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鏡 第四章

午夜兩點半了。

江郁昕沖好澡,穿上睡袍,心情很好的躺在沙發上,滿地的衣服也懶得撿的任它去。

「嗯,你要走了?」她看到Pete從浴室出來,開始穿衣服,就從沙發里彈了起來。

現在看來,她精神挺好的。

「當然,傻瓜,你男朋友不是呆子,我不該留下太多痕跡的,不是嗎?」他笑笑的說,一邊親了一下她的額際。

「那……我明天去機場送你……嗯,你不要走……」她開始急了。

「嘿,我的星子……你听我說。」Pete領帶結了一半,兩手扳著她的雙肩,話聲音好輕。「不要這樣,好嗎?今天這樣的結果,我已太滿足,謝謝你曾經愛過我,還是那麼那麼愛我,至少從今以後,我知道我對你該用什麼方式去思念;至少我們都知道,我們沒有辜負彼此,這就夠了。

「現在,如果我還未婚,情況也許大大的不同,但我已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明天我要回加拿大,而你,要回到你男友的身邊,繼續源源不絕的創作,就是這樣了,好嗎?我們不要再奢求太多了,懂嗎?」

江郁昕眼眶的淚水不听使喚的滴落下來,就落在他捧著她的臉的手掌心上。

「別哭了,我的星子……」Pete再親她的頰,捏捏她的臉,系好領帶。他是真的要走了。「答應我,好好過。」他認真的看進她的眸子。

「好。」她點點頭,回答得挺軟弱的,但已止住了淚。兩手還是扯著他衣角,不放。

臨別一刻,Pete擁她擁得緊緊的,真誠有力的相擁,然後松開了手,完了再見,他跨出了門外,心里告訴自己,不能再留戀,一定要頭也不回的走掉。

「我愛你。」江郁昕倚在門邊,巴望著他回頭,輕聲了這一句近乎耳語的痴語。

他走遠了,就在她要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還是回頭了,就站在十四樓的電梯門口,他停下腳步,右手捧著心口,左手直指著她,沒有歇斯底里或高聲喊叫,但就那個嘴型,說了——

「ILoveYou!」

不等她反應,他轉身進了電梯。

她終究清晰的看見了,也盼見了……默然無語,輕掩門扉,倚門滑坐在地毯上,潸然淚下,掩面哭泣……

早上九點多接到江郁昕的電話要小心,因為她很有可能出了什麼亂子,才會這時候就打電話給朋友,否則就算天塌下來,她都可以無關己事似的睡到下午。所以,當曉揚一听電話那頭傳來她的聲音是小江時,一瞬間就嚇醒了。

「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你一定出事了——哦天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啦……」

「對,怎麼辦?我忘了吃避孕藥好幾天了……」江郁昕在這一頭是哭喪著臉的。

「哎喲,你要嚇死人啊,那有什麼關系,這幾天張人杰也不在,沒差吧,再繼續吃就好了啊,哪這麼容易就隨便懷孕的。拜托,你不會一大早打給我,就是要這個吧?」

「不是啦,昨天,昨天……」她不知道該不該。

「昨天怎麼了?你昨天做了什麼好事?」曉揚還是搞不清楚。

「唉,好可悲,我怎麼在跟他分手之後才給了他呢?那個時候在裝什麼清高啊……」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了,有點沮喪的表情,怪怪的。

不過她這一說,曉揚就懂八分了。「給了誰?完了,你這個呆子,我就知道昨晚你有問題……」

「誰?什麼,你問什麼?」江郁昕不知是裝傻還是怎樣的,說話竟無厘頭起來。

「顧以德,對不對?哎喲,你該死了,竟然又沒吃藥,完了,你完了……我不要理你了。」

「不要啦,拜托你理我,快點來啦……不過,你猜得真準……」

「我的天啊,你……你……現在是什麼情形啊?顧以德怎麼說出現就出現?你哦……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要當你們中間的和事佬,現在可好,成了我的罪過了。」後來Pete學成在加拿大工作,是曉揚牽的線,讓他們兩人再度有了交集,有了電子信箱與ICQ的聯系。

「現在不是說那個的時候,你快來幫我收拾殘局,快點啦……」

「收拾個屁啊,我不管你了,我今天有很多設計圖要交,誰理你?」

「唉,我死給你看喔……拜托啦拜托,張人杰快要回來了。」

「唉,你去死吧!」

但隔了約一小時,曉揚還是出現在江郁昕十四樓的小套房里。

她慢慢的說了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曉揚邊听邊幫她把客廳恢復原狀。

江郁昕看來沒什麼睡,眼神很困倦。在Pete走後,她就想啊想的,哭啊哭的,撐到天亮才倒在沙發上打小盹,一醒來發現事情不太妙,因為張人杰要回來了。

「嗯,听來是不錯的結局,我是指你和顧以德之間。」曉揚坯有點感動Pete曾對她求過婚的事。

「對嘛,換做是你,你昨天會不會嘛?」

「會吧,我想……唉,可你也要稍微預防一下啊……真是被你打敗。」

是的,再怎麼感動,都過去了,因為要面對現實——張人杰要回來了。她現在其是有點迷惘的,亂成一團的思緒中,又想Pete,也愛張人杰……

「那怎麼辦?萬一中標了……」

「那就拿掉啊,你還想怎麼樣?生下來不成?不然我們現在去醫院打針,或者,我去幫你買事後的藥丸,有沒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要去醫院,萬一被認出來就糟了。」說著著,她撫向自個兒的肚子。「可若真的有了,那是我跟Pete的骨肉耶……」

「我的天啊,你現在到底清不清醒啊?你現在是和張人杰在一起,不是顧以德耶,我看叫你宇宙無敵超級大白痴也不為過……」

江郁昕不答腔,算是認同了,但總有點不甘心。

曉揚繼續批判她,「你再耍白痴,我可不甩你了,自己去面對張人杰吧,反正一個顧以德不夠,再多一個人拋棄你也不錯。真是笨蛋一個……」

她還是不說話。

「嗯,就什麼都不要說,當做沒事,東窗若事發,再接招就好,沒什麼好辦法了。」

靜。

「萬一,嗯,現在看來機率不小,萬一懷孕,就請你的去拿掉,OK?」曉揚說得輕松,其實心里是直打鼓的。若是真有了小孩怎麼辦?拿掉是殺生的呢。

還是靜默。

「或是我等一下就去買事後的藥給你?就這麼辦了!唉,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有你這樣的朋友,連這種丟臉事都要我去收拾……」

江郁昕還是不說話,那感覺和那表情,看在曉揚眼里,好像是若真有了孩子,她恐怕還舍不得拿掉呢……

「好,我走了。」曉揚有點火了,轉身拿背包倏的站起來就要走,一頭長發還差點甩到江郁昕。

江郁昕這才跳起來拉住她。「好啦,好啦,你氣什麼啦……」

曉揚盯著她看,她的表情是敷衍的。

「我跟你說,你跟顧以德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了,不要再奢求,拜托。」曉揚說得中肯,江郁昕總算老老實實的點頭。「你要知足,他就擺在心里的一個角落,就算過去了,但至少沒有遺憾了。現在,你的真命天子是張人杰,請你面對現實,我想,你是愛他的吧?」

她點頭。

「那就對了,不要再弄出個兩敗俱傷的場面來,好嗎?你這個傻子……」

再點頭,算是懂了,其實她都懂的,就是不舍。

但就如曉揚說的,沒有遺憾了。

曉揚剛走。

江郁昕還在一直回想,應該說還在眷戀昨夜的溫存……她不能再哭了,因為張人杰明天就要回來了,她要好好睡一覺,明天好神采奕奕的去接機。

才倒回床上,想要好好的補個眠,但又想到,下午要去送行,送Pete。

唉,同樣是要去機場,怎麼接送之間差別如此之大,心情如此之亂……

門鈴響了。好詭異,一般她的朋友都知道她從不早起的,今天是怎麼搞的?

江郁昕以為是曉揚折回來,結果是江又昕。她妹妹。

「呦,你怎麼會來找我?真是稀客啊。」

她有點高興的開了門,看又昕笑得僵硬,一語不發的進門,月兌了鞋就逕自坐了下來,然後背包一甩,竟然開始哭了。

「嘿,怎麼啦?」她心里一驚,趕忙把又昕攬住,讓妹妹靠在自己肩上哭。「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跟男朋友吵架啦?」

江郁昕很疼這個小她六歲的妹妹,小時候都把妹妹背在肩上玩。

門鈴又響了,她覺得好怪,今天一大早怎麼那麼多人來按門鈴啊?

「姊,不要開門,是他。」又昕哭一哭就停了,半躺在沙發上嘆氣。

「到底怎麼回事?」她要做和事佬了。

「他太疑神疑鬼的了,我哪有他想的那麼不堪啊,真是令人受不了……」又昕一邊翻背包找面紙,一邊嘀咕。「我跟那個電機系的學長怎麼樣,又是跟學伴怎麼樣……我哪這麼左右逢源啊,好像我很隨便一樣……很氣耶!被他說得那麼下流。」

江郁昕知道了,她起身去開門。

丙然是那個驚慌的傻小子,中央研究所的大男生,沈宏達,跟又昕在一起才不過三個月。

「大姊,我,又昕她……」

江郁昕見過他一兩次,看來是個痴心的男生。「你說錯什麼話對不對?又昕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

「嗯,嗯,大姊,我不是故意的,她……她,我剛才多問了一些問題,她就很生氣,其實我只是問問,不是要查她的。」

「唉,問不就是查嗎?到底怎麼了,你說好了。」

「就……就我听說她跟電機系的學長很談得來,還有時相約去圖書館看書,還有……還有那個她外文系的學伴,也跟她去看電影……我……」

江郁昕問他,「然後你能證明什麼嗎?」

「我看到她跟那個學長有說有笑的……」

「然後……」

「勾她的肩……我,我知道我高攀……」他一急又說一些有的沒有的。

「好了,白痴,說什麼高攀,你先回去。對了,你們怎麼會一起到我這兒?」

沈宏達老實的答復,「騎車騎一騎就吵起來了,經過這兒時她硬要下車,而我怕她跳車摔倒,所以……」

「那原本要去哪呢?」

「要一起去看書。」

「好了,別想太多,沒事,你先走了,我會跟她說。嗯,自己小心騎車。」

「好好,謝謝大姊,謝謝。」

送走了臉上很多痘子的傻小于,她看著又昕,有點哭笑不得。這個妹妹從小就都不要爸媽操心,功課、才藝樣樣精通,沒想到長大了,遇到了感情事,也有沒輒的一天。

「我不要听你說教。」口氣倔強得很。

又昕聰明絕頂,留了頭長發,笑起來很甜,和姊姊不同型,看來溫柔婉約多了。這時她打開包包,拿書出來讀。

「嗯,那不說教,問點別的。」

「什麼?」

「你,愛不愛沈宏達?」

「哎喲,姊……」怎麼問起這個來?

「說啊……」

「一點啦……」

「將心比心,你上次跟他吵架是因為他的前女友,是不是?」

「拜托,我跟學長和學伴真的一點瓜葛也沒有好不好?他是看到我跟誰勾肩搭背了嗎?」她強調了「真的」兩個字,尾音拖得挺長也挺無奈。

「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

「我跟他說過很多次啦,他不信也罷,還要越說越難听,什麼只是單純的學長學伴嗎?是不是中央高攀不起台大的呢?是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呢……哦,我真不堪。」

「那,你是不是該做得讓他安心呢?比如,可以跟女同學或學姊去看書,或者可以跟一群人去看電影。」

「姊,這是妥協嗎?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啊。」

「那這位學長,就是你上次跟我說你挺欣賞的學長嗎?」

「……」又昕不語的看著她。

「所以啦,你先預設立場,他當然會多想了。而你自己也有私心,當然你想看看書無可厚非,但他不這麼想……讓他了解、放心,這不是妥協,而是相互調適,才能有好的溝通,才能愛得自在。」

「姊,你說得好深奧。」

「深奧個頭啦,你懂得很,我想沈宏達也不是呆子,他和你不同,也曾側面了解一些你的事情。不要讓人疑神疑鬼的怪來怪去,只有自己光明磊落了。」

「姊,就是光明磊落才敢一起出去做啥的,別人看到也沒關系啊,真是……」其實又昕的心里還是有點暗自高興的,因為沈宏達那麼在乎她嘛。

「總之,記得將心比心一番吧。」突然,江郁昕覺得這番話好像是在訓自己的一樣,有點心虛了起來。

又昕不再辯了,從包包又掏出東西,是兩片CD。

「姊,送你,簽名的哦。」她喜孜孜的拿到她眼前炫耀。

「誰的啊?許茹芸喔。你也夠無聊了,怎麼有簽名?」

「一個同學的朋友認識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

「幾歲了還在崇拜偶像。」她赫然想起有一回去又昕的宿舍,這個很會讀書的妹妹,好像有許茹芸的大海報掛在牆上,不禁噗哧的笑了出來。

「哎呀,別笑我咩,她人真的不錯,上次參加過她的首賣會,很親切很可愛,唱歌聲音又棒,好美好美的音色呢。」剛才愛哭的臉現在都不見了,一說到偶像眼神就光芒閃閃。

「你該不會加入什麼歌友會之類的組織吧?」江郁昕接過CD,認真的看了一下,果然看不太懂簽的是什麼,不過國語流行歌曲她大都會有幾位當紅歌手的選集,是創作的靈感來源。

「有的話我一定加入,她從第一張專輯開始我就很支持她了。這兩張送你听,真的很好听,一定要听,真的一定要听……」

「精選我有啊,你留著吧。你不听張惠妹的嗎?她的精選我也有……」

「我知道很好听,但許茹芸的真的非常好听……」

「好啦好啦,人家是給你錢啊?要你這樣的推,真是的。」

「反正她音色毫無雜質的絕美,你一定會喜歡的。」

「夠嘍,呵呵,都幾歲的人了,還迷成這樣,真受不了你……」

江郁昕最多的精集,應該是周華健和王菲的,只要他們每出一次精選,她就會買一次。結果後來發現,重復的歌還真不少。

這對歡喜冤家,中央的研究生和台大的女生,都真有其人,只可惜雙方個性都那麼那麼的驕傲,比我寫的還驕傲,所以連三個月都不到,就分手了。

都是我的好朋友呢!所以說,我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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