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相思王爺 第三章

玉蓮無所感。

當沐香提著一方小包袱進入雋王府的那一刻起,她感覺心里有一塊地方被狠狠地撞擊,不痛,只是直接死去。

「沐香拜見王妃。」年輕美麗的姑娘對著她盈盈跪倒,柔弱的姿態像極了風中的細柳。

承璿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或許,他也在賭吧,賭玉蓮會不會因為這個沖擊而流露出她的真性情。

他不願只看見她吞忍一切、故作冷靜的模樣,雖然這樣做是利用了無辜的沭香,但是,他仍是沒有力挽狂瀾,眼睜睜的讓一切發生……

這是他的自私。

「太後娘娘將沐香給了王爺,從今爾後,沐香就是雋王府的人了,沐香一定會盡力服侍王爺的,請王妃放心。」

聰明伶俐的少女呵,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那麼周全妥貼,又適度地彰顯了自己的後台,要身為正室的她,不要以為她是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就可以為所欲為的欺凌。

玉蓮不自覺地苦笑了下。

她不會,也不敢。

畢竟她早就敏銳察覺,在下人的目光中,在失去雋王寵愛的王府里,她已經什麼都不是。

半響,玉蓮終于開了口,語氣客套、疏離,沒有半點情緒。「沭香姑娘不必多禮,此後就將雋王府當作自己家里吧,王爺身邊事,就靠你應承了。」

「沐香自當遵命。」沐香甜甜的笑。

看見沐香笑得燦如春花,玉蓮心中又是微微一刺,血好像要流出來的感覺,她縱然可以裝作無感,卻不能再待在原地,—個轉身,她不看承璿,筆直地走了出去。

「夫人,您……王爺……」沐香一愕,正要開口的時候,承璿霍然起身,想也不想便越過沐香,直接追了過去。

玉蓮穿過明堂,走進後花園,園子里奇花異草盛開爛漫,她卻目不斜視,逕自往回廊延伸處走去,不久,身後便傳來承璿的聲音,他追趕而來,不讓她有片刻寧靜。

「玉蓮。」

他喚她的名。

「玉蓮!」對她的置若罔聞,承璿提高了聲音,但玉蓮卻未因此停下腳步,相反的還走得更快了。

「站住!」承璿加快腳步,搭上她的肩,用力一轉將玉蓮的身子整個扳轉過來,語氣有著怒意。「你以為只要走開就沒事了?你以為你走得掉?」

玉蓮一怔。

他說的沒錯,不是走開就沒事了,從八人大轎把她送進雋王府的那天起,她的一生就根著在這里,即使她躲到任何一個角落,都還是在王府的領地,連她的心也……

「太後把沐香賜給我,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承璿緊緊地拽著她的手腕,他實在搞不懂這女人,前一陣子她不是還想著要生下王府繼承人嗎?現在呢?

被他擰著的手都發疼了,玉蓮這才想起什麼似地輕嚶了一聲。「啊……臣妾是有話說。」

承璿等著她開口。

「臣妾祝王爺得擁新歡,祝王爺和沐香姑娘百年好合。」

「就這樣?」承璿試圖從她的眼神中搜尋出一絲妒意、一絲怒氣,但他看到的卻只有空白。

「王爺還想听什麼好听話呢?」玉蓮微微歪著頭,問他。

承璿狠狠地瞪著她,抬起她的下顎,斬釘截鐵地道︰「玉蓮,別考驗我的耐性,只要你現在說個不字,沐香就會立刻消失,你為什麼不……」

「她的去留怎會是我來決定?」玉蓮驟然打斷他。「沭香也是一個人,不能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王爺既然要了她,就好好的待她吧,她聰明蕙質,不會成為第二個我。」

「你……」承璿突然有種想要狠狠掐住她脖子的沖動,她的冷淡代表了她沒有心、沒有情,甚聖高傲到連流露妒意都不屑。

「玉蓮有些乏了,請恕我先行告退。」微微轉身,掙開了他霸道的箝制,承璿這次卻沒能再抓住她。

他不懂,他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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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夫婦的世界多了一個人,玉蓮與承璿之間越來越形遙遠,取而代之的,是沐香的笑聲。

她年輕又有朝氣,無論看到誰總是主動問安幫忙,玉蓮的冷漠和總是笑臉迎人的沐香比起來,自然是後者受到更多的友善對待,盡避小翠幾次暗示明示,玉蓮卻置若罔聞、漠不關心,像王府里的一縷游魂無聲來去,冷清的生活要不讀書、要不種花,正如同這日,她斜倚在桃花樹下,看書看乏了,竟不知不覺地眯上眼睡著……

一個人輕輕地走了過來,抽開她手上的書卷放在一旁,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蓋在她身上。

許是夢鄉過甜,玉蓮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那人眼里流泄過一絲無可奈何,慢慢轉身,卻看見身後站著小翠。

示意她噤聲,小翠連忙捂住了嘴,直到兩人走到確定下會吵到玉蓮的回廊里,小翠方才慌忙請安。

「王爺……」

「王妃一直都這麼打發日子嗎?」承璿狀若不經意的問,但不需要小翠回答,他卻一直知道答案。

在不被玉蓮發覺的情況下,他曾經偷偷去看過她,但隔著遠遠的距離,他看到的玉蓮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手里拿著一本書,眼神卻不在書本上,反倒靠在垂柳邊枯坐,那形神模樣總像一幅靜止的畫,孤單寂寞到令他……不忍心。

「回稟王爺,是天氣好的時候夫人才偶爾出來坐坐,多半時候她都待在花房里。」小翠如實回答,試圖替主子向王爺求情。「王爺,其實夫人她……是很寂寞的……請恕奴婢說一句僭越的話,您實在不該這樣待她……」

承璿不語。

他的身邊有沐香,就憑這一點,他知道玉蓮不可能服軟,她有著自己無聲的堅持,不管流言蜚語、不管物換星栘。

最終承璿仍是什麼都沒有做。

但他的郁郁不樂卻全看在沐香的眼中,沐香深知自己的角色舉足輕重,她是皇太後派過來的人,太後對王妃異常的討厭,自然也盼望她得到承璿的寵愛,但是進入王府幾個月,承璿卻不曾踫過她,反倒時常有意無意地左顧右盼,有幾次王妃不意從他倆眼前走過去時,承璿還目不轉楮的看著那個冷漠沉靜的女人瞧;正如同此時此刻。

「王爺,您在找誰哪?」

苞在承璿身邊,看到他又不自覺的四處張望時,沐香試探性地問著,果不其然話一出口,承璿的眼楮便立刻瞟向他處。

「您好像很久沒去看看夫人了?」她又問。

承璿沒有回答,心卻是緊皺的。「沒你的事,不用多管。」

沐香咬了咬下唇。「沐香惹王爺生氣了?」

「你做好你的分內事就足夠,其他的事不用多管。」

語翠,承璿逕自走開,不料沭香竟突然追上去,橫身擋在他面前。

「王爺的事就是奴婢的分內事!」

無視于承璿的錯愕,沐香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太後把沐香給了王爺,沐香從此就是王爺的人了,可是王爺卻正眼也不瞧我一下,這教沐香情何以堪?」

承璿笑了,但很明顯不是開心的那一種。他輕佻地拾起沐香的下巴,湊近她的鼻尖與她對視。

「太後將你賞來是賞來了,可本王愛把花瓶當夜壺用,你也管不著吧?」

他輕聲細語,卻極盡苛毒之能事,沐香臉色當場唰地慘白,承璿一聲冷笑,撒手而去。

沐香呆站在原地,連追上前的力氣都沒有了,當好不容易終于回過神來,轉身準備邁步時,竟正好對上玉蓮的目光。

她站在遠處,眼神幽遠深長,凝住不動,宛如石雕木像。

一瞬間沐香明白她誤會了什麼。

嘴角淺淺勾起,她雙手搭在腰側,款款欠了欠身子,露出朝花般微笑,如同贏家一樣。

對無從得知兩人對話內容的玉蓮來說,那無異于一種勝利的炫耀,畢竟在她看來,承璿的動作等同于挑逗……

「夫人,您在看什麼哪?」

小翠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再細神一看,沐香已不在原處。

「夫人,自從那狐狸精來了王府,王爺就對您不理不睬的,您怎麼不想點法子呢?」小翠看在眼底急在心底,終于忍不住開口抱怨,玉蓮不答,默默朝花房的方向走。

「夫人,夫人……」小翠跺了下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跟在玉蓮身後,亦步亦趨。「不是奴婢愛多嘴,前些日子上頭打賞的貢品,王爺一樣也沒給沐香,倒全往夫人房里送了,這證明王爺對您還是有情分的,您還是……」

「那也不能代表什麼。」玉蓮淡淡地回答,腳步未曾停。「小翠,別再說了,我不想听。」

「夫人,難道您要這樣繼續跟王爺嘔氣下去嗎?」

「我並沒有跟王爺嘔氣啊,你想太多了。」玉蓮仍是一貫的平穩。她是沒有跟承璿嘔氣,他們只是,只是互不搭理而已。

走進花房,小翠還想跟上來,她卻制止了她。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夫人……」小翠無論如何還想再說,玉蓮卻把門掩上,不看不听也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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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王府的後門悄悄的被打開,一個圍著斗篷的人從里頭走了出來,那人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方才邁開步伐往前走。

一路上這人沒有半點遲疑,馬不停蹄地穿過大街小巷,路越來越小條,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終于在一棟破破爛爛的小屋子前面停下來,小屋里有微弱的燈光,那人頓了一會兒才伸手敲門。

沒有人回應,但木門卻應聲而開,出現在後的,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

「終于來了。」

少年往後讓了幾步,那人順勢走入屋中,一站在光源下,便伸手揭去頭上的帽子,一張與少年極其相似卻更形美艷的臉孔出現在燈光下,竟是前不久才進入雋王府的沐香。

「子戊……」看到少年,沐香頃刻淚濕了眼眶。「子戊……這些年來,你還好嗎?」

少年頓了一會兒方才醒過神來,雖然沒有像沐香一樣哽咽,但眼眶亦是紅了。

「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他嘆了口長氣。「姊姊。」

「子戊……」沐香激動得抓住弟弟的雙手,幾乎快要站不住。「終于見到你了,我終于出來了,從那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我忍耐了這麼久,終于……終于……」

「姊姊……」子戊憐憫地看著這個打從小時後就別離至今的胞姊,心中也有說不出的感慨。「你受苦了。」

沐香拾起頭,淚中帶笑。「不,我不苦,倒是你,這幾年來的生活一定很不好過吧?」

「那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多說無益。」子戊年輕的面孔有著異于同輩人的成熟堅毅,想來過去必是顛沛流離,受盡了人間冷暖,一想起他在宮外吃苦,做姊姊的沐香更是心痛難忍。

「是姊姊不好,沒能好好照顧你……」

「別這麼說。」子戊用力握了握沐香的手,仿佛想將自己的力量傳到她手中。「你不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活下來嗎?都過了這些年,我們姊弟還能再相見,已經很不容易了啊!」

「你果然長大了,說話就像個真正的大人呢!」

「本來就是大人了。」姊弟倆相視而笑,尤其是沐香,能夠看見朝思暮想的親人,她比什麼都高興。她連忙拉著子戊站到燈旁,想要更仔細地看他,

「來,讓姊姊好好的瞧瞧……真是不可思議,才幾年的時間,你長高了、也變俊了呢!」

子戊微微一笑。「姊姊也是,姊姊變得更漂亮了,我方才還差些認不出來……而且……」頓了一會兒之後,他續道︰「姊姊也終于進入雋王府了……」

沐香聞言,慎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也已經順利的被安插到王爺身邊了?」

「嗯。」

「太好了。」子戊高興得喜形于色。「我就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的。」

「我也期盼了許久。」沐香嘆了口氣,後像突然想起什麼。「我拜托你的物事,你可準備好了?」

子戊從懷里模出一個小紙包,輕輕巧巧地擱在桌上。

「都在這兒了,姊姊你見機行事吧!」

沭香伸手將紙包給模了過來,端詳了一會兒後才慎重的放進懷里,然後便站起身來。

「我得走了,不能出來太久,萬一被人發現可不大妙。」

見她行色匆匆,子戊送到門口,臉上難掩擔心神色。「姊姊……」

沭香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頰。「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語畢,她再度將斗篷帽立起,蓋住半張臉後,便直接離去,子戊站在門口目送姊姊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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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天氣乍暖還寒,玉蓮一太早起來就覺得不適,想喚小翠來,這才想起小翠告假回老家探親去了,雖然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可以使喚的下人,但由于她素日好靜,身邊除了小翠就沒再特意安插別的婢女,這會兒一時也沒有傳他人過來的打算。

沒辦法,她勉強起身,想模一件衣服套上,卻無意中發現自個兒手上抓著的,是一件虎皮斗篷。

這件斗篷不是她的,但在某日卻突然出現在她身上,那時面對小翠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什麼都沒有問。

手指輕撫過斗篷上柔軟溫暖的皮毛,她小心地將斗篷收起來,像收起默默的溫柔。

也許承璿只是同情她吧,但這也就夠了。

對自己無聲的笑笑,她略過了斗篷,拿起另一件披肩搭上便走出了房間,風來得又急又冷,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還是到廚房去要碗姜湯罷……」一邊自言自語,玉蓮一邊往後院的方向走。

待她走到廚房附近,發現平常總是人來人往的廚房里此時居然沒有半個人。

「怎麼回事?」納悶地走進廚房里頭,她突然听見一聲驚喘,接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地蹲下來撿拾,玉蓮看清後不由微愣。

「沭香?」

只見沐香慌亂地站起來,看到玉蓮突如其來的出現,她仿佛不知所措。

「夫,夫人……您怎麼來了?」

玉蓮見她形色不若往常,少不得多看了幾眼,一句話都還沒問,沐香倒是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我……我來替王爺熬一盅補湯。」

「嗯。」玉蓮無意多加探問,點了點頭,逕自走到後頭翻看材料。

沐香不明所以,連忙問︰「夫人……您來這里做什麼?有事怎不吩咐小翠姑娘呢?」

「小翠告假了,天氣有些冷,我來煮碗姜湯喝。」玉蓮簡潔回答︰「沒事,你也忙你的去吧,別讓王爺久等了。」她邊說,邊從桌上取了南姜和菜刀,就著砧板便開始切切弄弄起來。

「我……我來幫忙。」沐香將身後的東西趁玉蓮不注意時匆匆塞進火爐里,然後趕緊湊上前,玉蓮沒想到她會主動幫忙,直覺便是推拒。

「不用麻煩了。」

「侍候夫人,也是奴婢的分事,夫人不要客氣……」沐香說著說著便主動伸手去拿玉蓮手上的刀。

「不,真的不用了……」玉蓮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煩,她對沐香入府可以無動于哀,但那不代表她已完全坦然接納沐香的存在,她下意識便撥開沭香伸過來的手,然而這麼一揮的下場卻是……

「啊!」沐香低叫了一聲,向後退開幾步。

玉蓮回頭,只見沐香抓著自己的手,細如絲的血緩緩地從指縫中滴落。

「你……你沒事吧?」玉蓮驚呆了,等她回過神來,直覺想要上前時,沐香卻突然閃開。

「夫人,沐香是真的想幫忙,您為何……」

「我不是故意的,」玉蓮愧疚下已。「我這就去幫你找大夫……」

才剛走到門口,突然有一個人影閃了進來,玉蓮一抬頭看到來人,猛然傻住。

「王……王爺?」

「發生什麼事了?」承璿原本只是習慣性地想到玉蓮的處所去看看,卻在途中發現她從自個兒跟前走過,好奇心趨使之下,他默不作聲地跟了過來,沒想到卻撞見這一幕。

沭香突然上前拉住玉蓮。「不,不必了,不必為了這麼一點小傷……沭香沒事……」

玉蓮一愣,承璿則是順勢看到沐香流著血的手,他眉心一皺,直覺抓住。

「這是怎麼回事?」

沐香神色慌張,連忙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小傷而已,不關、不關夫人的事……」

饒她越是這麼說,旁人也越知此話有異,承璿皺著眉頭,他要知道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沐香被他這麼一問,眼眶一紅,淚水就掉了下來。

「我……我……我也不知道……」她哽咽地說︰「沐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沭香若有對夫人不敬的地方,夫人為何不明示呢……」

承璿大受震動,再次看向玉蓮,他眸中有著不諒解。

「為什麼你……」

玉蓮辯無可辯,的確是她誤傷了沐香,但是前因後果,又怎能三言兩語道盡?

「你沒話說?」

「玉蓮不知道要說什麼。」

承璿定定看了她兩秒,天曉得這一分這一秒,他有多希望玉蓮能夠站出來為自己辯駁,但她卻選擇了沉默。

「好,我知道了。」說罷,他抓著沐香的手便往外頭走去。

玉蓮默然地看著他們離去,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她的鼻頭竟然莫名的酸楚起來。

是天氣太涼了吧!一定是這樣的吧!她仰首,努力地不讓眶內滾動的濕意滑落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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