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仙履乞緣 第八章

貓兒正站在大廳中,望著壁上時鐘秒針逐漸走到十二位置——

「當!當!當!」九點鐘響了。

「明天九點,大廳見!」她嘴上暗罵,「哼,這個大懶蟲!肯定還在睡大頭覺!」

二樓臥房里,孔聶華抱著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本《太空醫生歷險記》,勉強當作童書惡補一夜,天朦朧亮的時候,才闔眼睡去,今早和貓兒的九點鐘約會,經過被迷香又「遇見幽靈」,這一夜折騰下來,恐怕連有這個約會的事都忘記了。

直到傍晚,才見到他從樓上走下來。

他一面下樓,像做夢似的望著恢復原狀的大廳,「蛋糕呢?不是到了切蛋糕的時間嗎?」

孔聶華還活在昨天的宴會里——收藏室里的那段時間。此時跟在他後面的貓兒真想踹上一腳,看能不能把他踢醒。

「大少爺,你醒啦?」

他轉身一看,「貓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好意思問,貓兒還真沒力氣回答呢!

她「哎」的一聲,往樓梯上一坐,雙手托腮,「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孔聶華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

貓兒稍一想,肯定地點著頭,「嗯!」

他大吃一驚,雙眼瞪得死死地盯著她,「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有人出事了嗎?是誰?」

「只是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貓兒雙手比出一個大圓,臉上的表情卻和話中夸大的內容搭不起來,「外星人坐著幽浮降臨,把昨晚給偷走了,所以我們現在過的是明天的時間,現在是隔天晚上六點多鐘了。」

他瞪了一會,才听出她的話是逗他的。

「啐!」他不耐煩地揮了下手,回頭看向大廳,喃喃問︰「我怎麼睡得那麼久?」

「因為你被人迷昏啦!」

孔聶華雙手叉腰,轉身回來,不客氣地說︰「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如果我說的是鬼話,那麼你也是只鬼嘍?」

他實在很不想再理會她這些既天真又無理頭的話,但卻還是忍不住問下去。

「我又怎麼是只鬼了呢?」他一字一怒的說。

貓兒站了起來,把臉逼到他的面前,「明天九點鐘,大廳見這句話,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啊?」

孔聶華皺眉思索了下,然後否決地搖搖頭,「這句話怎麼了?」

「你忘了?!」貓兒盯著面前的「魚」,逐步逼近他,「你居然忘了?!」

「忘了什麼?」孔聶華被她逼得倒退下樓。

「吃飯、兜風、到郊外走走!」

「啊!」他拍了記額頭,這下他記起來了,「我真的忘了!明天吧!晚安。」說完,往樓上落跑。

「不行!」貓兒一手阻擋他的去路,「我一直相信你說的話,所以我到現在還沒有吃飯。」

「還沒吃晚飯?」

「從今早九點鐘開始!」

「今早開始?!」孔聶華不敢相信地說,「現在——整整十個鐘頭!」

「沒錯!」

「我這就去叫老王煮個面給你吃!」

「我不要,」她橫臂攬胸,執意地說︰「我要吃飯、兜風、到郊外走走。」

孔聶華翻了個白眼,這是他隨口說出約會的三步驟。

「現在晚了,郊外烏漆抹黑的,路燈又暗、蚊子又多,根本沒什麼看頭,很殺風景的!」

「這我不管,我只知道你說出來的就要做到,不然郊外走走就免了,最起碼吃飯是一定要的。」

孔聶華沒想到約會三步驟,變成只要一個步驟就解決了。

「這好辦,你在這兒等我,我回房換件衣服馬上下來。」

他上樓後,她就坐在樓梯上,托腮等他。

男人出門前的準備,果然不是女人可以比得過的,十五分鐘後,再見到他,不只盥洗完畢,胡須也刮了,一身輕便的休閑服,神清氣爽地走下樓來。

「可以出門了。」

貓兒歡呼一聲,輕快地一起跑下樓,「我們要吃什麼?」

「我知道有家不錯的餐廳。」

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把兩人驚愕地定在原地。

孔任嫻像個背後靈一般,慢慢的把擋在臉前的雜志移下來,露出一張優雅的笑臉,「要出去呀?」

孔聶華態度坦蕩,「帶她出去吃飯。」

孔任嫻盡量一副漠不開心的樣子,手中拿著雜志,連眼楮都懶得抬的說︰「準備去哪家?」

「嗯……」他顯然還沒做決定。

「如果還沒決定,我倒是知道一家蠻有意思的餐廳,」她放下雜志,優美地笑說︰「吃印度餐,你們一定沒有試過!」

「這主意不錯。」孔聶華向貓兒征求同意地看了一眼。

孔任嫻笑眯眯地告知印度餐廳的地址,笑然地目送他們離去。

忽然,她像個冷靜的情報員,拿起身旁小幾上的話筒,撥了通電話,「凡斯,願不願意和我吃頓印度餐?」

這家印度餐廳確實有格調,餐桌也設在戶外,配上餐廳的裝潢,有身處在中東異國情調的氣氛。

侍者把食物端到兩人的面前來,孔聶華這才覺得上當,皺起眉頭。

食物居然是用抓著吃的!

孔任嫻居然給他介紹用手抓著食物吃的餐廳!她是何居心?

「這……未免太道地了吧!」他愣得不知如何下手。

對面的貓兒卻覺得新鮮有趣,學著鄰桌的客人,用手抓起盆里的飯食,送入口中咀嚼。

「嗯,用手吃,其味無窮。」貓兒做出一副陶醉的神情。

孔聶華仍是敬而遠之的表情,最後望著熱氣騰騰的食物,才慢慢著她的樣子在盤子上抓了一把米飯送入口。

「好吃。」他又伸手出去。

她點點頭,食物十分美味,芳香強烈迎人。

貓兒一天沒吃東西非常饑餓,她用雙手捧著食物,注意到孔聶華愈來愈感興趣,愈吃愈高興。

「看來你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貓兒看得出來,孔聶華嘴上不否認,卻也不想承認。

「開心是小孩子的權利,我早已離那段時間太遠了。」他從盆內抓起一把魚干。

「這讓我想起一個童話故事。」

說到童話故事,引起孔聶華一震。

「喔?你說說看。」

「這個故事叫《生命的長度》,據說上帝創造世界以後,答應所有的動物都有三十年的壽命可活,驢子因為太清楚自己的命運,知道自己生來就該背負重物,因此要求上帝縮短它的壽命,好讓它不必做那麼久的苦工,上帝于是收回驢子十八年的壽命。

「而狗因為害怕衰老,也要求上帝讓它少活幾年,上帝也答應了,到了猴子,猴子也害怕年邁體衰,也請求上帝收回它幾年的壽命,上帝于是也同意它少活十年。

「最後輪到人,男人和女人都覺得三十年的壽命不夠長,請求上帝讓他們活久一點,上帝于是把從驢子那兒拿來的十八年賜給人類,可是人類還是不滿足,覺得這樣還是太短,上帝于是把狗不想活的那幾年再賜給人類,到最後,連猴子多出來的那十年也給了人類。

「因此人類前三十年的人生,通常可以過得健康快樂,因為這三十年是他們原本該有的壽命,接下來的十八年,因為是從驢子那兒拿來的,所以他們就得每天做牛做馬,不斷遭受鞭笞、辛苦勞動,再接下來的十二年因為是狗不要的,所以他們通常就坐在壁爐邊喃喃抱怨、咆哮不已,最後輪到猴子的十年,此時人們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哪,」貓兒這才問孔聶華,「你可以告訴我,你今年幾歲了嗎?」

「三十歲。」孔聶華爽快地答。

「那麼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你要開始過肩負重擔的命運了。」貓兒嘆息地說。

「喔……」孔聶華愣了下,反問︰「那麼你二十歲,還有十年可以玩嘍!」

他一口氣把一盤甜點吃完,再抬起頭,看見貓兒雙肘撐在桌面,湊前看著他。

「干嗎?」他感覺到有一種陰謀要發動似的。

「我可以把我這十年的命運送給你!」

她又在說些童言童語了。

「為什麼?」孔聶華不太感興趣地問。

「因為要彌補你從來沒有過的自由而隨性的童年!」

孔聶華逐漸轉而以一種嚴肅的神情盯著貓兒。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喝問。

「看!你又把自己繃緊起來了,你都忘了怎樣才是開懷大笑,放聲大哭,那不再是動詞,而變成了一種名詞,悲傷這兩個字,只能體會不能表露,甚至喜悅與感動,幾乎不曾在你身上發生過。」

他像個傻子听得愣愣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再丟回桌面,「有一樣你說錯了。」

貓兒用一種超齡、平穩而期待的眼神等著他的回答。

「華麗兒的出現,讓我有了喜悅和感動……」有史以來,他第一次誠實地把內心里的感受說了出來。

「華麗兒……」貓兒頓時也驀然不語。

她想起,孔老先生在宴會致辭中,不是把這個名字賜給她嗎?

孔聶華當時雖然不在,但他曾誤會她是「她」,喚過她為華麗兒。

他借故咳嗽兩聲,「呃,好像只有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居然忘了她曾自我介紹過!「貓兒。」她只好再說一次。

「什麼?」他的反應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我叫貓兒。」

「喵兒?」

「貓兒!貓兒!」貓兒氣得拿起盆子,作勢往他頭上敲。

「好吧,貓兒。」孔聶華笑地投降說。

這家樓中樓的印度餐廳的二樓——

「兩人看來有說有笑的。」凡斯勤奮地抓起自己盆內的飯粒,一面吃,一面心不在焉地往樓下觀看。

孔任嫻的專在力,顯然比凡斯強。

「不對呀,」她不解地皺眉,「我哥看起來,不像要趕她出門的樣子。」

她的話引來凡斯一陣笑聲。

「對不起!」他接到孔任嫻投來責備的目光,笑說︰「任何人在見到貓兒之前所作的任何決定,會在和她相處之後神奇地改變。」

「是嗎?」孔任嫻半信半疑。

「是呀!我就是個例子。」他指著自己,「本來我只拿她當做得到發一筆尋人之財的對象,後來你知道的,我還為她設計了一場戲劇性十足的認親過程,讓人回味無窮、永難忘懷!」

「是呀,你這場戲讓我爸爸和二叔對你服服帖帖的,可我老哥卻給你害慘了,你看他現在面對該討厭她、還是喜歡她的兩難決定,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但你安排貓兒給我哥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不好的開始,落得他現在對于自己的心意都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這……我倒是始料未及。」凡斯歉疚地搔搔頭,「誰會料到孔先生會對貓兒有好感呢!」

「我!」孔任嫻忍不住橫他一眼,「如果你知道我哥自小就被大人耳提面命,終身背負著一個任務,那就是找回畫像華麗兒和她的後人,你就會知道他對和華麗兒一樣一樣的貓兒會是怎樣的情感了。」

「啊!」凡斯驚愣得一時無法言語,「那他不就應該是喜歡,甚至……是愛貓兒了嗎?」

孔任嫻忍住再瞪凡斯一眼的沖動,轉而用一種心疼的目光瞧著樓下大哥的身影,「如果他具有快樂的時光,那就是他面對那幅畫像時平靜而安樂的神情了。」

「想必你是見過的了。」凡斯溫柔的看著她說。

「無意中偷看到的。」她嘆一口氣,「也只能在無意中,才能看見我哥真情流露的一面。」

「他是這麼的人哪?!」凡斯驚嘆。

孔任嫻以一種無法改變的嘆息聲作為回答。

「也許貓兒是他的救贖!」他忽然福至心靈的說。

她訝異地睜大眼間︰「這話怎麼說?」

凡斯又做出他的招牌動作,聳聳肩,「一個從童年起就提早擔負年重擔的人,遇上了貓兒這個不太入世的大孩子,你想會是怎樣的結果?」

孔任嫻以她接近能看透未來的聰明智慧說︰「不是水乳交融就是相互排斥。」

「你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有相互排斥的現象嗎?」說著,凡斯往下瞧去。

孔任嫻隨著他的目光,看著那桌人的身影,心里竟隱隱有個希望,口中喃喃的說︰「希望沒有。」

樓下,庭院里兩人仍有說不完的話題。

「你怎會如此地……好像能透視人心似的?」孔聶華試探地問。

「這有什麼?」貓兒一派自然地說︰「我不是曾看你是哪顆星轉世的嗎?」

說到星星轉世,孔聶華的心情便有些不悅了,因為他不喜歡她說的彗星。

貓兒仿佛讀出了他此時的心情,忽然說︰「上次說你是彗星轉世,其實有些不太對啦。」

「喔?」他悅然地問︰「你終于知道不符合啦?」

「這次說的應該八九不離十。」

「好,」孔聶華把雙手疊放在下頜,目視她問︰「這次我是什麼轉世的?」

「半人半馬。」

孔聶華一愣,隨即瞪問︰「這是什麼鬼玩意?」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她平心靜氣地解釋,「有人的智慧,也有馬一般的靈敏迅捷的動作和強壯的體魄——射手座,不好嗎?」

孔聶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好還是不好。

「那我問你,你的生日是屬于什麼星座?」貓兒問。

孔聶華想了一下後,有些難以啟齒,「射手座。」

「這不就得了!就是這個,沒別的了。」

那他也只好勉強接受了。

「什麼時候了?」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你明天還要早起吧,我們可以走了。」

他舉手叫侍者算賬。

可是貓兒還不想走,還不到時間,她被興奮佔據整顆心,她還想多了解他的內心,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是她的責任。

她的不舍明顯的表現在臉上。

孔聶華笑笑,「好,我們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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