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飞真是觉得窝囊毙了!
打从出娘胎以来,他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输了──彻底、狼狈地输了这个赌注!
这三天以来,任凭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慕以思却依然不为所动,他高超的调情手段、紧迫盯人的缠人战术,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如今,时间已经残酷地迈入第四天,而他却只能在家里坐困愁城、一筹莫展,不得不承认,他输了,他竟然追不到一个容貌姿色都不是上上之选的女人……
这件事要说出去,他的一世英名肯定全毁,到时候他要用什么姿态,在他那堆红粉知己里自处?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至今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凭他的魅力、条件,凭他风度翩翩的迷人风采,与高超的调情手腕,他相信全台湾能跟他相比的还找不出几个,但偏偏这个女人就是不买帐。
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看着对面花圃里,轻盈得像只蝴蝶的美丽身影,他恨恨地想着。
而小花圃里,除了那个熟悉的纤细人儿外,有个十分眼熟的身影也在其中。
狠狠地给他碰了个大钉子,让他几乎颜面尽失便罢,那女人还像是故意示威似的,跟她楼上的邻居越走越近,那天,他甚至还看到那人从她家走出来!
那家伙一副温文有礼、道貌岸然的模样,看起来十足虚伪,俨然就是个衣冠禽兽,跟慕以思这种正经八百、满口教条的女人果然是天生一对,相配得不得了。
方仲飞悻悻然暗忖着,压根没发现口口声声说不会在意的自己,正紧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相谈甚欢的两人。
他发现那小子最近经常往慕以思那里跑,用不着猜,根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女人要跟谁聊天、跟谁走得近都跟他没关系──他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嘴里越是说不在意,一双眼睛却老是不听使唤地往窗外飘去,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方老师,我们要不要……改天再继续?”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整张俊脸几乎都快贴到玻璃上的方仲飞。
“喔──咳咳──也好!今天的情绪不对──”
他尴尬地急忙抽回身子,掩饰方才的失态,强自镇定地点点头道。
“那就等方老师有时间,我再过来。”林丽雅很快起身套上衣服,朝他摆摆手道:“我跟我男朋友有约,先走了!”
方仲飞转头看着画架上的半成品素描,天啊,那怎么可能会是从他手里画出来的东西?简直像是小学生的涂鸦。
他毫不犹豫,狠狠地揉掉那张画纸、丢下炭笔,转身就往楼下跑。
打开大门,他装作不经意地踱向两人,佯装惊讶地嚷嚷道:
“真巧,康礼文先生也在这啊?”
一看到他,慕以思挂在脸上的浅笑立刻敛了起来,别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他以为她刚刚没看见,一个女孩子从他家里走出来,还边走边理着衣服,脸上甚至带着一抹开心的浅笑?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意些什么,反正从一开始,她便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个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快的公子。
她没有权利干涉他的自由,但她生气、拒绝跟他说话总可以吧?!
尤其自己旁边还有楼上的住户康礼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好谁也不要搭理谁,只要装作不熟就好了,她可不希望让康礼文知道,她跟这个素行不良的公子有什么牵扯!
可偏偏方仲飞这个男人却两眼紧紧盯着她不放,让人想不起疑都难。
“你们满聊得来的嘛!”方仲飞笑得一脸亲切无害,语气稀松平常地道。
要你管──慕以思不客气地赏他一记大白眼,自顾自地转身不搭理他,故意把他当成隐形人。
“是啊,我对园艺也有点兴趣,特地来跟慕小姐讨教。”康礼文笑了笑道。
是真想来讨教,还是想趁机近水楼台先得月?
依那贼溜溜的眼神看来,这男人肯定没安着什么好心眼,说不定用那张披在身上的羊皮,以及道貌岸然的假面具,很快就会把慕以思这个除了自己之外,对谁都没戒心的女人给骗到手。
方仲飞一双充满敌意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康礼文瞧,丝毫没有发现慕以思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对了,以思,我是来跟妳拿昨晚忘记带走的内衣的。”方仲飞话题一转,突然对慕以思说道。
“我家哪有你的内衣?!”慕以思脸色登时大变,还不时紧张地望向一旁满脸狐疑的康礼文,深怕他会有所误解。
“妳睡着了,把我的内衣压在身下,我怕吵醒妳就没有拿走。”他说得暧昧、表情也邪恶得很欠揍,让人不误会都难。
“你──我──”慕以思简直百口莫辩,在方仲飞那张好像真有什么的邪恶笑脸下,她的无辜完全不具说服力。
“咳咳……你们聊,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上去了。”
康礼文在一旁听得尴尬,以为自己介入了他们俩私密的关系里,虽然脸上难掩失望,但还是赶紧找了个理由先退场。
康礼文一走远,强憋着一肚子不满的慕以思再也维持不了风度,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用心啊?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你的内衣?”
“我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会当真?!”方仲飞无辜地摊摊手。
这男人──慕以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睛在他的俊脸上烧出两个大洞。
她就说这男人千万招惹不得,除了玩世不恭、风流成性的缺点外,还有着爱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卑劣性格,跟文质彬彬、客气有教养的康礼文是截然不同的人种!
“我光看妳的样子,就知道妳对男人的真面目认识有限。”他用酸不溜丢的语气,吃味地批评起来。
“别看那个康礼文表面上温文有礼,一副谦恭君子的模样,谁知道他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床下是不是偷偷藏着几大箱PlayBoy?!”
方仲飞滔滔不绝,从康礼文的发型批判到脚上穿的鞋子,没有一处放过,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就对了。
“别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下流!”慕以思从牙缝里进出话来。
她只是单纯地想跟康礼文交个朋友,却被他说成那样,他以为每个男人都像他一样,不安好心眼吗?!
“他或许比我高尚一点,但我比他诚实。”他坦白地说道。
这就是他的优点,从不掩饰自己对追求女人的狂热。
不像某些人,把男人原始的那一面隐藏得很好,表面上却装出一派谦冲有礼的模样──方仲飞暗暗想着,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楼上飘。
诚实?如果这也能算是他的美德之一,那造谣生事就是他的另一项长处啰?
说来说去,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廉耻,除了吹嘘自己的魅力、见不得别人比他强之外,其它什么都不会!
一想到好不容易获得的第一份友谊,却在他随便三言两语的胡认下告吹,她就火冒三丈。
慕以思发誓,她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了──
她要离开这个邪恶又可恶到极点的男人,她放弃了!她相信,就算是慈悲的上帝,对方仲飞这个男人也只有摇头的份。
她决定,下个礼拜就要立刻搬走──远远离开这个可恨的男人!
从这之后,慕以思一直很小心谨慎地跟方仲飞保持距离,她坚定地警惕自己:在搬走之前,绝对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为了怕他上门找麻烦,她会故意留在学校批改学生作业、出些考题、做些教学记录,然后在外面找间餐厅吃晚餐,直到九点过后才回家。
逃避不是万全之策,却是眼前这几天暂时的权宜之计,只要躲过这几天,以后她就能永远的跟方仲飞这男人说再见了!
已经决心放弃的慕以思,甚至也特地向校长道了声抱歉,她实在无法达成这么艰巨的任务,然而叫她难过的是,校长眼里那抹浓浓的失落……
带着沉重的心情,她走向一家曾来过几次的小餐厅,这里的猪排饭跟甜点是她的最爱。
孰料,才刚踏进餐厅,远远地她就发现一抹眼熟的身影,正坐在餐厅一隅,跟一名长发飘逸、美丽性感的女子有说有笑,一手还紧握着女子雪白的柔荑,举止亲昵得不得了。
霎时,一股莫名的紧绷感觉倏地攫住她的胸口,让她有几秒钟的窒息。
她站在餐厅入口怔楞了好半晌,然而方仲飞两眼紧黏在女伴脸上,就连餐点来了也浑然不觉,更别说是发现她了。
她近乎生气地甩去那股莫名其妙的异样情绪,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替自己点了份套餐。
这原本是她很享受放松的时间,却在意外撞见这一幕后走了调。
谤本没心情品尝什么美味,她草草将食物送进肚子里,就急忙拎起包包走向柜台结帐。
当然,方仲飞两眼还是黏在美女身上。但她很小心地避过他们,深怕这个不识相的家伙会突然发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惊人之举。
“小姐,总共是两百二十元。”
瘪台小姐甜美的声音,蓦然拉回她往角落飘去的眼角余光。
“喔,好的!”她这才突然想起要翻找钱包。都怪方仲飞这家伙,好端端地,扰乱了她的吃饭情绪。
好半天,拼命往包包里翻找的手,就是捞不到那个熟悉的钱包。
怎么可能?!她不放弃,继续在里头东翻西找,但几乎把整个包包翻了过来,还是不见钱包──
完蛋了,她该不会是──忘了带钱包吧?突然间,一股冷意从脚底窜起。
慕以思尴尬地缓缓抬头迎上柜台小姐的脸,后者甜美的笑容里,已经掺杂了一丝狐疑。
“小姐,总共是两百二十元。”柜台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再度提醒她一次,但声调已经扬高了八度。
咽了咽口水,慕以思手心直冒汗,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
“小姐,不好意思,我──我忘了带钱包耶!”老天,她怎么会遇到这么糗的事?偏偏好死不死地,方仲飞也在这间餐厅里。
“小姐,只有两百二十块,妳不要这样!”柜台小姐的脸霍然拉了下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赖帐,我真的忘了带皮包……”她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妳总有信用卡吧?!”柜台小姐怀疑地瞅着她。
“都在皮包里。”她垮着小脸,一脸愁云惨雾。
“妳的意思是不想付帐啰?”柜台小姐冷冽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会付,可是我要先──”
“回去拿钱是吧?”柜台小姐径自替她接话。
“对啊!”慕以思忙不迭地点头,满心感激──这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小姐,这套已经不管用了,今天妳要是不付帐的话,我就通知警察处理。”
但事实上,这位“亲切”的柜台小姐哪是什么善解人意,她压根把慕以思当成了白吃白喝的无赖。
“我真的是忘了带钱包,妳为什么要这样?”慕以思羞愤不平地说道。
来自四面八方好奇探询的目光,俨然也把她当成是来骗吃骗喝的,这让她更是丢脸得想钻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她的帐由我来付!”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嗓音倏然自身边响起。
用不着转头,慕以思就知道,自己的糗态全被方仲飞给看见了。
“方先生!”
一看到高大英挺的方仲飞,柜台小姐迅速恢复了笑容,态度亲切甜美得足以代表参加外交亲善小姐选拔赛。
“把她的帐一并计到我的账单上吧!”他简略地吩咐道。
“没问题。”柜台小姐说着,用夹杂着嫉妒跟揣测的目光往慕以思一扫。“方先生,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
方仲飞扬起一抹迷死人的潇洒笑容,点点头。
“我这朋友记性差,老是忘东忘西。”他一派轻松地说道,活像这是件习以为常的小事。
原本羞窘得恨不得立刻人间蒸发的慕以思,被他这么一消遣,突然不再觉得自己出的错有多大不了了。
站在一旁,她从来没发现,他竟是那么高大,浑身充满着慑人的正义气息,简直像个──英雄!
看着他俊美帅气的侧脸,一种莫名的紧缩感再度攫住了她的呼吸。
她从来没想过这人也会有这么正经的时刻,不但替她付了帐,还不露痕迹地替她解围,这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吊儿郎当、狂妄自大的模样。
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人应该不会懂得什么叫做见义勇为,也以为他会趁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地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好报她自相识以来总是对他不假以辞色的前仇──
但偏偏他不!
他非得要在这种时刻,以英雄的姿态出现,替她解围,让她原本想要跟他对立到底的决心,竟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慕以思感激却又羞窘,低着的头始终不敢抬起迎视他的目光。
“我回去会把钱还你!”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话。
“不用了,就当是我请妳出来吃顿晚餐吧!”他不以为意地勾起唇。
“不行,我坚持!”她不要欠他人情,更不要心里每天都挂着这份负担。
“随便妳吧!”他耸耸肩,转身重新揽过那名美丽的女子,从容阔步而去。
她是不是还应该说些什么?
慕以思怔立原地,看着那抹挺拔出众的身影渐行渐远,一句“谢谢”却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慕以思还是决定,要把这个价值两百二十块的人情还给他!
总算等到他在家的机会,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后,她鼓起勇气去他家按铃。
等了半天,他才出来应门。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深色牛仔裤,看起来格外潇洒不羁,不由自主地,她的心跳陡然多跳了好几拍。
正巧准备到画廊去的方仲飞一打开门,十分意外门外会是几天前那只落难的小刺猬。
一整个早上创作不顺的烦闷,在见到她之后,立刻奇妙地烟消云散。
很自然地,他又挂起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笑容。
“有事?”方仲飞一手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低头瞅着她。
他很讶异,这只小刺猬居然会主动来找他,看来日行一善带来的后续效应确实令人惊奇。
“呃──我是来还钱,顺便──顺便──”她支支吾吾,好半天就是吐不出个谢字。
“顺便要来段精神训话?”他懒洋洋地帮她接话。
慕以思低着头绞着手指,她从来没想过,极力让两人壁垒分明的自己,有天会面对这么尴尬的窘况。
方仲飞看着她扭捏的样子,感到有些纳闷。从他认识这个女人以来,她始终是那种有话就说、喜怒哀乐也不懂得掩饰,从不担心会得罪谁的直肠子,但今天却出奇地含蓄,好半天欲言又止。
看着她困窘的神色,突然间,他好像有点懂了。
“妳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他看出来了?慕以思遽然抬起头,只见他的俊脸依然挂着笑,让人看不穿幽深黑眸里的思绪。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这个看似简单的男人,也有难懂的一面。
“那天的事──谢谢你!”她终于说出口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大气,反倒是眼前的方仲飞俊脸上堆起了狐疑。他从来不知道,“谢谢”这两个字,会出现在慕以思的字典里。
耸耸肩,方仲飞还是收下那两百二十块,他很清楚这是她划分界线的方式,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看着依然怔立门前的慕以思,他随口问了句。
话一出口,连他也楞住了。他竟开口邀请女人到家里来“坐”?或许他明天应该改吃素──方仲飞好笑地暗忖道。
“不用了,我──”
“我们都那么熟了,用不着跟我客气。”不容她拒绝地,他一把就将她拉进屋内。
局促地站在客厅里,她还是觉得向来跟他针锋相对的自己,站在死对头的地盘上实在很奇怪。
“我──”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却突然自另一间房间响起,四目交接那一刻,两人有几秒的沉默。
既然钱还了,她也应该离开,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脚却好像被定住似的迈不开步伐。
“我接个电话。”看了她一眼,他利落地转身朝书房而去。
临去前,他看了眼刚刚才从工作室拿到楼下,准备送到画廊处理裱框的那迭作品。
他很清楚她是那种纯真到不能再纯真,恐怕看到男人的上半身都会脸红尖叫的小家碧玉,他可不想把她给吓坏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回头补上一句。“妳可以随意看看,不过──不要乱动东西。”他特意提醒道。
“拜托,我是个成人好吗?!”瞧他那副不放心的样子,好像当她是三岁小孩似的。
她对自己的好教养有绝对的信心,到人家家里绝对不会乱翻东西──才说着,她的目光就触及茶几上的一迭画册,里头隐约还可瞥见些许色彩。
他会画画?慕以思有几秒的纳闷,但随即推翻这个猜测。
他这个人看起来太前卫也太时髦,压根没有艺术家忧郁颓废的气息,她可以找出几个他可以从事的职业──牛郎、伸展台上的模特儿、专卖face的艺人,但就是跟艺术扯不上边,画家这个职业对他来说太高尚了!
只是那迭东西放在那里实在太吸引人了,明明知道不能动,她就是抵不过好奇心驱使地想看。
看一眼、只看一眼,他不会知道的──心里的恶魔在她耳边煽动着。
终于,她瞄了眼传出微弱谈话声的书房,小心地翻开其中一本素描簿,不料才翻开一页,就被一个斗大的果女给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他不但是个公子,还是个有收集癖的的狂?!
难怪他不准她乱动,原来──这就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