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要過來!」郝韞然高踞在大樹頂,梳整完美的發型,幾絡劉海散亂地滑下,貼覆在他寬廣的額頭上;他倉皇的大眼圓睜,活似只被獵犬追捕得無處可逃的可憐白兔。
「老師,你跑不掉的,還是下來吧!」大樹下圍著十幾名少女,高矮胖瘦各俱風韻,唯一的共通點是︰看起來都不大好惹。
「不要——」郝韞然抱緊樹干,儒雅的臉龐因為激烈運動而泛著微暈,他的唇不薄不厚,有著健康的粉紅色澤、鼻子高挺、眉毛濃淡有致,平順地貼服在臉龐上;整體看來,就像個斯文俊美的白面書生。
拜酷男、冰男退了流行的原因,這幾年,有內涵。又具書卷味兒的男人特別吃香。
因此,T大每年遴選的「校園白馬王子」,今年破例剔除了學生,直接挑中郝韞然這位甫任職中文系的年輕教授。
無緣無故多了頂頭餃,對于天生心性不夠靈敏的郝韞然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張俊美過了頭的臉龐究竟吸引了多少清純少女心。
明示、暗示對他一點兒用處都沒有,鮮花攻擊、死纏爛打也被他的遲鈍擊潰,因此有人暗封他為「罪惡的白馬王子」。可是即便如此,前僕後繼不斷送上來的玻璃芳心依舊源源不絕。
最後,他的遲鈍終于引發了眾怒,一干再也無法忍受被忽略的女性同胞們決定群起自力救濟。
她們包圍了郝韞然要他做決定︰在所有愛他的女人里面,他到底喜歡誰?或者他根本不喜歡女人,而喜歡男人?無所謂,大家要的不過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再不然,女孩們自願去打一場擂台,道選出冠軍,而韞然只要乖乖接受眾人推舉出來的女孩,並且與她雙宿雙棲就好。瞧,女孩子們多體貼啊!
唯一壞就壞在,最後打贏的少女據說是黑道某幫派大哥的妹妹,有名的街頭大姊大,驕縱任性兼粗魯霸道,令郝擔然一見她就忍不住想逃。
當然,一個逃、另一個只好追了,而且大姊大手下眾多,號令一出,就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了——郝韞然被十幾個太妹追得逃到樹上,底下十幾只母老虎磨刀霍霍,正準備將他洗切干淨送進虎後嘴里。
「老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名少女用力端了樹干一腳。
「我死也不會下去的!」郝韞然雙手雙腳緊緊扣住搖晃不已的樹身,就像無尾熊死纏住尤加利樹。
領頭的少女對著其他人使個眼色,十幾名少女不約而同抱住樹干猛力搖晃。
「不信你不下來!」大姊大還在賓館里等著呢,豈能讓這個白面書生逃了?
「不下去、死也不下去!」他好歹也是個男人,豈能任女人隨意欺負了去?
然而,樹干搖晃得實在太劇烈了,他蹲踞的樹枝又因為長得不夠粗壯,禁不起如此折騰,三分鐘過後,腳下的樹枝發出陣陣抗議的悲嗚,隨即———
「啊!」
樹枝在底下眾女的蠻力搖晃下,終于斷裂,作用力加反作用力,又將他橫摔出了圍牆。
「老師掉到圍牆外了,快去把他捉回來。」太妹們紛紛放棄大樹,朝郝韞然的墜落地點追去。
※※※
「你們在干什麼?」
時心紫美麗性格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染上一層紅艷熾人的火焰,倏然瞠大的眼睜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搞得正激烈的男女。
一個是她的男友兼公司經理、一個是她在街上救回來的落難少女,兩個人竟趁著她出差不在家的時候,在她的別墅里干出這等骯髒事兒?可是真對得起她啊!
沙發上交疊成一堆的男女迅速分開,兩雙眼楮不約而同相中地毯上那只熊貓抱枕,四只手驚慌失措地搶著拿它遮擋赤果的身子。
「放手啦!」結果男人技高一籌,搶得了抱枕擋住身上重要部位,涎著笑臉望向門口噴火帶冒煙的大美人。
「心紫,你听我說,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是她誘惑我的。」箭頭叭地一轉,轉向了縮在沙發角落全身顫抖的小女人。
「心姊……」女人……不,看她的年紀絕不超過二十歲,頂多只能稱為大女孩,小巧的臉蛋被畏懼的淚水洗得蒼白。「對不起,我不曉得,是劉哥……他說他喜歡我,要栽培我,我才……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告我,對不起……」
靶覺胸腔里有無數顆炸彈正在爆發,時心紫用力呼出一口的熱燙人的火氣!
兩個都是她最心疼的人︰與劉智彬交往,她把他從一個小小業務員栽培成一個人人敬重的模特兒經紀公司經理,出錢供他去念書、幫他打理一切人際關系;離家出走的少女在街上流浪,被不良少年欺負,她看她可憐,將她帶回家來照顧,說服她的父母讓她送公司見習,安排她參加模特兒訓練。而他們回報她的就是這個——背叛!
時心紫顫抖的手指指著男人。「劉智彬,你被開除了,限你在明天天亮之前消失,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心紫,你不能這樣待我。」劉智彬急得連抱枕都不要了,赤身露體沖向時心紫。「你別听這賤女人胡說八道,我們交往了這麼多年,你難道還不了解我對你的心意嗎?今天的一切全是她設計的,與我無關啊!」
「劉哥——」女孩不甘地尖叫。「明明是你說,心姊年紀太大,又丑、又羅嗦,她……」她說了一半,才想起腳下站的可是時心紫的土地,在人屋檐下說人壞話,膽子未免太大了些。「心姊,這些話全是劉哥說的,不關我的事,你千萬別怪我。」
時心紫烈焰噴然的眼眸瞪向前頭狼狽不堪的劉智彬,竄燃在周身的怒火,其高溫足以將附近的氧氣全數焚燒殆盡。
「你真對得起我,劉、智、彬!」
「心紫,這賤女人陷害我,你……你要相信我啊!」她的模樣像要殺了他似的,劉智彬嚇得全身冷汗涔涔,可能的話,他會立刻買張機票、跳上飛機,飛到南極避難去。
只可惜生計捏在人家手里,無論如何,他沒膽子、也沒本錢得罪這位老板兼女友。一對狗男女,大叛徒,「你們通通給我滾出去——」時心紫咬牙切齒指著大門口。
「不要啊!心紫。」劉智彬雙膝一屆,跪在地上抱住時心緊的腳。「你不能這樣對我,公司沒有我也不行的。」
「拿開你的髒手!」想到曾經被這個男人抱過,時心紫只覺得惡心欲嘔,是她瞎了眼,才會錯把「狼人」當「良人」!
「心紫,我愛你啊!」劉智彬一心只想保住現有的名利、地位,他猛地摟住她,噘嘴就往她的唇吻去。
「我叫你滾出去!」她彎腰、舉手,將他摔出了大門。「劉智彬,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轟走了男人,殺人死光續瞪向縮在沙發角落的女孩。「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動手?」
女孩臉色發青直搖頭。「心……心姊……」
「不許叫我!」現在她知道了,寧可救一條狗,也不要救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小狽起碼還會對你搖搖尾巴,叛徒卻會一刀捅得你心碎腸斷。「滾——」「啊!」女孩被她怒火焚身的模樣嚇得手腳發軟,四肢並用地爬出了屋子。
時心紫「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心紫,拜托你听我解釋好不好?」屋外,劉智彬猶不死心地拍著門板。
望著凌亂的客廳,時心紫心底像有十把火在燒。丟了一地的衣服是那對狗男女的;那張沙發是他們辦事的好所在;而熊貓抱枕則被劉智彬搶去遮了半天重要部位……全是一堆骯髒惡心的垃圾。
她恨不能劈了沙發、燒了抱枕、抹去一切他們留下來背叛的痕跡和氣味。
「啊——」尖銳如鋼絲的嘯聲沖出喉嚨,割裂空氣的不只是那滿腔的悲憤,更包含了山高海深的哀傷與失望。
她打開大門,扔出地上的西裝、皮鞋、長褲、裙子、抱枕,連沙發都被使盡蠻力推了出去。
「心紫,心紫,你別這樣,听我說……」劉智彬被那一件件飛襲過來的武器打得抱頭鼠竄。而時心紫的回答則是滿面的肅殺之氣和高舉在手中的小茶幾。
「你滾不滾!」
「別……別這樣……有話好說……」劉智彬這才曉得害怕。下一秒鐘,時心紫手中玻璃制的茶幾在他腳邊摔成了一堆碎屑,有幾片飛濺起來的碎玻璃還在他的小腿處留下數道淺淺的血痕,嚇得劉智彬三魂丟了七魄,再也顧不得什麼名利地位,捉著地上的西裝,手腳並用地爬出院子。
「王八蛋、大烏龜、賤男人——」憤怒的火花繼續噴射,原本裝滿溫馨的客廳不及片刻就被砸成一堆廢物。
她叫著、喊著、吼著,難過的不只是男友的背叛,還有她逝去的青春和被糟蹋得千穿百孔的好心腸。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如此地無情、冷漠又可惡!
「嗚……嗚嗚嗚……」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心口的破洞汩汩流出溫熱的血液,補不回來、也愈合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嗚……」
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傷心、難堪過呀!十八歲喪母時,她沒有哭;母親遺留下來的公司差點被人並吞時,她也咬緊牙根撐下來了;忍著、熬著、堅持著……這麼多年來,有人笑她、有人罵她,她全不在意,仍遠自活得心高氣傲、頂天立地,自覺比人光彩。
可是事實呢?她很寂寞,厭慣了一個人哭泣時的孤單,她夢想擁有一個家。不是沒有男人追她,多少公子哥兒、社會菁英愛她的能力、戀她的美貌,就是沒有一個人真心看中「一無所有」的時心紫。
直到遇見劉智彬,他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叫她以為那就是真心了。她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了一切,誰知卻在造就他榮華富貴後,換來如此慘烈的背叛。
可惡、可惡……她到底哪里做錯了?他怎能如此糟蹋她的心?
時心紫抓起車鑰匙沖出家門,保時捷跑車「咻」的一聲奔向馬路。
她有滿月復的心酸。委屈與怒火,可是最最嚙心靈的卻不曉得是哪一樣?失去了一份情?丟掉了一個男人?還是付出的心遭到了背叛?
「該下地獄的混帳王八蛋!」她高聲叫罵,腳下的油門踩到了最低點。
※※※
時心紫從沒有想到——大樹會從天而降。
飆射到時速一百六的車輪這時再來踩煞車也來不及了,不想撞樹就得轉彎,可巷子就這麼寬,兩邊都是圍牆,能轉到哪兒去?
她將車門緊貼往另一邊的圍牆,藉著摩擦的力量讓車速減緩,手煞、腳煞一起來,終于在千鈞一發之際,車子差零點零一毫厘停在樹干前。
「哪個王八烏龜蛋隨便亂砍樹?給我滾出來!」她火氣正旺著找不到管道宣泄,卻有人這麼不要命地來擄虎須,找死!
摔得暈頭轉向的郝韞然甫自樹干底爬起,就听到後頭一陣喧嘩。「老師在那里,快捉住他!」
「救命!」顧不得眼前跑車主人鐵青兼黑青的臉色,他一心只想逃離虎口。「拜托,救救我……」
一個男人!時心紫危險地眯起雙眸,把她害得這麼慘的正是男人,她根本不想救他,還恨不能倒個車撞死他。
不是郝韞然不懂得察言觀色,實在是被那些太妹們嚇壞了。他自顧自地打開車門,鑽進跑車里。
「拜托你快點開車,她們就快追上來了!」要是被抓到,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時心紫飽含肅殺之氣的黛眉一揚。想要她開車是不?她唇角抿起一絲詭異的微笑,放下手煞車,方向盤一轉、油門踩到底,引擎爆起一陣狂吼,整輛跑車居然傾向一邊,以兩輪著地,避開擋路的樹干,呼嘯地朝前奔去。
如她所願,郝韞然喉頭嘶磨出一聲驚呼。「啊——」他是不是才離了虎口又進狼嘴?「小……小姐,你……你……」
時心紫不理他,跑車沖出巷子後,竟駛進了逆向車道。
眼見一輛輛大卡車、沙石車……朝他們直沖過來,郝韞然的心髒一路從胸膛急跳上喉頭。
「啊!車子——」
「閉嘴!馬路上不跑車于、難道跑騾子?」本來還想多嚇他幾下的,但他叫得她心煩意亂,忍不住破口大罵,方向盤再轉,跑車橫越了中線,駛向另一邊車道。
終于是順行了,郝韞然來不及擦拭滿頭大汗,先行呼出那口緊憋良久的廢氣,感覺肺部陣陣的抽痛。
「小姐,可不可以麻煩你路邊稍停一下?」他想下車了。
「不可以!」男人,是全天下最卑鄙、無恥的生物;雖然劉智彬才是那個萬惡的賊首,但性別相同就算他倒楣。她今天要不整死他,怎發泄出這滿腔的怨與恨?
他被綁架了!這是郝韞然腦海里第一個念頭。可……這車是他自願上的啊!
「小姐,我……啊——」她又開始加速了,而且還蛇行!他兩手搗住嘴巴,就怕心髒會從嘴里跳出來。
時心紫一路超車;沿著省道直奔向陽明山。
「小姐,在山道上,你要不要稍微減速一下」他打著商量的口吻,瞄一眼車外的情景,車輪就這麼親密地緊貼住斷崖邊急駛,若是來個小震蕩什麼的,相信他們絕對會步上「好鼻師」的後塵,摔得粉身碎骨。只是不曉得他們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幻化成螞蟻?或者直接變成螞蟻的食物了?
「你害怕?」她笑得發邪,車速又在往後數秒間,急劇往上攀升十來公里。「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兒啊?」
郝韞然雙手抓著胸口,終于明白——他是被整了!可他們曾有前冤、或結下舊仇嗎?他不記得曾得罪過她啊!互不相識的兩人,她何以恨他至此,非嚇死他才甘心。
「小……小姐,生命可貴,你這樣子亂來,若出了什麼事,家里人會很傷心的。」
「我沒有家人,全死光了。」她方向盤一轉,又駛進了逆向車道里。「你們這些賤男人懂什麼?」
「我是不知道誰傷害了你,但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不該拿性命開玩笑。」她居然在只能雙向通車的山道上逆向行駛?郝韞然眼睜睜看著一輛游覽車朝他們對沖而來,神魂兒已搶先一步飛上天堂向天主登記注冊去了。
時心紫心底的火山再爆,昂天狂吼。「所有的男人全都該死,下地獄去吧!」郝韞然絕望地把眼兒一閉,腦海里迅速閃過二十九年來生命的點點滴滴。
「哈哈哈……」瞧他嚇得臉白唇青的模樣,時心紫開懷地放聲大笑。「嚇也要把你嚇死!」
郝韞然豁然睜開眼。池……沒死!跑車及時閃過了游覽車,駛回原車道。
「你是故意的。」向來平穩的心潮難得泛起了波濤,一絲怒氣隱隱在胸腔里醞釀。這女人瘋了,她一切的狂亂作為,居然只是為了嚇他?
「我是故意的又怎麼樣?」時心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沒完呢!」說著,她又把油門踩到底,在彎彎曲曲的山道間,車子就像火箭般急速地往上攀升。她等著听他求饒、看他驚訝慌亂的神色。
郝韞然咬緊牙根,強迫自己狂奔的心跳回歸平穩,炯亮的雙眸散發著無畏無懼的光芒,筆直注視著前頭飛逝而過的景象。
他不能怕、不能退縮,若在此時趁了她的心意,她一定會更加猖狂無度,下一秒,或許就把車開會撞山壁了。他們兩人的生死事小、萬一連累到過往車輛,那可就罪過大了。
耳邊的尖叫聲突然消失了,時心紫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瞧見他凜然的神情,心髒糾緊似一縮,那已被壓抑下月復的苦水,莫名地又翻涌得令她胸口不住抽疼。
他為什麼不再害怕了?他該畏怯的,並且卑微地向她低頭求饒,那麼,她心底這抑郁難平的怨氣便能獲得紓解。
不上道的混帳男人!她憤怒地再加快車速,他愈顯示出大無畏精神,她心里的恨就更加深一層。
愁苦的利刃不停刨刺著傷痕累累的苦心。這痛、這苦,誰能了解?又有誰會來伶惜?
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坐擁華屋高位又如何?三十歲的女人了,依然不長眼,信錯了良人,傷透了自己的心;拖著施恩者的身份,自以為了不起,結果卻連一個未成年少女都能耍得她團團轉。
可惡、可惡!兩行火熱的水珠抑制不住地奪出眼眶,叫她連防備都來不及便在最厭惡的生物面前丟盡了臉,破碎的心再添一道深重的傷口。
郝韞然偶爾瞧見她沉積著悲憤的黑瞳里蓄滿澄澈透明的淚珠,點點滴滴,不停滑下,洗濯得那張嬌顏由激狂轉為蒼白、虛弱。他心頭微微一慟,不知為何,胸膛升起一股不舍的滋味。
手掌足自動舉起的,連拭淚的行為都不在他的預測之內。
有一種溫潤的情懷自他的指尖透過她的肌膚,傳進她心底,由怨恨築起的高牆在剎那間崩潰。
她錯愕地望著他,而他也以無措回應。
這樣的感覺和舉動完全月兌離了常軌,徹底震驚他們的心靈。
下意識地,她的腳放開了油門、踩上煞車,跑車在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後,停在路邊。然後,她逃也似打開車門,遠離他身邊。
郝韞然愣愣地瞧著自己的手,指間的濕潤是她的淚,心底的抽動來得突然又莫名。
時心紫腳步踉蹌地後退了好一段距離。他為什麼模她?他眼里閃耀的光芒是憐惜嗎?他的手指不夠細膩、卻也不粗糙,只是特別的溫暖,被他踫觸到的臉頰有一種舒爽的氛圍正在她體內擴散……她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抱著腦袋跌坐在路邊,應該充滿怨恨的心忽然空了,她傻傻地望著眼前濃淡相宜、疏落有致的山景,茫茫然不如今夕是何夕。
「你……還好吧?」先找回理智的是郝韞然,緩步踱到她身邊,他的舉止輕柔得仿佛她是一只水晶女圭女圭,嬌弱得承受不起一絲波浪。
「哼!」時心紫撇開頭,他的關懷令她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
看來她真是厭他入骨了!郝韞然忍不住抿唇苦笑,或許他該識相地離開,還她一片寧馨。可……瞥視她淚痕未干的粉頰,他委實放心不下這個看起來張揚拔扈,實則脆弱悲傷的女人。
在他還不知道她的姓名來歷時,他的心已經為她的淚感到抽疼;最後他選擇靜默地立在她身側,為她阻擋黃昏後逐漸強勁、峭寒的山風。
安靜,真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時心紫默然抱著膝蓋坐在山道邊。多久了?她不曾這樣悠閑地生活著,專心欣賞大地間一草一木,嗅聞著空氣間風味各異的氣味;日子總是忙碌,忙得她忘記「快樂」怎生書寫。
今天的結果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也許她的失敗全是自己造成?時心紫不自禁地傷懷著,除去了怨恨,她的心依然不能自孤單中解月兌。唉!如果告訴別人,頂頂有名的女強人時心紫也會感到無助,不知有沒有人肯相信?
「真是好慘!」頹喪一搖頭,她拍拍站起身。「不過再慘也就是如此了,總不會更慘了吧?」
才移動腳步,一陣強風倏然吹來。「哇!」她搖晃著雙手,幾乎被吹落山谷。「小心!」郝韞然及時伸手拉住了她。
偎進他懷里,溫和安穩的氛圍重新包圍住她,時心紫訝異地抬頭,迎上一張斯文儒雅的面孔,藏在金框眼鏡下的雙眸隱隱泛著柔和的光芒。剛才,她之所以一直沒察覺到日落後的寒冷,是因為他強壯的身軀為她擋住了山風……
為什麼?她無緣無故遷怒于他,把他整得這麼慘他還願意如此護衛她?多奇怪的男人!
「沒事吧?」郝韞然看她傻楞楞的模樣,關心地問道。
時心紫尷尬地搖頭,退離他一步。「謝謝!」
「沒什麼。」他微笑,也有一絲不自在。
「對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太好,所以……遷怒你了,不好意思。」真難為情!她用力咽口唾沫。「我請你吃飯,當是賠禮?」
「沒關系的,你不用這麼客氣,我突然攔住你的車,也有不對,我們就算是……打和吧!」她赧紅著俏瞼的模樣,叫他有些手足無措。
「那怎麼好意思?」她抓耳撓腮。奇怪了,面對著他,她的手腳不論怎麼擺,都覺得不自在。
「呵呵呵,你不必太在意,嚴格說來,我還得感激你今天救我一命呢!」他溢出一陣輕笑,聲音就像溫潤的翠玉互擊般好听。
時心紫有一瞬間的失神,被他的聲音迷住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先下山吧!」郝韞然指著西邊只剩一點余暉的落日。「再不走,伯回到市區都要半夜了。」
「呃……對!」她猛然回過神來。真是瘋了,為一個初相識的男人痴痴呆呆,到底還要不要臉啊?「我立刻就送你下山,路上我們再討論,該如何向你賠禮?」匆匆忙忙往停車方向跑去,郝韞然則緩步跟在她身後一打開車門,時心紫就跳起來尖叫。「我的車鑰匙呢?跑哪兒去了?」她蹲去,趴在地上找鑰匙。「完了、完了,鑰匙不見了,我們怎麼回去?」她急得快哭了。
郝韞然快一步走過來扶起她。「別緊張,鑰匙在我這里。」他下車時,順便拔下來了。「啊!」她驚喜地傾過身去想要拿鑰匙。
郝韞然卻一旋身,避開了她拿取的動作。
右手一落空,時心紫不悅地瞪大眼。「你干麼?鑰匙不給我,我怎麼送你下山?」
「下山這段路由我開。」他說著,閃過她,坐進駕駛座里。
「憑什麼?這是我的車耶!」她真是瞎了眼,居然會為這種惡劣男人動心!
「因為你開車太恐怖了。」他覺得發她駕照的考官全都該判以「預謀殺人」的罪名關進牢里。
「那是……」剛才的玩笑或許有點兒過火,但他也不能因此謀奪她的保時捷跑車啊!「你想搶劫嗎?我的車子我愛怎麼開就怎麼開,你有何資格管我?」
「只要你的行為危害了旁人的生命財產安全,我就有資格管你。」他壓低了聲音,褪去了溫和的雙眸染上一抹漆黑深沉的嚴肅。
「我……」她竟有些震懾于他的怒氣。「了不起,我不再開快車嘛!你走開,我不喜歡別人開我的車。」
「不行,你現在情緒不穩,開車太危險,尤其是山道,一點疏忽都可能造成永久的遺憾,我不能讓你開車。」他堅持拒絕。
那副端凝的模樣居然深深震撼住她的心靈。時心紫訝異地發現,她無法對他使潑耍賴,更遑論破口大罵了。
「上車吧!回到市區後,我就讓你開。」他發動引擎,回轉過後,停在她身邊等她。
她握緊拳頭呆立著,心中對他有極度的不滿,奈何卻發泄不出。
「上車好不好?我保證很小心開你的車,絕不讓它受半點損傷。」他探出頭,像在慰哄一個任性的小孩,好脾氣地笑著。
她才不是在乎車子受不受損呢?只是從來也沒人敢懺逆「時心紫」的話,她覺得她的威權受到了威脅,心里很不痛快。
「你看,太陽都下山了,越晚山里的氣溫就會越低,你一直站在那里會著涼的。」他打開另一邊車門,傾過身子拉住她的手。「有氣上車後再發如何?等回到市區,你想要我怎麼賠罪都可以,我絕對不還手也不回嘴,任你發泄個過癮。」
她並不想听他的話,「時心紫」向來只有發號命令的分兒,誰能訓誡她來看?但他的手好溫暖,又大又舒服,她被他一握,心里的堅持就不自覺地一點一滴融化了,幾乎是在沒有任何反抗的情況下,她被拉上了車。
「很冷嗎?」在他大掌里的小手是如此地白女敕又冰涼,郝韞然心疼地月兌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緊閉車窗,打開暖氣。「這樣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兒?」
斑傲的自尊不允許她向這股柔情低頭,但她的唇角卻自作主張地彎起一抹開懷的弧度,泄漏了她心底的欣然。
郝韞然抿唇一笑。看來她是沒事了!他踩下油門,車子穩當、又平順地往山下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