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拙兒曲 第三章

餅了秋、入了冬——

「曲小子,你今天瞧起來精神多了,再過兩天,說不定就能跑能跳了哩!」

埃伯替曲承胤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子抹上藥泥,只是他納悶著曲承胤的小傷口怎麼愈來愈多?他猜測著曲承胤的腦子是不是也撞壞了?否則怎麼會沒事就愛在身上弄幾個新傷口?

埃伯從未懷疑到夏拙兒的頭上去,所以也不清楚她對曲承胤的粗手粗腳所造成的傷害有多麼驚人。

「不過,你這前胸後背上的窟窿、長疤瘡,可就得再過陣子才能好得全了,看來俱是見骨的刀傷哪,該不會有仇家追著你後頭來吧?」福伯為時已晚的擔心起買了曲承胤回來,或許會惹來後患。

「沒人會來這兒尋仇,福伯,您別擔心。」仇,他會去尋,不是別人來尋。曲承胤安撫著老人家。

他垂下眼瞼,克制著情緒的波動。

「你的眼圈、唇色,還有指甲全都泛黑,瞎子也知道你是中了毒,還說沒人尋仇?」福伯人老心不老,一臉心知肚明的精明樣。

曲承胤只是不語地苦笑著。

肚子一刀、背部一刀是流著同一父親的血的弟弟捅的;身子里的毒是養大自己的二娘下的,他現下還能笑,已是非常人的表現。

「你這大大小小的傷,該不會是滾下山崖得來的吧?然後在半死不活的時候,讓路過的人販子給帶走?」福伯鐵口直斷。

曲承胤這就不得不佩服福伯了,只好含笑地對他微微點頭。

埃伯賞了曲承胤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不是毀家減族的深仇大恨,誰干得下手?還說沒人尋仇?」

因為他阻擋了二娘望子成龍的願望?因為他妨礙了弟弟主事當家的願望?因為他阻擾了未婚妻嫁得心上人的願望?

是呀,養大自己的二娘、血親的弟弟、自幼訂親的未婚妻,為什麼對他都有非置他於死地的深仇大恨?曲承胤想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法理解。

而福伯心里盤算的是︰他是不是應該同意夏拙兒的想法,等曲承胤復元後將屋子里里外外該修的修、該補的補,該干的苦活全做完,就讓他恢復自由身離去,省得還有後患?

但福伯左想右想,仍是貪小便宜的覺得不夠劃算……

「福伯,敢問您和另一位姑娘是……」

泵且拋去償工為奴的身分,救命大恩不能不記掛,曲承胤向福伯探听著主子的身分,而且他對那位行事大剌剌的姑娘著實好奇得緊。

「姑娘是福伯家老爺臨終時托付福伯照料的,夫人死得早,老爺又成天忙著自個兒的事情,早早就听媒人婆的話,將姑娘許了人家……」福伯眼神迷蒙,開始遙想起在夏家舊宅中的往事。

原來已經許了人了……

曲承胤不懂心中那股遺憾從何而來。

「但第一任姑爺福薄,還未將姑娘娶過門,就掉下馬跌斷頸子死了。」福伯娓娓道來。

第一任?這姑娘二嫁了?

曲承胤眯眼回想起他離開水缸那晚的情景,實在很難想像夏拙兒是個二嫁過的姑娘,她那時的表現像是個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

「原本姑娘是想守望門寡不再出嫁了,但姑娘長得美,所以那時在老家時,踏壞門檻求親的大有人在。老爺看了門合襯的親事,又將姑娘許了第二位姑爺,可惜第二位姑爺也沒比較長命,和第三位姑爺差不多,談好親事沒多久就掉到湖里淹死了。」福伯為了夏拙兒的遭遇不住地嘆息,俏伶伶的一個姑娘,人美命不美啊!

第三位姑爺?

夏拙兒的命當真這般硬得嚇人?

都快落雪了的天候,曲承胤仍是不自主地冒出冷汗。

但他隨即搖搖頭,暗嘲自己的可笑,夏拙兒的命硬不硬與他何干?他在緊張個什麼勁?

埃伯未停口地說︰「老爺仍是不肯讓姑娘守望門寡,所以硬是將她又許給第三位姑爺,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和三姑爺聘來的媒婆談妥親事的當頭,听說三姑爺在街上讓個地痞給拿刀砍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曲承胤忽地一陣頭昏。

「鄰里就開始傳言姑娘命硬克夫,再來就沒人肯上門求親了,而三姑爺家人怕惹了晦氣,大力言明不要我們姑娘守三姑爺的望門寡,只當一刀兩斷、沒有提親這回事。」

埃伯歇了口氣,才再繼續說——

「老爺那時候染了大夫怎麼醫都醫不好的怪病,臨終前交代福伯收拾細軟帶小姐離開老家,找個人煙不密的鄉下地方住下,免得老爺仙去後留下小姐一個人在鄰里間,還要受人指點和欺凌……」

曲承胤听了福伯的一番話,不由得也覺得夏拙兒的確是個命硬克夫的女人。只是胸口一陣緊縮,頓時覺得呼吸不大順暢。

「福伯想起這事兒心頭就有氣!」

像是要印證他真的氣極了似的,福伯總是半眯的眼登時睜得圓滾滾的,「明明是三位姑爺福淺命薄,上天注定他們合該早早橫死,這又關咱們家姑娘什麼事了?克夫?哼,我呸!」

這會兒曲承胤又不得不同意福伯的話了。而且他方才莫名揪緊的心不知不覺竟也跟著放松了。

「咦?」

埃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緊瞅著曲承胤的臉瞧,接著拿起一塊沾濕了的布巾細細地往他臉上抹拭。

「福伯?」曲承胤疑惑。

「曲小子呀!沒想到你長得倒還挺人模人樣的……」福伯點點頭,一臉滿意的神情。

曲承胤不解。

埃伯繼而又對他握握肩胛、模模腰骨、掐掐腿踝……福伯嚴謹的神態就像是在挑選焚香進供給老天爺的上等豬頭肉一般。

「呵……」曲承胤怕癢,忍不住輕笑出聲。

「現下筋骨是受了損、也瘦弱了些,不過骨架挺好的。」福伯又露出滿意的笑容,「曲小子,你是習過武的是吧?」

「是。」曲承胤回答。

「曲小子,在還未垂死落入人販子手里前,你有沒有幾分掙錢的本事?」福伯的觀念是︰男人的長相是一回事,會不會掙錢才算得上是本事。

「有。」在某些城里的錢莊,曲承胤甚至憑本人到莊簽字,便能提領一筆不小的現銀。

「家里還有沒有什麼人啊?訂親了嗎?娶媳婦兒了沒?」福伯的眼可疑地眯了起來,笑容更是詭異。

「家里……不算有什麼人了,沒有訂親,也未曾娶媳婦兒!」會殺害自己親人的親人,還算什麼親人?會謀害未婚夫的未婚妻,誰都寧願當初不曾訂過親吧?曲承胤如是認為。

埃伯听見他的回答之後,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仍是朝著曲承胤不停地咧嘴笑,「咱們家姑娘是個美人吧?」

「呃?」曲承胤不了解福伯為何突然轉了話鋒?

「是吧?」福伯追問。

「是。」不可否認,他的確認為夏拙兒是個美人胚子。

「嘿嘿嘿……」

埃伯露齒而笑,缺了一顆門牙的笑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曲承胤後頸的寒毛豎了起來,他默默等待著福伯的下文。

「叩叩!」

夏拙兒拍門進入房內,就見福伯和曲承胤兩人一坐一臥地賴在床上,而福伯露出很詭異的笑容。

「我把一些福伯的舊冬衣放大了些尺寸、褲管接上一截布料加長,破綻處也全縫上了補丁,你穿上試試吧,我認為你應該是合穿的。」夏拙兒對著曲承胤說道。

她另外提了一只火盆進來,使得屋內頓時暖和了不少。

「曲小子……姑娘……嘿嘿嘿……」福伯看看曲承胤,再望望夏拙兒,繼續笑得詭異極了。

「福伯?」

不解其意地,夏拙兒也同曲承胤一般,豎起了頸後的根根寒毛……

×××

餅了冬、入了春——

「曲小子,姑娘到鄰家去幫忙,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趕緊上鄰家去瞧瞧是怎麼了。」福伯叮囑著曲承胤。

他遙望著遠方山頭不停飄動的雲霧,擔心著就要變天。

「鄰家?」

曲承胤放下手里正在搓卷的麻繩,將眼光四處望去,一片森蒼翠綠高低起伏,他沒看見任何一片不屬於他們居住的屋瓦。

日漸恢復體力,使得他可以下床走動、可以听從福伯的指示做些輕松的收拾工作,而隨著筋骨的舒展,他的精神也日益好轉。

埃伯舉起手臂直指遠處某個山頭,引著曲承胤望去。

「若,你就順著這土坡路直直走,翻過兩個陡坡,再往上走一會兒路,就會看到張嬤嬤家的屋頂啦!」

位於山區里的鄉下地方,通常是隔了幾個山頭才會有一、兩戶人家。

「你毒沒排盡、傷沒好全,是還手軟腳弱的,但去看看有沒有啥輕勁的活幫幫也好。就要變天了,快幫著姑娘把張嬤嬤家里的活兒忙完,也好讓姑娘早點回來,免得姑娘淋了雨教福伯心疼。」

埃伯彎腰拾起腳邊裝野菜的竹籃子。

「我這就去灶房起炊,等你們回來就有飯吃啦!」

×××

豬是一種世上最喜歡大驚小敝的牲畜,只要有人稍微踫了它一下,它就會不停地大肆喧鬧。

現在,張嬤嬤家的這頭大母豬發覺有人將一個活結套在它的鼻子上,試圖要以麻繩捆住它時,立刻發出響徹雲霄的尖叫。它毫不費力就將叫聲揚至最高點,而且可以持續不用換氣。

「我們又不是要宰了它,它這麼叫,真是嚇死人了。」

雖是說沒有行凶的打算,但在這持續的尖銳豬叫聲中,夏拙兒卻開始有了揮刀的意圖,她想瞪那只不知死活的母豬一眼,卻又有點怕怕的。

「它耳朵上那個撞裂了的傷口子,不拿燒紅的刀子烙一烙,日子一久,怕不要爛掉整個豬頭?它現下可是懷了一肚子小豬仔的寶貝哪!有了個什麼萬一,今年我就甭想吃飽喝足的過日子啦!」張嬤嬤將一把剛放在燭火上烤紅的木柄鐮刀遞給夏拙兒。「我去扯緊它鼻子上的麻繩,你對準傷口子就烙下去!」

「啊?」

夏拙兒還來不及反應,便瞧見七十幾歲的張嬤嬤跳到大母豬後頭,使盡吃女乃的氣力緊扯住麻繩。

「快呀!」張嬤嬤大喊。

夏拙兒沒工夫發愣,便將握著熱鐮刀的手往前伸去,烙著了大母豬的傷口子,也引來了大母豬暴斃一樣的慘叫。

張嬤嬤雙手一張,讓繩索自掌心里滑了出去,那大母豬一發現自已不再受制,立刻就安靜下來,甩甩頭、跺跺腳,便若無其事地走向豬舍一角的稻草堆,好像根本不承認方才那毀天減地的尖叫聲是由它口中發出的。

夏拙兒只覺得自己好像死過了一回那麼累,她轉頭面對張嬤嬤那兩只帶著滿意神采的眼楮,覺得很漂亮,而這種漂亮是只有在鄉下人臉上才看得到的。

張嬤嬤的皮膚有著深刻鮮明的條紋,眸子明亮純淨,眼角時時散發著誠摯又愉快的光芒。

「晚點趁它吃飯時,我再去給它抹點香灰……」張嬤嬤對著夏拙兒咧嘴笑笑,走過她身邊時,表示嘉許地輕拍她的肩頭。

「不抹藥泥,抹香灰?」夏拙兒舉袖抹抹額角的汗。

「香灰可比什麼藥泥都有用。」張嬤嬤率先推開欄門走出豬舍。

一年多以前,當夏拙兒頭一次見到張嬤嬤毫不費力地牽著牛鼻子走路的時候,她還以為張嬤嬤只有四、五十歲,可是當時她都七十了。

其實,那是因為夏拙兒初到鄉下,有眼不識泰山,在農村中,六、七十歲而仍舊像張嬤嬤這麼硬朗的莊稼人比比皆是。

「再來的活兒可真得費點勁了。」張嬤嬤待夏拙兒也走出豬珊 ,系緊欄門上充當門鎖的繩結。

「啊?再來?還……還有活兒?」夏拙兒知道現在的自己眼珠子一定瞪得比嘴巴還大。

「年輕人白天多費點氣力,晚上比較好睡,張嬤嬤等會兒讓你帶罐豬油回去炒個雞蛋補一補,包你天天生龍活虎啦!」

×××

曲承胤正在行走的土坡道很是險峻彎曲,他一直往上爬、一直往上爬,到得既像山又像高丘的坡頂,才停下腳步站了一會兒,因為腰月復上的刀傷正陣陣抽痛著。

若是在他未中毒受傷之前,別說是兩個高坡,即便是橫越兩座高山,對他而言也算不得是件難事。

體內凝聚不住的真氣,令他知道自己該找個法子將毒完全化去,只是他還想不出那個法子究竟是什麼?

在這傍晚的薄暮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整個山谷的全景,起伏的山丘連綿不絕的向遠方伸展而去,最後消失在西天的艷紅與金黃里。

風塵僕僕地踏進多年未歸的家門,喝下那杯毒酒之前,其實他已看見了二娘眼中浮動的驚慌,但他仍是不存疑地飲下她遞來的接風酒,那時的他怎麼也不會相信一手拉拔他成人的二娘會對他不利。

幾乎是在咽下毒酒的同時,他看見滿天的星星在閃爍,漸漸的,星星就像螢火蟲一樣動起來,然後所有的星星又突然墜落……

東邊一座巍峨的黑色大山俯視著他,這種赤果果的巨大很是威脅人。

以極快的速度轉身關上門,再以極快速度撲向他的弟弟手里閃現一道亮光,之後那亮光即全數埋進他的腰月復之間,那時的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從小苞在自己身邊打轉的弟弟會對他下毒手。

隨著紅刀子自月復中拔離,他的汗與血也流遍全身,他覺得非常的冷,眼前的人與物忽大忽小,只有閃動的燭火是清晰的,其他東西都模糊得看不分明……

重重山岳的突兀稜角多少已被西斜的陽光柔化了,山腳下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青黃草原,也表現了一種孤寂的安寧。

提足最後一口氣沖出家門,雙眼不知是因毒發或是失血而迷茫不清,半醒半昏地躲在郊外樹洞中直到深夜。隱約听見細碎腳步聲、呼喚著他的女聲,是自幼與他訂親的表妹香伶,他欣喜地連忙出聲回應。

香伶說要引他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他也直覺地相信了,以至於當他與她在山崖邊並肩而行時,毫無防備地被她推落崖底。

身子下墜的一瞬間,讓他有種比永遠還久的錯覺,仿佛一生中所見到過的景象全在眼前爆裂,並全沖進他的腦門……

遠方山景的壯闊,無來由地勾起曲承胤最不可承受的背叛回憶,而晚霞送襲到他身上的舒爽山風,也吹不散他心中巨大的憤恨。

「嘎嘎嘎——」

幾只歸巢的烏鴉自曲承胤頭頂飛過,令他由自己的思緒中突然驚醒。

「糟!這一耽擱,天馬上就要黑了。」

眼前浮起的是夏拙兒一個人走在漆黑山路上的無助,這讓他揮去先前的所有黑暗情緒,反倒是心頭狠狠一悸。

他連忙邁開雙腿,朝福伯指引的方向快步走去。

×××

「張嬤嬤,我不認為憑我們兩個婦道人家能辦好這件事……」夏拙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體型小的禽鳥牲畜她還有幾分制伏的把握,但矗立在眼前的這頭……實在是太嚇人了!

「別看它大頭大腳的,這小子可馴得很,簡單就能成事的啦!」對於夏拙兒的膽小退卻,張嬤嬤滿臉不以為然。

張嬤嬤暗地里叨念著︰未出嫁的姑娘就是這麼不經事,什麼事都愛大驚小敝的窮嚷嚷。

「張嬤嬤,記得您對我提過,鐵環必須在小牛一歲以前就穿進去,將來好牽著它們走,可是,我看它……它已經不只一歲了吧?」

夏拙兒揉揉眼,她認為她看到了小牛正用它那雙又黑又大又亮的圓眼凶猛地瞪著她,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差不了多少啦,不過一歲多一個月而已。」張嬤嬤一副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她擺擺手,示意夏拙兒稍安勿躁。

「張嬤嬤騙人!我上回來您這兒時,您都說小牛有一歲半大了!」夏拙兒瞪眼地抗議著。

她記得很清楚,距離她上回和張嬤嬤踫面,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嘿……嘿嘿……」張嬤嬤咧開她那張因缺牙而顯得乾癟的嘴,笑得賊兮兮地,她不打算否認夏拙兒的話。

「我……我看,您還是再多找幾個鄰居來幫忙吧!」夏拙兒搖頭搖手,表示自己的能力真的不堪當此大任。

讓牛角頂飛上天,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哪!

「小事情哪里還要麻煩鄰居?再說,我的鄰居除了你和阿福之外,其他人全住在好幾個山頭遠。」張嬤嬤眼白比眼瞳多出許多,橫了夏拙兒一眼。

張嬤嬤與福伯算來年紀相去不遠,她當然不可能像夏拙兒一樣喚他福伯。

「呃!有、有、有人能幫忙!嬤嬤,您忘啦?我們家還有一口奴呢,改天我叫他來幫忙,那……那我今天就先回……啊——你來做什麼?」

夏拙兒邊說邊後退,一直退到牛舍門口時,背部卻抵進了一道熱呼呼的肉牆里,她嚇了一跳地回頭看向來人,竟是曲承胤。

曲承胤舉袖抹去額際因快步趕路而冒的汗,尚感到喘氣吁吁沒法答話。

「這人就是阿福和你新買的奴?」張嬤嬤一臉不贊同的神情,「臉色看起來又青又黃又白,不是病就一定是癆,說不定連骨頭也爛透了哩!哎呀,這種奴不中用的啦,買來做啥?還不如養頭會逮耗子的貓來得有用處!」

她走到曲承胤面前,捏捏他仍顯瘦弱的臂膀,又是一臉的不以為然。

「不是買回去好一陣子了?還這麼瘦?你們都不給他糧吃的嗎?拙兒呀,這就不是張嬤嬤愛數落你了,主子不是這樣當的啦!」

張嬤嬤先是將曲承胤貶了個一文不值,後來卻又替他抱不平,弄得他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臉,該是苦笑?還是感激的笑?

夏拙兒張口欲言地努努嘴,終於還是放棄了與張嬤嬤多爭辯些什麼,反正她也曉得自己是怎麼也說不過缺牙卻利嘴的張嬤嬤的。

「瘦歸瘦,但再怎麼說,也還是個男人,氣力應該比拙兒大些……」張嬤嬤咕咕噥噥的打算著,末了,開口使喚著曲承胤,「好吧,瘦小子,你過來和我一同捺住牛頭。」

牛舍中開始傳出凶猛的踫撞聲,以及張嬤嬤尖銳的吼叫聲,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夏拙兒眼看著張嬤嬤和曲承胤合力制伏那頭小牛的過程,突然對於自己要擔負的任務感到憂心。

她行嗎?可能、大概、應該、或許是不行吧?

她實在好害怕呀!

張嬤嬤和曲承胤用一條韁繩將小牛拖到牛舍的門口,並將它的頭壓制在欄與欄之間,形成方便夏拙兒替它穿上鼻環的姿勢。

「拙兒,動手吧!」張嬤嬤吩咐著。

「真要我做這麼殘忍的事情?」夏拙兒愁眉苦臉的緩緩靠近,努力地培養出狠心的情緒。

她突然在心底對自己承認,她是一個懦弱的人……

「哎呀,我的姑女乃女乃!你還磨蹭個什麼勁啊!」張嬤嬤開始不耐煩,大聲地催促著夏拙兒。

曲承胤倒是滿懷興致地欣賞著夏拙兒的為難模樣,這使得他有種幸災樂禍的快感,就只差沒開口大聲叫好了。

他知道他存有看她出糗的心態很不道德,但他就是忍不住。

張嬤嬤和曲承胤先將牛頭向上拉高,再分別從兩側將韁繩拉緊。下一步,就是等夏拙兒用打孔鉗將牛鼻中堅硬的膈膜打穿了。

夏拙兒望望曲承胤眼楮里那抹可惡的笑,再瞥瞥張嬤嬤的一臉堅決,然後才以認命的神情拿起張嬤嬤準備好的麻肌藥泥,往牛鼻的兩個鼻孔里抹揉,也沾滿了整只手的牛鼻水。

小牛想甩頭拒絕夏拙兒的踫觸,卻被韁繩制住。它繼續掙扎著,但藥效發作之後,便乖順地不再亂動。

「你們要抓緊了喔!」

夏拙兒咬住下唇,克制自己的雙手別發抖。

她把打孔鉗伸進牛鼻孔里,然後用力扳攏鉗柄。

當鉗齒緊密地合在一起,並將小牛堅硬的鼻膜打通一個小孔的時候,夏拙兒覺得自己真是偉大,因為她認為自己的動作俐落,而那響聲又是那麼地清脆。

她望了一眼小牛黑溜溜的眼珠子,認為它正瞪著她、也恨著她,她好害怕它會突然凶性大發地張開大口咬斷她的手,所以她加快將缺口的鐵環穿過它鼻洞的動作,再費盡吃女乃的力氣以鐵鉗將缺口夾攏,形成一個圓。

「張嬤嬤……」夏拙兒說話的聲音像是氣力耗盡般地申吟,「我看,我得睡上個兩天兩夜,才補得了今兒個散去的元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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