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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東宮(下) 第21章(1)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早朝結束後,句徹與黃梨江並肩同行,他壓低聲量道︰「否則剛剛怎麼那麼多人在朝議上攻擊你?」雖然她應付得很好,兼之有右丞相當她靠山,一點兒也沒被佔去便宜就是。

「句大人,你瞧。」黃梨江拂了拂身上朧月色官服,「這四品文官的官服顏色如何?」

「顏色很淺。」像他們武將的袍服多是以深色居多。

「那就是了。淺色衣與深色衣同樣會沾染污垢,但淺色衣上的灰塵怎麼看就是比深色衣來得多一些。」

句徹會意過來,笑了笑。「說的也是。不被攻訐,不代表沒有潛藏的危機。如此看來,起碼你已經知道,以左丞相為首的那幾名官員,現在將目標放在你身上了。東宮之主既不在京城,你凡事要謹慎小心。」

黃梨江微點頭,知道即使是力挺現任太子的右派人馬,也輕忽不得。

眼下因她是真夜的屬官,王丞相對她自然客氣,但倘若有一天,真夜不是太子了呢?又或者,王丞相最終將發現,真夜不是會帶給王氏一門好處的東宮呢?那麼情勢只怕又會生變。朝臣之間難免會因為利益而結盟,然而,除了利益以外,應該還要有些別的,才能魚與熊掌相兼得吧!否則一旦失去熊掌,只怕肥魚也會變成砒霜。

木瑛華狀似不經意走過他們身邊,順道邀請黃梨江與他共轎。

「黃大人,一道走麼?」那是個不容拒絕的邀請。

黃梨江勉為其難點頭。「勞煩大人了。」

木瑛華沒將黃梨江送回東宮,他直接帶她去史部。

他辦公時,也容許她在一旁觀看,但不準她提出意見。盡避她確實有很多不錯的想法,比方對阮防洪的問題,隨是工部主導,但史部應該可以負責統籌百官各部,以免一旦秋汛時節發生洪災時,可以有效率的應變……

他告訴她︰「你是東宮少傅,不可以越俎代庖;我是史部侍郎,也不能尸位素餐,各自謹守本分是最基本的為官之道。」

黃梨江點頭。「梨江受教了。」木瑛華一直是她官場上最好的學習對象。

等到一日將盡,句徹又策馬來接她回東宮。

他讓她乘轎,自己護在轎外。

自太子前往洛地後,在朝堂上,不斷有人想趁機落井下石;她平時出入也險象環生,有好幾次,都差點出意外。

失去明光太子的庇護,黃梨江這東宮屬官竟成為政敵亟欲除去的對象。若要追求起來,這情況,必定是因為二皇子死訊傳回京城之後,其他異議者開始自危起來了吧;畢竟無人知道誰會是下一個奉命守陵的皇子。

黃梨江自己也清楚,因此沒有拒絕句徹與木瑛華明里暗地的保護。雖然氣惱著這景況,但以她目前之力,她確實無法與難以防備的暗箭抗衡。她是個文人,不是武將,即使習過基礎的拳腳功夫,但,使用武力這種事,還是交給能者吧。

有些擔心轎外句徹的安全,黃梨江隔著轎窗道︰「句大人,天色昏暗,請多小心。」

這多風多雨的春日……她可以想像,遠在洛地的真夜並不會比她舒適到哪里去。

「大皇兄,你來了。」

仿佛不意外真夜會親自來洛地,站在皇陵外高台,據聞已死、實則未死的二皇子遙影微笑地迎接他。

「遙影,許久不見了。」

除了頭一年賜封洛地時,曾在皇太後壽誕時短暫回京一次,後來每年的九月諸王朝觀,遙影都缺席未歸。他們兄弟倆,已經兩年沒見面了。

遙影站在斜雨中,眯著眼看著真夜身後遠方的從人。那是一群禮官,他們帶著皇家治喪的旗幡、棺橔,所有人皆穿白衣素服。這陣仗,讓他笑了。

「皇兄身後那具棺材,可是要為遙影收尸來著?」

「老實說,」真夜換上一身喜氣的紅衣,全然不理會禮官們對他的觀感。他讓他們遠遠候在百丈之外,不讓旁人听見他們兄弟間的談話。「那確實是要用來裝你尸身的。棺橔是上好紅檜,里頭擺滿了木炭,可以保你尸身不腐,以待陵穴造好後,將你棺橔移入皇陵中。但前提是,你已經確定死了,那麼我就會讓禮官接手一切,照我剛才說的那麼做。」

「可惜讓皇兄失望了,」遙影舉起手中長弓。過去再宮里,他一向是兄弟之中最善射的神射手。「今天要裝在那副棺材里的人,是你呀,大皇兄。」

「這我知道。」真夜笑看著自己一身紅衣。「所以我才穿著我最喜歡的衣服來。」才不管治喪之人得穿素服的天朝禮制,就算被隨行的禮官們視為逆禮之人,也無所謂。

「父皇難道沒派這些禁軍來保護你這麼太子麼?」以當今君王的老謀深算,不可能會不明白他不過是想與太子來個同歸于盡吧。

「當然有。」真夜笑說︰「瞧,不都在那里麼?」

他寬袖一揮,身後立刻冒出一列手持盾牌的禁軍,並以盾為庇護,隨時準備沖出來將真夜重重護住,即使遙影是天朝第一神射手,也不可能傷到太子一根寒毛。更何況,遙影的射術也不是天朝第一。

「哈,我還以為大皇兄何時大膽到這地步,竟敢獨自站在我面前。」

真夜從重重人牆中站出。

「遙影,你未免太輕看我。」他紅衣被春雨打濕,頭上金冠也略歪斜,但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有千鈞力道。

站在眾人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他可能還有些天真,也有些貪心,但不夠貪心的人,心中怎能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他所看重的一切?

「今日,我會教你徹底明白,為什麼當上太子的人是我。」真夜從身邊衛士腰間抽出羽箭,搭上長弓,瞄準遙影眉心。

兩人相距百尺之遠,要能射中對方,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太子的射術一向奇爛無比,過去他雖曾在宮廷射賽中一箭中的,但那不過是偶然的神跡。

「用你手上的弓箭瞄準我。」真夜朝遙影喊道︰「敢不敢,我們來比試一場,倘若一箭之後,有人僥幸不死,那個人就是天朝太子。」

遙影冷笑一聲。「就算我射死你,也未必就能成為太子。」他還有十幾個與他競爭的兄弟。

「或許吧,但至少被你憎恨的我,就再也當不成太子了。這不就是你引我來洛地的目的?你恨我,想與我同歸于盡,可惜棺材只有一副,容納不進兩個人,你說,該怎麼才好?」

「那只好請大皇兄先去死了。」遙影將手中利箭,瞄準真夜的胸口——

咻。有暗箭破空而至。

句徹若無其事地以劍柄格開飛箭,同時以手勢指示部署在城內的羽林軍追查暗箭的來歷與發箭之處。

恰好轎子已來到東宮前,他掀開轎簾,對朝廷中最美的女少傅笑道︰「到了,下轎吧。」

黃梨江鑽出轎來,看了句徹一眼。「這一趟,句大人又打掉幾支飛箭?」

句徹哈哈一笑。「足夠獵一只大老虎了。」

真夜扔開手中長弓,看著釘在遙影頭冠上的羽箭道︰「說我是天朝第一神射手,大概沒人相信;倘若說著這是神跡的話,應該就會有人信了吧。「

遙影不置信地瞪著真夜。

原來,真夜連發兩箭。一箭擊掉他射來的箭,另一箭則凌空穿進他發冠里。

大步走到遙影身邊,真夜瞅著他,道︰「唉,你二皇子不是神射手麼?怎連我這麼大一個目標都射不中?還站著動也不動,是想教我殺死你,好變成鬼魂糾纏我一輩子麼?「

說著,他一把扯住遙影長發,強迫他抬起頭,自己則扯開束發的金冠,眼色清明地揪住弟弟衣襟。

「去你的,遙影!」真夜忍痛一拳將他痛擊在地。「我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用我這雙手去打人,可你真的惹火我了!今夜我如果不在先王先祖面前用這雙拳頭教訓你,我就不叫真夜!」

皇子遙影下意識以臂護住頭臉,他只學習過正規的武術,哪里曾像真夜廝混市井這般,學得地痞無賴的近身搏擊。

真夜一拳拳落在他身上,他本來想要就這樣被他打死算了。洛地守陵的皇命教他心寒絕望,恨不得造反,但手中沒有兵,又沒有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威脅當地官員假傳他的死訊,藉此拖著真夜一起去死。

懷著一股絕望的恨意,他握拳反擊。

真夜下巴捱了一拳頭,更火大了。「這拳打得不錯,繼續!我非得打到你趴在地上吃土為止!」

「想把我打趴在地上吃土?」遙影吐出一口血。「你盡避試試看,我的人——」

「你那些死士?」真夜一腳踹過來。「早被禁軍制伏了。」

遙影聞言也氣急了!猛地抱住真夜的腰,以蠻力將他壓制在地。「既然這麼有本事,以前干嘛裝得那麼無能!」

單腳頂住他肚月復,逼他退開,「做人謙虛不行麼?」真夜毫不謙虛地還擊。

「你這兩面人,心機鬼!」

「連罵人都這麼雅?」真夜嘲笑道︰「讓我教你,真男子憤怒時都是怎麼開罵的。」不消說,他連珠炮般吐出不知打哪學來的渾話。

兩人打罵得凶狠。

龍英與朱鈺守在一旁有些擔心地道︰「殿下……」

「別過來!」真夜喊道︰「這是我的家務事,不準任何人插手!」

兩兄弟最後手腳纏在一起,使勁全身的力量,只想把對方打到求饒,可纏斗許久,仍沒人肯認輸。

雨勢逐漸加大,這場架也像雨中爛泥一樣,攪合的沒天沒地。

「黃梨江!」身後忽有人喊。

走在御街上的黃梨江怔了一瞬,沒轉身,她拔腿就跑。

來者不善,連她已經偽裝成平民都還認得出她,不跑就是笨蛋。

雖然沒回過頭,可她知道身後已經引起騷亂。

耳邊听見幾句詛咒以及閃避不及的攤販和路人被撞到的聲音,暗忖等會兒得去賠償人家,但她還是繼續往前沖,並忍不住靶謝後宮那些如狼似虎的宮女磨練出她的好腳力來。

不能走平時的路線,她邊跑邊躲,但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眼前距離最近的避難所是兵部,可跑進一向不怎麼挺太子的兵部里,會不會反而羊入虎口?說不定這次的殺手就是兵部的埋伏?

不管了,總之,先跑再說。

他腳下一瞬遲疑,更沒回頭看一眼,志在人群中鑽進鑽出,不走暗巷,只走大街。沒一會兒,兵部已在眼前,大門口還有四名守門衛士。

他心一喜,卻突然被絆倒,危急之際,一個人影突竄出來推開她,高聲急喊︰「大人快跑!」

黃梨江一驚︰「帶緣?!」

「大人你快跑,為了殿下,我死也會保護你!」帶緣拼死也要保護黃梨江。

前些日子有句徹和木瑛華幫忙,但這回是意外,帶緣因隨時守在黃梨江身邊,才能及時擋刀。

盡避如此,帶緣習武未久,又年輕體弱,哪能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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