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小鬼勾勾纏 第一章

對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二十四歲女生來說,吳小冰的生活只能用一連串的忙碌來形容。

她目前任職于「風行廣場」。

是的,就是那個在短短五年內就成為台灣百貨界龍頭的「風行廣場」,世界一流品牌在此皆有設櫃,許多極受上流社會仕女喜愛的歐美精品它擁有全亞洲獨家代理權,每年周年慶都造成萬人空巷業績屢創新高。

「風行廣場」不論電梯小姐還是專櫃人員,全都受過嚴格訓練,每天都有區經理巡視,以維持最好的服務品質,當然,風行廣場的待遇極佳,人員流動率是百貨界最低的,就連派遣于此的專櫃服務人員,也因為客流量大、業績高,個個荷包滿滿,沒人願意辭掉這里的工作。

可惜小冰不是那種外表光鮮亮麗的專櫃小姐,也不是長相甜美的電梯女郎,她每天只需要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和休閑鞋,再套紅色的工作背心——

她是「風行廣場」生鮮超市的工作人員,她上班毋需化妝,更不必煩惱服裝問題,月薪只有兩萬六千元,但這對于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女孩來說,已經算是高薪工作了。

她的生活非常忙,早上十點,百貨公司對外營業前她就得到超市排列商品,以及處理進貨、出貨相關事宜,有時貨品一多,她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等到能喘口氣時,已經是下午六點了,這時她又得趕著去上課——

是的,上課!

小冰在兩年前感慨于自己的學歷只有高中畢業,就算她工作經歷再豐富,永遠也只能領那一個月一萬八到兩萬二的薪水,所以她下定決心,報考了大學夜間部,現今大二,再過兩年她就可以拿到大學文憑了。

「小冰,今天要盤點。」刻薄成性的組長經過她身邊時特別叮嚀。

「是,我知道了。」

「還有礦泉水沒了,去倉庫搬十箱來擺!」

「十箱?」小冰不禁楞了一下。

「怎麼,有問題嗎?」組長睨了她一眼。

「沒、沒有問題。」小冰自己告訴自己,在這里女人是要當男人用的!為免被刻薄組長刁難,她還是快快動作吧!

雖然這種粗重的工作該由其他男同事來做,輪不到她這個弱質女流,但組長偏偏喜歡刁難她。

誰教她學不來巴結討好的功夫,更不會跟著其他女同事一起八卦說別人壞話,得不了上司疼又能怪誰?

組長不喜歡她,這點小冰很明白,但至今沒有想盡辦法把她趕出去,實在是因為超市的員工流動率太大,多半是受不了這里人事亂象而主動求去,像小冰這麼耐操的根本沒幾個。

小冰從小在育幼院長大,自小就苦慣了,看人鄙視臉色過日更是家常便飯,這些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她要的是這里的薪水,好讓她可以拿回育幼院幫忙。

一個月兩萬六千元,扣除房租、預存的學雜費,小冰得每天啃白吐司度三餐,才能每個月拿一萬元回育幼院給院長媽媽。

一萬元對育幼院來說幫助不大,但這是她的心意,至少能幫年幼且正值發育期的弟弟妹妹們加菜。

每個月拿錢回去,院長媽媽總是要她把錢留起來,買些漂亮的衣服妝扮自己,不然就買些營養的東西補補身子,不要每回見到她都是一副瘦巴巴的模樣……

每每看見院長媽媽那心疼的眼神,小冰就覺得很難受。

她只是想減輕院長媽媽的負擔,幫助年幼的弟弟妹妹們健康成長,可是她的力量實在太微薄了,想找份好一點的工作首重就是學歷,所以小冰才會痛下決心,去念大學拿文憑。

雖然生活過得很苦,但每個月回到育幼院里,看見年幼的弟妹們天真的笑容,小冰便覺得再辛苦都值得了。

因此工作遇到的委屈和上司的刁難,她全都咬緊牙關忍了,小冰告訴自己,兩年,只要再兩年她就可以離開這里。

下午六點,她的工作時間結束,得忙著趕到學校上課,月兌下工作背心,小冰背起包包離開超市,趕搭六點十分出發的接駁車。

小冰感到最慶幸的一點,就是「風行廣場」的免費接駁車,會經過她學校附近的公車站牌,這讓她省下不少車費,而那些好心的司機大哥,知道她晚上還得上課,怕顧客太多害她擠不上車,所以大家都有共識的,將六點十分這一班出發的接駁車前座位子留給小冰。

「江叔叔,謝謝你。」下車前,小冰小小聲地對今天送她到學校的司機大哥說。

「不客氣,你快去上課。」江先生客氣的笑著催促?

小冰不敢多做停留,因為上課時間快要來不及了,于是她急忙跑著沖進校園。

可在走進校門前,她腳步不禁為公車站牌下那蹲著的小女孩身影而略停滯。

那個小女孩穿著好美、好可愛的粉色小洋裝,及肩的頭發綁了個公主頭,上面還用粉色的絲帶打了個蝴蝶結,腳上則穿著粉色的女圭女圭鞋,一看就知道,她是個被人捧在掌心上疼愛的心肝寶貝。

可是她現在竟然蹲在公車站牌旁,雙手抱著膝蓋,小臉埋在里頭,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也看不見她的長相,但從她一聳一聳的小小肩頭看來,她在哭。

怎麼會哭呢?難道她媽媽都不管她嗎?

小冰見不得小朋友哭,而且還是在路邊,這時又看到小女孩身旁,站著一對穿著光鮮亮麗的女人,正熱絡的聊著天,猜想她們其中一人應該就是這女孩的媽媽沒錯。

怎麼不管女兒猛跟朋友聊天?這樣很難看耶!

小冰很想走過去,問問那是誰的小孩,然後把那個媽媽狠狠罵一頓!可是她隨即又想到——

那是人家的家務事,人家媽媽都不覺得丟臉難看了,那她還管那麼多做什麼呢?

「算了,當作沒看見。」小冰嘆了口氣,轉身走進校園。

她沒看見當公車來時,那兩個衣著光鮮的女人,攔了公車便匆匆上車,而她們身後擠著上車的乘客,更是一個個舉腳穿過小女孩的身體——

沒有人看見這個小女孩,除了小冰之外。

☆☆☆

下課後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小冰因為必須與同組做報告的同學討論,所以延宕了離開的時間,等她把東西收拾好準備離開學校時,已將近十點半。

走出教室,在漆黑的長廊上獨自一人行走,小冰心里頓時有股毛毛的感覺——

「農歷七月還沒到,不怕不怕,吳小冰!你少自己嚇自己。」她背著包包,快步走出校園,直奔校門口的公車站牌。

餅了夜間十點,公車班次明顯少了許多,而且她錯過了下課時間的交通顛峰期,因此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站牌下等車。

小冰引頸企盼,希望今天不要讓她等太久,她好累,想早一點回去把負責的報告部分整理好,然後趕緊把自己弄乾淨倒頭大睡!

就在這時,她听見了細細的哭聲。

「哭聲?我一定是听錯了。」小冰甩甩頭。

「嗚嗚嗚……」

好可憐好無助的啜泣聲,再次明顯的傳進小冰耳里。

「爸比……嗚……」

「真的有人在哭!」小冰瞪大眼楮,四處尋找哭聲來源,就連公車到了她都沒注意到。

找著找著,在一棵高大蒼郁的榕樹下,看見了那無助啜泣的小小身影。

燈光太暗,令小冰無法看清對方身形,只能隱約看出,那是一個小女孩。

「妹妹?你為什麼在哭?」不敢走進黑影籠罩的樹底下,小冰站在月光可及之處,小心詢問。

「嗚……」小女孩還是哭,不回答她的問題。

「你不要一直哭嘛,來,告訴姊姊,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里?你媽媽呢?怎麼沒有帶你回家?」都這麼晚了,還把小孩子丟在外面,這種家長也太不負責任了!

小冰忿忿不平的想著。

「我沒有媽媽,嗚,我找不到爸比——」小女孩抽抽噎噎的啜泣。

「怎麼會這樣呢?你是不是迷路了?」

「對——」小女孩哭著回答,但回答之後,哭聲頓時止住了。「你在跟我說話嗎?姨?」

「對啊,這里只有你,我當然是在跟你說話。」小冰理所當然的回答。

「太好了!」小女孩驚呼一聲,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然後走出樹蔭,朝小冰方向走過去。

當那小鮑主似的小女孩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小冰楞了一下。

那是她上課前在校門口看見的小女孩,怎麼她還在這里?

當時只看見她身上的衣物,沒看見她的小臉,現在一看——還真是個小鮑主,這女孩長大後一定是個大美人!

「你沒有跟媽媽回家嗎?」小冰記得她身旁有一對打扮入時的女性啊!

「我沒有媽媽。」小女孩紅著眼眶,搖頭。「我只有爸比。」

小冰一楞。「那你爸爸呢?怎麼把你丟在這里?」越想越覺得生氣!真是不負責的男人。

「我不知道,嗚……我找不到爸比!我好想爸比!」小女孩再度掩面哭泣。

「乖,別哭,姨帶你去找警察伯伯帶你回家,好不好?」小冰就是見不得小孩哭,一顆心全都融化了。

「警察伯伯不能幫我找到爸比,嗚——沒有人可以幫我,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我一直走、一直走……」

「怎麼會呢?只要告訴警察伯伯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就可以送你回家啦。」小冰笑著安慰她。「姨帶你去警察局。」伸出兩手,握住小女孩小小的肩頭。

可這一握,卻讓小冰傻了眼。

她並沒有握到小女孩的肩膀,也沒有觸踫到她的身體,她的手,竟然穿越了小女孩的身體——

小冰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由背脊爬上,整個人僵直定住。

小女孩吸著鼻子委屈地道︰「都沒有人看到我,你是第一個哦!姨,你會幫我找爸比嗎?」

為什麼……這個像小鮑主的小女孩,竟然是她最怕的——鬼?!

這世界上有少數人能看到鬼,而這些人跟另一個世界的相處模式,細分了幾種。

一,是鬼見愁,鬼見了都怕,就算知道你看得見,他們也不敢靠近你。

二,是跟鬼和平共處,當好朋友,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三,是被鬼欺負。

而小冰就是屬于這少數人中的第三種——被鬼欺負。

她第一次看見不屬于人間的「好兄弟」,是在兩歲學說話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半夜經常哭鬧不休,夢魘、發燒、嘔吐,大小病不斷,讓院長媽媽操煩了好久,查不出小冰的病因,只能不斷的帶她去看醫生。

看遍了中西醫卻一直都沒有好轉,而她的學習能力也比一般正常小孩要慢了許多,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她六歲,甚至連快上小學了,一句話都還不會說,身體也十分瘦弱,院長媽媽因此傷透了腦筋。

直到一位學習佛法多年的善心人士到院內當義工時,听院長媽媽提起她的癥狀,這位義工便請了一位居士來看小冰。

小冰天生與好兄弟有緣,但她生性善良,所以被欺負著好玩,那位居士不忍心小冰被欺負,所以封住了她的能力。只不過那位居士臨走前語重心長的對院長媽媽說,小冰天生的異能,與她的姻緣有關,所以沒辦法完全封住小冰的能力。

小冰清楚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一切,那記憶太鮮明了,一個個身形不完整的鬼魂成天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嚇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那位居士不收分文的替她把異能封住,她才逃過每天被嚇得睡不著的命運。

那時候,小冰以為這輩子跟「好兄弟」再也不會有任何糾纏了!想不到竟在多年後的今天,又讓她踫到了一個!

當場嚇得她臉色蒼白,差一點昏死過去!

表!她撞鬼了!

小冰轉過身拔腿狂奔。

正好她要搭乘的公車經過,她急急招手,沖上公車。

夜深了,公車上三三兩兩的乘客,沒有太多人,小冰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大口喘氣。

「呼……呼……」就連坐上了車還不敢掉以輕心,頻頻看窗外,生怕那小女孩追上來跟著她。

「好險,沒有跟上來。」小冰松了一口氣,視線從車窗調回,卻不意看見她身旁原本的空位上,坐著方才的小女孩!

她眼楮瞪得老大!全身僵直!

「嗚嗚……姨,幫我找爸比嘛……」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求。

為什麼她會在這里?

小冰臉色蒼白,沒有想到她會跟上來,還坐在她身邊哭得這般可憐,一時之間忘了怎麼呼吸——

「除了你沒有人看得到我嘛,嗚………」小女孩還是哭得傷心委屈,一點也沒把她嚇壞的表情看在眼底。「姨,幫我找爸比嘛,好不好嘛?」

不好!一千一萬個不好!

可當小女孩的小手抱著她的臂膀時,並沒有像方才一樣穿透過去,這個小女鬼可以踫得到她,小冰感受著小女鬼觸踫的地方,一股寒意慢慢浮了上來——

小冰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喊救命的力量都沒有,只能讓小女鬼待在身邊,她卻動彈不得……

☆☆☆

大白天就活見鬼的感覺是什麼?

小冰的反應是松了一口氣,因為白天根本就不可能見到鬼嘛。

那個小女鬼纏了她一整晚,也在她耳邊哭了一整晚,小冰連睡都不敢睡,更不可能帶著小女鬼回家和她大眼瞪小眼了,所以她難得的在網咖待到了天亮!

至少那是人多的地方,雖然環境很差,可人多壯膽,而且許多人在網咖里對戰廝殺的氣氛,讓小冰安心多了。

至少她大叫一聲昏倒時,還有人會送她到醫院去。

她等呀等的,總算等到了天亮,小冰滿懷希冀的等著那小女孩被太陽蒸發,想不到——

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鬼?」古今中外鬼都怕太陽,這是千古不滅的定律。

「我本來就不是鬼。」她嘟起了嘴,一副小冰很失禮的模樣。「我說了一整個晚上你都沒听清楚哦?」

「沒有。」小冰老實的承認,大白天的她膽子也大了許多,沒有昨天那副嚇破膽子的表情。

走在陽光底下,小冰深吸口氣,今天以前,她從來沒發現太陽是這麼的可愛!

一路慢慢走回租賃的小套房,已是早上五點半,太陽才剛露臉,她還有時間可以小眯一下。

「姨,你好膽小哦。」小女孩咯咯的笑。

「我怕鬼啊。」她不在乎地承認,認為這沒有什麼好可恥的。

很多人會安慰別人,那是不存在的東西,沒做虧心事不怕好兄弟找上門,但那是因為那些人沒有被鬼嚇過!若被嚇過幾次看還有沒有人敢笑別人膽小怕鬼。

「你叫什麼名字?」小冰這才有心情問起小女孩的名字。

「婆婆叫我琳琳,可是爸比都叫我小甜甜哦!」她一副得意的模樣。

「我問的是全名。」小冰翻了翻白眼。

琳琳被問倒了,苦惱的皺著眉。「我忘記了。」

「什麼?你忘了?!」小冰大驚。「那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爸比就叫爸比呀!」仍是理所當然的回答。

小冰忽然覺得……

「我頭好痛……」為什麼她要那麼雞婆去招惹一個鬼?

「姨,幫我找爸比。」琳琳再度抱著小冰的手臂,那股寒意又透過手臂傳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拜托嘛姨,我找爸比找了好久、好久,我一直走、一直走,都找不到他。」說著說著,又要哭了。

小冰就是對小孩沒轍,而且還是哭得這麼傷心委屈的小孩,一時沒想太多,就一口答應了!

「好好好,我有空再幫你找爸比,你不要哭了!」

「謝謝姨。」琳琳擦乾眼淚不再哭,露出好可愛的笑容來。

這個小女生非常可愛漂亮,唇紅齒白的,一看就知道受到最好的照顧和疼惜,是個在愛中長大的小孩,可是這樣的小孩——怎麼會離開自己的身體,以這種游魂的形態在人間游走呢?

她的身體呢?她的家人呢?

還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幫她找到家人及身體,結果又會如何?

小冰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回不去自己身體的游魂在人間徘徊,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嗎?

假設結果是這樣,那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就永遠只能是一抹孤魂,小冰想到這兒就覺得很心疼。

「琳琳,姨的能力有限,不確定什麼時候可以找到你的家人。」

「沒關系。」琳琳笑得更燦爛。「姨你可以看見我,還跟我說話,我已經很高興了,只要姨陪我一起找爸比,就算要很久很久才會找到爸比也沒關系!」

小冰為她的體貼和容易滿足而感動,並後悔自己昨晚不顧她哭喊,死盯著電腦螢幕的舉止。

她能力微薄,加上琳琳給的資料又少,找到她家人的機會恐怕難如登天,不過在她能力所及之處,她一定會盡力辦到的。

回到住處,小冰也顧不得梳洗,直接倒在床上,虛月兌似地對那她說︰「琳琳,姨好困,先睡一下……」

「好!」琳琳蹦蹦跳跳的在小小套房里東模模西看看。

「姨還沒有問你今年幾歲……」小冰快陣亡了,留著最後一口氣問這個問題。

「我記得婆婆說過我六歲哦!姨……姨睡著了……」她坐在床沿,笑兮兮的看著小冰熟睡的模樣。

真好,不記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總算有一個看得見她的人了,除了姨,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第二個,她會乖乖的、緊緊的待在姨的身邊,說什麼都不跟姨分開。

琳琳這麼告訴自己,腦中卻不斷的想著,她到底叫什麼名字?爸比又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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