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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他千百度 第1章(2)

證人宣誓就位。

狄米絲望向控方大律師,用英語道︰「史密斯先生,你可以開始提問。」

「好的,法官閣下。」史密斯站起身,開始用英語詢問問題。

「動議刪掉證人這句話,因為是猜測。」

當證人回答完史密斯的第三個問題時,一個高大的男人馬上起身反對,態度從容,言語冷靜。他就是狄洋,法學博士和政治學博士,專做國際大案的大律師。

大律師,即訟務律師,在法庭上主要用英語表達。如果當事人和證人不懂英語,可向法官申請翻譯。所以,能夠擔任大律師的港市人通常都有很強的海外背景,英文的流利程度只有接近母語的人才敢挑戰這項職業。

狄米絲宣布︰「刪掉這句話。」

「我的問題問完了,法官閣下。」史密斯朝法官席上的狄米絲頷首,態度有禮。

狄米絲點頭。

狄洋開始對證人展開一系列的提問,環環相扣、步步緊逼,顯示出過人的智慧,嫻熟的邏輯和語言技能,讓原本鎮定的證人開始顯露出驚慌,變得語無倫次。

控方大律師反對聲迭起︰「反對!辯方在誤導證人。」

「反對有效,證人無須回答。」

坐在首席台上的狄米絲,始終保持一種嚴肅與莊重的表情,冷靜地關注案件的是非曲直,用寥寥數語主持庭審,右手執筆,偶爾在文件上做筆記。

證人證詞的前後矛盾和搖擺不定,氣得史密斯靠在椅背上閉目平氣。

驚呼彼起此伏,法庭頓時喧嘩一片。

「肅靜!」狄米絲擊著法槌,喝止喧鬧的人們,無意中對上穆恩的視線。

好幾次,當她望過去,他都會在第一時間回以微笑。並不是說他反應多快,而是因為他一直在注視著她。無視律師的針鋒相對,無視證人的言不由衷,無視案情的跌宕起伏,仿佛只是一個純粹的旁觀者,身心的焦點只落在她身上,薄唇始終噙著一抹優雅的微笑。

狄米絲的臉上冷靜如水,但心態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的目光太專注,令人坐立不安。

做了兩個深呼吸,她迅速讓自己的情緒進入到平靜狀態。她知道,即使輕風拂過般的波瀾,也會讓公正的天平傾斜。

她敲擊著法槌,無視那道灼熱的視線,嚴肅喝令道︰「肅靜!請在法庭上保持肅靜!」

十幾秒後,喧嚷的法庭恢復平靜。

然後,眾人屏息等待陪審團的討論結果。

這確實是個令人感到非常痛苦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流逝,陪審團達成一致意見。

面對呈上來的結果,狄米絲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她面向眾人,神態平和、莊重地宣讀判詞——

「在本次案件中,已故病人經多方確診患有不治之癥,遭受的是難以忍受的無限折磨,向醫院遞交有本人親筆簽字的申請書請求安樂死。」

穆恩專注地凝視著她,在法官宣讀判詞時,沒有身為當事人該有的緊張和忐忑不安。優雅的神態,仿若置身于宴會中,正在聆听主人的歡迎致詞。

「根據一九八五年港市一名男子在其弟生命垂死之際將他的呼吸器截斷這個案例和本案有相似之處,被告都是出自痛惜之情而停止了親人的呼吸,其情可憫,最後陪審團宣判被告無罪。」

她迎視穆恩的目光,簡潔有力地宣判——

「現在,本席宣布,被告謀殺罪名不成立。」

結束了八小時的工作,狄米絲走出辦公室,搭法官專用的電梯下到停車場。

持續了一個月的國際大案終于了結,可以稍微松口氣,但今晚回去,還要奮戰一份完美的裁決書。

她騰出左手,揉揉僵硬的脖頸,邁開修長的雙腿走出電梯。

將要靠近自己那輛紫色的BMW,她抬起頭,倏然被某處攫住了目光。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女女圭女圭坐在她的車蓋上,黑發卷曲,扎著色彩艷麗的花頭巾,連衣裙的領口、袖口和胸前均繡有花紋;腰間系著花圍裙,長達膝蓋上面;雙腳套一雙小統靴,毛皮翻邊,顯得十分精致可人。縴細的小手,抱著一只雪白的袖珍綿羊。

眼前的小娃兒,就像是雪山腳下、草原之上的牧羊女。

「誰這麼大意,把孩子留在這里?」她低語,壓抑住內心的驚喜。

沒錯,是驚喜!

身為法官,她一向廉潔自律,深居簡出,可以拒絕任何誘惑。除了家人好友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狄米絲,一個就快二十九歲的「老」女人,對女圭女圭情有獨鐘,尤其是漂亮的女圭女圭。

「小朋友,你的爸爸媽媽呢?」她彎下腰身,溫柔自然流露其中,一掃法庭上的威嚴。問話的同時,她將女女圭女圭的五官納入眼中。

粉嘟嘟的小臉蛋上,五官深邃精致,皮膚細致晶瑩,透出粉女敕光澤,是個混血兒。水靈靈的大眼楮一眨不眨地回視她,小嘴兒微微噘起,似好奇又似快樂,流露出天真的嬌憨。漂亮得引人犯罪——好想將她抱回家去。

「小朋友,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媽媽?」

她又輕問了幾聲,但女孩兒一動不動,神情不變,目光不閃。她開始覺得不對勁,狐疑地凝視了一會,伸手輕觸她的臉頰。

這不是真人,而是一個逼真程度將近百分之九十八的玩具女圭女圭。

她搖搖頭,啞然失笑。

那麼,這是誰給孩子買的玩具?又為什麼將玩具留在她的車蓋上?這里是法官專用車場,應該是某位法官留下的。

正冥想著,一個高大、優雅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

「喜歡她嗎?」男性的嗓音低而輕,似乎怕嚇著她。

狄米絲赫然轉身,仿佛受到驚嚇般,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雙眸中。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月兌口而出,本能地豎起防範。

穆恩站在前方,修長體魄,環繞一襲黑色,如同無形的語言,昭告著他的高雅品位。

「我等你下班。」他微笑,聲線很沉穩,講的是流利的港市話。

狄米絲感到些許詫異,因為他的赫然出現,也因為他純正的港語。他不是才剛定居港市嗎?

「狄小姐,我是穆恩•撒督,很高興認識你!」他禮貌地介紹自己。基于禮儀,女士未首先伸手,他不方便握手。

他的微笑很完美,雙眸緊緊鎖住她——黑色套裙,紫色襯衫以及黑色高跟鞋,勾勒出完美身姿,言談舉止典雅大方。她的確很美,和他站在一起,毫無遜色之處。

慢慢地,熾熱的光芒在黑色的瞳仁中浮起,那是對某樣事物的執著迷戀。但他的迷戀,與她的美麗並無太大關系。他真正迷戀的,是她美麗外表下的靈魂。

這一生,從未見過任何人,有如此銳利的眼神,從狄米絲的眼楮里穿過,敲擊在心靈的深處。

她心頭一震,微微皺眉。

案子鬧了一個月,撒督的掌門人卻是第一次出現在法庭上。她可以肯定,今天是她第一次遇見這個男人。但為何他的目光灼熱得仿佛要將她焚燒?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表相當出眾,絲毫不遜色于自己的才能。如果說,他對她一見鐘情,準備將她納入獵艷目標之中,那麼,他要失望了。

她挺直一百六十九厘米的身軀,抬頭望著這個比她高出將近一個頭的男人,眼楮流露出清冷的神色。

「撒督先生,這里是法院,請你稱呼我的頭餃。」

「是的,YourHonour!」穆恩微微傾身,恭敬有禮地道了一句,「尊貴的法官殿下。」

「你的?」她望向車蓋上的牧羊女圭女圭。

「是的。」

「她很漂亮!是送給你女兒的吧?」她彎身抱起牧羊女圭女圭,示意他拿走。

他搖頭,沒有伸手去接,靜靜注視著她那熟練的抱姿,想起災荒土地上那個擁抱兒童的倩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不,是給你的。我想你會喜歡她。」

原本,這個畫面是非常完美的。美女俊男,一個優雅,一個高貴,女子懷抱著孩子,男人低頭笑望兩人。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家子。

可惜,完美的畫面被狄米絲的驚詫打破。

牧羊女圭女圭仿佛突然變成了毒蛇似的,她往他懷里塞去,並快速松開手。

「很抱歉,我不能要。」

難免,心里感到惋惜,畢竟,這樣的女圭女圭精品千載難逢,高科的技術、一流的質料、完美的五官,宛如上帝精心打造的寵兒。

看來,這個男人很清楚她的「嗜好」,她內心的警戒馬上深了幾分。

「法官閣下,我只是想感謝你為撒督醫院洗月兌罪名,希望你能給我一個道謝的機會。」穆恩抱著牧羊女圭女圭,動作熟練自然,好像已經抱過千百回了。

「這是我的分內事,你不用謝我。」惋惜之余,她的表情和言語都十分冷靜。

「那我可以請你吃頓飯嗎?」他轉換話題,沒有強求她收下牧羊女圭女圭。

「撒督先生,我已經說過,秉公辦事是我的責任,你不用謝我。而且,我和你之間是執法者和當事人的關系,不方便走得太近,我不希望引起任何誤會。」

她的生活慎獨自律,帶著與形形色色的社會角色保持距離的矜持。這種「大隱隱于市」的隱士風範,是法官職業特性的必然選擇。

「如果以純粹的男人身份邀請你呢?」他緩步上前,姿態有種說不出的高貴。

狄米絲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然而,她卻後悔這樣做了。這等于示弱,將不安暴露在對方面前。

「我拒絕。」

優雅的男人波瀾不驚,異常專注地凝視著她。

「你對我有敵意。」

狄米絲沒有否認,她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沉默數秒後,她以禮貌而刻薄的語氣發問︰「我很好奇,為什麼撒督醫院的安樂死案例比全球其他醫院要高出十倍?」

穆恩了解她話中的含義,唇邊的笑容緩緩隱去,但神情依然溫和。

撒督是醫療界的權威。它的權威,是生命希望的象征,也是死亡命運的宣判。別人無法挽救的生命,它可以挽救。它無法挽救的生命,無人可以挽救。

「我們按法律辦事。我尊重生命,尊重生命的選擇。」略微停頓,他繼續道,「我知道,你對生命太過執著,所以,你對我產生敵意。但在偏見和公正之間,你選擇了公正。」眼鏡下的深眸,閃動著睿智的靈光。

狄米絲輕抿紅唇,不置可否,心里卻像是被什麼輕輕觸了一下。

「看來,撒督先生對我了解不少。」警戒再度加深。雖然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很顯然,這個男人暗中觀察了她不短時間。

「是的。」他坦言,恢復了笑容,「不過,為了公平起見,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會如實回答你。」

狄米絲微眯起雙眸,禮貌而嘲諷地開口︰「那麼,我想問問,如果你患了絕癥,你會選擇安樂死嗎?」

「不會。」他搖頭,「比起痛苦,我更怕死,很怕。」他生命中有太重要的人,他珍惜和她們同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瞬間。

「人之常情。」沒有諷刺,只是中性地陳述。因為她也怕,怕死了再也見不著親人,再也見不著穆先生……

她揮去雜念,轉身打開車門,正要上車時,她留戀地望了一眼他懷中的牧羊女圭女圭。

「可以告訴我,是在哪里買的嗎?」

穆恩對她的問題感到些許意外,隨即笑了笑,「她是獨一無二的。」

「可以賣給我嗎?」

「這是無價之寶,只送不賣。」他搖頭,抱著手中的女圭女圭,就像懷抱著生命中的至寶一樣。

「我明白了。」

她壓住內心的惋惜,在他的注視下,駕車離開。

穆恩站在遠處不動,凝望著紫色的BMW消失的方向。好久好久,他低首吻吻懷中的牧羊女圭女圭,笑了,很平靜的笑容,然而眼神卻很晦澀。

「想擁有你,卻不要你愛上我,我該怎樣做?」

輕柔的聲線,在空氣中奏著令人心動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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