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静静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影仿佛要被白色被单淹没似的,半长的黑发凌乱地散落枕畔,在白被单的映衬下,失血的面颊像像牙雕刻出来般冰冷。
他站在床前,伸手想要触模她柔润的脸,却在碰触到她的那一刻停住了。
“你要怎么解释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原因?”
“不能保护天使的人,没有资格呆在她身边!”
是的,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今天她会痛苦地躺在这里,全都是他的错!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真的是他在保护她吗?从童年时第一次相逢之日起,她就为了他而身受重伤;此后加入INC,治疗她的是女巫,他根本帮不上忙;她凭自己的智慧在INC占据一席之地,完全不用依靠他的力量;每一个雷雨之夜,是她将他自血腥的梦魇中拯救出来;甚至这一次——她救了他,而他杀了她的亲生父亲!
所以,他带给她的永远只有痛苦,他自以为是的保护简直可笑之至!
冷火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了,从前的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只要天使在他身边,即使是用束缚、捆绑的方法他也毫不在乎,如果一定要分开,他宁愿与她同坠地狱!而现在,他担心天使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他害怕天使会恨他,他恐惧自己狂烈的独占欲会无法克制地伤害到她!
是因为恋爱的原因吗?因为深爱着天使,所以才会改变……
他已经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她了,或许只有离开他,天使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吧?主教应该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天使的守护神,那个男人对她的呵护向来让他嫉妒不已的啊……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难过吗……”他喃喃自语,“希望不会难过太久……”
“唔……”一声低细的申吟发自昏迷的天使,随着长睫轻颤,那双幽深的美丽黑眸缓缓睁开了。
他惊喜地握住她的小手,“你醒了!靶觉怎么样?会不会很疼……”他的声音一下子断了,因为天使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冰冷、无情与——憎恨!
“不要碰我。”她微弱而沙哑地说。
他的心猛然沉下去,仿佛从万丈高空失足而落。他所害怕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
“我这样握着你,伤口会很疼对不对?”他勉强自己微笑,“我真不小心……”
“永远不许再碰我,”她轻轻打断他,眼神冷酷而坚定,“因为,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在他脑中投下一颗毁灭一切理智的炸弹。他盯着她没有表情的脸,这张总是甜蜜微笑的脸,总是温柔含情的脸,竟然也会有如此冷酷的一天!
他又被遗弃了吗?就像童年时母亲用外遇、父亲用死亡遗弃他一样,天使也用仇恨遗弃他了吗?
“收回去……”他的声音开始危险地轻颤,紧紧盯着她黑幽幽的瞳眸,“把这句话收回去!”
她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苍白的唇瓣紧闭,写满绝不妥协,而在她眼眸深处,却藏着深深的、深深的——恐惧。
他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开口,“说你收回这句话!说呀!”
她因他强猛的力道而蹙眉,却死命咬住下唇,即使额上冷汗涔涔,痛到全身发抖,耳鸣目眩,仍是倔强无言。
他无意识地越捏越紧,直到她瘫软昏厥,才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做了什么?!他惊恐地看着掌中濡湿的鲜血和天使雪花、石膏般苍白的脸,他杀了她吗?他杀了天使吗?!
“恶魔!”
幼时第一次杀人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那两个黑人小混混的惨叫声倏地在耳边响起,凄厉而恐惧。“你是个恶魔!”
“不!”他大吼出声,他不是恶魔!不是!
可是他做了什么?!
一张惨白而阴森的脸从地狱里望着他,“你和我一样!”那张脸狰狞地笑着,鲜血从太阳穴的黑洞里婉蜒爬出,仿佛是扭曲的蛇,吐着红信,“儿子,你就是我!”
“不!”紧拥天使昏厥的身子入怀,他誓言救活她,“我一定要救你,绝不让你死去!决不!”
*********
意大利·罗马·卡莱弗洛城堡
夜风在庭院的林木间穿梭,将阵阵夜来香的馥郁传送到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扫除了白日里的燥热,带来舒爽的凉意。
万籁俱寂之时,一抹淡淡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过重重警戒,潜入府邸东侧的卧室。自宽大的阳台向屋内张望,主人正在沉睡,除了微弱的时钟滴答外,毫无声息。来人谨慎地谛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行动,一把装了消音器的密林点三七五悄然瞄准床上的黑色头颅。
就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种,仿佛吹灭一口烟般轻而闷的“噗”声响过,暗杀者猛地抽搐一下,“扑通!”“哗啦!”尸体撞破了阳台的玻璃门倒向屋内。
睡在床上的男子应声弹起,枪已在手。
“出来!”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窗口空无踪迹,只余白纱窗帘被夜风吹得上下翻飞。
“砰!”门被猛踹开,亚力·康迪滚了一圈又弹跳起来,手中亦举着一把枪,“柏恩!你没事吧?”听到响动他就立刻赶来,幸而柏恩未遭不测。
“我没事。”柏恩收起枪。方才显然有人想要暗杀他,却被另一个神秘人物狙击,而那人救他一命后就鸿飞冥冥。
此时府邸的守卫和保镖也已纷纷赶至,见此情景,惊怒瓜葛。他们竟让敌人溜进眼皮底下!幸亏主子安然无恙,否则他们个个都该以死谢罪了!
亚力走过去将阳台上的尸体拖进屋,灯光下,死者大睁双眼,面容扭曲,一颗子弹从后脑直穿前额。
“他是‘小表’格雷!”亚力认出这名暗杀者的身份,不由惊呼。
“小表”格雷是欧洲黑道最有名的独行杀手,出道五年来至少做过二三十单生意,行事周密,手段狠辣,从无猎物可自手下逃月兑。所谓“阎王好见,小表难缠”,格雷的危险可以想见,然而如今却当真成了“小表”了。
一个闪雷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仲夏夜的雨总是来得这般迅速与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云层,与此同时,从相邻的卧室传出一声尖而短促的惊呼。
“茱丽娅!”
“吉玲!”
柏思和亚力同声叫糟,那神秘人物竟未离开卡莱弗洛,而是潜进了邻室!若他伤害了吉玲……两人一言不发,一个冲向门口,另一个则潜向阳台。
“放开她!”柏恩踢开门板,锐声警告那企图不明的神秘人物。
那人一身黑衣,左手扣住吉玲的脖子,右手一把带有激光瞄准器的斯特尔姆·鲁格手枪正顶在吉玲的太阳穴上。
柏恩紧紧盯住他的眼,黑色面具遮掩下,他的双瞳亮如山猫,放射出幽冷的光。啊!是他!柏恩认出来了,就是这个人枪杀了父亲,而且还差点暗杀了自己!
神秘人物拖着吉玲转到了离门和窗都较远的死角。柏恩知道他已经察觉自己和亚力夹击他的企图,心头慢慢沉了下去。
这个人,是杀手中的极品角色,无怪“小表”格雷轻易死在他手上,吉玲落于他手,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想杀人,”神秘人执枪的手稳若磐石,声音冷而沉,“别逼我开枪。”
“你要什么?”柏恩垂下枪口,冷静地问。
“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
“你的血型?”
“RH—AB阴性。”
“你有个妹妹?”
柏恩皱起眉头,这个人和茱丽娅有什么关系?他若不认识茱丽娅,为什么要问?他若认识茱丽娅,又为何要挟持她?
“对,我有一个妹妹。”
“请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那天在墓地时你见过的。”
柏恩的脸色变了,父亲下葬那天突然出现的少女,有着震动他整个心灵的熟悉,难道……难道……他的心倏然狂跳起来,当机立断下了决定,“好!我跟你去!”
“柏恩!”亚力大惊,从阳台冲进来,“这太冒险了!”
“不用担心。”柏恩举起一只手,“他不是来杀我的,否则就让‘小表’格雷得手了。”
“放下枪,慢慢走过来。”
柏恩照做。
当冷冰冰的枪口抵上他的前额后,神秘人松开吉玲,把她推向亚力,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走!”
“你是INC的杀手?”坐上一辆雪铁龙,在神秘男子的命令下开上出城的路,柏恩冷冷地问。
那人没有马上回答,抬手揭下面罩,露出一张极其年轻、极其英俊,而又极其冷酷的脸庞。“我是冷火。”
*********
柏恩·费马洛推开一间白色病房的门,立刻见到了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孩。
她半坐半躺在病床上,黑发柔顺地披拂在肩头。她原本静静望着黑暗的窗外,听到开门声就转过脸来。那是张小小的、苍白的脸,有着柏恩熟悉的五官,和陌生的神情。
柏恩·费马洛的心脏强力鼓动着,一股喜悦的浪潮激动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找到了——不是也许、可能,或99%的肯定——她绝对就是茱丽娅·费马洛,那个小时侯既爱哭又爱笑的、分离了十四年的、他惟一的亲爱的妹妹!
“茱丽娅……”他轻轻叫出这个珍贵的名字,仿佛害怕声音一大就会将她化为幻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柏恩心一沉,她……不记得他了吗?毕竟那时她才六岁……“是我!”他向她走近几步,“我是……”
“柏恩。”她悠悠地开口,正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用的却是英语,“我记得你。”
一股热浪冲进眼眶,他闭了闭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平复激动。他大步来到床前,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瘦弱的身子。“茱丽娅!茱丽娅!”
“啊……”她低低的叫声中带着丝丝痛楚,他立即敏锐地察觉到她睡衣下包扎的厚厚绷带。“你受伤了?”他松开她,焦急地问,“要不要紧?”
“柏恩……”她不理会他的问题,眼眸中有着淡淡的疏离,“你为什么来?”
“什么?”柏恩愕然,他没有想到在漫长的分离之后,茱丽娅竟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不知道吗?我们找了你十四年啊!”
“为什么要找我?”她仍坚持问,仿佛完全不明白他的激动。
他哑然。为什么?为了弥补?为了愧疚?为了……爱?他说不出口,那个字太纯净、太神圣,现在的他无法理直气壮地宣称;而弥补或愧疚……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得教人恶心!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的,他为什么要找她呢?
“为了……我自己。”良久,柏恩终于回答,“为了我的良心。”
她笑了,眼神变得柔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柏恩看着她,这是他的妹妹,血脉相连;这也同样是个陌生人,他不清楚她的过去,也无权干涉她的未来。
“你是谁?”他低声问,不复有刚见面时的情感激涌。
“我叫天使。”她微笑,“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人曾经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只有他找不到,所以,他要我永远陪在他身边,做他的守护天使。”
“我喜欢这个名字,柏恩。”
柏恩终于明白,他的妹妹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应该说,自从十四年前父母将她遗弃在纽约的黑巷之时,茱丽娅·费马洛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名叫天使的女孩,而她,也有着自己归属的天堂。
“我懂了……”他点点头,“天使。”
看出她的疲倦,柏恩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这间病房。
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一个悠悠的声音传进他耳中,“你的父亲已经不欠我什么了,柏恩。”
轻轻带上门,柏恩·费马洛吐出一口郁结在胸口的气,重新戴上黑手党教父的冰冷面具。
那个带他来这里的栗发蓝眼男子仍站在不远处,他——应该叫冷火吧?
“有些事情,我想你该会有合理答案。”柏恩逼近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俊俏男人,既然带他来到这里,又毫不顾忌地表露身份,想必已有全盘托出的准备。
“你问。”冷火简单地说。
“茱丽娅……怎么成为INC一员的?”当年费马洛家族灭了追杀父母的对头后,才知道茱丽娅已奇迹般逃出敌手,但他们几乎将整个纽约翻过来用筛子筛,也没能找到茱丽娅的下落。此后的十四年,父亲和他也曾多方查找,始终音讯全无。如今方知竟是加入全美暗杀界的天王级组织*,难怪他们毫无线索。
“首领捡到天使和我,就这样。”冷火的回答简短而坦白,“但是天使的身世在INC中并无人知晓。”他说谎了,并不是不知晓,而是不愿知晓啊……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接受这项任务的!
天使和我?这个叫冷火的男人……也是弃儿吗?心思一转而逝,柏思想到的是另一个重要问题。“INC派你们来暗杀我父亲的?”费马洛家族并未曾开罪过INC,想也知道是有人雇佣他们下手。
“准确说是派我来暗杀你们父子,只是没想到买家还另外请了‘小表’格雷。”
“谁是买家?”
冷火摇了摇头,这涉及到组织的机密与INC的职业道德,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柏恩·费马洛。他是被“黑刀子”惩戒,但他并不打算背叛组织。
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柏恩的脸色阴沉,“你冒险带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和茱丽娅相认吧?”
“天使……病得很重,必须进行骨髓移植。”冷火咬牙,直接说出目的。
“什么?”柏恩大怒。虽然他早看出茱丽娅状况不佳,却没料到竟严重到这等地步,“INC怎么回事,救了茱丽娅却没有好好照顾她吗?”
冷火不语,柏恩则视为默认,“如果茱丽娅有什么危险,我会用一切力量铲平INC!”
“至于你——既然是你杀了我父亲,那么就由你接受我的复仇!等茱丽娅病好之后,再来算你我之间的血债!”
*********
他站在房门前,想要伸手推开,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为什么不进去?”
一个微带好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倏地回头,女巫端着一个小托盘站在那里。
他无言地让开路。女巫拉开门,又问了一句:“你不进去?”
他摇摇头,天使不会想见他的,现在的他,也没有资格去见她。
女巫耸耸肩,向病房内走去。“等一等!”他伸出手,“吃完药,给她吃这个。”
摊开的掌心,一颗牛女乃巧克力静静躺着。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他无力地倚住门,将额头抵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离她更近一些。随着一声沉闷的雷鸣,走廊的灯也开始明灭跳动,熟悉的恐惧又倏地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缩拢肩,手捏攥成拳,整个人紧绷成一团。不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他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下意识地前前呼唤,“天使……天使……”
但是这一次,他听不到回答,也没有那双把他拖出回忆沼泽的温暖小手。错误不能得到修正了吗?他没有机会弥补了吗?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他一直只想保护她的啊……他一直只想在她身边的啊!天使……
还有什么是可以为她做的吧?又一声雷鸣滚过,他倏然想到,眼神燃起了一线火光。是的,还有能为天使做的事——
雷雨终于落下来了。
*********
回到卡莱弗洛时,雷雨已经狂泻如注,只是从汽车走进大厅的短短距离,也已经让柏恩从头湿到脚了。
“柏恩!”
等得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亚力·康迪和吉玲·罗特立刻迎上来。
“你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你全湿透了!快去换衣服吧!“
柏恩恍如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吉玲·罗特。
“你怎么了?”吉玲关切地伸手在他眼前轻晃,“柏恩?柏恩!”
他仍怔忡着,电光撕裂大气,在窗前一闪而过,那张小小的遥远而微笑的脸,在记忆中模糊、泛黄、破碎、远去,他明明才刚见过她,为何此时却丝毫无法准确忆起她的样子?反倒是眼前这张皱着眉头,眸中溢满关怀与淡淡忧郁的小脸,在心头益发清晰起来,甚至,让他莫名感到熟悉而温暖……
“茱丽娅……”他忽然张臂抱住了吉玲,把脸埋进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低低地呼唤着,“茱丽娅……”
亚力无法自抑地张大了口,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算是奇迹的景象。
电闪雷鸣,似在嘲弄,似在叹息。
*********
雷雨愈趋剧烈,大有转成暴风雨之势。主教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出来吧。”他淡淡地说。
两条人影诡异地现身,一个黑发而高壮,眼眸黑中隐泛蓝光;另一人瘦削高挑,有一双灵动的灰眸。
“我想也该到了,INC的追踪网一向很有效率。”主教回过身,水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Kay派你们来的?”
“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实在有些尴尬,但也没办法。”修特·奥拉比——病毒眨了眨眼,“我不太清楚你和女巫的行为算不算背叛,不过我打算当做没看见,反正我们的任务里没包括这个……”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同伴,接着说,“阿里对付柏恩·费马格,而我则负责解决冷火。Kay说必须带回他们——不论死活。”
“你觉得你做得到吗?”主教淡淡地问,电光在他的金发上闪亮,却未能动摇他一分一毫。
“哎,被你这样一说真伤脑筋……我可从来不想跟INC的头号杀神作对啊。”病毒有些夸张地大叹一口气,灰眸闪过几分不怀好意。
“我也不想令你们为难,”主教总是温和微笑的俊容变得冷峻,“关于这件事,我会回总部亲自跟Kay谈。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们暂时不要动手,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既然你这么说……”病毒耸耸肩,“我们也不会不知好歹,是不是?”
阿里仍旧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也不喜欢做这种与同伴自相残杀的任务,何况他是真心疼惜天使那个乖巧可爱的女圭女圭。主教能一力扛起自是最好。
“那么,若是在我回来之前,天使与冷火出了什么事的话,也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主教终于微微一笑,阿里皱起眉,病毒则冷下脸。
窗外,暴雨如瀑,仿佛在呼应屋里的诡异气氛,下得愈发惊天动地了。
*********
悄无声息地在床边坐下,主教轻抚天使无血色的脸颊。她并非沉睡,只是因精神不济而无力睁目。
“天使?”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拉斐尔。”她闭着眼,呢喃的声音像蚊子叫,“上帝喜欢开这种愚弄凡人的玩笑吗?”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斩断与费马洛家族的联系了,却不料天意弄人,兜兜转转之后一切又回到起点,而且,这一次还无可避免地要连累拉斐尔……
“不用担心。”主教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笑意与悲哀,“神甫会为你祈祷的。”
“也会为威尔祈祷吗?”
“会的。”他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声音中的迟疑被巧妙地掩饰了。
如果可能,他是非常想将那个男人抹杀干净,成为天使心目中惟一依赖信任的人。然而,总是太迟啊……“你……不恨他吗?即使他杀了你父亲,你也一点儿不恨他吗?”
“我是威尔的天使,没有威尔,我也就不是天使了……爱上火焰的我,即使会被烧伤,也没有办法啊…”
闻言,主教恍惚了。幸福或许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束缚他人,也被束缚;或许,每个人的幸福都有不同的形式,而天使与冷火已经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最好的一种……
“睡吧,”他站起身,“等你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神甫向你保证。”
“拉斐尔……”
“嗯?
“我一直在想,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什么?”
“我怕的——每一次当威尔出任务时,我都害怕他会死……我可以信任你吗,拉斐尔?”
“当然……可以,为天使服务可是神甫的职责啊。”他慢慢地说,感觉到一股苦涩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全身。常常,我们信任一些人,爱的,却是另一些人……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散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她是INC的“天使”啊,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代表她毫无自保本事……
*********
柏恩·费马洛穿着无菌衣,站在与手术室相邻的一间病房内,透过玻璃墙注视着那边的动静。
马上就要为茱丽娅动手术了,各种医疗器材全部准备妥当,医生和护士神情严肃地往来穿梭。柏恩不得不佩服INC的行动能力,竟能请得动美国最知名的外科手术专家——加西亚·米尔斯来为茱丽娅主刀!
“费马洛先生,您做好准备了吗?”一身淡绿手术服的加西亚·米尔斯博士礼貌地问。他今年五十二岁,秃顶而高瘦,有着一双羚羊般温和的蓝眼睛。
“好了。”柏恩点头,随护士的指示躺上手术台,等待加西亚·米尔斯博士提取他的骨髓进行移植。
*********
无影灯下,手术正在忙碌地进行。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来为她动手术。”站在加西亚·米尔斯博士身旁担任助手的男子悠悠地说。
加西亚·米尔斯没有回答,手术刀利落地划下。
“想想,假如你一刀失手,会有什么结果?”
“我会被冷火、主教和柏恩·费马洛全力追杀,而且死得奇惨无比。”博士冷然开口,“所以,别诱惑我做出自杀的愚行。”
“呀!”男子的语气颇为惋惜,“我的话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在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博士的眼光比手术刀更尖锐,“无论你想干什么,别把我扯进这趟浑水,病毒!”
病毒的灰眼珠一转,带出邪邪笑意,“可你已经趟进来了不是吗,女巫?”
如果他是想分他心神,那么他做到了。握在手中的手术刀一紧,按捺住邦断他颈动脉的,博士冷然以对,“滚出去!”
*********
“手术中”的红灯跳了一下,熄灭了。身穿淡绿无菌服的博士走出来时,一眼看见倚着墙壁,正死死盯着大门的俊俏男子。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未出声。只一双冷如蓝冰的眼珠,带着从所未见的浓烈希冀,直直地望着自己。
这一刻,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完完全全的只有他一个人啊……不管是为了什么……
“以这种方式吗……”博士在胸中自嘲地低语,也罢,他一向不太贪心的,而且,答应过某人的事可得一丝不苟地完成才行。
“手术成功了,接下来得看后效,不过应该不会有问题。”他恢复原本的清脆声音,给了眼巴巴看着他的男子一颗定心丸。
那双透明眼眸中,火光迸现,像寒冬初升的朝阳,刹那间光芒四射,耀眼夺目,生机勃勃。冰蓝融化成湛蓝的晴空,倒映着青的山、绿的水,还有自己一抹惆怅的笑。
“过五个小时她会清醒。”他扫一眼他染了暗红的袖子,“处理一下再去见她吧。”
转身欲离开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谢谢。”
“哼。”他没答话,这一次总算不是做白工了。好运的小子啊……
*********
意识自天上落回人间时,她感觉到腰部痛痛麻麻的,但那痛和麻都带着懒懒的味道。呼吸中闻着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和淡淡的硝烟与血腥,都是十四年来闻惯的,朦胧中,一只熟悉的手轻触额头,过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
知道有他在身边——那种暖暖的感觉不会再是别人。嘴唇扯出一抹笑意,为了照顾病人安眠,窗帘都放下来了,整个房间暗得看不清五官,即使偷笑也不怕被发现。
“威尔……”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感觉怎么样?”
“你杀人了吗?”她低低地问。
“嗯。”总会被她发现,换了衣服也藏不住呢。他从来不是嗜血的狂人,也从不以杀戮为乐,但这一次,当他只身闯入“豺狼”胡安的老巢大开杀戒时,竟然会有一阵阵无法遏抑的疯狂快意。如果能用这些人的血,赎换他的罪……
“受伤了。”这句话是肯定。
“嗯……”迟疑了一刻才承认。伤在左臂,几乎贯骨。或许,只有用自己的血,来换取天使的宽恕……
“笨蛋威尔……”
他感觉到一只小手模索着握住他的手,没什么力道。他紧紧抓着这只手,把脸埋进床单,无法抑制住沸腾的心。
本以为不会再听到的。第一次出任务带伤归来,天使心疼而愤怒地责骂,从此成了两人之间的甜蜜绰号。有了不共戴天的杀父血仇的恩怨纠葛后,他已不奢望还能听到天使如此亲昵的称呼。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但他清楚地明白,这样的亲昵,只是因为她麻醉后的意识不清,当她醒来后,又会在她眼中看到同样的憎恨和恐惧。如果一切都未发生就好了……
而这一幕,在无声无息中,落入一双惊讶且愤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