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都是你的錯 第一章

下班時間,大街上人潮洶涌。

塞車在台北人眼中早已是例行公事,見怪不怪。上了車,打開收音機,听听下班塞車時間的廣播新聞、娛樂八卦,或是警廣的交通現況已是常態。

若不趕時間又遇到了塞車,倒是一天沉澱心靈的好時刻。想想今天做了什麼,有無漏掉重大情事,或是思考如何才能排出明日更加完善的行程表。能這樣善用時間,是張鴻羽出社會以來的成功法門之一。

從在學生時代起,他一直致力建立自已的客戶源,為將來鋪路。八年前進入藍星企業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他在那里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

藍星是一個很有制度的公司,要求員工必須了解自身的產品,同時給予業務員充足的信息及全力的配合。在那里不止業務員要上課,從廣告、企畫到業務行銷,統統要充分知道自己在經手的是什麼樣的東西。每一個部門時時溝通協調,講求高度效率,以小組配合方式,推展業績。

這樣的一個職場,提供了張鴻羽大展身手的機會。

靠著爽朗的個性,及充分的信息和後方高度配合的全力支持,他這名前線業務戰將,創造了無數佳績,他的客戶人脈也日益擴張。

五年前他被升為業務經理,卻于三年前堅決的辭去了在藍星金飯碗的工作,和十多年的好友柯英杰共同創業,開了一家鴻英軟件開發公司。

柯英杰是個計算機奇才,說是奇才一點也不為過,他十三歲開始接觸計算機書籍,沒多久便會自己寫應用程序,柯爸見兒子對此方面有興趣,便花了不少錢買了在當時比黃金還貴的計算機給他。于是柯英杰日夜專研,先是寫了幾套大受歡迎的電玩軟體,後來出國進修就越寫越厲害,小至電玩,大至NASA航天飛機的軟件設計,他靠著十根手指敲著鍵盤便能搞定。

張鴻羽和柯英杰從小學便是同班同學。

柯英杰自幼體弱,從小沉默寡言,總愛背著一本厚厚重重的書猛啃。柯爸雖替兒子取名為「英杰」,可是他外表一點也不顯得英挺,也不像個豪杰,他有著過于單薄的身子,白淨消瘦的臉上,總是掛著一副過大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就像是一名營養不良、懦弱膽怯的書呆子。

這種人通常在學校很容易被捉弄欺負,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張鴻羽這個活潑好強、正義感十足的人,便會上前去主持正義、鋤強扶弱。

但柯英杰從來沒向他道過謝,雖然張鴻羽心里嘀咕,卻總是一回頭就將這事給忘了,反正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直到有一次他趕不及,驚見柯英杰雖然右臉有些淤青,那些惡人卻也躺了一地,個個哀哀叫痛、哭爹喊娘,那時他方知人家根本不需要他無謂的正義。

後來混熟之後,他才知道柯英杰的爺爺是太極宗師,知道這孩子體弱,便拉著他一起練拳。幾年下來,柯英杰的身體逐漸好轉,可是因為先天不足,所以當時看起來還很瘦小,後來長期十幾二十年的練下來,如今柯英杰雖然還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其實那在襯衫之下的胸膛,可不比他這個健康寶寶差到哪里去。

三年前,柯爸大病一場,柯英杰從美國回來探病,之後便干脆留下來沒再回去工作。開了兩個月後,他和張鴻羽在一次聊天中談到台灣商界,聊著聊著,不知怎地就聊到了創業,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當天晚上兩人便決定自己當老板,經過幾個月的布署規畫,一切便順理成章的開始了。

靠著柯英杰的腦袋和張鴻羽的人脈,鴻英軟件開業三年以來,雖時有困難,但都能順利度過。

想當初一開始創業維艱,兩人幾乎每日工作超過二十小時。所幸努力皆有報償,近一年來公司營運穩定,他們才能稍稍的松了口氣,總算是能夠正常上下班了。

前方車陣才移動了一下,卻在張鴻羽到達斑馬線前亮起了紅燈。

他停下車,看著人們急急忙忙的過馬路。

電台正播放著一名當紅男歌手所唱的流行歌曲,歌詞一開始充滿著對愛情無奈的抱怨,第一句就讓他嘴角不覺上揚。

「都是你的錯?!」他好笑的重復,越听到後面,他就越覺得這首歌很能滿足大男人的心理,也滿足了小女人的虛榮,實在是厲害。

驀地,思緒被眼前所看到的一輛突兀的輪椅打斷,他看到輪椅上坐在一名長發女子正緩緩過著馬路,洶涌的人群似被她分開,不少人對那女子投以同情的目光,更是紛紛避開了輪椅至少三十公分以上,就好象她身旁罩了個透明的玻璃罩般。

人群來來去去,他一直看不清她的全貌,但越看就越覺得她很面熟,直至她越來越近,經過了車前,瞬間,他看清楚了她的容顏,猛然想起了這女子是誰。

他立時嚇了一跳,錯愕與震驚堆滿了腦海。

怎麼是她?她怎麼會……怎麼會坐在輪椅上?

五年前的車禍突地躍入他腦海。

不會吧?那個可能性讓張鴻羽的臉一下子全無血色,但是現在一想起來,當年事後所有不對勁的跡象,似乎都因那張輪椅而有了模糊的答案。

腦海中快數地閃過無數個念頭,他是越想越不安,只能死盯著她。看著那張臉,看著那張輪椅,看著她坐在輪椅上的背影緩緩遠去被淹沒在人群中,他緊握著方向盤,任憑那可怕的猜測佔據心神,整個人完全無法動彈,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樣。

「叭叭!」後頭的車子按了兩下喇叭。

張鴻羽震了一下抬頭一看,只見燈號已由紅轉綠。

他瞥了眼她消失的方向,一咬牙將車回轉到對街停下,匆匆忙忙的下車尋找她。

不行!他一定得問清楚。

他撥開人群,來回在街上尋找那坐在輪椅上的身影,腦海中浮現了這段往事--五年前他出院後,公事私事一窩蜂的冒了出來,他一忙竟忘了打電話去和劉少君聯絡賠償事宜,就算偶爾有冒出那念頭,他也以為反正她若心急應該會主動聯絡他。沒想到一星期過去,她卻無聲無息。

他越想越不對,在百忙中抽空打了通電話到南區業務部,沒想到卻听到南區的人說,她突然辭職了。

雖是滿腦子錯愕,但當時他正在談一件大案子,根本空不出時間去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未加思考只單純的以為她另謀高就了,應該過一陣子便會送請款單過來給他,所以又一頭栽進了公事中。

可是,就在一個月後,當他以為萬事太平時,修車廠通知他去拿車,當時他不經意地和車行老板聊了幾句,老板直夸他福大命大,車頭爛成這樣竟然還能保住一條命。張鴻羽是越听越不對勁,他也記得當時的沖擊力很大,昏迷之前還曾見到福特的車頭撞到了電線桿,她應該傷得不輕才是。

他連忙去找那位警員詢問,那警員只說,車子的情況的確很糟,但對方並沒有提起告訴,甚至也沒和警方聯絡,大概人沒怎樣才對。既然她也沒和他聯絡,可能不想計較了。

不想計較了?!現在有人會這麼好心?

她好心,他可會良心不安,那女人至少也得讓他賠一下修車費才行。于是他辛辛苦苦的從人事室弄來她的地址,想去拜訪她一下,豈料她的鄰居竟說她搬了。

他嘆了口氣心想,干脆等哪天踫到她再談好了,反正這女人能力特強,似乎天生是吃這行飯的,應該不久後便會讓他在商場上踫到。

然後就這樣一年兩年過去,競爭激烈的商場上不見她的蹤跡,他雖抱著狐疑和不安,但在堆積如山的公事和忙碌的生活中,他逐漸淡忘了這件事;偶爾他會想起那年夏天發生過的小插曲,但隨著時光一年又一年的逝去,想起的次數也就少了。

然後他離了職,開了公司,生活變得更加忙碌,他幾乎將這件事給忘了。

張鴻羽喘著氣在街口張望,夜晚的台北街頭處處是人,卻不見那應該格外明顯的人影。

他沮喪的回到車上,知道要是不將這事給弄清楚,他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他早該想到她當時那樣突兀的離職、搬家很不正常,加上她後來的絕跡于商場懊死,那張輪椅解釋了所有的事情。

老天!看到她竟坐在輪椅上,將他當年所有的罪惡感和不安一古腦兒全翻出了心底。如果她的殘廢真是當年的車禍害的……

張鴻羽將頭抵在方向盤上,在心里咒罵。

他一定得找到她,把事情問個明白才行。

※※※

一星期後。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張鴻羽就見錄音機的燈號亮著。

他將按鍵按下,一名清亮的女音傳來。

「張總,你要的資料我傳過去了,記得去收Email,還有,余款請記得匯到辰天的戶頭。就這樣,沒事了,拜!」

他听了忙開了計算機,上網收信。一星期前他托多年前在藍星認識的朋友查了劉少君的資料,卻不得其法,昨晚正在煩惱時,無意中向柯英杰提及此事,柯英杰一道電話竟聯絡上了辰天保安的人,沒想到這些人效率如此卓越,今日便有了消息。

打開電子郵件信箱,一長串的資料跳了出來,底下還有幾張劉少君的近照。

他細細的將那些資料看個清楚,上頭記載她果真是在五年前殘的,雖早已料到,但他一顆心還是沉了一沉,益發覺得心頭越來越重了。

其中一張照片上的她毫無笑容,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另一張她雙眼低垂,似在專心的听著坐在她身前的女子說話。

她的皮膚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白里透紅,而是青白得毫無血色,像是幾年未照陽光,而且很瘦,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

多年前的她不說話時只是讓人覺得嚴謹,如今她卻顯得陰沉。

突然另一行資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完越發自責起來。

她本有未婚夫的,而且打算在那年秋天就要結婚,卻因為那場車禍,對方取消了婚約。此外,她才剛升南區經理,又因為那場車禍,讓她不得不辭去了工作。

她原本有大好前程的,美滿的人生正要在她眼前展開,但全都是那場車禍,讓這些全煙消雲散了。

張鴻羽在計算機前緊蹙著雙眉,兩眼直瞪著屏幕上她的照片,腦海中不斷反復想著,她當年為何不來找他?她該要他負責的,他是肇事者,不是嗎?為什麼她反而跑去躲起來?

為什麼?

視線落到最上頭她的基本數據上,他記下了她的地址,抓起外套轉身出門。

想不出來的事,干脆直接去問她。不管怎麼說,若是當年沒出這場車禍,她的成就不會比他差,這是他欠她的。

※※※

日頭緩緩落下,天際紫紅一片,襯著屋前鳳凰樹那粗干錯枝的黑影看起來詭譎得緊。

劉少君坐在廳中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起幾天前小娟提起在漫畫上看到日本人說,日夜交替之時,便是逢魔時刻。

「逢魔嗎?」她嘲諷的一笑,將窗簾拉上。她可不信這個,畢竟有魔便有神,但她壓根兒不信這世上有神。

如果這世上有神,為何祂要如此對她?

她做了何事竟要在兒時便遭到喪父失母之痛?好不容易靠著自己完成了學業,並將所有心力都放到公事上,她努力的往上爬,終于能得到升遷的機會,交往多年的男友莊算也向她求婚,一切順利的讓她幾乎不敢相信。

然後,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所有,她努力多年的事業、她垂手可得的幸福,一切的一切全在那年夏天付之一炬。

如果有神,在她失去一切墜入絕望深淵時,神在哪里?

如果有魔,在她痛苦的祈求能死去之時,魔在哪里?

她不信神魔,她只相信自己!

靠著拐杖,她吃力的從椅上站了起來,忍著劇痛一步一步的往廚房而去。

才走了幾步,劉少君便跌坐在地上,拐杖砰然摔在地,發出巨響。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滿頭大汗地望著自己因方才過度用力而不斷顫抖的手腳,才幾步路而已,她就要走得如此辛苦。

現在才做復健是真的太晚了嗎?

劉少君將垂落眼前的長發拂到身後,瞧見自己的手還在抖,她只能苦笑。

至少她已經有進步,能走上三四步了。

事情剛發生時,她因為打擊太大,試了幾次想站起來,卻總是狼狽地從床上摔到地下,任憑她怎麼哭喊,怎樣捶打自己的雙腳,就是一點痛覺都沒有,好象不是她的雙腿一樣。出事後不到二天,莊算一見她殘了,便立即找他母親來醫院退婚,她面無表情地同意了。

從那之後她整個人就陷入厭世的狀態,只想著為什麼不干脆在那場車禍中死了算了,哪還想著要站起來。

每天早上,她總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來巡房的住院醫生,冷酷無情地拿著她的病歷向那群實習醫生剖析她的病情,一日又一日地提醒她雙腿的殘缺。

她麻木地看著來來去去的醫生護上,整個人像木頭一樣任他們擺布。她不吃不喝,他們便幫她打點滴,她只會呆滯地盯著點滴瓶上的水,一滴又一滴的滴到線管里,有時血水從針頭倒流回去,她依舊視而不見的呆望著血水滲進線管里,將透明的營養劑混成血紅。腿殘了,代表著她再也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連最基本的上廁所都要靠別人的幫忙。在那棟白色的建築物內,她比監獄中的罪犯還像在坐牢,一早睜眼就面對白色的牆,放眼望去便是這四、五坪大的病房,然後日日夜夜,周而復始的看著少有變動的醫療器具。

在這里,時間對她已失去了意義,生命亦然。

如果她就此死了,有人會在意嗎?沒有!她在這世上早已無親無戚,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而已,活下來又如何?給人添麻煩,讓人嫌棄嗎?

如今的她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廢物而已……

就在她再也不想活下去的當頭,久違的聲音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我的媽呀!瞧瞧你這副德行?」

她到現在還記得尹秀娟活力四射的站在門口,然後僻哩耶啦的就是一長串訓話。

「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一副要死不活的。男人嘛,再找就有了,早叫你別和那個有戀母情節又毫無擔當的家伙在一起,你不听,看吧看吧,你一出事他就跑得不見人影了,真他X的二五八萬!」尹秀娟邊罵邊走上前,然後一坐到好友的病床上,露出大大的笑臉向她問好︰「早啊,少君妹妹。」

劉少君先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本以為早干涸的淚,卻在此時快速的蓄滿雙眼。

錯了,她錯了,世上還是有人關心她的。

這個毒嘴的女人,自己怎會忘了她的存在?

是呀!就算今天全世界都遺棄了自己,但小娟絕對會站在她這邊的。如果她活在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感謝上蒼的,那就是讓她遇見了尹秀娟,並和她成為好友。

尹秀娟拿起桌上的面紙,一張一張的遞給她,嘴里還不斷說著︰「我一接到消息就盡快趕了回來,所有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你放心養傷,其它事情我會處理的。

我剛和你的主治醫生談過了,你這傷一時三刻出不了院,就算出了院也需要人在身邊照顧,我已經交代阿忠去幫你把工作辭了,然後把公寓退租,先把你的東西搬到我家來,到時出了院就到我家住。」劉少君聞言想抬頭說話,卻被尹秀娟瞪了一眼。

「少和我說那些狗屁倒灶的五四三,咱們姊妹倆一塊在孤兒院長大,小時候你有穿的絕不會少了我,我若有吃的也會分你。這麼多年的交情,你該知道雖然我說話難听,但心卻不是假的,不是隨便說說客氣話而已。」她飛快地道。

「但是--」劉少君話未說完,再度讓尹秀娟伸手阻止。

她一臉嚴肅的說︰「只問你一句話。如果今天殘的是我,你會不會像我這樣做?」

劉少君說不出話來,只輕輕點了點頭,感動的緊緊握住好友的手……

當年若不是小娟,她連求生的意志都沒有。後來她急著出院,不想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不肯繼續做復健,她執意的認為自己今生再無望站起︰太多次的失望讓她認為那些醫生護士全都是在騙她而已,她根本好不了了。

所以她龜縮到安全的境地,不肯再去醫院復診,小娟勸說不了她,最後拿她沒辦法,只有由得她去。

一開始她整天關在屋子里無所事事,又不肯出去,小娟怕她無聊,便租了些書和錄像帶給她看。一日她看了一本愛情小說,里頭的主角竟有著和她極為相似的命運,當然,有如其它小說一貫的結局,最後書中女主角幾經波折後不但恢復了行走的能力,也得到了男主角的心。

她當然知道現實生活中不太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一顆心卻漸漸開始蠢蠢欲動。

她已經殘了,但書中的主角不同,只要是在書里,一切夢想都可以成真,她可以在書中成為各式各樣的人,做各種她想做,如今卻不能做的事。只要是在書里,她依舊可以做她的女強人,依然可以有美滿的人生,甚至永遠完美的結局。

她可以重新開始編織夢想,各種不同的夢想,在每一本書中,每一個故事里,過著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顫抖著手將小說翻到最後一頁,她望著刊在其上的征文廣告,感覺死寂已久的心又再度翻飛起來。

當天晚上她打開了計算機,試著描述一個沉澱在心中的故事,日積月累的,那故事漸漸成形,腦海中的角色經由她的指尖,活靈活現的躍上了計算機屏幕。

她修了又改,改了又修,操縱著其中人物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不覺融入了自身的感情,將那些幻想出來的角色注人了靈魂。有時她常分不清是她在寫他們,抑或他們本就存在,催促著她將其寫下來。

三個月後,她的第一本稿子完成了,她將其打印出來,裝進牛皮紙袋,托小娟寄出去。她並沒有焦灼不安的等待結果,反倒如走火入魔般的開始敘述另一個故事,她沉浸在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中,渾然不覺日夜交替。

某日涼風徐徐的午後,一通電話告知了她稿件被出版社錄取,放下電話時,她瞧見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露出車禍以來的第一個真摯的笑容。

之後幾年,她陸續發表了許多作品,在市面上大受好評,她得到的稿費也足以養活自已。寫小說,讓她從中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自信。

就在去年,她決定自己搬出來住,因為實在不想再繼續替小娟添麻煩。何況她和小娟皆習慣一個人生活,再說,她雖然腳殘了,手卻還好好的,不是不能獨立生活,而且她也養得起自已了。和小娟爭論許久,最後在她保證隨時帶著行動電話的條件下,她才得以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

沒想到才搬進新家一個月,她便因為自行出門去圖書館時,不小心連人帶輪椅從樓梯上摔下來,倒是這一摔因禍得福,原本毫無痛感的雙腿,竟因此感到異常刺痛。

經醫生診斷後,發現她的腿只要持續做復健,或許還有得救。在半信半疑和小娟的努力慫恿之下,她重新鼓起勇氣再試,但是幾年未動,雙腿肌肉已有些萎縮退化,剛開始要站起來真的是很痛苦,總算一年下來沒有白費苦心。雖然復健疼痛難忍,每每教她痛的想放棄,可她終究咬牙忍了下來,如今已從完全無法站立,到能走幾步,實在是她一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

待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劉少君再度拄著拐杖爬起來,忍痛勉力走到輪椅坐下,然後抖著手、喘著氣將拐杖收好。電鈴聲在此時毫無預兆的響起,她愣了一下,雙手推著輪子來到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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