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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新娘 第九章

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象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然而至少部分是我们的观察和思维所能及的。

——爱因斯坦“自述”

必梦歌轻啜着一杯渐冷的咖啡,她可以想见他接到她的请贴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看看手表,还差十分钟他就该出现了。

那张请贴上写着:

新郎史昂轩

新娘必梦歌

将于明日下午二时于台北公证处行婚礼,三点于福华开花会,敬请全家光临。

印那张贴子可不容易,幸好有个老友家中开印刷厂,花了一个钟头才替她印好,她立刻请人送到他的家里,上面还写了今天晚上她和昂轩要先请他这个大媒人吃饭,时间是六点,看看时间,应该要到了。

康子是个守时的人,他一向不会迟到,她敢打赌今晚更是绝对不会!

丙然!门口那个衣冠不整,怒火冲天的男人可不就是他吗?

“梦歌!”他吼道。

她微微一笑,无视四周人的眼光:“坐,昂轩马上就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将贴子扔在桌上——没扔在她的脸上已经算客气了!

“什么什么意思?”她故作不解地问道:“你不想我们请你吃饭吗?”

“少跟我装蒜!这张贴子!”他怒火冲天地瞪着她,丝毫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你坐下来好不好?人家都在看!”

“我管他们看!你只把话给我说清楚!”

“贴子上不是写得很明白了吗?只有你有贴子也!别人可都是电话通知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月下老人,我还不花这份心思呢!”她平静地看着他。

康子气得脸都绿了!“你真的要嫁给他?”

“你今天早上跟我说的意思不就是叫我去安慰他吗?我去啦!昂轩觉得我们越快结婚他就越快忘掉小羽。”

“那我呢?”他暴吼。

“你怎么样?”她仍是一迳平淡地微笑:“这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我只不过是遵命行事而已!”

“史昂轩在哪里?我要杀了他!那个混帐东西!”

必梦歌冷冷地看着他:“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很高兴有人愿意安慰他,帮他照顾典儿。你别把他扯进来!”

“不关他的事才怪!”康绍恩气得想杀人!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只不过是要给她一个考验罢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就这样把她推进了昂轩的怀里!

必梦歌打量他一会儿:“看来你是不想吃饭了,既然这样,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来观礼就行了——不必穿大礼服了,我和昂轩都不在意这个。”她停了一停,脸上浮现梦幻般的微笑:“待会儿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讨论呢!婚礼是草率了一点,不过蜜月——”

“去你的蜜月!除了我,你不准和任何人度蜜月!”他气得将她一把拉起来:“跟我走!”

“可是昂轩——”

“叫他去死!”

她踉跄地被他扯了出去,脸上那个如梦似幻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

“小羽?”

她蠕动一下,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声音。

“小羽?”

这次她睁开了眼睛,长胡子长老蹙着眉头坐在她的面前:“长老?”

“你真的失去了勇气吗?还有几个钟头你就被命运打败了,你愿意那样吗?”

小羽羞愧地垂下眼:“我——”

“我知道你受到伤害,可是只是一次的挫败你就不肯再尝试了吗?妖精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承认失败的!”

“长老,我很害怕。”

智者的长胡子飘动起来,看起来有点生气了!“你不是一个妖精吗?身为一个妖精使者却失去了你的勇气,被恐惧打败!你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吗?”

她摇摇头,轻声回答:“我没有忘,我的使命是到人间传达爱和勇气的种子,使渴望爱和勇气的人都能得到他们所渴望的。”

他点点头,严肃的脸色稍微缓和:“那么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你都不该畏缩,即使最终的结果是失败,你也是一个尽责的使者,现在你的责任还未尽到不是吗?”

“是的。”

智者轻轻叹口气,慈祥地望着她:“人类原本就很固执,因为他们的世界充满了功利,所以自然也就不容易相信爱和勇气的存在,但他们并非真的不能接受我们的存在,他们教导他们的孩子要相信爱和勇气,只不过是成年后渐渐被尘世所蒙蔽,忘了用他们的心看世界,而只是用他们的眼。你们的使命就是拭去那被蒙尘的心,让他们重新用心用爱来对待世界,这也许不容易,但却也不是不可能,你现在被自己的恐惧所征服,变得连自己也不相信,难道欠被人类所同化,而忘了原来的自己吗?”

小羽含笑抬起头。

她已忘了原来的自己了吗?

她已被人类的恐惧所征服,甚至连赖以维生的爱和勇气也不相信了吗?

“不!我没有!”

智者微笑:“那么你仍有机会赢回你自己的命运!去吧!我的孩子!”

几把火力强大的枪指着他们,昂轩一群人全僵立在当场,谁也不敢动一动,杜美娟将典儿藏在身后,不让她看到这一幕。

“你!”男人指指史德力:“去把他们绑起来!”

德力接过绳子,迟疑着不想动手。

“快点!”昂轩对哥哥使使眼色,他终于走过来,将昂轩的手反绑在后面。

“搜!名单一定在这里。”

“你不怕我的鬼再回来吗?”昂轩故作轻松地问道。

男人微微一僵,却力持镇定:“阿拉真主会保佑我们,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德绑好昂轩又走向欧克强,暗暗在他的背上写字。

欧克强理解地轻点头,手放到身后。

“恐怕我的鬼是不受阿拉真主所管辖的,这里是台湾,我的鬼只受我的神所约束,而不是你们的真主。”

“左是死,右也是死,我为什么不赌一赌?”男人面无表情说道。

典儿藏在杜美娟的后面,她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阿拉伯文,却也知道这些人是坏人,她拉拉母亲的裙子。

杜美娟回头看着女儿。

典儿掌中站着豆豆,它正望着关着的窗户。

典儿向妈妈眨眨眼,她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申吟一声:“德力—

—”

史德力一震,她已经往后倒向沙发:“美娟!”

“不要动!”男人喝道。

昂轩和克强不约而同往前站一步:“她怀孕!你伤害孩子的生命,你的主不会原谅你的!”

典儿赶着混乱爬到窗户边拉开一条缝:“豆豆快走!去找小羽来!”

“捉住那个小表!”

“不准伤害我女儿!”昂轩双手一搏已月兑出绳子,扑向持枪的男人。

欧克强也一使力扯开德力作了手脚的绳子,反手将押着他的男人手上的枪夺了下来。

“放开我!”典儿尖叫:“我叫小羽把你们变成大青蛙!”

“典儿!”美娟和德力吼道,冲向被举了起来的典儿:“放开我女儿!”

砰!

猛然一声枪响,正在地上扭成一团的史昂轩突然静止不动地躺在地上。

“爹地!”典儿尖叫。

男人也慌了手脚,提着典儿的侍卫将窗户拉开狂乱地用阿拉伯文叫道:“不要动!不要动!不然我把这个小表丢下去!”

史德力僵在当场,欧克强已上前扶起昂轩:“你要不要紧!”

史昂轩双眼紧闭,血汨汨自手臂中涌了出来,杜美娟白着脸说道:“让我看看他的伤。”

男人舌忝舌忝唇:“不要乱来,你女儿的命在我们的手上。”

她克制住尖叫走向地上的昂轩,强迫自己拿出专业精神,不要去想那个侍卫可能一失手将典儿由十七楼高的窗户丢下去。

“爹地!爹地!”典儿哭叫着,挣扎地想挣开捉着她的手:“你们不要打我爹地!我会听话,你们不要打他!”

“典儿乖!”德勉强挤出微笑安抚女儿:“爹地不会有事的,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听话!”

“他怎么样了?”男人有些紧张地问道,在这个地方杀人,即使有外交豁免权也不能救他的命,只要一回国他就死定了!

“还好,子弹穿过手臂,可能会打断手。”美娟撕下自己的裙衫替昂轩止血。

几个男人自屋内奔了出来:“什么都没有。”

“名单在哪里?快说!要不然我摔死你女儿!”男人吼道。

“我说过了没有名单!”德力大叫,忿怒地瞪着他:“到现在还弄不状况吗?

我们手上没有任何名单,你们中计了!现在叛军已经攻进首府,你们失败了!听懂了没有?失败了!你们残暴的政权已经被推翻了!”

男人睁大着眼,不可置信地中了起来:“不可能!”

史德力沮丧地耙耙头发:“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你的上司残暴无能,你的同胞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刚出生的小孩连女乃都没得喝!十个人里面有六个是饿死的!你的国家完了!听到了吗?你那个暴君已经完了!”

男人咽口口水,瞪着他们,似乎随受不了这个消息似地脸色发青。

“待卫官?”

其他几个人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典儿在这个时候奋力一踢,正好踢中捉着她的人的眼睛,他哀叫一声,双手一松——

“典儿!”

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往窗户奔走:“典儿!”

“杀掉!全都给我杀掉!”

“你到底要带我去那里?”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发白,脸色绿得惊人:“去找昂轩。”

“找他做什么?”

“我要问他,他是不是昏了头?竟敢娶你!”

必梦歌望向车窗外流逝的景物:“为什么不可以?我和他男未娶女未嫁,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和他结婚。”

康绍恩猛力一锤方向盘,车子打滑一下,在路边猛然刹住!

“你疯了!”

“你看不出什么理由是不是?好!我给你一个理由!”他狂怒地用力搂住她,她还来不及抗议便被他的唇盖住,带着怒气,惩罚的吻!

他的舌尖尝到血腥味,却他不出到底是谁的血,是心痛的成份大些,还是喜悦有成份大些。

他气疯了!直到尝到她滚烫的泪水和血腥味才猛力放开她,转过头去不愿看她。

悔恨、心痛和忿怒的情感在心里混合交织,使他不知道应该狂笑还是痛哭一场!

就这样?

他就说了几句话便将她推到昂轩的怀里?是他太傻还是她太痴?

她自始至终没爱过他半分半毫,他让自己当了一次彻底的大白痴!

他咬着牙不让心痛的泪水滑下脸颊,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昂轩失去小羽时的悲痛!

他还有什么话说?

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以为她至少会爱他一点点,以为他仍有机会赢得她的心,以为在她的心里,他仍能与昂轩一较长短。

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多笨!多可笑了!

后悔吗?

如果他不告诉她小羽死亡的消息,也许她会答应他的求婚。

但——她会怨恨他一辈子吧!是谁说过爱她就不要让她恨自己,放她自由,即使失恋仍无愧于自己。

康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让那股热热的液体流回悲痛的心里。

既然她不曾爱过他,又何苦为难她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

只是无缘识得有心人啊!

身旁隐隐传来啜泣声,他缓缓转过头来,拼了命保持空白的表情:“对不起,我不会再对你不礼貌了,现在就送你回家。”

必梦歌抬起泪汪汪的眼,看着他用颤抖的手启动车子:“你就这样放弃了?”

他不发一语地将车子开上道路。

她看着他空白的表情,有些害怕自己是弄巧成拙了,她哽咽地轻拉他的衣袖:“康子!”

他咬紧牙根不坛看她的脸,免得自己一下克制不住又做出什么事来。

“你就这样放弃我?不要我了?”

那你到底期望什么?难道要我和昂轩来场凌晨的决斗,至死方休?赢的人迎娶你回家吗?他涩涩地想着,努力不去想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康子。”

她可怜兮兮的叫声,终于再次引发他的怒气,他猛然停下车子,冰冷地注视着她:“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跪下来求你不要走?还是拿把枪打死我的好朋友掳走你?”

“我不是——”

“那你到底还要怎么样?你要鲜花我给你鲜花,你要追求我给你追求,你要爱我给你爱!你到底还要我做什么?我连自尊都让你踩在脚下了!你还要什么?

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看上面是不是写了我爱关梦歌是不是?是不是?”他咬牙切齿的吼道!

她看着他半晌,泪水汹涌倾泄,她哭着回吼:“你只会说你爱我!除了爱你还给我什么?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是你硬要把我象个垃圾一样塞给史昂轩!

你有没有问过我心里在想什么?要什么?你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我是那样的女人吗?说什么你不在乎我心里爱着谁?说什么你什么都可以不介意!谤本都是骗人的!谤本都是谎言!”

“好!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说啊!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我要你信任我、爱我、真正了解我!”

两个人吼完,都气喘嘘嘘地瞪视着对方。

是什么使他们象仇人一样互相叫骂?

是什么使他们抛弃了一切的自尊在对方面前哭叫出自己心里的话?

是爱。

康子首先喘口气,轻柔地拥她入怀,再也顾不得自尊地落下泪来:“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我是个大傻瓜!!”

必梦歌依在他的怀里伤心地哭着:“你一直不相信我——我以前是对你不好,可是我知道错了,你不肯原谅我,是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我真抱歉……”他喃喃低语着轻轻将头偎在她的头发上:“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

他们就这样相依了好久,直到两颗受到创伤的心都平复下来,康绍恩温柔地抬起她的脸:“是我不对!让我用一生来向你道歉、补偿你。嫁给我好吗?”

她凝视他真诚的眼好久好久,才缓缓绽开笑靥:“好。”

“我们立刻去打昂轩!”他再次发动车子。

“找他做什么?”

“告诉他他得另外找人安慰他了。”

“可是我们——我们从来没有打算结婚——我甚至没有再见到他……”她有引起心虚地偷偷看着他。

康子转过头来,咧出一个十足的笑容:“那更好,我们去感谢他这个大媒人,顺便请他当伴郎。”

“你——不生气我骗你?”她试探地问道。

“你生不生气我请他当伴郎?”

她摇摇头。

康子迅速地吻了她一下:“这就对了,只要是关于我们的爱情,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必于他们的爱情——

她含泪偎向他宽厚的肩。啊!必于他们的爱情!

“典儿!”史德力嘶吼,女儿小小的身影尖叫着月兑出他的视线:“我杀了你!”

他暴吼着扑向那个侍卫。

杜美娟在典儿往窗外坠下的那一刹那尖叫着昏了过去!

欧克强暴怒地放下史昂轩揪住下讼屠杀的男人扭打起来!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开枪?不开枪?

他们的政权已经完了,在这里杀人无疑是死路一条。

这一迟疑,原本被制住的保全人员已冲了上来,双方一来一往打得火热!

蓦然一道蓝光自窗口升起——

“典儿!”

小羽忿怒冰冷地抱着吓得昏过去的典儿出现在窗口:“人类!你们实在太傲慢!”

“杀了她!杀了她!”发令的男人已失去理智地朝窗口浮起的幽灵拼命开枪:“我不会失败!不会失败!”

昂轩申吟一声,悠悠醒转,屋内的一切让他惊讶得无以复加!

几乎所有手上有枪的男人都朝窗口射击,枪声响得有如节庆日的鞭炮声:“小羽!”

小羽全身发出强烈的蓝色光芒,看到昂轩身上的血更是令她忿怒:“不可原谅——”

惊呼声中光线强烈得让人目眩!

“小羽!”

“怎么回事?!”康子将车驶上昂轩所在的大楼前,楼下围了一群人,朝上面指指点点。

他快步走到楼下往上一看!

十七楼的窗口呈团蓝芒,枪声响得象是鞭炮声——

“梦歌!报警!快!报警!”

必梦歌也看到这幕情景,她二话不说,往公共电话亭狂奔而去。

康子挤过人群朝上面飞奔,大楼的电梯停在十七楼,警报声大作,有人将电梯停在那里。

他狂奔向救生梯。

不能出事!他们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足足过了一分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静止不动。

昂轩背靠着墙,张着口说不出半句话来,连手指都动不了。

蓝色的光芒迅速减弱,已认得出小羽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小羽的真面目。

她有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一双尖尖的耳朵,她的肌肤是雪白声的,白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好黑好黑的黑色……

小羽自窗口飞了进来,将典儿轻柔地放在沙发上,轻吻她的额头,还替她掠了掠头发。

这几秒间,她的蓝光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了,肌肤也更透明了,只有一双黑眼睛仍黑得深邃不见底。

小羽轻飘飘地飘到他的面前,泪水汩汩涌出,她的唇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话,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碰他的脸,他只觉得一阵微风掠过,没有半点温度。她凝视他,唇颤抖地吻上他的唇,仍是冰冷没有感觉的。

他惊恐地发现,她的形体已淡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爱你。”她心碎地低语:“我爱你……”

“小羽?”他颤抖地轻叹。

“我爱你……”

仿佛那是一句魔咒一般,在他的眼前,习小羽的身影渐渐、渐渐消失,终于化为空气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那深刻悲伤的眼仍映在他的心底,那句深深无比的“我爱你”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久久、久久……

“小羽!”他狂吼出来,象是深夜里丧失爱侣的狼嗥一般深远、悲痛!“小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一次又一次嘶吼。“小羽……”

传到天际,传到宇宙,传到遥远遥远的那一端;最后只有一个男子失去爱人的伤痛,深深地无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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