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听說我愛你 第四章

假日,樓轡剛一個人在家。

就跟平常要到菁英補習班的日子一樣,六點半起床,早餐內容維持跟在美國生活時一樣的咖啡、土司,然後……開始洗衣服。

沒錯,單身優質男在星期假日的早上,一個人在陽台洗衣服。

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女生洗衣服大家會說賢慧可愛,男生洗衣服就會覺得怪怪的,其實差別應該不是那樣大才對,因為不管他眼神再怎麼深邃,下巴再怎麼剛毅,說話的聲音再怎麼低沉好听,身材再怎麼強健頑長,他還是得負擔一樣的家務事。

中學時,他是校園中很有名的「沉默的中國人」。沉默的中國人此刻把洗衣籃內會褪色與不會褪色的衣服分開。

大學校園像是小型聯合國,他不是唯一的中國人,因此大家改叫他一匹狼。一匹狼現在正在視衣服的多寡倒洗衣精。

進入社會後,他變成外國同事口中「胸有成竹的樓先生」。胸有成竹的樓先生此刻蓋上洗衣機的蓋子,打算趁著好天氣把該洗的東西都拿出來洗。

生活是很公平的。

即使是大帥哥,還是要自己洗衣服、自己掃地、自己倒垃圾。

洗衣機嘩嘩的攪動著。

樓轡剛走人客廳,一眼瞥見玄關上一張DM--昨天晚上,央樨接了電話緩匆匆離開御苑空中廚房,走得太急,留下了進餐廳之前在便利商店拿的DM。當時他瞥了一眼,是旅歐鋼琴家季聖儀的演奏會。

據黃心瑩說,央樨很喜歡听鋼琴演奏。

她是那種就算生病身體不舒服,還是會來上課,但如果欣賞的鋼琴演奏家巡回到台灣,就會忍不住調課的人。

「央樨最喜歡的就是季聖儀跟阿格麗希了,阿格麗希來台的時候,她高興得不得了,還留下所有的剪報,現在好不容易季聖儀也要來了,她怎麼可能抵抗得了。」黃心瑩如是說。

苞王照彬與黃心瑩吃完飯後,他特地在便利商店停了一下,拿了一份一樣的DM,上面有表演地點以及購票方式,還介紹了鋼琴家的得獎紀錄,灌錄過的音樂專輯,當然,不能免俗的印上一張他坐在鋼琴前面的照片。

樓轡剛根本不知道自己拿這張DM要做什麼,他只打算喜歡沈央樨,並沒有打算追求她。

這樣說來也許很詭異,但目前為止,他的確是這麼希望的。

總覺得一見鍾情太可笑,所以,他很自制的不想讓自己變成喜劇演員。

什麼時候會破功?他自己也不知道。

曬好衣服,他煮了一杯咖啡,打開電腦,打算回電子郵件--即使已經行之有年,不過他還是覺得網路很了不起,方便、確實,而且可以跨越距離,最重要的是不會擾人。

有空的時候再回,沒空時放著也不會不見。

連上網路,他順道打開了ICQ與即時通,雖然他也不知道星期天早上九點會有誰在。

有樓轡琪寄來的信。

他才剛點開信箱,一個訊息視窗就跳出來。

「早安。」附贈笑臉一個。

帳號是……沈央樨的。當初他到補習班時,有跟老師們交換信箱和即時通帳號,方便溝通。

他很快的回覆訊息,「早。」

他的線上名單並沒有變化,她應該是開隱形,所以他正常登人後卻不見她在線上。

隱形有好處,別人看不見她,她卻可以看見別人。

說起來也許有點好笑,但樓轡剛竟因為隱形狀態的她主動出聲而覺得有些高興。

「你昨天把鋼琴演奏會的DM忘在餐廳里了。」他提醒她。

「我回到家才想起來。」

「黃心瑩說你很喜歡那個鋼琴家。」

「我曾經是他的學生。」

「沒听你說過。」

「那是因為我沒提過呀。」又是一個笑臉,「算算也好幾年不見了,這次他回台灣,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能跟我踫個面,怎麼說他都已經是巡回世界的大忙人了,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撒嬌啊,又不是小孩子。」

沈央樨與鋼琴?

老實說,樓轡剛真的有點意外,也許,是因為她太美的關系吧--縴細、優雅,不管什麼時候,都給人一種小名模的亮眼感覺。他承認,他很少將美女與才女劃上等號。

有點意外,但也不全然那樣意外。

她的手指很修長,是一雙適合彈琴的手,只不過……

「跟那麼有名的人學過鋼琴,怎麼沒有選擇走音樂的路?」他知道央樨是台灣大學外文系的學生,成績在系上數一數二。

「考術科的時候太緊張了,彈錯了一個音。」

「沒考慮重新考-次?」

「沒有,總覺得那樣浪費時間。」

「真心喜歡,就不算浪費,不過,這是我個人的感覺。」

「其實……你不要覺得我在秀喔……我高中的時候得過全國大賽第一名,然後拿到代表權參加維也納鋼琴大賽,那次我得到第四,我覺得我在鋼琴上是有實力的,但是居然在考試的時候彈錯音,那首曲子我從小到大至少彈過五百遍了,因為這個關系,我覺得就算我再考一次,結果也還是會一樣,而且老實說,我現在還滿慶幸自己是外文系畢業的。」

「工作的關系?」

「當然啦。」

「我統計過,在補習界鐘點費前十名的老師里,只有你還不到三十歲。」

「所以我很慶幸啊,當年那個彈錯音事件雖然讓我覺得有點可惜,但因為現在過得很好,所以並不算太遺憾。」

看著螢幕上的綠色細明體,樓轡剛的唇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笑。

「因為現在過得很好,所以並不算太遺憾。」真是很可愛的句子呢。

知足,但又不否認那的的確確是一樁心事。

至於她說要他不要覺得她愛秀,其實不會。

如果她真的愛秀,他早在回到台灣的第一個星期就會听說,甚且,有可能再回台灣之前,消息就從王照彬那里流過來了。

補習班是靠嘴巴與人口吃飯的地方,話題流動得特別快,一點芝麻蒜皮小事都可以听說。

「現在還彈鋼琴嗎?」

「不彈了。」

「怎麼?心里陰影?」

「不是……你知道我家開花店嗎?」

他覺得奇怪,不知道彈琴跟花店有什麼關系,不過他的個性向來不會急,於是便順著她丟出的問題回答。

「知道。」順便送出花坊的名字,「星星花坊。」

「升大二的那個暑假,我爸回大陸去了,店里剩我跟我妹,我妹那時在玻璃屋修剪花枝,只剩下我在店面顧店,忽然有人進來搶劫,因此我就受傷了,害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連二十歲生日都是在醫院過的,剛開始沒人敢跟我說以後不能彈琴,是我自己發現不管再怎麼做復健,我的左手永遠沒有辦法跟得上右手……」

樓轡剛皺起眉,她居然受過那樣的傷害!

說心痛很奇怪,但此刻,他心中的確有種接近疼惜的情緒,當時,她所受到的沖擊一定很大。

因為意外,她過去所花的時間都成了白費。

「不過,」央樨的訊息很快又傳過來,「我只是在說一件往事而已,可沒有要你同情我的意思喔。」

他停了一下,「我懂。」

送出這個訊息後,她卻久久沒有回應。

「沈央樨?」

「我還在。」

「怎麼突然不說話?」

「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說太多。」

他打了一個問號。

「鋼琴的事、受傷的事,我已經好幾年沒提起了,總覺得過去就過去,沒有必要t直說,可是……現在想起來,我居然跟一個不喜歡我的人說這些,所以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錯亂。」

他哪里不喜歡她了?

他原本有一年的有薪假可以讓他旅游各地,他卻選擇窩在台北這座擁擠的城市,為的只是今天春天時,她那帶笑的一眼。

除了淡淡的初戀外,他沒有真的喜歡過誰,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該是什麼樣子。在商場上他心機算盡,但在愛情上,他卻無計可施。

女生所定義的「好」、「溫柔」、「眷戀」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對她甚至連一點了解都沒有,他不想莽莽撞撞的憑著本能接近,也許是太過小心吧,反而造成反效果,她居然以為他討厭她。

「我沒有不喜歡你。」

「你沒有不喜歡我?那你為什麼每次見到我都沒有給我好臉色?」

「我的臉本來就是這樣。」

「你女朋友受得了你啊?」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

「哎呀,我不能跟你說了,今天還要去農場看花、批花,再不出門怕回來會太晚,下次有踫到再叫你。」

對著電腦螢幕,央樨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校花可不是白當的,男生的心理她清楚得很,對於樓轡剛這種香田監察官類型的,就要用可憐的往事來打動他,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看,果然上鉤了吧。

那閃亮的電腦螢幕上寫著「我陪你去」。

哼哼,樓轡剛啊樓轡剛,要不是你昨天在御苑空中廚房露出那種不是很想看到我的樣子,我實在也不想使出這一招。

不想看到我是不是?我就讓你腦袋里都是我……

「沈央樨,你又在想什麼鬼主意?」袁希珩略帶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臉猙獰。」

「你管我。」

「你就不要讓央柰看到你這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樣子。」

「放心,在她面前,我永遠都是溫柔的央樨。」她關上電腦,伸了一個懶腰,附帶甜蜜笑容一個。

今天沈老爹跟幾個朋友去陽明山玩樂,她要去批花,不放心留央柰一個人顧店,所以前幾天就跟袁希珩說了,要他今天過來星星花坊--自從那年央樨因為獨自在店面被搶受傷後,他們都很小心避免舊事重演。

「央柰呢?」袁希珩問,花坊不大,他沒見到人。

「在樓上,據說你的資深助理丟了個很特別的案例給她,她正在埋頭苦讀中。」大樨一笑,「你等等,我上去叫人。」

美麗街整條街全是三樓式的建築。

沈家一樓是花坊,二樓是沈老爹的房間以及琴室,三樓則是姊妹共用的地方,一問和式臥房以及小起居室。

其實她們可以一人一間的,但也許是沒有母親的關系,直到現在她們都還維持著這種親密。

央樨拉開和室門。

央柰伏在桌上,很努力的讀著什麼--中文系畢業的律師事務所助理,她在工作上必須比別的同事花更多時間才行。

以央柰那種三分鐘都坐不住的個性來說,若是以前,老早就換工作了,不過這次不同,因為她的上司是袁希珩,即使做不到一百分,但也不能太離譜,愛情的催動力量驚人,二十五年來,央樨從來沒有看見自己的妹妹這麼認真過。

「央柰,袁希珩來了。」

「喔。」央柰收拾好桌子,離去之前又問︰「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

央柰下樓去。

央樨打開衣櫥,嗯,這件太華麗,容易讓人以為是拜金女,唔,這件太休閑,有違她刻意營造的良好氣質,哪,這件好像又有點可愛過頭,怎麼說她都二十五歲,哎,這件穿起有點胖……咦,等等,她在做什麼啊?

她是為了要釣他才刻意妝點的,可不是在乎他喔。

嗯,對,她才不在乎呢。

這是她一個人的游戲,她非得高分獲勝不可……

美麗街

樓轡剛的車就停在十字路口,看到那塊綠色的街牌名,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美麗街?他不知道台北有名字這麼可愛的一條街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

他不知道央樨會不會準時出現,他並不喜歡女生遲到,但如果是她,他可以理解。

他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理由--因為她的腳傷才剛痊愈。

十一點五十四,一抹白色的影子轉出了街口。

左看、右看,再一次左看、再一次右看,他連忙發動車子,朝她站立的地方駛去。

與教課時不同的是,今天她穿得很簡便。

白色襯衫配牛仔褲,沒有化妝,還戴著眼鏡,非常的素淨。

她坐上了副駕駛座,笑說︰「我剛剛還擔心你會不會認不出我來,原本還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你說那個戴眼鏡的女生就是我。」

「告訴我農場怎麼走吧。」

「先直走,要轉彎前我會先說。」

一個小時後,車子在她的指揮下,上了山路,山路也就沒有什麼好說明了,就那麼一條,直駛到底就對了。

很難想像,幾個小時前他還在電腦前想著下一次的廣告文宣,沒想到現在居然與央樨在前往農場的路上。

「我陪你去」是他毫不猶豫就作出的決定。

原本就喜歡她了,在听到她那些事情後,憐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就像王照彬說的,央樨是公主型的女生,但是那種公主並非驕縱,而是讓人想保護。

雖然她並不柔弱,但是卻有種讓人想為她做點什麼的特質。

「哎,我們要這樣一路不講話嗎?」

「我不是很會說話。」

央樨噗哧一笑,「我也猜你會這樣講。」

「那你還問?」

「不多聊,我要怎麼歸納出你的生活模式呢?」

車子一路蜿蜒前行。

也許是往山上走,感覺上漸漸沒那麼熱,樹葉掩映之間,居然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涼意。

樓轡剛對台灣不熟,但見這條路上全是花卉農場的指標。

「我今天要去看花苗,看中意的會先訂下來。」央樨的聲音軟軟的響起,「我家花坊後面有個玻璃屋,會養一些比較嬌貴的花,因為要耗費的心血很多,所以花苗就要仔細挑,要不然養到大了,才發現花枝或花形不好,也不會有人要。」

「家里開店很辛苦吧?」

「不會啦。你呢?是長大才到美國的嗎?」

「不是,我在舊金山出生的,家人現在都還在那里。」

「跟我說一些你在美國的事情好不好?因為我今天早上跟你說太多了,總覺得自己現在對你來說是本攤開的書,你知道我這幾年不曾跟任何人開口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對你一無所知。」

樓轡剛難得的笑了,「這是你答應讓我陪你選花苗的原因嗎?」

央樨頓了頓,素淨的臉上泛著甜甜的笑,「一半啦。」

「其實,我在美國的生活很平凡。」

「嗯。」

「我家是三代移民,我打小都在加州念書,其實比起台灣,加州比較像我的故鄉。」他一面開著車,一面滿足她的疑問,「爺爺以前是國文老師,所以比起那些只說台語的ABC來說,我們更像中國人,說中文,也念成語。爺爺女乃女乃生了一個兒子、六個女兒,我父親只生我跟妹妹。」

她笑了起來,「單傳的壓力很大吧?」

「老實說,我大學畢業後,姑姑們就常常催促我參加中國同鄉會的聚會,中國同鄉會什麼都少,就是喜歡幫人作媒的人特別多,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個飯局內認識七個女生。」

「七個。」她的表情有點微妙,「都不喜歡?」

「不是我欣賞的類型。」

「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啊?

他喜歡大方、聰明、工作能力很好,但是沒有氣焰的女生。

活潑,但不粗魯。

可愛,但不嬌弱。

能獨立自主,但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以前,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是真正認識她之後,他內心喜歡女孩的類型才漸漸有一個形象出來。

並不是他的預想,而是她的樣子。

不只是美麗的五官,包括她的言語、她的反應、她的生活態度。

完完整整的,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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