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千蝶猛地從黑絡懷中彈開,但那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她小臉上掛著狼藉的淚痕,我見猶憐的清妍面容不因為哭紅了鼻而顯得不完美,反倒更加嬌美。
黑絡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胸口,第一次有股沖動想在那里填滿些什麼……就像方才她填靠在心窩口時一樣的愫動。
可是想起了「宿命」,他掄緊雙拳,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支吾了半天,駱千蝶著實找不到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及他的失常。兩人本來還遠遠隔著長型桌,現在他越過了楚河漢界,距離她不到一臂的距離,她也才發現嬌小的自己在他身邊根本像個女圭女圭。
「我不是替你哭的噢……」久久,駱千蝶才擠出這句欲蓋彌彰的狡辯。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沒悲慘到會害你哭成這樣吧?」黑絡用手背抹掉她的淚痕,對她搖搖頭。
「這樣還不叫悲慘,那什麼才叫悲慘?」她咕噥著。
「是你對我有偏見。」
「我哪有偏見?」
「好,那現在我變成蜘蛛,我們一塊——」
「不要!」她花容失色地大嚷拒絕,音量是她這輩子最大聲的一次。
「看,偏見。」歧視他的蜘蛛身分。
「呃……我不是針對你,而是……我對蜘蛛這種生物敬謝不敏……你知道,我很害怕昆蟲的……就像現在,我明明應該要比較害怕全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而不是一只用拇指就可以擰死的蜘蛛,畢竟前者的威脅性比較大,可是我面對你,還能和你聊上幾句,要是你變成蜘蛛,我發誓,我一定立刻嚇昏過去。」希望她這樣說,可以比較不傷黑絡的自尊。
「也就是說,如果我今天不會變蜘蛛,你就不會這麼討厭我?」
這個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多好看,沒有一個人會討厭這樣的他……
駱千蝶沒給他正面回應,算是默認,轉移話題再問︰「你為什麼會選我的房間住下?」
「我是順著風被吹進你房間的。」至于會選擇住下,實在是第一眼看見相框里的她笑得像小太陽,光看著照片,就讓人心情大好,似乎閉上眼楮還能和她一塊享受那時的海風與艷陽,跟著心曠神怡起來……
他很高興有這麼一位可愛的「同居者」。
「風?原來如此……可是你本來住在哪里?為什麼要順著風四處流浪?」對他,她有好多疑問。她知道他的來歷必定復雜,雖然他總是一語帶過……
「這要說清楚很麻煩,你也會听得很累,反正不是太有趣的故事。我個人倒對你比較感興趣,我們來聊你,好不好?」
「我?」難道他是因為不想多談他自己,才故意——
「我喜歡听你講話。」他坐回沙發上,像個準備好要抄筆記的好學生,正要認真听課。
駱千蝶第一次听到有人說喜歡听她講話,因為太過震驚與不信,她吶吶再問一回,想確認自己沒听錯,「你喜歡听我講話?」
「你的聲音好甜,有時候你邊畫圖邊哼歌,我都跟著在蜘蛛網上撥動蛛絲,幫你打拍子呢。」
所有的美感化為烏有,腦子里的想象只剩下一只蜘蛛在大網的正中央,用手毛毛腳毛毛的四對走足在撥弄絲弦伴奏……駱千蝶打了個冷顫。
「呃……謝謝你呀。」
「不客氣。」他听不出來她的「謝謝你呀」是無力的反話,完全以為她就是字面上的感謝。
「我沒有什麼好聊的。我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人生平平順順的,一點也不精采……」駱千蝶邊說邊瞄他,他臉上沒有不以為然的厭煩,唇邊勾著笑,有些迷人、有些鼓舞,讓她不甘心辜負他的「喜歡」。
她想了好久,硬挖了新話題,「我喜歡畫畫,因為拿著畫筆時會覺得很幸福……我可以畫出任何我想畫的,可以畫得很夸張,色彩用得很鮮明,我家編輯還建議我,等我畢業,不妨試試出一本全彩繪本……我還沒想到要畫什麼,腦子里的主意太多了,什麼都想嘗試,可是又太雜亂……我一定要先想個主題,到時再用說故事的方法來畫一本完全屬于我的東西,而不再只是單純替別人畫插圖——呃,听這些,你覺得很無聊嗎?」
「不會。」他一邊在想那個趴在書桌前,一筆一筆替圖畫加上生命力的她。
「過陣子,我也要學電腦繪圖。大家都說電腦繪圖很方便,不過我想,基本的技法還是要練好,到時換電腦繪圖會更得心應手。我下一筆稿費就要拿來買電腦,那些設備和軟體很花錢的……呃,你要是覺得無聊,要跟我說一聲噢。」她很擔心他隨時會喊停,或是大掌一拍,中氣十足喝一聲——夠了!閉嘴!
「好。」但他還是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那我繼續說噢……」
聊著聊著,駱千蝶開始更大範圍地擴充話題,從她的家庭、求學時期印象最深刻的芝麻綠豆事,到二十一任男朋友交往與分手始末的私密話,她也說得一字不漏。
口好干,因為她說了好多好多;嘴好酸,因為她仍滔滔不絕。
可是她不想停下來。好難得有人這麼認真听她說話,即使她言之無物,淨說些無聊閑話,但是看見黑絡的全心全意,她覺得想再多說一些……
黑絡十指交握,擱放在下顎,他的听覺滿滿是她的聲音,他的視覺也沒有偷懶,將此時眼前正侃侃而談的小佳人納入眼底——她一定沒發現自己現在多亮眼,披散的長發、縴細的十指、不盈一握的腰肢,都隨著她雀躍的聲調起舞,不像她每回見到他時怯懦懦的戰栗模樣,多了活力,也多了朝氣,幾乎和照片中的她融合為一。
好似閉上眼,就可以听見她呵呵輕笑,以及海風拂過臉頰發梢的勁力……
「你……听到想睡了?」
駱千蝶瞧見他閉上那雙始終沒離開她的黑眸,失望涌現,像顆逐步泄氣的氣球——不,根本就是被細針突地扎破的氣球,砰的一聲,尸骨無存。
「不是。你繼續說,我在听。」不要在這個時候中斷,他在享受呢。
「你是不是把我的聲音當成搖籃曲?」她咬唇低低問。
這樣很失禮很失禮,比頻頻打斷她的話還要失禮!
黑絡張開眼,看見她抿起紅唇,眼中有怨懟。
呀,她誤會他合上眼楮、凝神傾听是在打瞌睡了!
黑絡第一時間要解釋,「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是我想起了你房里那張照——」
「你好過分!」她掄著微顫的拳,只是這回無關恐懼。
「讓我說完話——」小美人發飆了……
「我還像個呆子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你不要打斷——」
發言權被剝奪……
「你以為我愛跟你說話嗎?!我做什麼抖著全身兩百零六塊骨頭和你閑聊?!我躲你都來不及了!如果可以,我還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和你這只蜘蛛說話!」
「這是兩回事——」
再度被打斷……
「你要是立志以當蜘蛛為業,你就好好去張網捕蒼蠅,做什麼還變成人出來欺負人?!」
見小美人氣到噙著兩眼眶滿滿的淚水,黑絡著實不懂她為何如此反應激烈。
只有駱千蝶自己知道,她氣自己以為找到一個肯听她說話的人,正開開心心想將能講的、不能講的都一古腦吐得干干淨淨,沒料到自己瞎了眼,誤信了小人!
她還那麼高興……
還那麼心疼他……
還替他哭……
「蜘蛛果然是全昆蟲界最討厭的壞蛋!」她跺跺腳,眼淚隨著她的動作滴淌下來,在地板上開成淚花。
看見她要跑回駱麗心的房間,黑絡出于反射,攤開右手,五道蛛絲在空中成形,纏束在她的腰際,指尖一回勾,讓她像顆溜溜球,滾滾滾滾地滾回他的掌心。
「不要用這種惡心的東西踫我!」她雙手舞動,想揮斷腰間的束縛,可是那絲線看來雖細,卻十分強韌。
「都說了蜘蛛不是昆蟲嘛——」他跟她講解過了。
「你去隨便捉十個路人問,有九個會告訴你——蜘蛛是昆蟲!反正無論對錯,都適用少數服從多數的道理,錯的事情被大多數人認同之後,也會硬拗成對的!」
「我終于知道你每次想說話就被人打斷的感覺了。真令人不舒服。」就在十秒鐘前,他也嘗到這滋味。想插話,找不到好機會,只能任人炮轟。
「你知道就好!」
「那你還一直打斷我的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自己明明就討厭被人打斷話,還將這種痛苦回敬在他身上?
「你的舉動已經很明顯了!你嘴里說喜歡听我說話,實際上你根本是唬弄我!如果你誠實跟我說︰『听你說話好累』、『就聊到這里為止,好嗎』,我還不會這麼生氣;嘴上說一套、心里想一套是最可惡、最虛偽的行徑!」她被他「卷」回他的胸前,正好方便她掄起粉拳,叮叮咚咚捶打他,完全忘了他另一個身分是她很害怕的「蜘蛛」,此時只想發泄不滿。
他右手抵在她腰後,並不在意她兩個軟拳攻擊,「我發現你生氣起來也很可愛耶,像鼓著腮幫子在罵人……氣勢不太夠,但還是達到讓人反省的目的。」任誰看到她這模樣,都會覺得自己是天字頭號大壞蛋,竟然忍心惹她不高興。「我沒有騙你,我很專心在听你說話,也喜歡你毫無保留地講。你說到你的圖,讓我想到你畫畫時的專注;你說到你家人幫你過生日,我想到你吹蠟燭時的喜悅;你說到二十一個無緣男朋友時,我想到你實際上很高興看見大家都找到對的人。」
駱千蝶停下動作,楞視著他。
「你都有听進去……」
「當然。我閉上眼,只是因為你又讓我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了他第一次被吹進她的桌前,看到那張照片時,就曾試著想象有著那樣甜美的笑靨,會是怎麼樣的聲音。
對了,就是現在這樣——有些輕柔,生氣起來又帶點倔強,不用看她的表情就勾勒得出她正嘟著嘴,用漂亮的大眼瞪人。
「你剛剛為什麼不先講……」駱千蝶反而覺得自己發了一頓莫名其妙的脾氣,有些不好意思。
「是誰一直打斷我說話?」天地良心,他是無辜的。
「我……」這是自首,也是無力辯駁。
「對。」黑絡的長指朝她粉頰壓按下去,「就是你。」始作俑者。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氣……」她低頭反省。她向來就不是個情緒起伏很大的人,就算以前常常話沒說完就被眾人打斷,她也不曾發過一次火,還不是都無所謂地任別人替她接話,為什麼面對黑絡,她竟然失態了……
「因為你誤會我了嘛。」黑絡的想法很單純,並沒有想偏,只當她的反應是一般人都會有的。
而兩個慢半拍的迷糊蛋都忽略了——越是在乎的人,只要犯了小小的過錯,就會引爆巨大的反彈。
「對不起……」
客廳里的駱千蝶和黑絡都只專心在彼此身上,誰也沒注意到大門被打開,駱麗心與男朋友相偕回到屋子,人到聲也到——
「千蝶,你在跟誰說話呀?」
駱千蝶像驚弓之鳥,慌張起來。
姊、姊姊回來了?!
怎、怎麼辦?!
慘、慘了!
黑、黑絡不是說姊姊今天不回家嗎?!
那、那她要怎麼交代黑絡是打哪冒出來的?!
而、而且黑絡還一絲不掛,要是被姊姊看到,一定會被姊姊罵的!
短短一秒的時間,駱千蝶混亂的小腦袋已經涌上好多個難題。從窄小到不能稱之為玄關的大門口到客廳根本用不到五秒,她現在還有四秒的時間可以抓頭發煩惱——
「千蝶,你在客廳跑來跑去做什麼?」駱麗心一進客廳看到的景象就是妹妹像只無頭蒼蠅在小小的客廳里亂跑亂鑽,而電視上正播放教導韻律操的節目,老師的動作和妹妹有七分相似,所以駱麗心直覺以為妹妹正在做運動,而方才她在門外听到的交談聲……大概是電視吧。
駱千蝶被姊姊一掌拍在肩胛,渾身一震,手足無措地捂住臉蛋,秉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千古教訓,字字句句就從小嘴傾倒出來。
「我、他、我們……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我想問他,可是他說他喜歡听我說話,所以我就……我應該要先堅持听完他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為、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不過他為什麼沒穿衣服,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什麼也沒看到!呃……只有偷偷瞄過幾眼啦……」
「慢著慢著慢著,你在說什麼呀?背哪本言情小說的台詞呀?」駱麗心打斷妹妹那番全然沒頭緒又沒文法的句子。「自己一個人在家也能玩得這麼快樂?」
一個人?這三個字劈進駱千蝶的耳殼,讓她慌張的心跳趨于平緩。
「一個人?」回復理智的水眸越過了姊姊駱麗心,再越過未來姊夫人選的黃智安,努力尋找那個應該算得上「半個人」的黑絡。
黑絡……呢?
電視又是誰開的?她瞟向桌上的電視搖控器,有幾條蜘蛛絲纏在上頭……她記得搖控器一直被黑絡拿著玩,是他開的嗎?
「千蝶?」駱麗心又喚她。
確定屋子里只有三個人,她緩緩冷靜下來。「姊……妳今天不是不回來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回來?」駱麗心不記得有跟妹妹提過。
「我猜的……」總不能說是黑絡講的吧。
「我忘記帶磁片。智安說要幫我修改履歷表,再列印的。」她現在是待業人口,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工作、面試、應征。家里沒電腦,所以只要需要用到電腦類的工具,她就會到工程師男友家里去奴役他。「所以先叫智安陪我回來拿磁片。智安也有話要跟你說。」駱麗心拍拍男朋友,用眼神示意他把握機會,自己進房間找磁片去了。
「黃大哥,什麼事?」
黃智安是名長相平凡,個頭不高,但是看起來忠厚老實又肯上進的年輕工程師。他和駱麗心交往了兩年半,駱千蝶一直認定他一定會成為她的姊夫。
「你姊姊說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還沉浸在失戀的痛苦里,是不是?」黃智安關心地問。
「呀?我?」她壓根沒空想到什麼失不失戀的事情呀,全副心思都掛在黑絡……對呀,黑絡跑哪去了?怎麼反應這麼快……駱千蝶不由得又分心在客廳里尋找黑絡的蹤影。
懊不會……他又變回「那個」了吧?
黃智安將駱千蝶低頭找黑絡的模樣解讀為她心情沮喪,他像個大哥哥模模她的頭,「感情受傷難受是一定的,不過你也別太鑽牛角尖。常听人家說,要從一段逝去的戀情中走出來最快速的方式,就是投入另一段感情里;一方面可以分散注意力,一方面,也許會遇到真正適合你的那個人。」
「噢。」駱千蝶邊听邊找人,說專心,其實一點也不,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個擅長一心兩用的女孩。
話題直搗黃龍,「我有一個同事,是我大學學弟,人很好的,長得也很帥,介紹給你認識認識,大家交個朋友,好不好?」他是奉女朋友之命,硬從身旁挖出黃金單身漢來撮合,想助駱千蝶早日走出情傷。
「好呀好呀!下個星期六,請他到家里來吃飯,吃完飯,我們再一塊出去玩。」說話的是駱麗心,她手執黑色的磁片搧呀搧,和黃智安唱雙簧的意圖很明顯。
駱千蝶沒有贊成,可也不反對,因為反對同樣無效,畢竟兩票對一票——不,她姊姊握有絕對的生殺大權,就算今天只有姊姊一個人同意,提案仍舊會霸道通過。
她只是盯著光潔的地板,想在上頭找找有沒有黑絡的蹤跡,但……她自己也不敢保證,她看到黑溜溜的蜘蛛時會不會兩眼一翻,又嚇昏過去。
駱麗心及黃智安嘿嘿直笑,心里想著下星期六該如何安排兩人「看對眼」,而駱千蝶沒辦法將腦袋轉一百八十度朝自己背後去找,否則她就會看到——
那時黑絡為了阻止她跑進房里躲起來哭泣而纏在她腰間的蛛絲,此時另一端正懸著一只小小結網蜘蛛,在她俏臀後擺擺蕩蕩,光明正大將一切听得仔仔細細——
情況不太妙!
黑絡右手在自己胸口前掄握得好緊。
怎麼會呢?他明明……明明很努力克制自己了,不應該還會淪落到這種窘境才對呀!
他潛意識里一直排斥著自己往「蜘蛛宿命」走。他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也有本事讓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花三百六十天樂當一只結網蜘蛛而毫不倦怠。
可是,現在他又為什麼會有種一頭栽進去的暈眩?
他以為自己是把駱千蝶當成「家人」——那種他從來就不懂是什麼的代名詞。如果他是因為同在一個屋檐下而對駱千蝶過度關心,那麼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少了駱麗心一份。他會在乎千蝶、在乎她的笑、在乎她高不高興、在乎她怕不怕他,而駱麗心,他根本只當她是路人甲,偶爾看到她進駱千蝶的房間,他還會閃躲她,省得哪一天冤枉死在她的拖鞋底下。
「為什麼會追逐著她的目光?為什麼慢慢從她眼中看到對我的害怕減少。雖然減少的速度真慢——就可以樂上好半天,心窩口怦怦亂跳,覺得好熱好熱?我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而且……
現在他又多了一個「生氣」的情緒,尤其是此時在門扉旁看著客廳里兩男兩女的聚會,他嘗到了生平頭一次的怒火。
原來,這就是上星期駱麗心積極「脅迫」駱千蝶答應的「認識新朋友」?
擺明了這場聚會就是所謂的……相親?
他的腦中只能浮現這個字眼。雖然他無法評估自己用詞是否正確,但眼前的氣氛與排場,和他曾在書上讀過的橋段很相似。
黑絡高大的身影被半敞的門扉輕易掩住,他眯起眼,討厭那個坐在駱千蝶正前方的矮個子——特別是他看千蝶的眼神!
駱千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即使她從不因此自豪,也吃過外表過度突出的虧,但從太多太多人眼中,還是不斷能看到別人對她的評價——就像此時此刻,黃智安要介紹給她認識交往的學弟張耀中瞅著她的目光……
駱千蝶雙手擱在膝頭,有些靦,也不知道怎麼面對眼前的情況。她並不是健談的人,在朋友聚會中,身分也多是保持沉默的小搬羊。
張耀中的長相有幾分日本杰尼斯美少年的味道,挑染得略帶金紅色的發,削薄的很整齊,給人一種美形的耽美感覺。若硬要挑出他的缺點,大抵就是他的身高和她等高……呃,不過她在女生群里已經算是小一號的矮美人,可見他在男生群里……也是屬于呼吸不到高處新鮮空氣的人。
如果他不要這麼放肆看人就更好了……駱千蝶幾乎想攤開一張報紙擋在自己面前,看能不能擋擋炙熱的貪視。不過說不定報紙還會被火熱視線給燒出兩個大洞……
席間,駱麗心和黃智安不斷制造話題,努力炒熱氣氛,讓雙方不尷尬——應該說只有駱千蝶會覺得很尷尬吧,張耀中完全沒有。
然後,中場休息,男方女方各自帶開,分別拷問男女主角對彼此的感覺。
「耀中,怎麼樣?學長沒蓋你吧,我未來的小姨子——」後頭沒完的話,用豎起的大拇指來概括。
「我喜歡這類型的女孩!」男主角超滿意,甚至可以說,他完全沒想到女主角的素質這麼高。溫柔害羞、漂亮可人,看起來又乖巧听話,像這一型的美人老早就被訂下來了好不好,哪還輪得到他呀?!
真幸運……本來他還想婉拒學長的好意安排,因為他心底一直小人地認為,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找男朋友的女孩子,八成長相都頗抱歉。
「她真的沒有男朋友嗎?照道理來說,她是那種隨便走在路上就會有一籮筐禽獸撲上來的極品……該不會……她有什麼隱疾吧?」
「隱個頭啦!要不是她最近失戀,你以為你有機會到她家來『假認識之名,行相親之實』嗎?我那未來小姨子可是忠誠度很高的,一旦她認定了男朋友,她就不輕易出牆,別人要介紹條件更好的男生,她可都不會點頭噢!現在到哪去找這種女孩子呀?幼稚園嗎?」黃智安沒好氣地敲敲張耀中的腦門。
「是噢?那我要好好把握了……」張耀中呵呵直笑。
兩個男人正好就在駱千蝶房門前密談,每字每句都落在不久前又恢復成結網蜘蛛,好方便偷听的黑絡耳里。
另外兩個女人則移師到駱麗心房間,駱千蝶像是暫獲赦免的罪犯,在姊姊的床上癱平。
真累人……
「千蝶,你覺得智安介紹的男孩怎麼樣?喜不喜歡?」駱麗心問出與黃智安極其相似的話。
「壓力好大。」
「壓力?什麼壓力?」
「他看人的樣子……」
「你活了二十幾年,這種眼神你還沒有習慣呀?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噢,要是你對他印象也不錯,那成功的機會就很大。」
「我覺得……光這樣隨便聊兩句,應該不太能看出——」
駱麗心搶著說︰「反正等會我們就要一塊出去玩呀,姊姊保證,一趟旅游回來,你會更了解他!說不定明天你們就手牽手去看電影了。」聯誼是進展最快速的交往之路。
「姊,我還不太想——」
「你還在替萬浚難過噢?開心是別人在開心,你自己在房里哭,誰看得到呀?!你就是這樣,念舊!可是他根本一點也不懷念你們的過去嘛,你還替他守什麼忠誠呀!別說只是交往而已,就算是結了婚,都犯不著這樣!」
「我沒有在守什麼忠誠,那也已經不是我的責任,而是袁媛的——」
「以前你為了不讓男朋友擔心你和別的男孩子相處甚密,所以避免和男孩子出去玩,姊姊可以理解。但是現在你又沒有男朋友束縛,為什麼要排斥張耀中?」駱麗心根本沒仔細听妹妹想表達的意思,徑自替她的行為做出錯誤解讀。
「我沒有排斥他,只是——」
「難道你有其他喜歡的男孩?」駱麗心突然問。不然為什麼會反常地排斥她的安排?
駱千蝶先是一怔,驀地炸紅了臉。
怎麼……她腦子里第一個浮現出來的臉,不是萬浚,也不是其他二十任前男友,而是——
黑絡?
她認為自己還是很怕他的——不是因為他個性壞或是脾氣不好,而是非戰之罪的特殊變身。即使已經看過他變身好多回,但是每一回的收尾都是她被嚇昏過去,隔天醒來,她都被安置在軟床上,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一定很傷人。面對同樣是屬于「黑絡」的一部分,她的反應竟然是雙眼一翻,直挺挺倒地——若有個人每次看到她都昏倒,她定會覺得很難受……黑絡也會這樣想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討厭起自己為什麼這麼害怕昆蟲……當然也討厭他為什麼會變身成蜘蛛,而不是小貓小狽。除此之外,她必須承認,她很難去討厭黑絡——恢復成人的黑絡。
只是在姊姊投出這樣爆炸性的問題時,她滿腦子里,竟然只有黑絡——
「千蝶?」駱麗心輕喚,搖搖她的手臂。
「呀?我……我沒有喜歡誰。」無形的手,試圖將腦海間浮上的黑絡給揮開。快走!快走!
「好吧,我會試著和張先生好好認識,看兩個人合不合適……」駱千蝶不想多做解釋,只能順從姊姊和黃智安的好意。畢竟她也一直覺得人是要靠相處才能發覺彼此是否適合。
她輕聲嘆氣,再度被姊姊挽著手,走回客廳——那個折磨人的相親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