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夏日檸檬香 第四章

檸濃跌跤時只是傷及淺淺的皮肉,但在傷未痊愈前,太常扯動傷口,總是會延緩痊愈的速度,甚至留下疤痕。所以今日一整天,除非要小解,否則她都乖乖待在位子上,以免起身走動會扯動到膝傷。

現在時值放學時分,曉夜原要攙扶檸濃回家,但意外的,傲泉接替了這項工作。

「我送你。」傲泉說。並伸手接過檸濃。

曉夜和檸濃正為他的出現而訝異。

「不好麻煩你……」檸濃客氣的說。

「不麻煩,我和你父親有約。」

「我父親?」檸濃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不知道?」傲泉輕笑,「你父親約我晚上吃飯,你沒問題吧?」

「當然,我很歡迎。」檸濃和曉夜交換一眼,從朋友眼中讀到滿滿的欣羨。

「走吧。」傲泉扶著檸濃,配合著她的腳步緩緩離開。

兩人越過操場,經過後院廣場時,檸濃不經意朝右側一望,正好見到弓箭社的團員在練習,其中真澄的身影很快攫住她的視線。

身著杜服的真澄手持弓箭,渾身散發著俊挺醉人的風采,他專注地直視靶心,張弓、射箭。當箭射中靶心,他的臉上掛著自信飛揚的笑容。

檸濃不自覺駐足觀賞,許久許久,直到真澄放下弓箭休息為止。

望著真澄帥氣的笑臉,檸濃嘆息一聲,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話。

「很精彩。」

「啊?」檸濃猛然回頭,身後的傲泉也正凝視著弓箭杜練箭的情景。

檸濃紅了臉。「對不起,我……」她竟忘了傲泉的存在,這真是不可饒恕的失禮行為。

「你對射箭有興趣?」傲泉笑問。

「射箭,不……」檸濃緊張的揮揮手。

「那就是對嚴真澄有興趣了?」

「啊?」檸濃傻眼,沒料到自己竟中了傲泉的陷阱。

傲泉笑笑,沒再為難她,「走吧。」

檸濃糗極了,生平第一次嘗到無地自容的滋味。

回到關家,檸心出差去了,傲泉受到關父關母的熱情歡迎,檸濃回房擱下書包,也換上一身家居服出來和大伙聊天。

說是聊天,但她幾乎插不上話,原來傲泉對商業方面的知識頗有涉獵,和經商的關父聊得頗為盡興,中間他穿插和關母及檸濃說個幾句,倒是周全了整場的氣氛,不致冷落兩位女性。

要宴請傲泉的料理材料,關母早在下午便準備好,時間一到就拉著女兒到廚房準備,六點半大伙準時入席吃飯。

席後,關父和傲泉進入書房,檸濃卻被排除在外,這令檸濃和關母萬分不解。

等到兩個男人走出書房,傲泉要離開時,已是晚上九點了。

送走傲泉,檸濃問向父親,「爸和傲泉聊些什麼啊?就算傲泉對商場的消息知之甚詳,但他只是一個學生……」

必父笑呵呵道︰「他可不是個單純的學生喔。」

「爸?」

但關父似乎無意解釋更多,只對女兒道︰「這男孩不錯,我挺欣賞的,你平日倒可以多和他往來。」

檸濃困惑不已,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傲泉是某集團的第三代繼承人,白天頂著高三生的身分,晚上卻在自己開設的軟體工作室坐鎮指揮。那日他答應關父的晚餐邀約,為的也是拓展生意,與檸濃原先以為的單純社交行為,完全是兩回事。

***

送走傲泉後,檸濃漫步踱回房間,一開房門,空氣中隱隱有氣流飄動的感覺,她怔愣了下,剛剛傲泉被父親邀至書房密談時,她就先回房間淨身並寫功課了,可她記得自己並未開啟落地窗呀,怎麼此刻窗門卻敞開,一旁的紗簾還隨風高高揚起?

也許是她未將窗門落鎖,此刻教強風吹開了吧?只能這樣解釋了。

檸濃蹙眉將窗門緩緩推合上,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地快速轉身,卻見真澄坐在床沿望著她。

老天!她竟忘了他昨日說要再來的承諾……

「你又來了!」她有些惱怒的語氣。照他這種光顧方式,早晚有一天會把她給嚇死的。

真澄卻忽略她的怒氣,同以一個頑皮的笑容,「我依約前來了。」

「什麼依約,我可沒允許你來呀。」

「但你也沒反對。」他起身來到她面前,低頭討好般的對著她笑,「傷好點了吧?社團的晚練一結束,我就趕來看你。」

「難怪我覺得房間里有汗臭味。」

「抱歉。」他笑,「為了趕來看你,我可是連晚飯都沒吃喲。」

「那麼你快滾吧,反正你已經看到我了。」

「你不請我吃飯嗎?」他傾身,以一種曖昧的距離貼近她,唇近相貼,鼻息交纏。

檸濃不動,任他親近自己,心里正仔細的評比著幾個男人的差異。

她的初吻是給林學長,和趙學長也曾親吻過,與真澄只有唇相貼的紀錄,而傲泉是橫抱著她……

這四個男人個性差距頗大,林學長喜歡激烈的纏吻,趙學長的吻則淡若輕風,傲泉是十足的安全感,真澄卻是全然的侵略性。

雖然此刻真澄什麼也沒做,只是以貼近她的方式和她交談,而她卻輕易感受到他難以掩藏的狂野氣勢。

「怎麼樣呢?」他盯著她,在她眼中看見自己的形影。

「你要我請客?」她反問。

「不應該嗎?看在我滿懷誠意前來探視你的份上。」

「如果這次我請你,那往後來探視我的人,我豈不都該請他們吃飯了?我不想開此先例。」

「你可以不要對外嚷嚷,讓請客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

「我不想保有這種無聊的秘密。」

「那就公開出去吧。」

她挑眉瞪著他,真澄巧妙地弄擰她的語意,教她怎麼說都不對。

「我洗過澡了,時間也晚了,別說我父母不會贊同我這麼晚還出門,這社區也沒有什麼飲食店,要到山下才有速食什麼的……」

「我知道你的難處,沒關系,我可以把請客的時間與地點延後幾天。」總之他一定要拗到這一頓。

檸濃氣悶的別過身子,走了幾步又回頭瞪他,「你真是惡劣。」

真澄爽朗一笑,「星期六如何?」

「下午我要練琴。」

「總要吃午餐吧?」

檸濃緊抿著唇,真澄笑得更加開懷。

「星期六放學後,我在DanRyan's等你。」

***

那晚,真澄說完話便走人,而檸濃則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落地窗外,嘴巴都合不起來。

那痞子真的要她請他到DanRyan's?雖然這餐廳氣氛不錯,但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可以算是高消費場所了,而他……竟厚顏至此!

以往和其他男同學或班上同學交際,彼此互請吃飯是常有的事,但大家都會衡量對方的經濟能力,挑些小吃攤或麥當勞就草草打發一頓,但嚴真澄卻要她請他吃DanRyan's。

真的,沖著他的厚顏,檸濃決定自己一生一世都要記得真澄這個卑劣無比的小人。

檸濃氣憤的收拾書包,今天就是周末,想到等一下自己的荷包又要大出血,她的心情就很糟。

教室里,同學都走光了,曉夜也不在身旁,就剩檸濃一人坐在三樓靠窗的位子,偶爾側頭望著樓下學校後院的扶疏樹木與花圃。

一群人影突然攫住她的視線,與她有約的真澄,此刻正被六名同齡的鄰校少年圍在中心。

少年們的表情欠佳,似乎在談著什麼不愉快的話題。

說著說著,其中一名少年突然動手推了推真澄,然後一群人開打起來。

檸濃倏地站起身,瞠目結舌。

少年們的打斗沒有持續太久,馬上就被巡邏的校警給發現了;校警的哨音才遠遠響起,鄰校的男學生們便迅速翻牆閃人,而真澄也早跑個不見蹤影,教校警抓不到人。

檸濃居高臨下望著這一幕,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了?」突然一聲輕喚在她耳邊響起。

檸濃倏地轉身,瞥見傲泉佇立在她身旁,他是幾時來的?怎麼她毫無所覺?

傲泉朝窗外望了望,而後回問她,「這兒的風景很美嗎?竟讓你看到失神了?」

「我……沒有。」檸濃連忙收口,方才發生的事可不能告訴身為學生會會長的傲泉,否則真澄就要被處分記過了,她還沒有不識相到多嘴的地步。

檸濃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麼來了?來找人嗎?但同學們都走了……」

「我來找你。」傲泉淡笑,「一起吃飯吧。」

檸濃再次怔愣,傲泉竟對她提出邀約?為什麼這麼巧呢?就在她向曉夜承認自己對傲泉動心後,他竟也主動親近她……

「你要請我?」她不確定的問。

「或者你請?」他好笑的逗逗她。

檸濃的心快樂的要飛上天,「都可以。」她笑著點頭,卻又猛地收住,「可是我已和另一個同學有約……」

「只是吃個飯,不介意我加入吧?」傲泉笑問。

檸濃說不出拒絕的話,畢竟這是傲泉第一次約她,若她推拒,那麼往後傲泉可能就不會再約她了。

「嗯?」傲泉確認她的意願。

「在DanRyan's。」檸濃說。

「沒問題。」傲泉笑應。

兩人于是笑著離開學校,往市中心的DanRyan's去。

來到餐廳,檸濃拒絕侍者的帶位,在里頭的位置尋到先來等候的真澄。

真澄在望見檸濃時,原是一臉笑意,但看見檸濃身後的傲泉時,他的笑容登時垮掉,「學長好。」

傲泉揚揚眉,倒沒想到與檸濃有約的人竟會是真澄,但他不動聲色,只是點頭示意。

大伙坐定後,點完餐,檸濃這才注意到真澄嘴角有紫色帶血的淤痕,想必是方才跟人打架留下的紀念。

傲泉也注意到了,「你的傷……不是打架來的吧?」身為學生會會長,他有權利追問詳情。

真澄微扯嘴角,卻不料引發陣陣痛楚,他蹙眉,但還是記得回答,「是打架來的,昨兒個家里兄弟不和,動了手腳。」

真澄坦然自若的說謊,檸濃詫異的望著他,一旁的傲泉也從她的神情察覺事情似乎不簡單。

檸濃發現自己泄了底,她連忙裝作無事,適巧侍者上菜,她便轉移話題,「別聊那些無趣的事了,快開動吧。」

三個人隨意扯著五四三,一頓飯很快就打發了。

結帳時,傲泉阻止檸濃,逕自以信用卡結了帳。

「說好我請的。」檸濃不解的問向傲泉。

「你請,我出錢。」傲泉如是說,然後意有所指,「男人不該讓女人付錢。」

一旁的真澄听了,不以為然的哼了聲。

離開餐廳,傲泉有事先走,留下真澄與檸濃在街上慢步。

真澄今天受夠了悶氣,一開口就沒好話。

「你倒聰明,要花錢還懂得找個墊背的。」

「傲泉他臨時邀約,我不想拒絕,並不是故意請他來付錢的。」檸濃解釋著,然後又覺得有些生氣,「你才可惡,故意要我請你來這麼昂貴的餐廳,比較起來,傲泉還較像個男子漢。」

「就因為他付了一頓餐錢,你對他的評價就這麼高?」

「才不是。」檸濃眉心打了死結,「你故意曲解我的話,又把我貶成那種不入流的女子,你真是……」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她一定會跟他當街吵架。

檸濃氣得掉頭就走,真澄快一步伸手拉住她。「別走。」

「不走還留下來任你侮辱嗎?」

「我不是有心……」

「你是故意。」她截斷他的話,不客氣的說著,「同樣是男人,怎麼你就不能學學傲泉呢?」

「他又有什麼好的?年紀輕輕卻像個老頭子般沉穩,一點年輕人的朝氣都沒有。」

「那是他成熟。」

「明明就是老氣。」

檸濃氣得甩開他的鉗制,「就算他老氣好了,我和他一樣是三年級的學生,我也是個‘老女人’,你不要纏著我。」

「我偏就愛老女人。」

「我對小毛頭可沒興趣。」

「說謊。」他手一扯,將她帶入一條暗巷,還以身子貼上她,「我明明在你眼中看見你對我的依戀,你的謊言太不高明了。」

「喔?在我眼中看見對你的依戀,哼!」檸濃不以為然的直視他,「就算我真的曾經對你傾心,那也是‘曾經’了,現在你仔細看看我的眼,可還看見什麼依戀的成分存在?」

真澄與她對視著,卻蹙眉的發現她所言不假,他松開對她的鉗制。

「你可真善變,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馬上就移情別戀。」他說。

「我和你還沒到戀愛的地步,談不上什麼移情別戀。」

真澄困惑地盯著生氣的檸濃。

長久以來的信念在他心底動搖著,為什麼他可以隨意奪取其他女孩的愛情,卻如此輕易地失去檸濃的愛戀?

「為什麼不再迷戀我?」他問。

「因為你不值。」

「我……不值?」

檸濃坦然面對他,「對,你不值得我迷戀,雖然你有才有貌,是個不可多得的優秀男人,但你不懂得體貼女性,不懂得付出真心與誠意,你只想要掠奪……」

他以手封住她的責難,頭一次听進如此嚴厲的批判,他有些無法承受。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差勁的男人?

「我沒有其他的優點嗎?女人不就是以貌取人?加上我的成績優秀,這還不值得你的喜歡?」

檸濃推開他的手,「以貌取人可不是女人的專利,再說,你那些優點可以騙騙小女孩,但我是‘老女人’了,那些對我而言並不足夠。」

「你要什麼?」他問。

***

星期天的下午,真澄沒有外出,僅是窩在房間,半倚在床頭,手上拿著幾枚飛鏢射向掛在房門上的靶心,腦子卻一再回想昨日與檸濃的一席對話。

「你要什麼?」當時他這麼問著,她卻沒有回答,僅是留給他一個「你是傻瓜」的眼神就轉身走人。

他被她的眼神傷到了,提不起勇氣去追她。

一向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嚴真澄,頭一次信心全失,也懷疑起自己原來不如想像中的吃香。

後來他在街頭閑蕩至夜晚,其間,不乏幾位星采或少女前來搭訕結交,往常他必定自豪于己身外型的優越,但昨晚,他卻失常的不能從其中得到任何自信。

僅僅只是檸濃的一個眼神,他就被打敗了,這滋味很苦澀,這感覺也幾乎將他打垮。

為什麼?為什麼呢?

他真的如檸濃所言,只能吸引那些幼稚的小學妹嗎?

「怎麼你就不能學學傲泉呢?」

檸濃說過的話在他耳邊響起,真澄開始回憶自己與沈傲泉的差異。

除了年歲的差距,傲泉和他皆屬「優秀」層級的好男人,他倆同樣外貌俊秀、成績頂尖;沈傲泉掌管學生會,不僅擅謀略亦擁有絕佳的領導能力;而他──嚴真澄,雖是高二生,但亦是同儕間的領導者,天生擁有王者的霸氣。

最不同的地方是,傲泉較為內斂、有成熟的器宇;而他性屬外放,相較之下就顯得浮躁。

所以,檸濃說沈傲泉值得交心,而他嚴真澄只能擁有她短暫的迷戀。

多麼傷人的話語,卻也血淋淋的道出事實。

胸口悶著一股氣,教真澄難受不已,他隨手一扔,將手上剩余的三枚飛鏢一齊射向靶心。

房門卻在此時打開,一張原本笑吟吟的年輕臉龐,在瞥見迎面而來的飛鏢時,差點嚇丟三魂七魄,來人連忙蹲低身子,發絲還能感覺到飛鏢穿過時的驚悚。

「你……你……」嚴真澈指著他的大哥,一口氣差點兒就提不上來。

「什麼事?」真澄不耐煩的問。

「早叫你不要把靶心擱在房門後,你這樣射,哪天射中爸媽你就該死了。」

「爸媽不會不敲門就闖進我的房間。」真澄悶悶的說。

真澈氣惱萬分,偏偏自己理虧在先,只得開口道歉,「對不起。」

「來我房間有什麼事?」真澄問著。

「跟你借件藍色襯衫。」

「要跟小雨約會?」

「嗯,」提起戀人,才十五歲的真澈就已是一臉甜蜜。

真澄不以為然,「只是個小女生,有必要為了她而打扮自己嗎?」

「哎呀,你不懂,能成功的討好女人,才能顯出一個男人的價值……」

「你一個小毛頭,敢跟我扯什麼男人的價值?」真澄揚眉望著弟弟。

「我的外貌是不如你,不像你可以招來一堆女慕者。」真澈不服氣地瞪著兄長,「可我有滿滿的真心與誠意去感動我愛的女人,這點是你比不上的。」

真心與誠意?這點竟跟檸濃說的話吻合。

真澄不自覺的怔愣,要論交友的誠意,他自認自己一直保持著,但為何周圍的人都不如此認為呢?他的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真澈從大哥的衣櫃找出目標物,然後望著傻愣的真澄笑說︰「我願意為小雨調整我的步伐以配合她,她也願意做些小澳變來配合我,所以我們的戀愛可以維持兩年不變,不像你,換女友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到頭來,卻沒有一個是真心相待的。」

「我的戀愛當然是真心以對──」

「但卻消失得很快,沒有一個能維持長久,這算什麼真心?」真澈嘲笑自己的大哥,「那些女人會為你散發于外的光芒所惑,但光芒下的內涵呢?當那些女人明白你的‘無心無意、不懂體貼’後,誰還會傻得把心擱在你身上?」

真澄震驚的望著弟弟,「這些是誰教你說的?」

「你之前的女朋友啊。」真澈又取走一條長褲,「你那些已經分手的女友,有幾個在分手前就跟我提過這事,怎麼你不知道嗎?」

他真的不知道。

弟弟拿了衣服離去,留下真澄頹坐在床沿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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