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危險枕邊人 第2章(1)

那夜過後,他們之間的關系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是變得更好,也非變得更糟,只是變冷了、變淡了,兩人待對方都相當彬彬有禮,不像夫妻,倒像臨時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旅客。

她對他,即便有著怨氣,也不再流露了,他能夠漠然,她便比他更漠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牽掛?

他們像下棋的對手,分據棋盤兩方,卻是莫測高深地按兵不動,寧可攻城掠地毫無進展,也絕不廝殺交鋒。

他是王,她便是後,比氣勢她絕不會輸給他,也不能輸……

一念及此,夏雪幽幽嘆息。她坐在早餐席上,面對一桌豐盛的餐點,對面的位子卻是空空如也。

他又不吃早餐了,是不在家呢?還是遲睡晚起?

她發現自己並不想深究,只想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頓早餐,她執起咖啡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香醇的咖啡。

不加糖,也不加女乃,她就這麼品啜著黑咖啡的苦澀。

伴在餐桌上的iPhone匆地唱響清脆的鈴聲,她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微笑接電話。

「庭翰,什麼事?」

「今天下午要出海,我來提醒你別忘了。」耳畔傳來清爽的男性嗓音,元氣飽滿,听了也令人跟著精神一振。

江庭翰,目前擔任公司的業務經理,他父親是公司老臣,從草創時期便一直跟在夏雪父親身邊,兩家的孩子因此熟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從小便鑽研于船舶游艇的夏雪沒幾個朋友,江庭翰是她唯一的知己,在精神上,她或多或少倚賴著他。

「……記得要帶泳裝。」江庭翰意有所指地叮嚀。

「干麼啊?難不成你要我用美色去誘惑那個阿拉伯王子嗎?」

「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啊!雖然說你也沒什麼身材可以秀就是了……」

「江、庭、翰!」

「呵,總之別忘了,王子可是我們公司的寶貴客戶,以後還得靠他拉生意呢,怎麼哄他開心,就交給我們聰慧美麗的執行長嘍!」

搶在她表示氣惱前,江庭翰很機靈地快速掛電話,末了還不忘畫龍點楮地捧上一句。

夏雪好笑地搖頭,滿腔郁悶都因這通電話煙消雲散,她拈起一片烤得半焦的吐司,輕快地涂抹果醬。

「你好像心情不錯?」森冽的嗓音落下。

她怔住,揚起眸,迎向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她的丈夫,嚴永玄。

他身穿居家休閑服,墨發霉亂,就算剛睡醒,仍是帥得一塌糊涂,比例修長的身材完全能令任何女人一眼著迷。

但夏雪不是任何女人,她決心無視他,自顧自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吐司。

他沉靜地盯著她,半晌,閑閑走過來,伸手挑起她下頷。

「你……干麼?」她微微一驚。

他用凌厲的目光鉗制她。「你在外面有別的男人嗎?」

她抽凜氣息。「什麼?」

「你最好記住,你已經結婚了,‘嚴夫人’。」他諷刺地強調。

他這是什麼意思?質疑她紅杏出牆嗎?她冷冷瞪他。「他是江庭翰,我們公司的業務經理,也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我們之間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系。」

他微歪唇,也不知信不信她的解釋,拇指輕輕揉過她唇角。「最好不是,你應該明白,你們公司接下來還需要我分期投入好幾筆資金,如果你違約,我有權隨時終止這個婚姻。」

「我不會違約!」她暗暗掐握拳頭,心海翻滾成潮。「別這麼莫名其妙,永玄,否則我會懷疑你在吃醋。」

「我吃醋?」他的眼神有瞬間空白,極短暫的瞬間,短暫到她堅信自己看錯了。「我不會吃醋,夏雪。」

她想也是,他並非吃醋,只是宣示自己對她的所有權,這男人太高傲也太自私了,只準他自己風流倜儻,絕不允許妻子給他戴綠帽。

「你放開我。」她拍開他的手。

他沒生氣,意味深長地凝視她數秒,然後轉身離開餐廳。

「少爺!」嚴府的女管家正好要進來,關心地問︰「你吃過早餐了嗎?」

「我不吃了,芳姨。」

「那怎麼行?早上不吃點東西一整天都會沒體力的。」

「我有約,馬上就要出門了。」

夏雪听著兩人對話,不知怎地,又開始感到些微的焦躁。都怪他!不吃早餐干麼來餐廳晃?故意來破壞她的胃口嗎?

她輕哼,狠狠又咬了一口吐司。

「夫人。」女管家走進來,見她神情有些不悅,小心翼翼地問︰「你跟少爺吵架了嗎?」

她跟他吵架?怎麼可能?他們連最基本的溝通都有困難,又怎能痛痛快快地唇槍舌劍?

夏雪冷笑。「你們那位高貴的大少爺,我可得罪不起。」

女管家聞言,愣住。

夏雪也立即感到後悔。她在說什麼?不是已經決定了不讓那個男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了嗎?

她深吸口氣,揚唇淺笑。「對不起,芳姨,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年過半百的管家也回她一笑,見她光吃吐司,微蹙眉。「早餐不合你的口味嗎?夫人,還是我吩咐廚房另外準備?」

「不用了,這樣就很好。」夏雪微笑阻止。其實是她自己胃口不太好。她靜靜地注視芳姨,奇怪這個家的佣人怎麼受得了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主人?「芳姨,請你坐下來好嗎?我有事想請教你。」

「什麼事?」芳姨問道,依然很拘謹地侍立在一旁,「是關于家計的事嗎?找已經把過去幾年的帳都準備好了,就等夫人核對。」

「不是那個,你坐下吧。」她再度示意。

芳姨這才很勉強似地拉開椅子坐下。「夫人有什麼事吩咐?」

「我是想問,你之前不是說你在這個家工作幾十年了,對吧?」

「是,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吧,我爸爸以前也曾是嚴府的管家。」

「這麼說,你對這個家的一起都很清楚咯?」

「夫人。」約莫猜出她想問什麼,芳姨很窘迫地連忙起身。「我已經說過了,身為下人,是不能對主人的事多嘴的,少爺也會不高興。」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一樣會很不高興啊!」夏雪笑道。

芳姨愣住,不確定她這番話是否算是威脅。

「你放心,我不會問很私密的事的。」夏雪安撫她。「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你們少爺從小便是那樣嗎?」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芳姨很謹慎。

看來她是決定閃避問題到底了。夏雪嘆息,或許她不該期待從這個資深老管家口中探出什麼關鍵情報。

「不然這樣吧,你就干脆一點告訴我,你們家少爺哭過笑過嗎?他該不會從一出生就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吧?」

「他……」芳姨猶豫,眸光明滅不定,半晌,才吶吶低語。「很小的時候,少爺其實挺愛哭的。」

「他愛哭?」上帝,這太令她驚奇了。夏雪瞠圓眼。

「不過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再也不哭了。」芳姨喃喃地補上一句。

「哪件事?」她好奇地追問。

芳姨沒有回答。

來自中東的穆罕默德王子是個爽快又大方的客戶。

去年他在邁阿密國際游艇展上,一眼便相中了夏雪的作品,那便是嚴永玄贏來的那艘游艇,公司員工將下水典禮拍成影片,在展場上播放,吸引了王子的注意。

他指定要夏雪設計游艇,而且要比影片里那艘更大、更美、更奢華、功能也更炫,不論花多少錢他都買單,絕不討價還價。

從設計到制造,公司花了將近一年時間,就在今天,王子的游艇正式出海。

性喜炫耀的王子將這艘游艇命名為「Muhammad」,回教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先知,也就是說,跟他自己同名。

全白的游艇泊在港邊,猶如天鵝一般,高貴而優雅,甲板上衣香鬢影,人潮川流不息,都是王子請來的貴賓。

看來他在台灣人脈也很廣啊,夏雪暗暗咋舌。

「Snow,你來了,歡迎歡迎!」穆罕默德王子一見到她,喜不自勝地伸手拉她。「這艘游艇真的太棒了!我很喜歡,謝謝你。」

「殿下喜歡就好。」她微笑行禮,擺出淑女的姿態。

王子笑了。「Snow,你頭發留長了也變得更有女人味了,上次見你好像不足這樣的,看你戴鴨舌帽穿牛仔褲監工,我差點誤會你是男生呢!」

「正如殿下所見,我可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淑女。」她俏皮地揭扇羽睫。

王子個性爽朗,帶著幾分幼稚,在他面前,夏雪也學會淘氣。

「台灣女孩都像你這麼討人喜歡嗎?像我好朋友Stone的老婆,還有那位令我一見鐘情的美麗姑娘,唉,可惜她不肯答應我的求婚,要不我肯定帶她回去當我的第四任王妃了……」王子一面碎碎念著沒人听得懂的話,一面從頭到腳把夏雪巡視一遍。「Josh跟我說你今天準備了泳裝,我倒想看看你穿起比基尼來有多像淑女。」

死江庭翰居然在王子面前亂講話!夏雪眯眯眼,決定待會兒找這個青梅竹馬算帳,她朝王子盈盈一笑。

「殿下的朋友是不是都到了,我們可以開始下水典禮了嗎?」

「還沒呢,有個家伙說要介紹美女給我,到現在還沒出現……」王子左顧右盼,驀地眼楮一亮。「啊,來了!」

夏雪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笑容頓時凝結。

原來王子等待的朋友正是她的丈夫,嚴永玄,而他身邊還挽著個容貌清艷的混血美女。

他竟然公然帶著情婦出席社交活動,而且還是他們公司出品的游艇的下水典禮——這可恨的男人!他是存心給她難看嗎?

熱鬧的典禮過後,王子的游艇展開處女航,船身乘風破浪,巡弋過蔚藍大海。

半小時後,船只在外海停留,賓客們紛紛換上泳裝,有人下海游泳,有人端著香檳閑聊,有人躺在甲板的休閑椅上做日光浴。

至于游艇的主人,穆罕默德王子身邊則是圍著各色美女,他左擁右抱,彷佛古羅馬的君王,與美人們打情罵俏,不亦樂乎。

其中也包括嚴永玄介紹給他的混血美女,Lily。

那個男人竟可以將自己的情婦如此滿不在乎地推給朋友,他究竟在想什麼?

夏雪無法理解,她本以為自己的丈夫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看來似乎不是,至少他並未將那些跟他玩玩的女人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哇喔——沒想到我們執行長真的換上泳裝了!」見她躲在甲板一角,江庭翰端著兩杯香檳走過來,戲謔地打量她。「不錯嘛,雖然某個部位小了點,但雙腿還挺窈窕勻稱的。」

「看什麼看?」夏雪瞪他,一面伸手收攏罩在泳裝外的白色長襯衫。

「干麼這麼見外啊?」江庭翰不客氣地取笑她。「怕人家拿你跟王子身邊那群豐滿的美女比較嗎?」

「你夠了喔!」夏雪搶過一杯香檳,啜飲一口。「你怎麼還有空來煩我?不是吵著要王子把那些美人也介紹幾個給你嗎?」

「你也知道我徒有色心,沒什麼色膽,得喝點酒再上。」江庭翰很善于自我解嘲。

夏雪聞言,不禁輕聲嬌笑,揚手綰攏被風吹亂的秀發,順便賞好友白眼。她本是無心,但落入有心人眼里,這樣的舉動卻顯得過分嫵媚,有嬌嗔之嫌。

江庭翰怔望她數秒,才定定神,狀若不經意地問道︰「對了,嚴永玄不是也來了嗎?人呢?」

夏雪從他生疏的口氣听出他對自己丈夫的不滿。當初她決定嫁入嚴家時,庭翰一直持保留態度,她明白他是為了公司的前途,才勉強表示祝福。

要不,照他魯莽的脾氣,說不定會奔到禮堂來個當眾搶婚。

「管他在哪里呢,反正我們又不是一起來的。」她倔強地應答,繼續喝香檳。

江庭翰深思地注視她。「你們這樣還像是一對夫妻嗎?」

「你明知道我們的情況。」她自嘲地苦笑。

他皺皺眉,正欲發話,遠處傳來一陣興奮的鶯聲燕語。

「……好啊,來比賽!誰贏了誰就得到賭注!」

怎麼回事?夏雪與江庭翰好奇地互看一眼,兩人相偕往聲音的來處走去,一群男女正圍繞著王子與嚴永玄,個個興高采烈。

「Snow,你來得正好!」王子對夏雪招手。「你老公說要跟我打賭。」

「賭什麼?」她訝異地望向丈夫,他漠然站著,單手插在褲袋里,她發現很多女人都不自覺地將迷戀的眼神往他身上飄。

「賭一幅畫。」王子笑著解釋。「我收藏了一幅Rembrandt(十七世紀荷蘭名畫家)的畫,Eagle一直要我賣給他,可我就是不想賣,除非他比賽能贏我。」

「你們要比什麼?」

「水上摩托車,而且還要跟美女共騎,看誰最先繞一圈回來。Snow,你就跟你老公Eagle一組吧,至于我嘛,嗯,Lily美人,你願意陪我共赴天涯嗎?」

盎可敵國的王子開口邀約,有幾個女人能夠拒絕?Lily巧笑倩兮,頷首同意。

夏雪卻遲疑著。雖說王子的提議很合情理,她和永玄是夫妻,合作搭檔很正常,但那也只是「表面」而已,事實上他們根本貌合神離。

她不確定他想跟自己同組比賽。

她咬了咬唇,在丈夫挑剔自己以前,搶先挑剔他。「你會騎水上摩托車嗎?」

他眸光異樣一閃。「那跟騎重型機車有什麼不一樣嗎?」

「是沒什麼不同。」她聳聳肩,「只不過一個在陸上,一個在水里。」

「我從十七歲那年就開始騎重機,你不必擔心我的技術。」

她才不是擔心他的技術,她是……

夏雪嗔惱地望他,連自己也捉模不清自己復雜的心思。

「那就這麼決定了!」王子樂得宣布。

「等等。」夏雪靈光一現。「你們還沒說,如果永玄輸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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