑娘。」

她不置一辭,仍堅持著不讓他靠近。

「杏雪!」一頂轎子在遠處傳出聲音。

她抬起頭,認出轎中探出頭的人,是在怡香院時常來捧場的一位尚爺。

「尚爺。」她擠出個很勉強的笑。

那位圓圓胖胖的尚爺不等轎子接近,就趕緊跳出來,急急把她抱扶起來;看那不避諱的言行,趙正清不禁有些惱怒。

「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怡香院給封了,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哎呀!哪個家伙好大的狗膽,竟敢欺負你!」近看她一頭一臉的傷,尚爺大驚小敝地喊起來。

看樣子,這位尚爺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是不是這家伙?」他指著趙正清,財大氣粗地質問。

江杏雪無心情應付這麼多,她嘆口氣,向來談笑風生的臉色昏沉沉的顯不出半點光采。

「不是他,尚爺。行個方便,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那有甚麼問題。」尚爺半扶半抱地拉她靠在身側,一面還不忘嘀咕著︰「唉,早叫你搬去俺那兒住,隨便一間上房,吃喝拉撒隨時都有人好生伺候著,也好過自個兒一個人在外沒親沒故地飄蕩。杏雪呀,不是尚爺愛講你,你甚麼都好,就是那麼點倔脾氣,像頭驢子似的教人受不了。我婆子死了這麼多年,你搬去我那兒,別人也不會說閑話的。」

「尚爺。」江杏雪微弱的聲音在轎子里低喊。「別說了。」

「俺不說啦、不說啦,就知道你不愛听。」尚爺粗咧咧地嘆口大氣,即吩咐下人起轎。

「我要回家。」江杏雪掀開廉子道︰「尚爺別弄錯方向了。」

「俺知道、俺知道。」

轎子走了,只留趙正清被拋在原地。他握緊拳頭,因這樣嚴重的忽略而受到傷害。一個妓院的恩客到來,她隨時可以把他丟在一旁,甚至連聲再見也沒有;另一方面,他也為自己的惱怒而不解。他該在乎的應該是白葦柔,為甚麼江杏雪面對面的一個眼神,就足以挑得他心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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