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酸滋味 第三章

琇玟不能上班、不能出門,她關在家里面,情緒不穩。

三天了,蘇媽媽和幼幼留在身邊陪她,寸步不離。

神志清楚時,琇玟摟著幼幼哭著說︰「我該怎麼辦?我還可以做什麼努力?無法挽回了是不是?千萬不要告訴季陽!」

神志不清時,她常常抓起手邊東西砸幼幼,吼她是惡魔,是她把厄運帶到自己身上。

短短三天,三個女人迅速消瘦,濃濃黑眼眶說明她們飽受折磨,無奈命運降臨,她們不願接受,卻別無他法。

第四天,學校月考,幼幼不能再請假。帶著憂慮,她出門上學。可是才進教室早自修,她就讓教務處一通電話急召回家。管不了月考,她匆匆忙忙收拾書包,趕回家里。

「怎麼了?怎麼了?」

滿地破碎物品嚇傻幼幼,她進房,看見琇玟被捆綁在床上,動彈不得。蘇媽媽累癱在床腳,淚水沿皺紋滑落腮邊。

舊事重演,那些年所受的苦再次出現。為什麼她命運多舛,始終逃不開厄運輪回?

「蘇媽媽……」幼幼心疼她的淚、恨自己的親人,然再多的恨與心疼,都支撐不了這個家繼續走下去。

「她要去跳海,她竟然和她爸爸一樣要去跳海,我根本拉不住她。」

看見幼幼,蘇媽媽雙手摀起臉龐,痛哭失聲。

「也許不是,也許她只是想去吹吹風,記不記得?她經常和季陽去海邊玩。」

「我沒辦法……我再沒辦法欺騙自己,我們送她去療養院吧!」

她妥協,不再管鄰居的閑語閑言,既然事實擺在眼前,她認了!

前天,她們帶琇玟坐車到高雄看醫生,醫生說她情況嚴重,必須住院控制,她們不信,硬是領藥回家,以為自己的耐心和愛心可以救回琇玟,但短短三天,她們的信心崩潰。

「我們再試試吧!我不去上學,我在家里陪琇玟姊,不要把她送進療養院,妳知道的,那里的人情況嚴重,要琇玟姊和他們朝夕相處,她會害怕。」

「我听說有些私人療養院設備不錯,還可以讓家人陪同,我想……」

「蘇媽媽,我們再試試好嗎?」

幼幼不想妥協,回身,她到床邊抱住琇玟姊。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她罪孽深重,她願用一生彌補。

凝視琇玟無辜眼神,幼幼心疼,緩緩替琇玟松去繩子,抱她、護她,她願扛起責任,不論責任有多沉重。

「她留在家里,我會膽顫心驚,害怕哪天警察上門,告訴我,她的尸體在海邊被發現。我已經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她!」

是啊!她怎能失去琇玟,她是她的根、她的命……

「我陪她,每天、每分、每秒,我不讓她走出我的視線範圍、不讓她出意外。」

「當年,我也有同樣想法,自以為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哪里想得到,不過一轉眼,天人永別。」

蘇媽媽的話讓幼幼無語以對。

蘇媽媽低頭悲泣,幼幼輕拍琇玟,對她喃喃細語︰「琇玟姊,我們好擔心妳,快好起來,好嗎?季陽馬上要從台北回來,他會心疼妳變成這樣,妳舍不得他心疼的,對不對?」

「季陽要從台北回來……」琇玟重復幼幼的話。

「對,是季陽,季陽要回來,妳必須變回健康的琇玟姊,讓他開心,好嗎?」她哄琇玟。

「季陽……季陽……季陽……」

琇玟喊了幾聲季陽之後,眼楮倏地瞪大,發了狂地伸出十指抓住幼幼的頭發,拚命拉扯。

「為什麼跑去跟季陽告狀?為什麼要告訴他我被人欺負?為什麼?為什麼?妳想破壞我們對不對?妳嫉妒我們的愛情對不對?」

琇玟尖叫,歇斯底里,她拉住幼幼的頭用力撞向牆壁。

砰!巨大的聲音擾醒陷入沉思的蘇媽媽。

「琇玟,放手!看清楚,她是幼幼,是妳最喜歡的妹妹。別告訴我,妳連幼幼都不認得……」蘇媽媽哭喊著,急著從女兒手中救下幼幼。

一時間,房里亂成一團。

「我沒有告狀。」幼幼頭皮發麻、頭暈腦脹,琇玟的力量很大,她松不開她的手,只能任由琇玟抓她的頭去撞牆壁。

「妳說謊,不然妳跑哪里去?跑哪里去?」瀕臨瘋狂的琇玟,扯住幼幼的頭發不肯放,一撞再撞,企圖撞去心底層層不堪。

「我沒告訴季陽任何事,我去學校考試,我今天月考,妳忘記了嗎?」急切問,幼幼對琇玟大喊。

琇玟沒听進去幼幼的話,手勒住幼幼的脖子,任蘇媽媽怎麼用力都拉不開她。幼幼臉色慢慢發紫,她呼吸不過來,愧疚的雙眼望住她的琇玟姊,漸漸感覺到黑暗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覺?

她看不見了,黑暗漫過眼楮,突然她覺得慶幸,原來解月兌的感覺是這麼的輕松美好?

霍地,琇玟放手,她圈住自己,縮進床底。

新鮮空氣大量涌進肺部,幼幼拚命咳嗽,支起身,她看見琇玟痴呆地縮在床底,不動不語,默默淌淚。

「為什麼是我?我不是壞人,為什麼是我?」琇玟自問。

「不應該是妳,應該是我。我錯,我是罪魁禍首,我該死、該遭天譴,琇玟姊,請妳處罰我……」

幼幼心碎,爬到床前,匍匐在琇玟腳邊。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琇玟別這樣,幼幼沒錯,錯的是我們的命。」蘇媽媽選擇向命運低頭。

「我的命?不對!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要嫁給季陽,當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少女乃女乃,不是這樣的,哪里弄錯了?誰來告訴我?」在床底,她自語。

「琇玟姊,妳是對的,妳的命好,妳要嫁給季陽,和他生帥小子,你們要攜手到老,這些話妳告訴我很多次,記不記得?」幼幼伸手,把琇玟帶出來。

「嫁給季陽……對,我要嫁給季陽……嫁給季陽……嫁季陽……」

她走到鏡子旁,拿起梳子緩緩梳頭,對著鏡中自己,她安安靜靜地看了很久。

回身,激昂的情緒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她緩緩吸氣吐氣,眼光里有短暫澄澈,伸手撫撫幼幼瘀青的額頭,輕聲問︰「我又發瘋了,對不對?」

「沒有,妳只是失控。」幼幼否認「瘋」字。

「不是失控,我生病了,我和爸爸一樣是瘋子。」

「妳不是瘋子,妳比誰都健康,只是情緒感冒,吃吃藥,打打針就會痊愈。」幼幼忘記疼痛,跪在地上,抱住琇玟的腰說。

「醫生要我住院……瘋子才住院的。」

「不喜歡住院,我們就別去,只要妳每天多想一些快樂的事情,病馬上會離開妳。」不管自己的話有多荒謬,只要安慰得了琇玟,幼幼什麼話都能說出口。

「妳騙我,有段時間我們幾乎以為爸爸會好起來,可是,他死了,到最後,我也會跳海死亡,那是我們的宿命。」幽幽地,她預告自己的未來。

「我不準妳死,蘇媽媽不準,季陽更不會準,妳必須好好愛護自己。」幼幼說。

「愛護自己?」

「想想蘇媽媽、想想季陽,妳的幸福就在手邊,怎能輕言放棄?」幼幼仰頭望她,淚眼相對。

「對,幸福在伸手可及處,我沒道理放棄,我要合作吃藥,不亂想,我要……」她鼓舞自己。

「住院吧!琇玟,我們去住院,讓醫生給妳更多幫助,說不定妳會好得更快。」

蘇媽媽插進話,琇玟的說法讓她燃起信心,也許換個治療方式,能阻止曾經發生的悲劇。

「可是……」琇玟猶豫。

「當年我們若是讓爸爸住院,說不定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蘇媽媽下定決心。就算這真是她的命,她也要試圖改變。

「不一樣?」琇玟自問。

「對,不一樣,媽媽還有點積蓄,我陪妳去療養院,陪妳在最短時間把病謗治,再回到這里時,妳將獲得新生。」

「新生?」

「對,新生。」

「但季陽回來找不到我……」想起季陽,琇玟不想離去。

「就讓幼幼告訴他,說我們到美國叔叔家,等妳病愈,我們馬上回來。」

那個「叔叔」,是自從她丈夫去世後,就躲著害怕受牽連的人呀!她說過,這輩子再不提這個無情義的親戚,但為了女兒,沒什麼不可以。

「可以嗎?」

「當然。」

「那……幼幼,妳幫幫我,別讓季陽知道我被欺負,別讓他知道我是瘋子。」拉起幼幼的手,她乞求。

「我不說,我保密,等妳身體好起來。」

「要保密,不可以說出去……」琇玟重復又重復同樣一件事。

這個晚上,清醒的琇玟、傷心的蘇媽媽和滿懷補償意念的幼幼共同訂下計謀,幼幼暗地發誓,不管怎樣,她都要圓滿起琇玟姊和季陽的愛情夢。

蘇媽媽和琇玟搬到中部山區一間私人療養院,那里風景很好,蘇媽媽來信提到,這幾天琇玟病情控制得不錯,沒有再出現暴力的情況,這是最好的消息。

她們忙著適應新環境,幼幼也沒閑著,她一方面編了滿肚子故事,準備向季陽解釋琇玟姊的失蹤;另一方面,她正式休學,四處找工作,她要把錢匯給蘇媽媽,讓她經濟無憂,好好照顧病人。

她深信,總有一天,新生的琇玟姊會重新獲得幸福。

繃了幾天的情緒稍稍解套,琇玟姊的病情和找到工作的欣喜,讓幼幼沉重的呼吸終有機會喘息。

未來不管生活是否艱辛,她都要努力,琇玟的健康是她使盡全力要達成的目標。

哀撫額上瘀傷,青紫未褪,幼幼相信,總有一天它們將了無痕跡,一如發生在琇玟姊身上的意外一樣,不留記憶。

走進巷口,幼幼看見父親,暈陶陶的步履歪斜,顯然又喝醉了。他沒有半分慚愧,自得其樂地高唱山歌,琇玟的淚、蘇媽媽的無奈,一幕幕浮上幼幼眼前,對照凶手的逍遙自得,幼幼好恨!

是的,她恨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童年時期,他和媽媽吵架,幼幼是兩人的共同出氣筒,爸爸打完媽媽打,後來母親忍受不了這種生活,逃出家門,幼幼的苦難正式開始,傷痕累累不足以形容她的生活,頰邊傷疤謀殺掉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接著他對她的強暴未成、他對琇玟不仁道的欺凌……他憑什麼認為自己有權做出這一切?

恨翻涌著她的心,幼幼無法思考、無法厘清錯與對,她一心一意想著恨。

好啊!天不行道,她來,她不介意背負弒父罪名,她是應該殺他,用他的鮮血來祭她滿腔恨意。

理智退位,幼幼隨潛意識前行,回到蘇家,走進廚房,拿起菜刀,輕輕往自己家走去。

打開紗門,見父親半躺在藤椅上,抖著腳,抽著煙,哼哼唱唱著不成曲調的婬穢曲子。

看見女兒,文泉咧開嘴,露出滿口嚼檳榔的斑駁牙齒,兩條腿在寬松短褲下面抖個不停。

「幼幼來,今天阿爸贏錢,給妳吃紅。」他掏掏口袋,抽出幾張一百塊,伸手,送到女兒面前。

幼幼盯住他的眼楮,一瞬不瞬,冷聲問他︰「那天晚上,你對琇玟姊做了什麼?」

「我?哦……不就是男女之間最快樂、最銷魂的事情嘛!」他不覺羞愧,反而瞇起眼楮,回味那夜。

「人渣!」

「我是妳老爸,妳敢罵我?」

「你不怕天打雷劈?」

「這種事天天有人在做,也沒看見有誰被雷劈到?如果妳也想嘗嘗好滋味,我可以教妳,保證妳回味無窮。呵呵……」

把腳抬到藤椅上,他抖得更凶,低頭,他把百元鈔票疊好,遞給幼幼。

幼幼咬牙切齒,再忍不住,刀瞬地在他遞錢的手背劃過。

劇烈疼痛驅走了文泉的醉意,手縮起,他整個人退到壁角,看見淋灕鮮血,對幼幼咆哮︰「夭壽死囝仔,妳給恁爸殺!」

「你這種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才不知道養妳有什麼意義!死查某囝仔,我養蛇咬死自己哦?也沒想看妳那個沒責沒任的老母做伊去,放我孤人辛辛苦苦養妳,妳今日竟然要拿菜刀殺我?」

「你不比她好幾分,你們全是社會敗類!」

拿刀的手前進兩寸,她自怨自艾,恨自己身上流著這對男女的血液。

「我是社會敗類,妳呢?十七歲就敢拿刀殺人,要被判死刑的,妳知不知?」

「你的獸欲毀了琇玟姊一輩子,她發瘋住進療養院,你得意嗎?驕傲嗎?」再往前進,刀子橫在他胸前。

「那是妳的錯,我怎麼知道那個人是她?我以為是妳……」文泉振振有詞。

「你居然以為有權利對女兒做這種事情?你是人還是畜牲?」

幼幼舉高刀子,用力向前砍,文泉躲過她的刀,倉皇間,抓起椅子擋在前面,幼幼目露凶光,擺明要他死,怯意上升,文泉顫栗頻頻。

「我有什麼錯?我生妳、養妳,供妳吃、供妳住,妳全身上下哪一個部分不是我的?」死鴨子硬嘴巴,他不認錯。

「可恥!下流!」

「妳要怪就去怪妳阿母,她要是乖乖留在家里,我會找上妳?是她甘願便宜別人,不甘願讓丈夫疼惜,伊該死,妳更加該死!」

敝她、怪妻子、怪天怪地,他就是不怪自己,是天地造就他的墮落、是人世無情,他沒錯,一點點都沒錯。

「這種話你說得出口?你沒資格當父親,你是垃圾。」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良心,她又何必在乎人倫?殺他,她有一千萬個正當理由。

刷刷刷,刀子在眼前飛舞,手臂撞上木椅,痛徹心肺,可她無所謂,殺紅了眼,她一心一意逆倫。

刀子拿近,幾次與木椅交鋒,一痛再痛,幼幼不怕,只要能殺他、能殺他……

砰!椅子重重打上她右手腕,打得她腕部月兌臼,松開刀子。但幼幼不死心,用左手撿起刀子,文泉趁空檔,一溜煙逃出家門。

幼幼緊追在後,不放過父親。

文泉一路跑一路喊叫︰「救命哦,不肖女要殺老爸!」

他跑得快,幼幼追得更快,她把痛覺驅逐出境,翻紅眼光里是滿滿的不甘心。

文泉的叫聲喊來不少鄰居,可刀子在幼幼手上,沒人敢出手,終于,一個男人撲上來,奪下幼幼手中的刀子,緊緊摟住她的腰,不讓她追人。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幼幼使盡全力掙扎,她扭動身軀,用力捶打腰間大手、低頭想咬去箝制。仇人就在眼前,她不要放過他!

「冷靜點,幼幼,是我!」季陽大喊。

熟悉聲音拉回幼幼的理智,恨意暫且退位。

緩緩仰頭,她看見季陽的眼楮,冰冷心髒回暖,融化出一攤攤淚水。

他回來了,終于終于回來,短短七日,恍若隔世……

「我要殺了他。」宣示似的,她說。

「我知道。」他看見她的椎心疼痛。

「你不知道,我要殺他,一定要殺!」她轉頭,對縮在人群後面的文泉吼叫。

「殺老爸,妳是厲害。」文泉吼回來。

「你有種做下流事,怎不敢站出來?」

「文泉,你是做什麼歹事?」

文泉被鄰居問得尷尬,回口罵幼幼一句︰「妳這個不肖女。」

「我不是你女兒。」幼幼恨恨地說。口里罵父親,心中恨的卻是自己。

要不是她拒絕爸爸,琇玟姊不會遭殃;要不是蘇媽媽為了庇護她,留她住下,琇玟姊不會被錯認。她悔、她恨,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的滿身罪孽。

她這種人打從出生就是罪惡,她是社會最污穢骯髒的一部分,為什麼不讓她承擔所有不幸?為什麼要讓琇玟姊代過?她恨透幼幼這個女人!

「妳好膽,我先叫警察把妳關起來。」

「警察制不了你這種爛人?我自己來!」幼幼嘶吼。

看熱鬧的民眾回身望向文泉。是啦!他是壞胚子,愛賭愛喝,連老婆、女兒都出價典當,還有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出來?搖搖頭,他們對幼幼充滿同情。

「文泉,你做人嘛卡差不多,人在做、天在看,報應早晚會到。」

「生囝仔不是用來虐待啦!」

「沒能力做老爸,就不要生囝仔。」

「幼幼我自細漢看到大,伊是足乖巧的。」鄰居紛紛對他發出不平。

鄰居的評語讓文泉無地自容,他恨恨地在地上吐一口痰,指天指地,咬牙切齒地說︰「瘋婆子,跟妳老母同款啦!以後行在路邊,不要講妳是我的女兒。」文泉狠狠瞪幼幼一眼後,護著傷手,轉身離去。

幼幼淚水流不盡,汩汩落下的是傷心。天理何在?為什麼世間不存公平?琇玟姊的淒慘、她的悲傷,盡頭在哪里?

「我恨他、恨他、恨他!」她真的恨。

「我了解。」

季陽摟住她,把她的頭壓進自己懷里,鎖著、包圍著,不讓人再有機會欺凌,他憐惜她的心碎,疼惜她的悲情。

「我沒辦法不恨他,我要恨他一生一世……」幼幼低喊。

「我懂。」

抱起幼幼,季陽猜測她的深沉哀痛,壓抑狂怒。他也想殺人,不過,眼前最重要的不是這一件,而是在他懷中瑟縮的幼幼。

縮在季陽懷里,她一動不動,激昂在心中洶涌。

以前她不懂為什麼有人要弒親逆倫,現在她懂了,當心下墜到一個點,人再控制不了自己。

季陽胸腔里的心髒,發出篤篤篤的沉穩聲音,一聲聲平息了她的恨意。

是的,理智回籠,她想起琇玟姊的事不能在季陽面前揭穿,想起自己不能被抓進監獄關,她需要賺很多錢給琇玟姊治病,她的莽撞解決得了自己的忿忿不平,卻幫不來季陽和琇玟姊的愛情。

沒錯,發泄一時怨恨,揭開所有真相的同時,傷害的人不單單是她自己,還有辛苦努力痊愈的琇玟姊。

「不要怕,只會痛一下下。」

季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幼幼才發現,醫生正在替她包扎手腕。她不怕痛,從小被太多棍子養大,她的皮比一般人來得粗厚。

幼幼不想離開他胸前,雖然明白這動作有多曖昧,可是……讓她貪圖一下安全感吧!

縮縮肩膀,她偷偷在心中向琇玟姊致歉,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季陽誤解她的動作,以為她痛得太嚴重,圈住她的手緊縮,並向醫生叮嚀︰「小力一點,女生很怕痛。」

這里是鄉下小診所,一個醫生包辦所有科目,當護士要季陽把幼幼抱到內診台時,幼幼懷疑地望著他。

「幼幼,醫生要幫妳檢查,我不能進去,但我會在這邊等妳。」

她不想要,可是季陽表情堅決,要她接受檢查。

低頭,她任由季陽抱她進去,隔著門簾,他在外面徘徊,醫生的低語、護士的淺言,他想听進去每個字句。

這時,里面傳來幼幼的呼救和護士的倒抽氣聲,顧不得太多,季陽直接沖進去。

「怎麼了?」

幼幼的衣服被褪去,只留內衣,小小的身子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和瘀青。那是琇玟失去理智時的杰作,橫橫直直的刀傷、銼傷、瘀傷,在皙白的肌膚上構出慘不忍睹的景象。

「該死!」季陽拉起棉被為發抖的幼幼蓋上。是他!他直覺認定凶手是幼幼的父親。

「我不是故意的。」幼幼被季陽的口氣嚇到,頻頻搖頭,望住他的雙眸中蓄滿畏懼。

「我知道,我沒有責怪妳的意思。」

圈住她的肩膀、圈住她縴細身體,他親親她的額頭,努力向她傳達--沒事了,我在妳身旁。

醫生拍拍季陽,要他到外面談。

貝起幼幼下巴,季陽認真對她說︰「護士小姐會幫妳穿衣服,我先出去,就在外面,沒走遠。」

「嗯。」

當季陽和醫生面對面,他們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情況怎麼樣?」

「我想,如果是有人想強暴她,很顯然他並沒有成功。」

這是個好消息,但季陽並沒因為這消息多高興幾分,幼幼的傷口在他腦間鮮明。該死的人渣,竟然對親生女兒做出這種事情?

「因為她奮力抵抗,所以留下滿身傷痕?」

「有可能,不過除了手腕上和手臂的幾處傷之外,大部分不是新傷,包括她額頭那片瘀腫,和發間凝血的撕裂傷。」

「換言之,這不光是今天的事?」可惡,他不過才離開幾日。

「對,可能是長期虐待。」

他不怕幼幼上的傷痕,只擔心她記憶中的缺口,那是難以縫合的痛。

「這件事會在她心中留下多久陰影?」

「我不確定,你可以帶她去大醫院找心理咨詢師,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認為足夠的愛與關懷,才能協助她盡快走出陰霾。」

「我懂了。」

「我開一些內服藥和藥膏給她,後天你再帶她回來,我幫她看看腕傷。」

「好。」

抬眼,門簾拉開,幼幼在護士的陪同下走出來。

「謝謝醫生。」季陽打過招呼,走到幼幼身邊,扶著她,慢慢走出診所大門。

幾次,幼幼張口欲言,又縮回去。季陽看見,對她綻開一個燦爛笑容。

「沒關系,不想談的話,我不勉強妳。」

他的體貼她接收到了,他是個好男人,總能接納別人所有不幸。一時間,幼幼有股沖動,想把事實告訴他,由他來陪伴琇玟姊度過黑暗期,可是琇玟姊瘋狂的堅持讓她卻步……

這件事,讓琇玟姊痊愈後,親口對他說吧!他是個最懂體諒的男人,一定能包容加諸在琇玟姊身上的所有不幸,對她更加愛護。

「我不想談我父親,我想談琇玟姊。」

吞下哽咽,她勇敢迎向他的視線。

直到這時,季陽才想起來,回到墾丁知道琇玟整個星期沒上班,便急匆匆趕往蘇家,想找琇玟問問,沒想到會踫上失控的幼幼……他竟然忘記最重要的事情。

「對了,琇玟為什麼沒上班?」

「她到美國去了。」

到美國?好意外的答案。

「把話說清楚。」季陽說。

「你走的那天,家里來了訪客,他是蘇爸爸的弟弟,專程返鄉探親,他發現蘇媽媽和琇玟姊的生活辛苦,當下決定帶她們回美國。」

她偷偷觀察季陽的表情。濃眉皺起,他在生氣?

肯定是吧!換了她是琇玟姊的男朋友,也會覺得不舒服,畢竟連通知和商量都沒有。

「琇玟姊不想去,可她叔叔堅持,蘇媽媽也覺得要是琇玟姊能繼續學業,未嘗不是件好事。琇玟姊很傷心,她試過打電話給你,可是你沒開機。」

事實上,那通電話是幼幼打的,事情剛發生時,她曾想過向季陽求救。

「是我的錯。」當時他可能正在開會,他不習慣在開會時間被干擾。

「她上星期四離開台灣,要我轉告你,愛她、別忘記她,只要一有機會,她會馬上回來和你團聚。」

「所以妳一個人住在蘇家,自己上課下課、自己生活?」沒了阻礙,幼幼的父親才敢光明正大上門?

「我不上學,我必須養活自己。」幼幼丟給他一個驚人答案。

「妳剩下不到一年的學業,沒道理喊停。」

「書念不念無所謂,生活才是最實際的事情。」

他懂了,沒有了蘇媽媽的支持,幼幼的生活頓成困難。

「生活的事讓我們大人操心,妳乖乖回學校念書。」他自願擔起「大人」的責任。

「不要,我要工作賺錢。」

「為什麼?為妳無聊的自尊?」

「無關自尊,我覺得與其把精神放在背書上面,不如拿來賺錢。」盯住季陽,她堅持。

許久、許久,他吐氣妥協。

「好吧!妳想賺錢就賺錢,不過工作由我安排,不得有任何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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