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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好合 第11章(2)

「他姓江,名照影,就是慶兒和珣兒的親爹。」

「啊?」珣兒抬臉望向娘,她記得了,可是她沒看清楚,更不知道那是什麼人物,心情惶惶然不知所以,淚珠兒便掉了下來。「爹,你要將我送回給他?」

「爹的憨珣兒呀,爹怎會將你送出去?」薛齊伸長手,模模她的頭,笑意溫煦,再望向慶兒,「慶兒也是爹的好兒子,爹的目的,是要讓你們知道,你們的親生爹是何許人也。人不可忘本,身體發膚,乃受之父母……」

「老爺啊。」琬玉及時打斷他,才拿巾子幫珣兒擦了眼淚,又拿來擦自己不知是笑還是哭的淚。

「啊。」薛齊發現自己又犯掉書袋的老毛病,特別是近來審案,每天都得板著臉孔說教,恐怕這輩子都改不過來了。

他又道︰「你們的親生爹有他自己的家,也會有他的孩子,爹是要你們去認識他,以後才不會相見不相識。」

「我還有弟弟妹妹?」珣兒語氣開朗了。

「他娶了喜兒姑姑,以後就有了。」慶兒仍在低頭扯指頭。

薛齊略感訝異,雖說江照影有程喜兒好事已近,宜城人人皆知,但慶兒那副難得沉默的神情,顯然已經矢江照影是何許人也。

「慶兒知道了?」他溫言問道。

「爹,那個……我的親爹,他是怎樣的人?」慶兒抬頭問道。

「嗯……」薛齊和琬玉對看片刻,這……該從何說起呢。

「我去程實油坊瞧過江叔叔了。」瑋兒開了口。

「你跑去油坊?」夫妻倆很驚訝。

「江叔叔正在養傷,走路慢慢的,但已經可以坐在櫃台記賬,油坊伙計都很尊敬他,听他的話做事,有問題會請教他,要他做主張,也有很多鄉親去看他,說他有膽識,是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兒,還恭喜他要和喜兒姑姑成親,他不太愛說話,人家一稱贊他,他更不好意思說話,就故意假裝打算盤,或是舀起麻油瞧上半天,對了,喜兒姑姑一起陪伴在他身邊,他們很好,就像爹跟娘一樣好。」

他口齒湘玉映清晰道來,玨兒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在听故事,珣兒眨眨眼,小嘴慢慢拉出了歡喜好奇的笑靨,而始終若有所思的慶兒則是一掃陰霾,眸光轉為湛亮有神。

「瑋兒。」琬玉哽咽了。

薛齊再拍拍她的手背,與她一同感受著瑋兒的細膩用心,看來兩兄弟早就知道了,只是仍信守「男子漢的約定」,等著爹娘先開口。

「瑋兒,你在那邊看了多久了?」

「一個上午,那兒人很多,我就權充是街上游蕩的頑童。」

「你這頑童還挺有觀察本領的。」薛齊已暗暗期許,嘿,說不定以後就是一個明察秋毫的好判官了。

「慶兒,珣兒。」琬玉拉了孩子的手,柔聲道︰「爹最近很忙,他還要忙公事,娘會再跟你們說明白的。」

「慶兒,我有兩個娘,一個爹。」瑋兒隔著衣衫,觸模了胸前的金鎖片,笑道︰「你現在可也好了,以後就有兩個爹了。」

「還有一個大哥。」慶兒抓起瑋兒的手掌,用力握緊。

「大哥。」珣兒和玨兒也笑著撲向瑋兒,什麼親生不親生,一個爹一個娘的,他們還是不太明白,只知道他們有好爹娘,也有好大哥。

「好。」薛齊哈哈大笑,也抓來琬玉的手,不住地輕拍著。

宜城外,青山蒼翠,綠葉滿枝,縱有冬日白雪蓋頭,然更多時候是大自然生機盎然的綠意,層巒疊翠披邐而下,伸展到原野上一望無際的青青稻苗,熱熱鬧鬧地連綿到天邊去了。

薛齊以欽差的身份查案,雷厲風行查辦了十數個大案,彈劾犯官,肅清吏治,終于完成使命,皇上閱覽他日日呈上的奏摺,甚感滿意,命他即日返京,就任刑部侍郎。

端午過後,離開宜城的當天清晨,也是江照影和程喜兒成親的隔日,薛齊和琬玉帶著四個孩子,來到了程實油坊。

薛齊刻意請喜兒的二哥程耀祖帶他和瑋兒玨兒去參觀作坊,就讓琬玉帶慶兒和珣兒認親爹。

在這個時候,他很樂意退讓隱形,給江照影和孩子自在相處。

「娘和二哥大姐在忙什麼呀?」玨兒還是回頭張望。

「玨兒,你看那只大鐵鍋。」瑋兒轉移他的注意力。

「哇,好大。可以跳進去洗澡了。」玨兒蹬蹬地跑了過去,拼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想要往今天沒開爐的大鍋里頭瞧。

「這是油坊拿來炒芝麻用的。」程耀祖的義子辛勤很熱心地解說︰「這只鍋可以放五十斤芝麻,沒力氣還攪不動呢。來,就是這根大鐵鏟,小少爺試試看。」

「哇哇哇。」玨兒興奮地哇哇叫,小手當然拿不動。

「給小少爺炒芝麻了。」辛勤搬來一張凳子,讓玨兒站上去,幫忙將鐵鏟放入鍋里,給他握住。

「爹,看我炒芝麻。」玨兒有模有樣地炒著空氣。

「嗯,好香。」薛齊故意用力吸氣,笑道︰「等玨兒炒完芝麻,就可以去榨油了。」

「薛大人疼兒。」白發蒼蒼的程耀祖有感而發,再望了大廳那邊的方向。「您是大大的好官,也是個好爹爹啊。」

「不敢,多謝程老爺子美言。」

「照影一定沒想到,你竟然會帶孩子過來,唉,他想都不敢想的,這真是一件最大,最大的新婚賀禮了。」

「應該的,江兄是孩子的爹。」

這句話講來,神態謙和,情真意摯,程耀祖瞠著老眼,這里不是公堂,就大膽直視那張有如春陽和煦的臉孔,看了好半晌。

「唉,哎,噯,啊呀。」程耀祖這會兒將所有的感嘆詞都用上了。

「薛大人,好呀,好哇,真是好。太好了。」

「好。」薛齊面帶微笑,一個好字,代表他所有的心情。

琬玉好,孩子好,他便好,萬事皆好。

「爹,我撞油了。」那邊玨兒玩得不亦樂乎。

「爹也來試試。」薛齊笑著走了過去。

案子三人拿著撞杵,你搗一下,我捶一下,然後薛齊蹲下,眯著眼,跟孩子一起靠近榨木看接縫,听辛勤講解如何制作榨木。

程耀祖又是看呆了,堂堂欽差大人竟然蹲到他家油坊來了。

「耀祖哥,怎麼了?」程喜兒來到他身邊,笑問道︰「看薛大人?」

「要是今天伙計來上工,眼珠子全滾出來了。」程耀祖揉揉眼,轉頭問道︰「咦,你怎麼出來了?」

「照影在跟孩子聊天。」

「讓他們說體己話。」琬玉也來了,仍拿手絹不住地拭淚。

「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說不出來。」喜兒明白丈夫的悶葫蘆個性,笑道︰「就給他們慢慢說。」

「琬玉。」薛齊見她出來,立刻過來。

雖知她一定會歡喜感動流淚,但一見她紅著眼眶,仍是心口微微疼了起來,便捏捏她的手掌,模模她的頭發。

程喜兒和程耀祖皆假裝沒看到,相視一笑。

「我這兒給薛大人和琬玉姐姐帶上兩壇麻油,希望你們不要嫌重。」

「怎會呢。」薛齊爽朗笑道︰「謝謝喜兒姑娘了。」

「喜兒,多謝你。」琬玉握住喜兒雙手,不僅謝謝她的麻油,也感謝她的蕙質蘭心。

一年半前的臘月,因為有了喜兒的用心,請她讓江照影見孩子,也因此給薛齊解開她心結的機會。

曾經月缺,終會月圓,悲歡離合,周而復始,沒有一個準則,但也無需茫然無依,因為那可以攜手共度的,就是此刻身邊相伴的人。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鳴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淑人君子,正是國人。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馬蹄得得,車輪挽——還有後頭馬車里孩子們的瑯瑯背書聲。

琬玉掀開簾子,側耳傾听他們清脆好听的童音。

有一個賢德的君子,他的風範很好啊,他良善正直,心志始終持守不變,他的儀態端莊,溫文爾雅,是四方百姓的榜樣,這麼好的人,一定要祝福他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呀。

宜城早就遠去,看不見了,天高地闊,遠山含煙,官道直直往前而去,通向更遠的京城。

「孩子在說你呢。」她轉頭笑道。

「我?那只布谷鳥?」薛齊模向她的肚子,笑得好開心。「不是有七個孩子嗎?還有三個在哪兒?藏在你肚里沒出來吧?」

「去。」她拿開他亂模的手。「二甲進士還跟我裝傻。」

她當然知道,他不好意思承認他是那個「淑人君子」罷了。

「孩子這麼愛背書,再叫來考查功課吧,最近讀了史記……」

「這一路給孩子玩幾天吧,待孟夫子一家上京安頓好了,就要開始上課了。」

「你寵孩子了?」

「你也寵啊,每天回來就抱孩子。」

「哈哈,難不成要我在家人前面抱你?」他說著,手臂就抱了過來。

「你是老爺,好歹扮點正經。」她笑著偎進了他的懷抱。

「老爺要回去當官嘍,你可別看我一時風光,其實我……」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她感受到他不覺出了力的指掌。「官,不好當,卻也是你實現抱負的機會,就放手做你該做的事吧。」

「琬玉……」

「要是外頭不開心,回家還有我。」她抬起臉,露出柔美的笑靨。

「有什麼事情,老爺講,我听。」

「琬玉呀。」他只能一再地喚她,注視那張溫柔美麗的嬌顏。

結縭八年,相知相惜,相親相愛,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很久以前,你問過我,為何娶你?」

「不就是爹要你娶,你听話了?」

「是我接到你的信,更堅定了我娶你為妻的決心。」

「啊?」多年前的信,她仍印象深刻,因為那是她字斟句酌,務求薛大人看了一定會不高興她還妄想帶來兩個孩子,從而拒絕娶她。

「你的信,打動了我,你那麼愛孩子,寧可獨力撫養,也不願拋開他們嫁來當官夫人,所以我想,你應該是一個心腸很柔軟的女子。」

她的信反倒成了助力?她驚訝地望向他笑意深長的瞳眸,眼里緩緩泛出水光,感謝老天成全,因為收信人是心腸也很柔軟的薛齊。

他握住了她的手,溫柔撫模。「嗯,我是想為瑋兒找個娘啦,即是瑋兒的娘……咳,也就是我的妻子,這個嘛,既知汝為窈窕淑女,就得琴瑟友之,兼之吾知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是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听不懂啦。」現下換她裝傻了。

「這樣懂了吧。」他說完,便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等等……簾子……」她徒勞地掙扎,低聲呢喃著。

他伸長手,將掀掛起來的車簾子放下,掩住了車里的旖旎風光。

後頭的馬車里,四個孩子掀了簾子吹風,正在玩背書游戲,一個出了題,其他三個便要背出文章,要是背不出來,就得被呵癢。

為了不被呵得滿車亂笑打滾,他們可是很認真地背誦呢。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孥?」

夏日的稻禾長高了,綠油油地迎風招展,風聲,笑聲,讀書聲,隨那馬車一路奔馳,歡歡喜喜地回蕩在原野之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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