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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说的是 第二章

扬州严府──

一卷画轴被人缓缓拉开,画布上所绘的清秀佳人便一点、一点地露出她乌瀑般的黑发、熠熠有神的明眸、小巧的鼻与双唇,最后是稍嫌单薄的身子──

“靖儿,这是……”拿着画像的中年妇人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坐在一旁,神情莫测高深的儿子。

“这是梁家千金。”严靖云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对自己的母亲解释。“我已与梁府当家协议,娶她进门,她便会带着『姚黄』嫁过来。”

“他要你娶这位小姐,才肯把姚黄给你?”严母愣了愣,随即蹙起精心描绘的眉黛。“那你要宝卉怎么办?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盛宝卉算是他的青梅竹马,向来以他的未婚妻自居,彼此的双亲也都默认了两人的婚事,就等自己开口,盛家千金随时都能嫁过来。

但是他对她只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之所以不否认她的自作多情,也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其他适当的人选,才会任由她继续误会下去。

他加大脸上的笑容,缓颜说服自己的娘亲大人。“娘,梁玉慈身为洛阳梁家女眷,栽培牡丹当然也相当有一手。况且,我们云罗织坊和梁家交好,将来开发研究新染料时,也许能够派得上用场……”

严母打结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这番说词而解开,她转向严家老爷。“孩子的爹,你怎么看?”

“我、我的意见嘛……”严家老爷支吾着,他一边观察着老婆大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梁家和王室的关系向来极佳,要是毁约惹得他们不快,后果我们可担不起啊!”

他是入赘的女婿,一直都很惧怕强势霸道的妻子,也总是以她的决定为意见,不过这一次牵涉到严府的利益与未来,他也只得帮助儿子尽量说服她。

严母高高地挑起一道眉毛,露出不悦的表情,严家老爷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但仍是硬着头皮努力开口。

“那个……孩子的娘,靖儿既然已经答应了,想必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还是别──”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严母声色俱厉地打断。

“你给我闭嘴!”她横了一眼过去,便让严家老爷乖乖合上嘴巴。“靖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让宝卉空等了这么些个年头,居然还要迎娶别的女人!泵娘家的青春年华可是很宝贵的啊,你教我们怎么赔人家?!”她苦口婆心地劝着,说什么也不让这平空冒出来的女人,占去了她早定好人选的媳妇位子。

“娘,您知道姚黄价值连城,也许倾家荡产连单一朵花都讨不到么?”严靖云脸上的温文笑容不变,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现在梁家愿意分一株活生生的无价之宝给我,以解咱们家的燃眉之急,还有专人能负责栽养,只要我娶了他的妹子。这么划算的生意,如果是您,您也会答应的!

再说,若您真的不喜欢这个媳妇儿,到时候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送回梁家,相信梁兄也不会有话说。”

他笑得人畜无害,眼底却闪着精明的谲光。严母略略松开紧皱的眉头,似乎有些被打动──

她犹豫地开口。“听你这么一说,这项交易我们倒是稳赚不赔了……”

“等一下!”门口突然闪进一道女敕绿色的身影,严家小妹硬生生截去严母的话语,大剌剌地闯入大厅。“大哥,你可见过那位梁家小姐,和她说上过话?”

“没有,我从未见过她。”严靖云挑起了剑眉,感兴趣地问道:“怎么,妳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是我,是宝卉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严靖月跑出大厅,拉着一个雍容美丽的二八佳人走进来,将她推向自家大哥。“宝卉,妳快把刚才那件事说给大家听呀!”

“盛姑娘?”严靖云淡淡瞧了娇羞不自在的女孩一眼,虽是笑着催促她,称呼却相当生疏。

“这、这个……我也是听人家说来的……”盛宝卉抬头看了看心上人,又满脸通红、飞快地垂下眼,困难地道:“听说……听说梁家小姐之所以年届十八还待字闺中,是因为她有隐疾的关系……”

“什么?她有隐疾?!”不等当事者做出任何反应,严母便激动地站起身,大声嚷嚷起来。“你瞧瞧、你瞧瞧,我就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如此爽快地把姚黄免费分给咱们!”

严靖云脸色未变,平然冷静地安抚她。“娘,您先别急,听盛姑娘把话给说完吧!”说着,他转向宝卉,态度依旧疏淡。“妳说她有隐疾,可有听清楚是什么样的病?”

他带着笑容的俊脸上看不出情绪,教宝卉有些心慌。照理说,一般人听闻自己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之后,应该都会有像严母那样的反应,愤而退婚才对呀!他怎么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梁小姐她……”她咽了咽唾沫,注意着严靖云的脸色,支吾地道:“她是个聋子……”

“大哥,这些事情梁府当家可没告诉你吧?他分明就是想要欺骗大哥你!”严靖月适时地插进话来,企图把事情闹大。

“梁兄确实没说过梁家小姐有任何不妥之处。”严靖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把这个珍贵的消息放在心上。“但话说回来,传言一向过于夸大,以前不是也有人讹传过我不能人道,或者喜爱男宠吗?”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介意梁家千金究竟缺了手指或者断了腿。答应迎娶她,只是为了得到重要的“姚黄”和梁家的信任,并不是因为特别喜爱她。

他甚至不想碰她,更不打算搭理她,如此一来,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她便会受不住被冷落遗弃的感觉,主动协议“和离”,解除婚约回到娘家去。

既然从来没想过要与她长相厮守,那么这女人生得美或丑、脾气骄纵与否,也就一概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严靖月听了,娇俏的小脸上更是写满不服气。“那是因为大哥你放着宝卉这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理,迟迟不娶她进门的缘故──”

“靖月,别说了……”宝卉羞红着双颊阻止自己的手帕交继续说下去,一脸愧疚地转向严靖云道:“严大哥,很抱歉跟你说了些没有根据的话,宝卉只是不希望你吃了梁家的亏。”

“多谢盛姑娘好意。”面对美人儿这样款款盛情,他却依旧答得疏远。“不过君子一诺千金,无论发生任何意外,我都不打算反悔。”

他说得万般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在旁人眼中看来,简直是对梁家千金有着异样的执着。

宝卉难堪地紧咬着下唇,低着头说道:“靖月,我想起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语落,她便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

“宝卉、宝卉!”严靖月想要拉住她,却慢了一步。她气急败坏地吼着大哥。“大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宁愿娶那个残废的女人,也不愿意要宝卉吗?宝卉哪一点比不上她了?”

“是啊,靖儿……”严母也无法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抿紧了双唇道:“都说了她是个聋子,你还要娶她进门么?我可不想要个病媳妇儿!”

“我自有我的考量。”严靖云轻轻地说了一句,便径自终止这个话题。

“大哥……”严靖月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接收到兄长毫无温度的冷冷一瞥后,不得不吞下未竟的话语。

他无视于娘亲与小妹焦急的眼神,自顾自地喝了几口茶水润润喉,彷佛并不打算浪费时间,为方才那句话多做说明似的。

就两个女人身后的家世背景来看,迎娶身为东都首富千金的梁玉慈,自然比官家小姐的盛宝卉,要来得有利许多──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在心已经偏了一边的娘亲大人,和不谙经商之道的小妹面前提起。

半晌,他终于放下精致的茶杯,瞅着三位心神不定的家人,以不容置疑的霸道语气开口──

“姚黄要等到中秋方可移种,婚期就定在八月十三那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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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新房里被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所覆盖,窗上贴满了囍字,所有家具及摆设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唯有坐在新床上的身影是孤伶伶地。

梁玉慈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忍着颈子的酸疼,耐心等待夫婿来揭开自己的红盖头──

只是等了又等,她撑得腰肢都痛起来,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夫君还是连个影子也不见。

眼看夜越来越深了,梁玉慈幽幽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偷掀开红盖头的一角,确定新房内没有人,这才弯了挺得直直的背脊,抬手搥搥发僵酸痛的后腰。

二哥娶二嫂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好不容易摆月兑了那些狐群狗党的酒肉朋友,还要应付存心闹场的兄弟呢!一想到那天晚上,被灌到烂醉的二哥简直是让人给扔回新房,她就不由得漾起微笑。

“夫君……兴许也是被宾客们绊住了吧……”新房内实在太冷清安静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但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室内,却更显孤寂。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亲戚好友们再怎么热情,总不会连新房都不让人回吧?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又直起腰杆,静心等待。

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她开始温习嫂嫂在出嫁前匆匆交代的洞房过程──一会儿夫君进房后,会用秤揭了她的盖头,喝完了交杯酒,接着她必须服侍夫君褪下衣衫,也得月兑了自己的……

一思及嫂嫂悄声对她描述的那些闺房私密,梁玉慈不由得烧红了双颊。

是了,她都忘了,结成夫妻之后,还得要做一些光是用听的就够教人害臊心跳的亲密事儿……

越是要自己别去想象,严靖云那俊美无俦的五官便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绞紧了腿上的大红丝裙,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明明只见过一回面,连那男人的人品、性格如何,喜不喜欢自己的模样都不晓得,就要跟他……跟他圆房了么?她咬了咬下唇,对即将要发生的亲昵情事充满了不安。

先前嫂嫂跟她提起的时候,虽然她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之后接踵而来的婚仪和习俗实在太繁琐了,一忙起来,她就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直到现下,那股恐慌惶惑的感觉才一股脑儿地袭来。

没有人跟她说过,洞房花烛之夜就是要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股想要拔腿逃走的恐惧该怎么克服。她一个人被遗弃在静得可怕的楼院,身旁连个可供安慰的丫鬟也没有……

忽然间,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梁玉慈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她竖起正常的左耳努力倾听,终于辨识出那是两个年轻女子在谈话──

“小姐,就是这儿了!”一个尖锐的女声说道,听她的用语及称呼,应该是个丫鬟。

“就是这儿?”丫鬟口中的“小姐”先是冷冷地开口,随即压低嗓子道:“她是个聋子没错吧?妳确定她听不见咱们说的话?”

嗓音尖得刮耳的丫鬟笑了几声,轻蔑地道:“小姐,就算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她想去跟少爷告状,也要看少爷理不理啊!”

“说的有理,大哥早就说过,要是我和娘不喜欢她,尽避随便找理由把她休了无妨。”严家小姐闻言,不但没有斥责丫鬟太无礼,反而跟着冷笑。“看来他今天是不会回到新房来了,妳说,咱们要不要趁机作弄作弄她?”

梁玉慈脸色骤然刷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们以为她聋了,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却不晓得她还有一只耳朵是好的,更把她们方才的对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早在她嫁过来之前,她的夫君就有休掉自己的打算?!他就这么讨厌她,连跟她相敬如宾,维持有名无实的关系都不情愿吗?

梁玉慈僵在床榻上,心里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既然压根就不喜欢她,对她连施舍一点虚予委蛇的时间都不肯,那么,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迎娶她?

“小姐,不必急着这一时啊!”丫鬟那尖刺的嗓音又响起。“咱们先回去好好地计画计画,设想周全了,再把她整得生不如死,这样岂不是更痛快?”

“嗯,也对!”严家小姐爽快地附和丫鬟的意见,但仍忍不住喃喃抱怨。“我真弄不懂大哥的心思,何必为了区区一株牡丹,就答应娶这个女人?!难道在大哥心中,宝卉连株牡丹都比不上么?”

梁玉慈用力咬紧下唇,吞下几欲冲出口的愤怒。那个人是为了得到“姚黄”才会娶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把她当成是梁府派来的牡丹师傅,那不就得了?”丫鬟很快地接口,口吻十分尖酸刻薄。“更何况,这段日子咱们也不会无聊了,有个可以取笑戏弄的对象,不是挺好玩儿的吗?”

“对呀!还是妳机灵……”严家小姐像是非常满意丫鬟的提议,决定暂时放过她,两人的声音逐渐偏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这、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梁玉慈气得全身发抖,难以平复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严府的人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若是因为她身上的残疾,他们不喜欢她、对她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反正她从小到大,在外头受的冷言冷语也没有少过。可是他们居然在背后计谋如何欺侮她,还将她看作不满意便可随意退回给商家的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虽然不会武功,也学不来泼妇骂街的口才,但要她呆愣愣地隐忍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那可是万万办不到!

握紧了双拳,她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就算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她也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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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未亮透,和衣歪倒在床榻上睡着的梁玉慈便醒了过来。她搥搥僵硬酸疼的身子,就着曚曚的晨光环顾昏暗的新房,发现偌大的室内依旧只有自己,无奈地咽下一声叹息。

看来,昨天小泵和丫鬟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夫婿根本不愿与她圆房,甚至早在迎自己进门之前,就已经随时做好将她休离的打算了……

她穿好绣鞋站了起来,不等陪嫁的丫鬟服侍,便自己动手更衣梳洗。

瞧这天色,时辰应该尚早,她从容地由铜罐里倒了些清水盥洗后,挑了件鹅黄色的短襦,配上暗红丝裙和橙色薄纱披肩,再将一头及腰的乌发盘成简单的高髻,双唇略为点上一些嫣红,便大功告成。

她将褪下的嫁衣整了整,正要收妥让丫鬟拿去清洗,转身的时候,却忽地袖口掉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梁玉慈顿了下,弯腰捡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熏香袋──

这是严靖云亲手交给大哥,当作定情之物的……她嗅着香袋传出的宜人檀香,心里却发起冷来。

从大哥手中接到这个香袋的时候,她是多么欣喜,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雕花木门突然传来几记轻敲,她回过神来应声,陪嫁的贴身丫鬟春屏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是春屏,梁玉慈收起所有不愉快的心思,故意调侃地笑道:“怎么这时候才来?是昨儿个认枕睡不习惯,还是严府太大,妳迷了路?”

“才不是呢!”一提起这个,春屏便没好气地瘪嘴。“严府的总管好霸道!不由分说地,就硬要我扫完前院才肯放人,也不怕会担误到奉茶的时辰。”

梁玉慈没有说话,但心里知道,一个总管不可能胆子大到擅自动用她的人,这恐怕也是出自严家主人们的旨意。

“不碍事儿的,我自个儿也能梳洗打扮。”她安慰自己,也安抚仍是气呼呼的春屏,要这贴心的丫鬟检视她的妆容。“怎么样,我的衣裳会不会太花俏,上的妆会不会太素了?”

“小姐真爱说笑,妳怎么穿都好看,怎么会太花太素呢?”春屏终于笑开脸。

“还叫我『小姐』啊?该改改口啦!”她刮刮丫鬟的鼻子戏道,虽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但其中有多少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明白。

空等了一整夜,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都没有出现,尽避已经拜过天地高堂,可是没有圆房,自己就不能算是严府名正言顺的“少女乃女乃”……

“也对,该叫妳『少女乃女乃』了。”春屏俏皮地吐吐舌,连忙更正。

她勉强地扯唇笑了笑,转移话题似的吩咐道:“去把带来的茶叶拿来,时候也不早,该到大厅去奉茶了。”

春屏由一口大箱子中翻出一罐洛阳城最上等的茶叶,便领着主人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梁玉慈利用灶房现有的食材,很快地做了一些搭配茶水的点心,放在花样雅致的漆盘上,到大厅行向舅姑奉茶的大礼。

只是她才出现在门口,原本热闹充满话声的大厅便陡然静了下来,在场的三个严家人像是不欢迎她似的,纷纷拿批判的目光盯着她瞧。

梁玉慈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诡异的眼神,柔声道:“爹、娘,玉慈给你们奉茶来了。”

她依照礼法,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和点心端给严家老爷与严母,也一一奉给小泵和夫婿。

当她走至严靖云面前,亲手端起茶杯递给他,那位应当是她夫婿、她此后最亲近的男人,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杯子。

梁玉慈蹙了蹙眉,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倔强性子被彻底挑起。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乖巧地退到一旁垂手敛目,等着公婆开口说话。

他以为这样对她视若无睹,把她打入冷宫,她就会不堪如此虐待,主动诉请和离,任他再去寻找下一个倒楣鬼么?门儿都没有!

她坚强地直起背脊,只是,就算再努力要无视那些带有恶意的视线,他们冷冷的目光依旧像千百根针般,狠狠扎刺在她身上。

“嗯,这茶不错。”彷佛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般久,严母总算淡声说道。“不过就是被泡的人糟蹋了,这茶浸得太老,味儿都跑掉大半。”

明明是上好的茶叶,也泡得恰到好处,她却睁眼说瞎话,煞有介事地嫌弃。

虽然不是什么中肯的建议,但春屏怕主子听不分明,仍是凑在梁玉慈的耳边复述了一遍。

“是,媳妇儿知道了。”她点点头,温顺地应道。

轮到严家老爷发表意见,众人的视线挪到他身上,赫然发现他正一脸陶醉地品尝着点心。

“噢,真是人间美味……”严家老爷忍不住逸出赞叹,忽地察觉从旁边横来一记瞪视,他连忙正襟危坐,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媳妇儿,硬是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地道:“模样生得不太好,生得这副福薄相,能为严家传下子嗣么?”

严靖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怕就怕她肚皮儿是大起来了,不过并非严家的种啊!”言下之意,就是在讽刺自家大哥根本不会碰她。

春屏脸色霎时铁青一片,可是她身为丫鬟,没有立场发作,又不知该怎么给小姐转达,只能维维诺诺地支吾着。

其实,刚才的对话她纵使听不清楚,也能从他们的唇语读出内容,只是大伙儿都误会自己是个聋子,她也就将错就错,把一切恶毒的批评当作耳边风,端着甜甜的笑脸望着公公和小泵。

严靖云噙着微笑,瞅着眼前这个明明遭到猛烈炮轰,却兀自笑得粲然的新婚妻子,眸底的漠然揉入一丝轻蔑。

看来自己当初对她敬而“远”之的决定,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瞧她这副迟钝蠢笨的模样,连别人的脸色也不懂观察,他见了就觉得厌烦,更遑论对她激起丁点兴趣!

不过,说句良心话,梁玉衡总算没有诓他太多事情。这小妮子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个性也还算温和乖巧,原来除了栽植姚黄之外,她也能有其他用处。

他极其刻薄地暗忖,冷眼觑着娘亲和小妹联手欺压新婚妻子,一点都没有出面缓颊的意思。

瞪着忿忿不平、欲言又止的春屏,严母再度发难。“我从方才就看妳不顺眼,一个下人,在这里摩蹭个什么劲儿?还不给我下去!”

她就是故意要遣走春屏这贴身丫鬟,刻意孤立梁玉慈,让玉慈独自承受所有人的攻击──

“夫人,少女乃女乃她──”春屏当然也知道严母的用意,护主心切的她不依地开口,还没说完便被主子挡下。

“好了,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妳去歇歇吧!”梁玉慈温柔地笑道,不让严母继续把炮口转向这忠心的丫鬟。

如此一来,偌大的大厅便只剩下她一人孤军奋战。面对四人八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忍不住无声叹息。

“昨儿个她盖着红盖头,我没能好好地瞧清楚……”春屏走后,严母更是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现下仔细一看,她这皮相生得倒挺好,也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靖儿,你不管归不管,可别连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败坏严家门风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啊!”

严母这刻薄至极的批评令梁玉慈浑身一震,她用力握紧漆盘,使的劲儿大得几乎要将那名贵的茶盘捏出裂痕来。

她知道他们不喜欢她,更早就有了其他严家少女乃女乃的人选,可是今日既然是她嫁了进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这般毫不留情地处处挑拣她的不是,甚至污蔑抹黑,把她当个下人动辄辱骂吧!

“娘,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儿的。”严靖云平静地道,脸色丝毫未变,彷佛就算妻子不忠红杏出墙,他也不会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压下抬头不逊地瞪住他的冲动。

婆婆和小泵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都还能当作没听见,一点也不痛不痒。但最最让她无法吞忍的是,这一切欺凌居然是她要托付终生的良人所默许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满脸看好戏模样的伟岸男人,心里的恼火更加盛炽。

自己看来虽然和气好说话,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就算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令他们对自己和颜悦色,真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也绝对跟他们耗上!

打定主意,接下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轮流抨击,她一律乖巧地低着头,左耳进、右耳出,一句话也不往心里头搁。

严靖云本来已经拿起帐册,一副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检视起织坊帐目来。但是听着母亲和小妹联手施展毒舌功,那个被欺压到底的小媳妇儿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禁疑惑地抬起头来,分了些心思去观察她。

暗暗地瞅了她好一会儿,他发现这小妮子虽然将头垂得低低地,好似真的蠢笨至极,连人家骂她、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也不晓得。但他却眼尖地察觉,当娘亲或小妹说出什么太过分的词儿时,这小妮子竟会挑眉瘪嘴,露出很无可奈何的生动表情。

她不是聋了么?!莫非传言果真是信不得的?严靖云不自觉地合起帐册,扯唇扬起一抹充满兴味的微笑,好奇地打量她。

自从迎娶她进门到现在,他才总算第一次好好地以正眼认真看着这个与自己紧紧牵系的陌生女人。

就身段而言,她确实是太瘦弱了些。但帮她画人像的画师功力不差,将那双明亮有神的眉眼,描绘得很是传神。

若这门婚事不是梁玉衡硬塞给自己的,兴许他会与这女人相敬如宾地偕老,但他生性反骨,越是强要他去做的事,他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说来梁玉慈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与他凑在一块儿,要是梁家大少爷替她在洛阳城近就嫁了,说不准人家还会殚于梁家财大势大,将她捧在掌心伺候……

唱独角戏似的骂了近半个时辰,严母终于感到又渴又无趣了──

浪费了好半天的唾沫,底下的小媳妇儿却只是一径儿地默默承受,既没有冒出两泡委屈的眼泪,也没有露出哀怨可怜的无辜神情,害得她这恶婆婆当得一点都不痛快,简直扫兴!

“也不知道她究竟听不听得见,怪没趣儿的……”严母忍不住悄声嘟囔,摆摆手要她下去。“罢了,妳出去吧,改明儿再想法子治妳!”

被她搧出的手风惊醒,梁玉慈回过神来,顺从地收回杯盘,朝众人欠欠身,便走出门外。

“娘,我也该到织坊去巡一巡了。”她走后须臾,严靖云才起身,刻意避开与她同行的机会,跟她保持距离。

只是他甫一踏出大厅,正走上长廊,身后便传来一记耳熟的呼唤──

“相公、相公,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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