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魂轉清明天 番外篇

「公主!公主!聖寧又偷跑到人界去了!」

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沖進祈雨的寢宮,面色倉皇。

誰都知道,最近身體日漸虛弱的祈雨已不管任何事了,但惟獨對于聖寧,是決不能出差錯的。那是公主的命,是公主還能撐下去的惟一心力。

另一名侍女責備地上前止住她,「公主一連熬了好幾夜,咳嗽個不停,這會兒好不容易才睡了,有事待會再說。」

「可是……」若是此刻不說,出了大亂子可怎麼辦?公主是信任她,才將聖寧交托給她,可她卻總是做不好。聖寧太皮了,又有與生俱來的靈力,怎是她一個小小婢女制得住的?

「聖寧……怎麼了?」一聲虛弱的低吟由床塌上傳出,祈雨強撐著坐了起來,一臉慘白。

「公主!」延馨忙上前扶她,「沒什麼大事,別太擔心了。」

「由香,告訴我。」祈雨伸出手,示意由香進來。

有些顫抖地握住了祈雨拈瘦的手,由香愧疚地道︰「公主,奴婢大意,又讓聖寧溜到人界去了。」

「你的頭……」沂雨注意到她紅腫的額,關心地間,「是他傷的吧?」

「只是小傷,不礙事的。聖寧還小,大些了就會懂事的。」她不敢說,像這樣的傷害事件實在是沒什麼好奇怪的。聖寧絕對是那種無法僅用「不懂事」來形容的孩子。

「他……沒有什麼不好吧?長得和以前很像嗎?」她輕聲地問,眼中猶有淚光︰

「公主放心,就是調皮了些,身體可是健康得很呢!長得就像是小小的雷神大人,可俊著呢︰公主要快些好起來,才能見見他,也不枉費您耗費了這幾萬年的元神之氣,」

「是嗎?是……這樣就好……就好了……」她欠他的怎麼也還不了,這已是極限,她只能為他做到這樣了。雖然還是沒能讓他恢復到以前一樣,她也不願。愛得太深,就會令人扭曲、自私,她不想為自己的狹隘找尋借口,她就是渴望得到他,即使是要束縛住他高飛的翅膀,只把他圈在她觸之能及的懷里,不讓任何人看見,也不讓他見仟何人。

她做到了,幾乎耗盡元神,還是今他重生了。從一縷輕薄的煙霧,慢慢地幻化為有形的輪廓。可是,她卻無緣親見他的成長。這副狼狽的模樣,不想被他看見,她在害怕,怕會被他不眉一顧。即使已遺忘了前生的記憶,但他還是他,對她的恨,是否還是那樣的深重?她放逐了他愛的人,令他被囚于靈塔幽境,最後差點神魂俱散、她最愛的是他,傷得最深的也是他、淮說愛就是要看著他幸福?她做不到!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屬于別人,她想要踫觸他、得到他!

「公主……」延馨想出聲勸她,卻發現自己什麼電說不出來。她們是看著祈雨一路走來的,還能說什麼呢?除了支持,說什麼都是空話。私藏一級神的魂魄是重罪,即使貴為公主也是不能免責,何況還是背叛天界的雷神大人。如若他的力量蘇醒,將是足以顛覆整個天界、當初他將公主打成重傷,玉帝半是誘騙半是處罰地才將雷神大人囚禁起來,而他竟然還能在靈力被抽空的情況之下渡到人界,並將自己的最後一縷游魂鎖在琥珀的休內,可見其力量有多驚人。雖然他現在還小,並不能將本身的能力運用自如,但巳能獨自穿梭于天、人,冥三界?上回他下列人界時就被上級神感應到了強烈的靈力波動,差點發現了他的存在,公主是費了好大的力才控制了局面,也因此,現在她的身體才會虛月兌成這樣。而他卻絲毫不領情,也完全不知道公主為他所做的一切,依舊我行我素,誰也不看在眼里。

祈雨搖了搖頭,示意地不要多言。

「由香,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這個……奴婢不知,只曉得他擊昏丁奴婢的頭,醒來後就感覺不到他的氣了,應該是到了人界,但不知是哪朝哪代。」

她也沒再多問,淡淡地吩咐道︰「拿我的水鏡來,」

「公主,不可以!再用水鏡的話,身體會受不住的!」延馨急忙說。

「拿來。」

「可是,公主……」

「連我的話也不听了嗎?難道不知道他對我的重要性?!」祈雨眼眶一紅,「沒有他,我又要這身體做什麼?還不拿來?!」

「……是。」延馨拼命忍住月兌眶而出的淚水,取宋水鏡遞給她。

這水鏡是天界七大寶物之一,能通曉古今,看破三界,但使用起來需耗用大量的靈力。以往為了祈雨的身體著想才沒有多用,這也是祈雨之所以還沒有見過聖寧的原因之一。

單手接過水鏡,祈雨憂傷地注視著鏡面映出她憔悴的臉。變了,真的變了。這張臉,已消瘦蒼白得不像是她。這副模樣.要她怎樣面對他?如果連她最艷麗的時候都無法吸引他的目光,那麼現在又會如何?

「公主……」

「我沒事。」收起飄忽的心緒,她回避開侍女們關切的目光,使自己專注于鏡面施法。

縴細的指尖直指上空,一縷飄忽的煙霧開始在空中聚集,煙霧漸漸地擴大,如幕帳般籠罩住祈雨的整個身形。一切像是泡在了水中,身影緩緩淡去,只余下兩雙擔憂的淚眼。

延馨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哽咽地低喃︰「公主,一定會為了他死掉的……」

初夏,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偷懶時光。

聖寧一派悠閑地將自己掛在高高的樹叉上,雙手枕頭,任由長長的黑發被微風撫亂。

誰要像個白痴似的待在那不慍不火的老什子島上?!看到那些千年不換的老女人臉就不爽!

還是人界好,沒有冥界那麼陰暗潮濕,又比天界有活力。那些人類真是蠢到家了,只要他隨便施個小法術,就會將他們嚇得半死,不留在這里惡作劇還真對不起他自己。算了,反正他是不想回到那島上,每天都被同一個女人看著,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地嘮叨著,煩都煩死了!

想著他就氣!那女人到底把他當什麼?!居然用那種責難的眼神看他,他有礙著她嗎?不但對他的身世什麼的都含糊不清,還總說些個莫名其妙的話!去!下回見到她,他非再整她不可!

犯他者死!他才不管什麼應不應該!沒有人照顧根本就無關緊要,他難不成自己一個人還活不下去了?反正他沒有親人,被欺負了也是受責備的那一個!什麼東海神島,他才不回那狗屁地方!

「砰」的一聲,一棵就近的大樹驟然倒下。

只見聖寧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銳氣,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他喜歡這樣做,看到原本旺盛的生命在自己的摧殘下毀滅,令他有種解月兌的快感,

「娘,樹……娘,娘!有個小扮哥在樹仁吊著!娘,你快看!」杏兒搖著琥珀的于,驚訝地大叫、

「嗯。」她敷衍地拍了拍女兒的小手,目光幽深地注視著樹頂的人影。

不可能的,為什麼她感覺到的是那個人的氣息?他應該已經神散了才對。而樹梢上掛著的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娃兒。

可是,這的的確確是他的氣!

雷神向天!

「娘,我們趕快去叫爹爹來救他,不然他會掉下來的!」杏兒急急地說。

「杏兒,爹爹出關了,又忘了嗎?」他昨日才走,她今日就已覺得快因思念而窒息,這才帶著五歲的女兒出來走走,沒想到又遇到這事。

「那……怎麼辦?娘,我們快救他吧!」

幣在樹上正準備睡一覺的聖寧不悅地察覺到了她們的存在,眉頭皺得死緊。他最恨有人在他要睡覺時打擾了,簡直罪無可恕!

指尖一彈,一束青紫的歷光閃過,直直地往琥珀她們的方向射去。正當她措手不及之時,淡黃的祥雲由空中浮現,與此同時,一道金色的護屏擋下了迅猛的光刃。

聖寧頓時怒不可遏地從樹上站起,想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攔他!

斑空的祥雲中旋人了淺淺的旋渦,幾束柔光從雲中射出,緩緩降下一抹優雅的身影。

聖寧眼中落入了一張布滿著淚痕的笑臉。

他從沒有看過有人笑得這麼奇怪,好像在哭似的。有沒搞錯啊!生氣的應該是他才對吧,她干嗎一副受到期侮的樣子?!可不知為什麼,他已沒有方才那麼氣了,可能是因為她哭了。但以前帶他的由香也經常會被他氣哭,他就不但不會消氣,反而還覺得她活該。

這女人,雖然一副很端莊的樣子,似乎也有很強的靈力,但看起來卻單薄得不像話,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散掉。

「聖寧……」地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意,伸出想撫觸他的手,在半空中又顫抖地收了回來。

好像,真的好像。

如瀑的黑發,野獸般倔強而挑釁的眼神。恍如時光倒轉,又回到她初見他的那刻。眾神仰望,惟有他,仿如蔑視一切般張狂。

「你是誰?」他防備地盯著她。

「我……」輕咬了下血色全無的下唇,她遲疑地道,「是由香的姐姐。」還沒有完全做好見他的準備,她不敢輕易說出自己的身份。

「由香?東海神島的走狗!」聖寧火大地騰空而起,長發閑怒火而飛揚,「你休想帶我回去!」好不容易又溜

了下來,他才不要回去!

「你不想回去嗎?」听到這話,她不禁有些著了慌。來之前已預想過各種情況,她已做好了被他厭惡的準備,誰知他並沒有認出她來,好像也沒有恨她。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不想回去?難道人界會比天界還好嗎?以往听他總是溜往人界,她也只當是他孩子氣重,沒往深處想,難道是他在東海神島上過得不好?還是因為見到了琥珀?

她別開余光,略過琥珀的方向。她是她心口永遠的痛。如果當時她沒有一時沖動地將琥珀幻化為人,那麼今天的一切就都不可能發生了。對于琥珀,她其實是喜歡的。除了向天,她最愧對的就是她。她一直都想為當年的事向她道歉,可她也知道,琥珀不是會接受道歉的人。她們其實如此相似,都是賭上了一切去愛一個人的女人。可她知道,現在的琥珀已是幸福的了,而她,卻仍在苦苦地掙扎。

難道聖寧是忘了她,卻還沒有忘了琥珀?當她從水鏡中看到這一幕,就再也抑制不住地過來了。她不能任何失去他的危險!為什麼他會選擇這個朝代?為什麼又會遇見她?她好害怕!再一次,她一定會活不下去!可直到現在她卻還沒有感覺到聖寧傳出的任何感情波動,而他剛才還魄力十足地朝琥珀攻擊。這是說明他對以往的事已忘得干干淨淨,再也不會想起了嗎?那又是為什麼不想回去?完全沒有理由的不是嗎?

「我才不要回那鬼地方!你們又想囚禁我了是不是?我才不要受你擺布!每天被圈在一小塊地方,什麼人都看不見,不許做這不許做那的,就只會責備我!我又不是你們養的玩偶!我死也不要回去!」

「由香……這麼對你嗎?」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一直都以為他過得很好,即使由香老抱怨說他調皮得欠處罰,她也沒怎麼在意。囚禁?責備?他竟然這麼說!由香到底是怎麼對他的?!

「少裝蒜了!你不是和她一伙的嗎?要抓我就動手啊!我才不會怕了你!」他氣勢磅礡地叫道。

「我不是要抓你,我只是想帶你回去……」她試圖好言相勸。

「那還不是抓我?!」他本來想先動手來個暗算的,可一看到她那副快要昏厥的模樣,不知怎地,也就是言語上凶凶罷了。

「可是,天界才是你的歸屬……你在這里並沒有牽系著的人,是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歸屬個屁!難道我在那破島上就有‘歸屬’?!不被滅了就算不錯,還歸屬哩!要麼你就動手抓我,要麼就滾蛋,別在老子跟前瞎混廠真是流年不利,好好地睡個午覺也不得安生。

「你說粗話……」他是從哪里學得這麼粗魯?由香不是說他只是淘氣了些而已嗎?接二連三的刺激令消耗過度的祈雨支撐不住,眼前一陣發昏,幾乎讓她腳跟不穩,

「說粗話怎麼了?我還有更粗俗的話,你要是不想听就趕緊滾!」這下她總打消了好言相勸的念頭了吧?知道她怕是不會主動傷他了,聖寧又閑閑地掛回樹枝上。

「對不起……」淚水滑下,祈兩只覺胸口一緊。是她的錯,都是她的疏忽。他是在怎樣的對待•下變成這樣的孩子?以為已經做到最好了,到頭宋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她越是想好好對待的人就越是做不到?

「喂!你怎麼了?」他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好像隨時都會往下落似的。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頂著一張慘兮兮的臉,動不動就哭,現在還一副快死掉的樣子。有什麼事好讓她難過的嗎?她也不能靠著哭臉活下去吧?

「真的,對不起……清原諒我……」因她的自私,曾將他傷得那麼重,誰知即使到了現在也還是沒能好好照顧他。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乞求他的原諒,可她還是愛他,還是無法放開他。她只要最後一個機會就好,如果還是不行,她就放他自由!

渾身的力量瞬間被抽空,祈雨猶如一張凋零的秋葉般從雲端的光華中直直地下墜。強風掀起她的長發和衣袍,形成一副淒美的景致。

「喂,你廠聖寧日瞪口呆地看著她就這麼往下掉。地應該是一級神吧?雖然看起來是虛弱了點,可她剛剛不是還阻擋廠他的力嗎?她……不會死吧?

他不該救地,當然不該救!她可是東海神島的走狗,要來抓他回去的人!如果他救丫她,豈不是自投羅網了?!若這只是她設的陷阱,那他可就成了天界最白痴的蠢蛋了!他刁;會救!他決不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蠢事!就算她真的死了,那也不關他的事!不過死掉了,他自己都弄死過不少人,也不差她一個。

可是——

發生只在一瞬間。只見一道青色的閃電急迅追至,祈雨飄零的身體緩了下來,慢慢地平躺在一幕黑色的護屏中!

直到聖寧的身子接住了她,感受到她微馨的體香,他才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救她。

她和由香是不一樣的。她的身上有種味道,讓人覺得很溫暖。雖然瘦到只剩一把骨頭了,抱起來卻讓人有柔軟的感覺,她好像……家,讓他好安心,就是相信她不會傷害他。她是善意的,是真的心疼他、想向他道歉。言語可以騙人,但身體的觸感卻不會。他能肯定自己的直覺。

毫無關系的人是不會對陌生人付出關心的,那麼,她是他的淮?喉間莫名一緊,他再次問她?

「你是誰?」

拭不去的是洶涌流出的淚水,她微顫著撫上他稚女敕的頰,再也舍不得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他沒有像每次拒絕由香般地揮開她的手,而是抱緊了她像是隨時都會消失的身子,「說話。」

她緩緩地閉匕了眼,微笑著的臉龐上滑下最後一

行淚水,「愛你……的人。」

呵,是夢嗎?只有在夢中,他才不會厭惡她的存在,才會主動地抱住她。夠了,這就夠了,只要他能好好地活著,不再恨她,她已別無所求。

「喂,你還沒回答我,說話啊!」他搖了搖她,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睡死了。

「喂……」

愛他的人?什麼意思?她還沒有說清楚,怎麼可以就這樣睡了?他才不允許!

他單手將祈雨的上身扶起,使她靠在自己身上。而後底下頭含住她的唇,試圖將靈力渡給她。不料她的身體竟如久旱的千土,源源不絕地吸人他的氣力,幾乎使他承受不住地虛月兌。他一手費力地撐在地上,這才不致虛軟地倒了下來。

這女人快不行了,連元神都飽受創傷,要救她,惟有回東海神島,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自投羅網就自投羅網,他是非要問個清楚不可!

好容易才將自己掙月兌出來,聖寧已連站起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強撐著抱起她,使出最後的力,在空中開了一道天門,兩人瞬間在地面消失。

久久,被眼前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嚇到的杏兒才慢半拍地拉了拉琥珀的衣袖。

「娘,那是……什麼?」

「杏兒乖,娘回家後再告訴你好不好?」拉著女兒的小手,琥珀面帶微笑地往回家路上走去。

「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哦……」

只看到這里,她就已經什麼都明白了。祈雨呀,也是那執念甚深的人。原來那夜並不是她在做夢。祈雨是有來過,來要回向天的最後一縷魂魄。她變得那樣憔悴,幾乎已令她認不出來。但祈雨就是祈雨,還是那樣的味道。

看來,她還是做到了。將只剩一縷游魂的向天幻化成這樣,很耗費心力吧?

都是用情至深之人,希望她能幸福。而她,已有了屬于她自己的幸福。

「今後,聖寧由我親自照顧。」

這是祈雨由昏厥中轉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公主?!這萬萬不可啊!您的身體太弱了,還是由奴婢來照顧他吧!」由香急急說。

「是呀,公主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常常看看他,不必親自照顧,那太累了。」延馨也勸道。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跟了自己這麼久的侍女,哪有不了解的道理?她們所做的一切,無非都是為了她。這就使得她連聲責備也說不出口。能說她們虧待了聖寧嗎?她們並不是她,不能完全地了解她的感情。她們只會以她為中心,而不會過多地考慮聖寧的感受。更何況聖寧還是害她變成這樣的原凶。她們不會對聖寧

比對她還好,所以,會有不足是理所當然的。這麼淺顯的理由,她卻遲鈍得到現在才明白。

「公主!」

「我已經決定了,你們不要再多說。」她起身著衣,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精神好多了。這才朦朦朧朧地想起似乎是有什麼力量注入了身體。唇畔,隱約還留有某種柔軟的觸覺。以唇渡力,那是一級神才能做到的。這些年來,她遣散眾僕,不出東海神島一步,也不輕易讓別的神人進來,就是怕聖寧的身分會被暴露。所以她的身體才會因不受救治而一日虛過一日。而在這島內,是一級神的,除了她就只有一個人!

祈雨的神色突然大變,厲聲問向由香︰「聖寧呢?」

「在……後園內。」由香被她的表情嚇怕,吞吞吐吐地道。

「他有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啊,和平時一樣……只是安靜了一些,不像往常那麼鬧騰了。」她有些不明的說。

祈雨拒絕了延馨的服侍,自己快速地換好襦裙後,匆忙地往後園奔去。

「公主?!」

「你們不要跟來!」

懊死!

又是一次的失敗。

聖寧無力地靠在池畔的樹下,挫敗地閉上眼小憩。汗濕的黑發柔順地搭在額前,胸口因氣息不穩而上下起伏著。看來是被她吸去了太多的力,他才會連點小法術都使不出來。他真懷疑那女人究竟有沒有腦筋,拖著那樣的身體還到人界捉他,簡直是不要命了!她到底有多久沒補充過靈力了?全身干涸得就像個黑洞,一般的一級神都不會那樣亡命地消耗自己吧?真是蠢到家了!

他突然抬起頭,不悅地睜開眼,朝著高空喊道︰「喂!看夠了沒有?!」

「……對不起。」隨著一聲細小的歉意,祈雨縴瘦的身形由空中浮現,降在他的身旁。

「怎麼是你?由香那女人呢?」他皺眉道。

「她不會來了。」她輕聲說。

「什麼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道︰「以後由我來照顧你。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牽制你的,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只是,如果再要跨界的活,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萬一被上界的人發現就不好了,我可以幫你設護界。」

「你?」他滿是不屑地瞟她一眼,「我怕你撐不了幾天就魂飛魄散了!」

「我會堅強地活下去的!」她目光柔和地看著他,一本正經地點頭。

他別開臉不再看她,假寐似的合上了眼。

風過,撫過樹梢,吹皺池水,也微微揚起他的發,這樣的午後,令人心醉神馳。

祈雨深深地看著他的側面,感到自己的心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愛他,好愛他!她是那樣渴望能夠擁有他!她的……神!不論經過多久,不論他變成什麼樣,也都無法平息她內心的灼熱,她是那樣臣服于他狂傲的眼神之下。

見他好像真的是睡著了的樣子,祈雨提高裙擺,輕手輕腳地坐在廠他的身旁。她忐忑地看他一眼,生伯他會突然翻臉。可是他沒有,眼瞼還是微微地合著,略顯稚氣的側臉上已帶有幾分本性的冷傲。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害怕這樣幸福的時刻只是夢中幻想的一剎,夢醒了,他又會成為那個為著琥珀而重傷她的向天。他是真的愛琥珀吧?這樣冷硬的男子,也有真心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思念琥珀,又是怎樣地怨恨她呢?他當然不會是平靜地離開。如果沒有她,他已得到琥珀,也還是那叱 風雲的雷神。如果,她不是那麼自私,可以大度地成全他,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小小的樣子……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直到現在,她也還是做不到。她不做那樣悲情的女人,她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的代價。後悔是有的,她當了小人。她本是不願為了自己的感情而牽涉到別人。可是,她還是放逐了琥珀。即使她後來知道琥珀得到了她渴望已久的,也還是不能彌補她的私心,只是僥幸罷了。若是琥珀遭遇了不測呢?這是很有可能的。當時她明知會有危險,卻還是讓她下到人界,這種作為就是可恥!也許,她將背著這負罪感直至永久,或者是到湮滅的那天。

她放松身子,向後靠在樹干上,一面側過頭看著聖寧。

他還在睡,胸口規律地上下起伏著。

還好,有他在。只要是為了他,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即使是將歷史再次重演,或者是虧欠更多的人。她什麼都不在乎,只除了他。什麼都可以是假的,什麼都可以放棄,惟獨對于這個人,她連想都不敢想失去他會怎樣。

從此,她只有他廠。她會好好待他,好好呵護他,絕對不讓他再受到一丁點的危險。她的好孩子,她的愛。

有一種感覺,只要看著一個人,知道他還好好的,就比听到任何事都讓人快樂。是那樣溫暖,整顆心部漲得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淺淺地笑了,伸手想為他撥開額前的碎發。當她的指尖快要接觸到他時,他驀地出聲了,嚇得她一驚,忙縮回了手。

「喂,你。」他懶懶地開口,「是什麼人?」」我是……」

「不要用由香她姐這種活來敷衍我!下級神就是下級神,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級神。如果我沒有猜錯的活,你是一級神吧?」他銳利地看著她。

「我……是。」她垂下頭,低聲道。

「你知道我的事,對不對?告訴我!我是怎麼來的?你又是我的什麼人?我還有親人嗎?為什麼我會在這里,我也是一級神,不應該會一個人待在這里!難道你也要像由香那女人一樣地瞞著我?!」

「我……」

「告訴我!」

祈雨看著他急怒的神情,不覺心酸得紅了雙眼。

「你很希望自己還有親人嗎?」她輕聲問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啊!再調皮,再淘氣,他也是需要有人能疼他的不是?難道她所謂的愛就只是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卻不管他快樂與否?就只是這樣而已?她為他做得太少太少了,少到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就是這樣對他的嗎?

「去!誰稀罕!」他倔強地別開臉,沒有再追問下去。

「對不起……」她哽咽著抱住他,輕撫他的發。

「羅嗦!」這句話都听她說了好幾遍了,煩不煩哪!

「聖寧,好孩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覺得寂寞了。」

「誰覺得寂寞啊!你這女人別亂猜好不好?!」他口氣雖凶,卻還是任由她抱著。他可不是認同她了哦,那是因為推開她的話,說不定她又會昏死過去了。

絲毫不在意他不善的態度,祈雨柔柔地摟著他,低喃道︰「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永遠都不丟下你一個人。就算你厭了、煩了,我也還是要跟在你身邊。因為,我好愛好愛你,會連所有人爰你的份都一起給你。所以,請你不要討厭我……」

「哪,淮說討厭你了啊。你這女人就是愛瞎猜。」他嘟著嘴,生硬地靠在她懷里,一臉的別扭狀。但在心里,他卻失去了抗拒的念頭。這女人身上真的好溫暖,他從未感到過的溫暖。像是出生前就曾這麼被她抱在懷里,被她當寶貝般地疼愛著。這世上,還真有人愛他的嗎?

「聖寧。」

「又要干嗎?」

「你的身體會不會不舒服?」她知道自己的狀況,肯定是汲取了他不少靈力。方才見他使不-仁力來時她就想問了,可有怕太冒昧了他會不高興。

沒想到會被她知道他救她的事,他莫名地臉蛋一紅,窘道︰「誰會有事啊!我又不是連恢復能力都沒有了的老女人!」

她輕輕一笑,知道這孩子是害羞了,

沉默了半晌,他才又一臉肅然地開口。

「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啊?」

「別無緣無故就往下掉,麻煩死了!」

她的笑容更大了,擁緊他道︰「不會了。」

「說什麼不會了,還不是一點都不知道節制?!再不補充足夠的能量,你那樣的身體根本就堅持不了多久。別一副笑嘻嘻的樣子,看了就討厭!還說什麼會一直陪著我,不定沒幾天就煙消雲散了!」

「你在擔心我嗎?」啊,如果這是夢,她就不要再醒

宋。死掉也可以。

「誰要擔心你了!別這麼厚臉皮好不好!」他猛地甩開她,從樹下站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仍只是笑。

「有什麼好笑的!還笑?!喂!別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

「喂!」

甜甜的笑聲不絕于耳,在樹下池畔,分外怡人。

祈雨的放肆終于激怒了聖寧,只見他揮手引來池中之水,「咻」的一聲,將地淋了個透濕。

後來祈雨落湯雞——般地回到寢宮,延馨和由香受驚不小。不過她們吃驚的並不是她一身濕透,而是她明明已凍得打顫了,卻還是笑得不亦樂乎。

別人當然不會懂;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自從祈雨開始獨自照顧聖寧之後,東海神島就再也沒有一日安寧了。

經常性地就會這樣——

祈雨一臉悠閑地悶在寢宮為聖寧縫著衣袍,而外面就是吵鬧之聲不絕于耳。

「公主!聖寧把池里的錦鯉全弄死了!」由香咋咋呼呼地沖了進來。

祈雨只略一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不一會兒。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聖寧把東海神島的西角弄塌了!」延馨一臉驚恐地闖了進來。

祈雨還是沒什麼反應,「嗯」了一聲之後,又專注繡衣服了。

此刻,外面又傳來一聲轟然巨響,不用多想,肯定又是某處被那混小子給湮滅了。

兩名侍女面面相覷,欲哭無淚地唉聲道︰「公主,您倒說句話呀,東海神島就快沉了啦……」

縫完最後一針,祈雨滿意地抖了抖他的新外袍,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這才猶有余力來回應這兩個已快急瘋的侍女。

「怎麼啦?」她一派輕松地問,好似在敷衍兩個大驚小敝的孩子。

「公主,您再不管管聖寧,我們可就連安生的地方部沒有了。」由香說得好不淒慘,

「啊?聖寧炸了你的房子嗎?沒關系,我再給你建一座。」

「不是這個問題,而是……」

「那是什麼問題?」祈雨不解地看著她倆。

「公主,實在是聖寧太過分了。」延馨抱怨地道,「您親自照顧他也有三年了,這些年來東海神島幾乎被他弄到鳥獸絕跡,不是又有什麼東西被他滅了,就是哪快地方又被燒了陷了。公主您是疼他,可也不是這麼個縱

容法呀!我們可還得過下去不是?就算您舍不得罰他,也可以控制他的能力吧?奴婢也知道您最近的身子還是不好,但不是還有紫金雲嗎?封印住他的一部分靈力,即不會傷到他,又可以減少一些隱患。」

「可是,聖寧會不高興的。」祈雨不贊同地搖頭.「我不能瞞著他做這種事。我說過不會騙他的。」

「公主!」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祈雨濃情蜜意地看著手上的衣袍,低道,「只要他快樂,東海神島沉就沉吧。」

「公主……」由香無力地垂下頭,給了延馨一個「我就說嘛」的眼神。

「可是公主可曾想過只不過短短三年,聖寧就成長到如此地步,普通的一級神已經不是他的對手。您不覺得,他越來越像雷神大人了嗎?不論是身形,還是性情,都與雷神大人如出一轍。不瞞公主,昨 奴婢親見到聖寧化出了青藍閃電,這是只有雷神大人才能做到的,根本就不可能無師自通!難道公主就不怕他會恢復以前的記憶?!」延馨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她並不是想破壞公主的快樂,只是有些事如果現在不說,以後說就會遲了。

祈雨的神色瞬間一點,手中的衣袍緩緩飄落在地。

她怕!她當然怕。只是這恐懼太深太重,她才會逼自己不得不去忽略。聖寧,成長得很快。高挑健碩的身形,冷酷的眉眼,還有唇角那邪氣的笑意,全都是她所熟悉和深愛的那個男人。惟一不同的,是他對她的態度,他偶爾會看著她,用那種別有深意的眼神;他會很突然地抱她,抱得那麼緊;他還會心疼她的身體,雖然口氣還是很不好,可她知道他是在關心她。這三年來,她快樂幸福得幾乎死去。能這樣和他在一起,曾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可與此同時,她也在強烈地害怕著。

怕有一天突然醒來,就發現他已恢復了記憶,他會用那種陌生而仇視的眼神看她,會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那時,她會死,她一定會死。

「公主……延馨只是猜測而已,不一定會發生的。您不是將聖寧的記憶封住了嗎?不會有事的,您別太擔心了……」由香責備地睇了延馨一眼,安撫道。

祈雨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出去。

正是這樣,她才會更加地害怕。聖寧曾是那麼想知道關于自己的事,如果他發現害他失去記憶的人原來是她,那他又會怎樣生氣?或許,永遠都不會再搭理她了。

身後傳來一些聲響,她以為是由香她們還沒有出去,便不悅地道︰「不是讓你們走了嗎?」

「哦。有說過嗎?那我走就是了。」

這聲音。她心口一緊。

「聖寧!」她猛地回頭,果然看到他一臉邪氣地靠在門邊,

一襲長長的黑發束于腦後,只留幾縷碎發不羈地搭在額前。修長的身形慵懶地靠在門扉上,雙臂環胸,

了然地睇著她,像是早就知道她會叫住他。

「……別走。」

怎會如此,不管見他多少次,不管與他離得有多近,卻還是會那樣深濃地想念,還是會心痛。總覺得,這只是一剎那的奇跡罷了,過後,一定什麼也不剩。

「我不走就是了,你別又一副哭相。」他受不了似的皺緊眉頭,走過她,全身放松地往她的床榻上一倒。

「不會的,我沒哭,真的沒哭。」胡亂地吸了吸鼻子,她拾起了地上的衣袍,笑著問道,「喜歡嗎?」

「你每天將自己憋在房里,就是為了繡那玩意?」他瞥了眼她手上的東西,眉頭皺得更緊了,「蠢女人,又瘦了。」

「你不喜歡嗎?」她只擔心他會不要。

「我不喜歡你瘦巴巴的,丑死丁!」他別開臉,雙手枕于腦後。今日在外頭折騰得太厲害了,他是想來這補個眠的。自從一年前為了幫她恢復體力而與她有過肌膚之親,他就沒在別的地方睡著過。他的感覺沒錯,這女人身上,有家的味道。

「很難看嗎?」她緊張兮兮地上下打量著自己,羞赧道,「對不起……」她的恢復能力很差,常常在身體變差後就再難好起來。

「喂。」他突然用那種令人臉紅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她,向她伸出一只手,啞聲道,「過來。」

「聖寧……」知曉他的意圖,祈雨臉頰一紅,「不行,你剛剛在外面玩累了,會受不了的。」

「我又不是沒有恢復能力的老女人!」他不屑地冷嗤一聲,「叫你過來就過來。」

是的,他的能力很強。即使是耗費了巨大的靈力,也只要稍加休息就會好了。這一點,三年前她就知道了。

說歸說,但祈雨還是沒有抗拒他的意思,垂著頭走近他。

長手一個使力,將她拉到自己胸前,環臂抱住,卻只感到她枯瘦的骨架。他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口氣緩和了不少,

「有哪兒不舒服嗎?」

輕輕地搖首,她只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仔細地聆听他強盛的脈動。喜歡,好喜歡。對于他的一切,她早已經無藥可救了。

摟著她的手臂驀地一緊,他沙啞地低吼道︰「你就非要把自己弄成這樣才甘心嗎?!好不容易身體才好一點,繡什麼破衣服?!有沒有那種東西根本就不重要廠

「那什麼才重要?」她趴在他的胸前,痴笑著問。

聞言,他不自在地別開臉。

「你不是知道嗎?」

這女人,偶爾有的時候精得像鬼一樣,非逼著他說些不願說的活,他就不明白,互相知道的事還老說它干嗎?這些年來他雖然對她凶,可又何曾真正傷害過她?如果不是在乎,他又何必耗心耗神地為她補充靈力?神與人不同,越是上級神越能控制自己的。很少有神

人會愚蠢到進行肌膚之親,那將會極大地耗損一方的靈力。換句話說,越是親近的行為越是能平衡神人之間的差距。他每次與祈雨親近過後,祈雨的身體將會大有好轉,而他甚至有可能昏迷不醒。可他每每又總是逃不開她期望的眼神。他能感覺到,她要的不多,而那也是他願意給的。

到了最後,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而再地想抱她。不是為了她的身體,只是單純的男人對女人的。他能克制自己,可他不想。她希望他永不離開,他就照做。她不是一直都擔心他會在變得更強之後就離開了嗎?只要她能放下心來,耗損一些靈力又算什麼?他願意為她做很多,只要地開口。因為,她是他的……家。

玩累丁,可以回家;闖禍了,可以躲到家里;悶了煩了,都不用一個人承受。他不是軟弱的人,但他喜歡這樣安定的感覺。以前他以為自己是不需要,只是因為從來沒感受過而已。一旦有了,才發現自己是那麼渴望。他想被她抱在懷里,這樣一直下去。雖然每次都是他在抱她,感覺上卻是她在包容著他。就像,一個母親,或是……妻子。

「聖寧,」她抱住他,很緊很緊.不知為何流下淚來,

「我愛你,最愛你,其他人都沒有關系,只要還有你……聖寧,不要離開我!」

他默然,只翻身將她覆在身下,一切無言……

微風撫過涼亭,為正專注著下棋的神人帶來了一絲清爽之氣。」啊,又輸丫,公主怎麼還是那麼行?奴婢苦練了好久呢,都一點用也沒有!」延馨嘟著嘴,不甘心地道。

祈雨只是淡淡一笑,一邊為身旁正郁悶著的聖寧沏了杯茶,「你已經進步很大了。」

「真的嗎?」得到鼓勵,延馨立刻就雙眼發光,滿臉期待地看著祈雨。

「公主安慰你來著,這還听不出來?」由香毫不客氣地潑她一瓢冷水。

「你嫉妒我是不是?誰叫某人連下棋也不會,想被公主稱贊都不行哦。」延馨挑釁地瞟她一眼。

「你胡說!誰嫉妒你了?!公主,你為奴婢評評理嘛!」她撒嬌似的往祈雨身邊靠過去。現在祈雨的身體好多了,日子好像又能回復到以前一樣,只是東海神島不再成為眾神聚集的場所,僕佣也沒那麼多,不過正好促近了她們與公主的感情。這麼久下來,說是關系很好的主僕,她們在私下堅卻將祈雨當成了最重要的家人。可以一同玩耍、胡鬧,也一起分享快樂,以及痛苦。

祈雨只是遞給她一盤青梅,「嘗嘗?」

「啊?謝公主。」她一邊接過青梅,一邊示威似的挑了延馨一眼。後者的嘴唇立時就嘟得高高的了。

祈雨會心一笑,執起桌上的涼茶就準備遞向延馨,

「這是前日父皇差人送來的,你……」

誰料聖寧很不懷好意地順手就抄了過去,咕嚕幾下就一飲而盡了,氣得延馨直哇哇大叫起來。

「喂喂喂!臭聖寧,那是公主要給我的耶!」

「還不都一樣?我喝都喝了,難不成還要吐出來還你?」他吊兒郎當地往後一靠,雙腿「啪」的一聲交疊地搭在桌沿。

「你什麼態度啊!公主……」

「又是要替你做主?別奢想了,」他一把摟過滿臉通紅的祈雨,洋洋自得地道,「這女人可是向著我的!」

「聖寧……」她不依地輕捶著他的肩,羞于在別人面前與他過于接近。

「難道不是嗎?」他不悅地拉了拉她的小耳垂,宣示所有權似的在她的唇上烙下重重一吻。

兩名純情了幾萬年的丫頭立時呆若木雞。

片刻——

「……公……主……」延馨發出冥府幽魂般的聲音。

由香則是沖動得一躍而起,朝著聖寧就是一飛腿過去。

「敢玷污我們公主!我滅了你!」

「下級神。」他只不過嗤然一笑,連根手指都沒彈,由香就成功地被一股強風刮到對面的樹梢上。

祈雨只是乖順地依在聖寧懷里,微笑著看他們來來回回地鬧。

一些些幸福的感覺,就這樣佔滿心頭,再也揮之不去了。

突然,一陣劇烈的氣流沖亂了他們的平靜,七彩祥雲由空中浮現。祈雨驚駭地抬頭,只見玉帝的金龍座駕由祥雲中出現。心下驀地一沉。

「父皇來了,你們都退下!」

「是。」畢竟是跟隨多年的侍女,自是懂得輕重緩急,兩人忙快速地退了下去,只余聖寧還一臉興奮地站在哪里。

「聖寧,你也暫時回避一下。」

「我不,我想看看玉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信一笑,毫無卑屈之意。

「聖寧!」她還是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口氣對他,「回去!求你了!」不能讓父皇看見聖寧,絕對不行!否則、否則……她一定會失去他!

「……我走就是,你別哭了。」無所謂地一聳肩,他即在瞬間消失無蹤。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一個老頭子而已,凶什麼?他不平地抿緊了唇。不讓他看,他還非要看!明的不行,還不讓他來暗的?想通之後,他臉上又有了笑容,立刻在自己周圍設上護屏,隨即隱藏氣息地跟在祈雨的身後去了。

東海神島主殿

撤下了所有的侍衛,大殿里一片寂然。

玉帝位于首席,一臉肅然地打量著這座今非夕比的殿宇。祈雨立于階下,神情恭謹地向他行禮。

「雨兒。」他伸出手,示意她可以上前。

「是。」她上前數步,跪于玉帝膝下。

哀摩著女兒的頭,他略有輕責地道︰「怎麼這麼些年都沒去看看父皇?瘦成這副模樣,東海神島也是傾的傾倒的倒。告訴父皇,你都在做些什麼?」

「女兒不孝,勞父皇憂心了。」口氣,是淡疏而有禮。

輕一聲嘆息,也是知道她不願說。他這女兒,對別的事都是冷冷淡淡,從來也不會說自己想什麼,更不會開口要求,仿佛對什麼都不在意。以前他是一直都這麼以為。直到她為了那男人向他請求。她竟然開口求他!枉他為人父千萬余年,卻還是第一次從這孩子口中听到一個「求」字。這麼多兒女中,他最疼的就是祈雨,否則當年又怎會一怒之下幽禁了向天?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後來的許多事了。

「雨兒啊,今日你母親沒同我一起來,可知為什麼?」沒有時間再兒女情長,他沉重地開口。

「女兒不知。」祈雨斂下眼瞼,柔聲道。

「這些年,你可知三界動態?」玉帝眉頭一蹙。

「因女兒封閉了東海神島,故未曾听聞。」

「你居然不知?!」他震驚地站起,「那你在這東海神島到底干什麼了?!」

「女兒有錯,請父皇息怒。」口吻仍然是淡淡的。

「簡直荒唐1你身為公主,又在天庭享有極高的威望,原有下臣上奏說你自毀元神荒誕無度朕還不信!祈雨,你向來都是父皇的驕傲,在那之前,你從未令朕失望過,難道千年的時間還不能使你平靜?你還忘不了他?!」

「父皇……」听到他自稱朕,也不叫她雨兒,就知道天界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了。若非如此,父皇決不會因她不問世事而大發雷霆的。可,究竟是什麼樣嚴重的事,竟會令父皇亂了方寸,還對她發火?不,她不管。天塌了她也不會管的。大不了公主不當,人界也好,哪里都行,只要聖寧在她身邊。她不想將現在的一切改變,為此,她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人都可以背叛。曾經她也為了虛偽的表殼而壓抑自己,而結果不過是等到了他愛上另一個女人。她再也不要做這樣的蠢事,再也不放他走!

「忘不了,是忘不了。連朕都忘不了啊……」重又坐回椅上,玉帝卻像是蒼老不少,感慨地道,「如果他還在,如果天界還有那麼出色的戰神,又怎會落到如此田地?朕是悔不當初啊,竟將惟一能擋住冥軍的天神毀去了……」

「冥軍?」秀眉一緊,祈雨不希望是發生了她料想的那件事。

「銳羅重新登上冥界王位了,揚言要攻打人界,之後便是天界。連這個你都不知道?如此強的氣流波你都

靶覺不出來了嗎?」玉帝失望至極地搖了搖頭,「你究竟

還是不是我的雨兒?」

「銳羅……」提起這個名字,仿佛數萬年以前的舊事又再度重演。當年,銳羅挑起了天、冥兩界的爭端,是向天平定了那場戰事,也拯救了她。忘不了在戰場上交織著鮮血與殘酷的那抹身影,于是她夢想著有一天終能將自己交到那個人的懷里。只是,再也不會有了……再也……沒有那樣美麗而血腥的殺戮。

「現在雖然還沒有正式開戰,但對方也知道我們已沒有反擊的能力。拖下去,也只是增加犧牲而已。銳羅與前任冥王不同,他的目的並不是完全地吞並天界,那于他而言並無益處。與以前一樣,他還是那樣的條件。」

「父皇。」

「雨兒,好孩子。父皇也舍不得你,父皇也不想屈辱地對冥界惟命是從,但于今我們已再沒有第二個雷神能為你擋去風波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銳羅與向天一樣,都有顛覆天地的力量,沒有能與之抗衡的神將,我們只能束手無策。難得的是他依然執著,否則我們將毫無退路。父皇知道你並不愛他,況且冥界陰冷潮濕,進去之後就再也無法出來,所以父皇也明白你不想去的原因。可是,為了天界,為了你公主的榮耀,你必須去!」

「不要了……」

「什麼?」

「榮耀,尊嚴,什麼都不要了。」她驀地退後幾步,重重地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父皇,我不嫁!」

說出來了。終于能說出來了。為什麼天界的命運要背負在一段單向的戀情上?銳羅之于她,她之于向天,向天之于琥珀,這其中是經過了多久的歲月?為什麼,銳羅還是要固執地將這些再度翻出來,又再度讓她感到傷痛?

那個男人,也一樣傻呵。管他再強的天神,還不是為情所弄?僅只一面之緣而已,就可以讓她賭上一切地認定一個男人;可以讓向天為一個女人而甘願魂飛魄散;可以讓銳羅糾纏著她數以萬年都無法放手。才見過一面啊……是幸?是緣?是債?還也還不了,理也理不清。都太久太久了。惟有走好自己的路,才是對得起自己撐到了今天。

「你廠沒想到會被她如此決然地拒絕,玉帝頓時一口氣提不上來,怒得手指打顫,指著她道︰「難道你要為一個男人守節,永世都不嫁了?!以前真是太縱容你了,任你胡鬧,可現在是亂世!你要承擔起自己身為公主的責任!別說是嫁人,別說還是嫁一界之王,別說銳羅還深愛著你,哪怕是個跛子,是個禽獸,你也是要嫁!」

「不!我不嫁!我有我愛的人,我不嫁!父皇,難道我就不是重要的存在嗎?難道我就應該被犧牲?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這樣又能得到什麼?整個天界的和樂美滿嗎?別開玩笑了!虛偽!偽善!你們都是為了自己在傷害別人!死一個人和死兩個人是沒有分別的,反正只要自己不死就好,不是嗎?如果我死了,有一個人會為我悲傷,那麼對那個人來說,這就要比整個天界滅亡還

樣?

「那你也知道朕會如何做?」

「一直以來,最了解父皇的不是只有女兒嗎?」她慘淡一笑,「可是,女兒還是想請求您,最後一次……只當是放我一條生路。可以嗎?」

「你的請求,永遠只為了一個人哪。」

「這樣才是父皇的女兒,不是嗎?」絕望,如毒藤般蔓延,她卻只能任其在心頭扎根,毫無辦法。

「是啊,你總是最優秀的那一個。父皇願意寵愛你,更願意看你幸福。可是,作為天界的主宰,我卻不得不把握這惟一的機會。要徹底擺月兌銳羅,惟有一人的能力。如果再失去他,天界將永處于被動地位。必須將銳羅再次封印,這是惟一的途徑,」閉上眼,再睜開,視線已一派堅定地轉向聖寧了。

「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看了祈雨一眼,後者回望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懇求,但他仍毅然地點頭道︰「我要知道。」

「朕能解開你的封印,願意一試嗎?」

「聖寧……」

地還是那樣地喚他,低低的,柔柔的,令他溫暖。

但或許,這一切都不是真實。他願一賭,賭一次清醒的機遇。

玉帝滿意地點頭。

相互了然。

淚水,汗水,灼熱的氣流,剎時充斥大殿內外。一道強烈的流光瞬間籠罩著聖寧的全身。在依稀的光影中可見,他額心一枚金色的圖騰正慢慢地淡去。而她的心,也在慢慢地淡去。

當一條路走到無路可走,而生命還是要繼續時,該怎麼辦?這是場噩夢,就讓她快點醒來。醒了,就又看見他和侍女們在亭中嬉鬧,就又會向她敞開寬闊的懷抱。

她的聖寧呵,她的愛……

結果,還是要她重新戀著一個冷酷的身影嗎?曾經,就在不久的曾經,她明明是得到了的啊!

扁華散盡,再見時,已是夕日的恢弘卓絕。冰冷的眉眼,一襲黑袍,就那樣陌生而無謂看著她,像是看著一片無故飄落的枯葉。

累了,真的累了,她要休息。

再也不醒來,就不用讓自己這麼痛。該回了,結束了,是她離開的時候了。現在的祈雨,不過一身殘破,再也沒有那樣的能力與心力去爭取什麼了。她要回去,只要能離這遠遠的,哪里都成;只要看不見他冰冷的眼,她就還可以騙著自己,永遠地活在不久之前那幸福的夢中。

是不是,所有突如其來地到來的,最終也會突如其釆地走?

強撐著渾身的最後一絲力氣,她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艱難地朝門口挪。直到她幾近虛月兌地扶著門柱,才听到身後傳來熟悉而殘酷的聲音。

「蠢女人、」

她渾身一顫,止住了步伐。

「拖著這樣的身體,是想自殺嗎?」

淚水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掉落在衣襟上。

「說過只說一次,你為什麼就是記不住呢?老是逼我說些無聊的話。」

她听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我愛你,不會離開你。」

他的熱力,漸漸包裹住她。

「這次,懂了嗎?」

淚水滑下,唇角卻含有微笑。

是一片溫暖的天空,她看見了。

然後,終于倒人他敞開的懷中……

天、冥兩界決戰前夜東海神島祈雨的寢宮內燭光浮動,隱約可現。向天環抱著祈雨靠在床頭。久久,兩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能力全恢復了嗎?」祈雨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取回向天的記憶後,他的話變得很少。

「會……勝嗎?」

「以前能做到的,現在一樣能。」他抱緊她,將頭埋人她的發間,「不單只是封印,我還要徹底毀了他。」

「……不要出事。」

「信我。你不是一直信我嗎?記得首次與他交手,你是笑著觀戰的。」

「你還記得?」她以為他從不曾正眼看過她。

「記得。初次在宴會中見你,你穿著紫紗襦裙,服侍你的是延馨那丫頭。」說著,他不由低低地笑起來,「還當你自己掩飾得很好,以為我不知道有人不知羞地盯著我看。」

「向天……」

「別哭,你可要笑著看我,知道嗎?」他溫柔而纏綿地吻她,「當我覺得自己不行了,只要想到你還那麼相信地看著我,就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我一定會贏,贏得漂亮給你看。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相信我,嗯?」

「不……我不要你贏,我只要看到你好好的。向天,我們不要打了,離開天界,去別的地方好不好?」

「傻瓜。」他只是輕撫她的頭,「怎麼這麼想?還那樣同你父皇說。怎會一樣?想想,我們或許會有小女圭女圭,當你擁有丈夫和孩子,兩者死去與一人死去的痛楚難道相同?失去一個,只要還有另一人,你就還可以活下去,也許終有一天也能快樂起來。但若是兩人都失去了,你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不要忘記,你是公主,怎能在太平時居于高台,一到戰事卻是率先逃離的一個?你不是為了愛你之人而犧牲,而是你犧牲了,才能有愛你之人。」

「你不是向天。」小嘴一嘟,她逃避地埋如他的懷中。

「那我是誰?」他興味地問道。

「向天才不會這麼溫柔地對我。他總是很冷漠地看著我,從來不理我,不會同我說話。向天才不會對人這麼好。我犯了錯,他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會罵我,會打我……就像那天,為了琥珀……你打我……」她不想哭,可淚水就這麼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她委屈,委屈了好久,一直都是自己埋在心里,從沒奢望過有一天能說給他听。可是他現在好溫柔,讓她覺得好難過。她做了錯事,做了很多的錯事。她一直都想道歉的,可是她說不出口。一個如此悲慘的人,怎樣才能對著幸福的人說抱歉?

「乖,不哭。」

「你愛過我嗎?在這之前,在琥珀之前,有嗎?」

「一直。」

「什麼?」

他垂下頭,低道︰「一直都愛。」

「……撒謊……」

「我從不說謊。第一次見你,就想娶你。但你卻總是疏遠而淡漠地注視著我,從不走近。我不是那種主動的人,我在等你,等著很久,直到銳羅宣稱愛上你,我以為是你先開始的背棄。所以,我開始想忘了你,也盡量不見你。」

「那你後來為什麼……」

「如果你是想問琥珀的話,我很喜歡她、想得到她。她有一顆執著得不可思議的靈魂,那靈魂太美太炫目。首次對你之外的女人感興趣,我不想放棄。那一瞬,我幾乎想將曾用來愛你的所有都給她,這樣或許就能逃開痛苦。新婚之夜,我重傷你,自己也不知為什麼。你的氣息我是如此熟悉,一近身就知道不是琥珀了。那刻我才知道你還是愛我的,甚至做出這種荒誕的事。我好氣,氣你為何不說,氣你怎可如此任性地對待她。動手時我想,就一起死吧,什麼糾葛都沒有了。可是,我畢竟還是沒舍得。當時心情很亂,許多事都糾成一團。後來才明白,我想再見琥珀一次,確定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即使魂散,我也要確定。結果我見到她,卻發現自己還舍不得。舍不得什麼?只有一個人。所以我留下最後一縷魂魄在琥珀體內,我賭你能會找到我,你一定會。結果,我賭贏了。」

說到這,祈雨早已泣不成聲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說……對不起……」

「我不想再听到這活。」他摟著她,輕輕地搖晃,喃道,「只要告訴我,你愛我。嗯?」

「我……」

「告訴我,你會笑著等我回來。」

「向天……」

「還告訴我,你永遠相信我,會為我祈福。」

「向天。」

「我回來時,一定帶一束最美的絲帶。你喜歡什麼顏色?鵝黃好不好?」

「向天!」

「我要將那束絲帶系在門廊上,每天都讓你看見。」

「還有……」

夜,未歇……

很久以後——

玉帝常來東海神島時,總是納悶,為何這對夫婦的房門廊上總系著束舊舊的帶子?即不好看又顯古怪。

費解,真是費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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