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淮城這幾年因為買賣交易熱絡,更加繁華熱鬧,水煙湖兩岸,銀樓緞號,茶舍酒館、書店畫鋪、花市菜場比比相連,街上橋下,人來船往,早已不是過去那個驛站般的小城了。
中秋夜,游湖賞月是商淮城的傳統,夜晚比白天更加熱鬧。
樓船上,女客們鬢影釵光、珠圍翠繞、男客們一個個附庸風雅,折扇輕搖、談笑風生,一時間杯觥交錯、縱酒舉杯、吟詩作賦、談花賞月,熱鬧非凡。
岸邊擺攤的、雜耍的、游客,全擠在一塊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梭其間,一片歌舞升平的榮景。
裴青身為現今商淮城第一巨賈,旗下擁有自己的商隊、商貿總號和錢莊,這身份自然是大家注目的焦點,也是眾人巴結的對象。
「裴當家、金老板,商淮城能有今天,兩位功不可沒啊。」
樓船甲板上有幾名帶刀的侍衛前後巡邏著,警覺地環視湖面四周,二樓有八扇門,中間那扇門開著,迎入舒爽怡人的夜風,一張紫檀長桌上擺著月餅、水果、蜜餞和冷盤,二男一女對坐其中,此際說話的是朱縣令。
「不敢當,大人治城有方,才是令商淮繁榮的根基所在。」裴青溫沉有力的說道,將功勞歸回給朱縣令。
今天他們確實很風光,受朱縣令邀請,乘坐第一艘華麗非凡的樓船,由他們開船之後,其余畫舫、花坊和樓船才能開動。
權勢伴隨名利而來,這是千年不變的道理,而朱縣令對他們禮遇三分,客氣非常,這也是自然的。
然他,一點也不想濫用朱縣令給予的特權,使用特權,終將招來禍端,他是生意人,將本業顧好即可,沾親攀故,本末倒置,只是自找麻煩罷了。
「裴當家真是有心。」朱縣令呵呵一笑,忽地壓低聲音說道︰「裴當家,老夫知道,平遠將軍打算建立隨軍錢莊,印發銀票,見票兌銀,讓軍隊安心打仗。如果裴當家有興趣,老夫剛好和將軍府邸的人有點交情,可以替裴當家打听看看。」
「多謝大人美意。」裴青淡淡說道︰「目前吉祥錢莊的根基尚不夠穩固,在商淮扎根,回饋鄉里已是裴某最大的志向。」
他知道,一旦吉祥錢莊選為隨軍錢莊,那麼朱縣令少不了會要點好處,而好處要給多久,誰也不知道,或許一年,或許十載,變相被他勒索敢和沒完沒了,再說官官相護,風險絕對很大,他一點也不想走這步棋。
「裴當家可知道軍隊里有多少人?」朱縣令口沫橫飛的游說道︰「少則十萬,多則百萬大軍,如果他們個個在裴當家的錢莊里存錢借錢,那利潤可是很嚇人的。」
「飲水思源,裴某還是認為服務商淮的百姓比較重要,相信大人也跟裴某的想法一樣,以商淮百姓為重。」裴青的聲音冷了一些,希望朱縣令在自討沒趣之下會知難而退。
朱縣令看他一眼
這就是拒絕嘍?他不死心地問道︰「難道裴當家一點都不動心?那隨軍錢莊可以在一瞬間打響吉祥錢莊的名號……」
「裴某敬大人一杯。」他舉起杯來,拒絕之意已經明顯不過。
「好說,好說。」朱縣令憤憤然的舉杯干了。
這種發財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這裴青居然連考慮都沒有就拒絕,真的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不過,不悅歸不悅,他又能奈裴青何?
吉祥錢莊可是握有商淮一半以上的白銀,他的商隊也創造出商淮的貿易奇跡,就因為有裴青,商淮才會有今天安定繁榮的面貌,被他潑這一大盆冷水,朱縣令只能模模鼻子認了。
「大人為吉祥錢莊著想的心意,實在令人感動,小女子敬大人一杯。」吉祥舉杯打圓場,扮演白臉的角色。
她也不贊成跟朱縣令合作,這個人,風評不太好,不管什麼都要收賄,如果靠他的幫忙跟將軍府搭上線,一定後患無窮。
「金老板客氣了,兩位能知道老夫是一片好意,那老夫就沒什麼所求了。」朱縣令趕忙順著台階下,免得把場面弄僵了。
「大人!」一名嬌聲嗲氣的女子娉婷窈窕的走過來,長長的柳眉,水蒙的杏眸,豐巧的櫻唇,身上穿著淡紅色綢衫,下緊水紅色的羅裙,醉態中有一種嫵媚,美得驚人。
朱縣令得意地說道︰「這是老夫的義女可媚,今年十八,還沒有許配人家。」
可媚可是他府里最美的歌女,擁有勾魂攝魄的容貌。
男人嘛,誰不?裴青是商淮第一富商,財勢驚人,他一定要拉攏裴青,兩相合作,將來利益可觀。
他知道裴青還沒成親,據說府里連侍寢小妾都沒有,如果他看上可媚,那一切就好辦了。
「媚兒,這兩位是吉祥錢莊的裴當家和金老板,快見過裴當家和金老板。」朱縣令笑吟吟的引見。
「小女子見過裴當家、金老板∼」朱可媚軟軟地拉長音,秋波蕩漾的雙眸定在裴青身上。
久聞吉祥錢莊的裴當家一表人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她還以為富商都是老頭子哩,但這裴青非但年輕有為,還俊得很,瞧他,濃揚的劍眉下,那雙深沉的黝暗黑眸多迷人啊!
大人要她想盡辦法勾引他,成為他的人,她本來還不太願意的,以為她要伺候一個老頭子,沒想到竟是這般拔卓出眾的美男子。
老天啊!她樂意服侍他,一百個樂意!
吉祥自然看得出來,某人又被當獵物了。
男人跟女人不同,隨著生意愈做愈大,上門要為裴青說親的媒人不計其數,而她則相反,泛人問津。
想必朱縣令想靠他的‘義女’在裴青身上下功夫,而這位義女大概不過是他府里的歌姬或小妾而已吧。
她相信裴青對這女子不會有興趣的,朱縣令是白費心機了。
「咳!」朱縣令忽然很突兀地假咳了一聲,「對了,金老板,內人久聞金老板大名,想跟金老板見一面,但因為內人生性保守,請金老板到船房里見面可好?至于小女,就讓她在這里陪裴當家撫桐瑟、品香茗、論詩文好了。」
吉祥微微一笑。「恭敬不如從命,小女子這就隨大人去拜會夫人。」
裴青挑眉。
好啊,她真的要這樣嗎?
他視線不動聲色的滑過她那美麗的臉蛋和縴細的身段,衣裳雖是素色,但月牙雪白,絲裙飄飄,襯得她冰肌雪膚,宛如白玉,湖風吹來,似如飄仙。
她執意以喪父之禮替辜徒生守喪三年,按照習俗,不能論及婚嫁。
下月,就是辜徒生過世滿三年的日子,她將除喪。
而他,將娶她。
「慢著。」裴青把茶杯擱回桌面,緩緩開口,把起身要走的朱縣令嚇了好大一跳。
這時候的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因為鮮少外露,所以更加攝人。
朱縣令有絲不安。「還有什麼事嗎?裴當家。」
這裴青深沉難測,不知道是不是不給他台階下,直接要他把可媚給帶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大當家——」吉祥看著他失去笑容的俊臉,心中忐忑不安,因為他板起臉來實在嚇人。
朱縣令雖然是個難纏的人物,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如果再給他難堪,恐怕他會惱羞成怒,往後會刻意刁難吉祥錢莊,聰明如裴青,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樓船人多嘴雜,無法好好談心。」裴青俊容拂上淡柔。「在下有艘畫,就是擱在不遠處,不知可否把小姐帶至畫舫舫品茗吟詩?」
吉祥驚訝的看著他,心里重重一沉。
他在做什麼?不是要給朱縣令的一步棋而已嘛?還是,他當真被朱可媚的美貌吸引住了?
想到這里,她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撞擊了。
「當然可以!」朱縣令大喜過望。「能陪裴當家賞月談心是媚兒的福氣,裴當家盡避帶她去,不回來也可以。」
話說得很明,就是把美人送給他了。
朱可媚臉上有掩不住的喜色,想不到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裴青勾引住了,她的美色真是凡人無法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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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心中有事,又怎麼會覺得窗外的雨下得那麼令人心煩呢?
吉祥听著滴答雨聲,這是離開開陽裴府之後,她第一次感到無比寂寞。
餅去幾年,她跟在裴青身邊開創事業,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累,當然也沒有寂寞的時候。
雖然不能與他結為夫妻,但只要看著他,她的心就踏實、滿足、知道他就跟她住在同一座宅子里,日日醒來,只要走出她住的水榭閣就可以見到他
長年,兩人一起討論公事,一起回想在裴家的歲月,有時一起帶裴威的孩子出去踏青,一切是那麼的平淡而幸福。
即便是在他帶領商隊,她獨自坐鎮商淮期間,她的心也是滿滿的,因他的存在而滿盈,思念著他,算著他的歸期,替他守好一切。
而今,在他們這成功之際,她卻越感到寂寞了,這是為什麼?
「小姐,夜深了,您還不睡啊?」小翠將茶壺溫在熱水里,順手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吉祥依窗外著暗淡的月,眉心間浮著似有還無的哀愁,動也不動的。「就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小姐——」小翠欲言又止。
吉祥看著她,「還有事嗎?」
看著主子眼中盛滿的寥落,小翠想了想,終于還是不吐不快地說︰「您難道就這麼把青爺讓給那個什麼朱小姐的嗎?奴婢看她根本不像官家小姐,到像彩香樓的賣笑姑娘。」
「別胡說。」吉祥疲憊的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我想靜一靜。」
看主子好像很累,小翠不敢看多言,退下了。
吉祥靠窗而立,神思縹緲地看著窗外細細雨絲。
城里到處流傳著,朱可媚已經是裴青的人了,許多人繪聲繪影地說自己看到他們在裴青的私人畫舫獨處了一夜,連朱可媚的貼身丫鬟都跟人說,她家小姐與裴大當家共度一夜春宵,已有夫妻之實,裴當家就快把她家小姐接進府了。
這些流言蜚語,無從求證。
他……真的與朱可媚那麼親密嗎?
人們都說,朱可媚身上有股特別的嫵媚,他是喜歡她那特殊的嫵媚嗎?
如果他真的把朱可媚接進莊里來怎麼辦?她又該如何自處?
是否,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因為他而存在,一旦他心有所屬,她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一旦他成了親,她就必須丟棄他們共同經歷的種種過去,這麼一想,她的心里馬上涌起了一陣莫名的蒼涼,仿佛過去那些與他共同奮斗的歲月都失去了意義.
唉,她又何必煩惱那麼多?若朱可媚進了莊,成了這里的女主人,她就離開去找她的妹妹們,這樣,她們爹娘在天上見了也會感到安慰的……
可,為什麼,離開錢莊、離開裴青的想法會讓她的心這麼痛,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一想到他的會和另個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就難過得不得了。
天啊!不能再想他了。
她甩甩頭,欲甩不開裴青那英挺的面孔。
她閉起了眼睦,腦海里還還是出現他的形貌。
一瞬間思潮起伏,難以自己……
「吉祥——」他再度喚她的名字。
她的眼光和他接觸了,心頭立即怦然一跳。
他在說話,所以,不是幻影?那麼,他為什麼會來找她呢?
她的心一熱,整個人又恍恍惚惚了起來。
就在恍惚間,她听到他清晰的說道︰「我進去一下,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從來就都依順他的。「好」
心兒狂跳間,裴青進來了。
一看到他,吉祥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口氣,好像幾百年沒跟獨處似的,感到方寸大亂。
他把房門關上,雙眸灼灼的盯著她。
她還是不向他投降嗎?他和朱可媚的留言才傳了不過半個月,她眼底浮現著落寞,滿身上下透著某種煎熬的痕跡。
對于他刻意放出去的那些流言,她可以忍耐到幾時?
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在看雨?」
「就要睡了。」吉祥呆呆的看著他,腦中昏昏沉沉,四肢無力,這才想起,她好像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因為沒有胃口。
「我來是要告訴你——」裴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我決定要迎娶朱可媚進門,她有孕了。」
他說什麼?
吉祥腦袋一陣昏眩,身子晃了晃。
他說……要迎娶朱可媚,朱可媚有了……有孕了?
一瞬間,她被擊倒了,她的神志昏亂,心中絞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話要說嗎?」他深深的看著她。
她的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但她慌忙抹去淚水,一面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
半響之後,她總算有辦法開口說話了。「我知道了……恭喜你……」
她的心好痛!好想要他別成親,可是她有什麼資格阻止他?
「你說——恭喜我?」裴青的眼光死死的纏在她的臉上,有兩簇火焰,在他眸子里燃燒。
她竟然敢說恭喜他?竟然敢?
他怒不可遏的猛然把她拉進懷里,他的唇灼熱的緊壓在她的唇上,懲罰地重吻著她,狂熱而驚猛。
她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他像火苗點燃了她,燒光了她的理智,她一點招架余力都沒有。
許久之後,他才放開她,但雙眸如火般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
「我要娶別的女人了,你一點也不生氣、不心痛嗎?你說恭喜我是肺腑之言,是真心想看到我跟別的女人生兒育女,過幸福的生活嗎?你能想象我是別人的丈夫,而我跟你之間,往後只能保持距離,以免惹來閑言閑語嗎?」
听到這里,吉祥的心緊緊一抽,淚又掉了下來。
他的問題打中了她的心,她,確實不能想象……不能想象他成為別人的丈夫……
「你告訴我!我成親之後,你要怎麼活下去?」他眼光深沉的,死死的盯著她。「難道是我想錯了,我在自作多情,打從隨我離開裴府浪跡天涯,你一點也沒有要與我共度一生的想法?」
「不是!不是那樣的!」吉祥滿心痛楚的看著他,淚水早已盈滿了雙眸。
「那麼是怎麼樣呢?」他毫無放過她的意思,繼續逼問,「因為你曾是裴文的女人,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嗎?我都說不介意了,你在逃避什麼?或者,你認為自己不潔,情願讓我長久以來愛你的一顆心落空也不願嫁給我?」
「那麼,也罷!既然騙你朱可媚有孕,我要娶她為妻,你也不為所動,那朱可媚是什麼樣人盡可夫的女人,我想商淮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就娶她為妻,讓天下人笑話我裴青,讓我一輩子不幸……」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顫抖的,喘息的低喊出聲,「不!別說了!別說了!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顧忌太多!是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是我錯了……」
她情思澎湃地投入他懷中,淚水滾滾落下。
他說的對,她雖不潔,但難道她會不如朱可媚嗎?她又為何不替自己爭取幸福,一逕只會替他預設立場,逃避著他呢?
老天!她真笨!為何到今天才想通?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逃避他了!她生,是他的人,死,魂魄也與他永相隨!
「吉祥!我的吉祥!」裴青緊緊的抱住她,兩人耳鬢廝磨、氣息相依,等待多年的佳人,終于心甘情願的來到他懷中了。
「你不會再推開我了嗎?」他抬起她的臉來,吮吻著她的淚,溫柔的撫模她的臉頰,感到心境一片開朗。
「不會,再也不會。」吉祥濡濕的睫毛輕輕眨著,仰望著他,心頭很暖,眼楮很熱。「我,要永遠守在你身邊。」
當他說出朱可媚有孕時,她那如遭雷擊的心情令她幡然領悟,原來對他的感情早已深到無法計量,而她居然還認為自己可以灑灑的離開他,去尋找妹妹們的下落,她真笨,真是自以為灑月兌。
她,差點就算錯失了他,錯失了幸福啊……
「听著,我的老姑娘——」裴青望進她的眼里。「成親之後,得快點給我生幾個小女圭女圭出來,追上威弟的進度。」
吉祥雙頰酡紅,羞澀地點了點頭。
她那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格外清亮動人,他忍不住再度深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