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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小猫咪 第五章

萝芙拿起公事包准备起身,但他伸出一只手挽住她。他的手劲温柔但坚定,她感觉全身骨头在他接触下立刻酥软,肌肤早在瞬间融化,而她刻意保持的自制一扫而空,冷静的理智开始燃烧。

默默承受他的轻触威力,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希望能撇开心里慌乱的情绪,她扬起眉毛,斜瞥着他询问。

“只是,还有一件事。”他轻声地说,“我注意到你称呼他‘尔凯’——”

“对不起!”她立刻回答,“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失礼,如果你希望我称呼他‘苏先生’——”

“我相信如果我主张用这种过时的拘礼称呼,他一定会立刻毫不客气地纠正我。”他发出那种她曾听过的暧昧笑声,嘶哑低沉。他的于指此刻紧紧环住她的手腕,“不,萝芙,我想建议是的,你可以放轻松一点,试着用名字称呼。试着叫我克伦,好吗?”

“我—一嗯,好,当然好。萧——克伦!”

“如果你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他松开她的手腕,“一—我不会因为你坚持用别种称呼而解雇你的——”

“我会试着牢牢记住的……克伦。”

“很好。”他的眼神突然温柔得出奇,“我常被人称为虐待员工的混蛋老板。如果我真的太过分,就大声喊出来。我们是—组团队工作的伙伴,也就是说,你可以随时表达自己的感受或发泄不满的情绪。”

“我——我会——我会试着记住这些的。”她结巴地说。

萝芙咬紧下唇,脑里——片狂乱。都是因为他温热的手指轻触她肌肤引发的后遗症,害她慌张失措,连话都说不清楚。没关系,不久以后,她就会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接触,现在她只是因为不熟悉罢了。此刻她全身涌起的激痛和振奋,全是起源于过去的反抗态度,如此而已。

可是,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巧合,接着,无法避免地,失去冷静之后,必然会有更糟的情况发生,就像他昨天警告过她—样。

“你能不能做个好天使,”她转身时,他突然问她,“把你的肩膀借给我用—下?”

萝芙—脸茫然.困惑地转头望向他。他的要求里意味深长,她的自制顿时粉碎,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我的意思只是——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我很抱歉,”他倚靠着她,全身的重量立刻传过来,他挣扎着从椅子里站起来,避开她的眼神,接着他放松力量。他的嘴唇激烈地紧绷成一条水平线,表示他是多么憎恨自己行动不便。

“没关系的。”萝芙立刻安慰他,“我其实比我的外表强壮得多,尽量倚靠我没关系。”

他们的脸靠得好近,他立刻撇开。但她已瞥见他拚命使劲的痛苦,都清楚地写在他眼里。她从他嘴角加深的疼痛,更能体会他的感受。他很快就站直身体,他高大的黑影仍笼罩着她,他一只尹仍环在她腰间。

“他们告诉我,这种情况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哼,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比他们更清楚真实的后果。他们说来倒轻松,哪能体会身历其境的感爱。”

“我相信你的话。”她同意道,继续承受他的重量,虽然已经没什么必要的,他感觉到她的主动支持,露出一丝苦笑。

“我刚才还一度以为你会开始劝劝我,就像你昨天劝我少喝酒一样。”他轻轻拍拍她的手,然后离开她身边。

她不禁颤抖了一下,然后摇晃地跨前一步赶上他。大概是因为突然失去了他的接触,或者她忘了还提着公事包。可惜迟了一步。等到它滑落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才回过头来,感觉到它的存在。整个包被摔撞在地上,蹦了开来,里头所有的纸张、铅笔、书册、墨水全冲出来,撒满了整片舞台。

“真糟糕!”她低喊一声,飞快地弯腰收拾残局,她匆忙问偷瞥他—眼,发现他正倚靠着一根手杖,低头向她露齿微笑。

“闯祸专家葛小姐又制造了一场大灾难,”他戏谑地低语,“我真的必须要好好盯牢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严防再有意外发生,对不?”

“这绝不会再发生了,我——”她匆忙地把所有东西塞进手提包里,然后爬起来站直。可是,当他明亮地眼光开始扫视她的脸时,她又觉得两脚发软,不由得抖缩了—下。

他轻笑。“我发觉能和一个比我动作更不灵光的。人共事,实在是相当振奋的鼓励。同时,观赏你持续不断、慌张失措的狼狈模样本身就是一项很愉快的享受。”

他伸出一手让她支撑。“跟我来吧!小女孩。这回我原谅你,但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发觉他的心情出奇地愉快,态度甜柔温和,于是她放心地揽住他的手臂。

“你是在一年前发生意外的。对吧?”她问道。

他们一起走向舞台侧门,她努力配合他的步调。

他点点头。

“那么是在你年轻的时候罗?”她轻松地问。

“他们要我完全地休息和静养一整年,全是一群可恶的呆子!你相信这套鬼话吗?”他无法置信地扬起眉毛。“我当场就告诉他们我的感想。”

萝芙想像得出他会用什么语气和字眼,去表达他的拒绝。她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他们走到门边时,他停顿了片刻。这回,他沉重地倚靠在门上,找到最有力的支持,也成功地阻住她的去路。

“告诉我,你觉得它真的影响了我的效率吗?”

他的语调带着自嘲意味。但是,当她抬头望进他眼底,她偷窥到一股深沉的痛苦,藏在愉快轻松的外表之下。

“我不晓得你以前的效率怎么样2”她回答道,小心谨慎地选词用句,刻意避开他模棱两可的暖昧问题,“不过,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感觉舒服的话——拜伦似乎对这点没什么顾虑。”

“拜伦?”他大笑一声,“嗯,这倒是个很好的安慰。我一定得好好记住。”

“只要你别在剧院里也摆只玩具熊就好了。”

“他就是这么做的吗?”

“据说是这样。由于大学宿舍不准养猫狗等宠物,他为了顺应校规,所以买了只玩具熊。”

克伦还在轻笑,不过那熟悉的悲痛突然间又浮现出来了,像层阴狸笼罩住他,他发出低沉怨声,“我正是这里的表演熊,不是吗?这是你想说的意思吗?”

萝芙顿时羞红了脸。她诚恳地直直注视他。“萧先生——”她——开口又停顿,赶紧纠正自己,“——克伦,我绝不会——”再停顿,克制住自己突涌的激动情绪。哈,她居然想得到她会这样暗示,连她自己都是听了他的话才会过意。看来他不仅反应灵敏得惊人,他的国语能力更是—极棒。

地尽量轻柔地回答他。“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这种意思?我绝无此意。不过,我想这该怪我。我老是忘记你行动困难,我猜我大概—直保持错觉吧。我真的是泡歉,克伦,”她接着轻声问他.“我是不是一直不够体贴?”

“正奸相反,你体贴得不可思议。”他打开门,准备走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我想你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他没有详细解释义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是个讨人厌的病人,而且仍然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过去的一切都已结束了。这是我唯——的致命弱点,糟糕透顶,怎么改也改不过来。”

“拜伦也一样,他也有自知之明。”她告诉他,然后不等要求,就住揽住他的手肘。

“我会记住的。”他闪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他列开的嘴唇正好和她的前额同样高度,刹那之间,她又感觉到那股排山倒海的震撼淹没了她,像昨日午后的那一幕重演。从他眼里闪耀的神情,她确信他是想吻她。然而再一次地,又有突发状况阻止了他。

这次是真人实影,苏尔凯正从走廊那头过来。

“萝芙!”他老远就亲切地向她打招呼,“真高兴再见到你。我猜他已经开始虐待你,要你做苦工了吧?”

“这真是个很难答复的问题,苏先生——”她为难地开口,随即又慌张地住口。她感觉克伦的手臂正沉重地紧紧环住她腰间,她心慌意乱,但苏尔凯似乎没注意到,要不就是他早察觉了,只是视作克伦需要扶助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敝。此刻,尔凯伸出他自己的手。

“来!克伦,我们走吧。我的车就能停在大门口。兰妮和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跟我们一道走,萝芙。”他热心地说,“午餐时间到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走在前头,萝芙静静尾随在后。趁他们走向大门之际,她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她望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今晨—踏进这里就精神高亢,她觉得全身上下活力四射,脑筋运转奇快,看来她和自大的萧克伦将会合作愉快,他们搭配得很完美,融洽和谐,彼此共鸣。如今她更加认识他了,她明白自己早先对他的看法都得逐一修正。

他或许是个不停驱策属下的老板,不过他同时也是个感觉灵敏、细心体贴的上司。他的幽默感能化解任何对立或敌意,员工根本不可能产生苦闷或不满。她唯一得把持住的,就是他接触她时所引起的反射效果。她甚至开始在怀疑,她自己提过的地雷区,是否比她想像的还要危险千百倍,不过,她对新工作满意自得,她相信她能应付自如。

想到这里她终于松了口气,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她笑逐颜开,神采飞扬,昂首迈向等待的车子。

***

他们即将前往的餐厅,位于东区商圈一条较僻静的街道尽头,舞团的工作人员一向把这家法式餐厅当成自己家一样。

然而,当尔凯闪亮的银灰积架载着他们驶到餐厅门口时,萝芙却被它毫不起眼的外观大吃一惊,然后,趁尔凯到附近一块空地去找停车位之际,她好奇地瞥了一下餐厅外头贴的菜单。上面写满了法文,另—半则是以铅笔潦草写成的国文翻译。

“我希望你喜欢敦菜?”克伦突然开口问她。他们正站在外头等尔凯,“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们,无论日夜随时欢迎我们。他们总是毫无异议地准备喂饱一队穷凶饿极、狼吞虎咽的舞者。”

“我以为舞者吃得不多?”

“别开玩笑了,他们吃得跟马一样。想想看那些跳跃的舞蹈动作,”他咧嘴一笑,“他们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坚韧硬汉,毅力和耐性都很惊人。你绝不是第一个被他们轻巧的外表蒙骗的人,很多人都有这种错觉。”

萝芙静静地观察他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想像着在那层黑夹克底下,膨胀紧绷的强有力肌肉,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尔凯不久就赶回来了,然后扶着克伦走过门槛。他们俩一走进店里,就受到老板热诚欢迎。等尔凯告诉对方她的身分之后,店老板立即转向萝芙,拚命地对她表示友善。

餐厅后面的厨房飘出香味,中间有一群人把两张餐桌并成一桌,正围坐着欢笑闲聊,看来正是舞团里的工作人员。

她起初还有点不大适应,但很快就觉得心情愉快、开朗而自在。他们热烈欢迎她,就奸像已经跟她工作了几十年—样,毫无隔阂,她立即跟这群刚认识的伙伴打成—片。

克伦显然是这个团体的灵魂焦点,不论男女,大伙都敬爱他崇拜他。萝芙凭着女性直觉,忍不住注意团里的主要舞者艾琳,不断从餐桌对面朝克伦抛媚眼,同时伴随着诱惑的笑容。

尔凯请克伦为萝芙翻译菜单,等他们点的菜上桌时,地才发现他刚刚说的意思,不论菜单上印的是什么菜名,每样菜其实都是大量的煮敦肉,混合着芋泥,此外还有好几大块盛满蔬菜的佐料。

“哇!就是法式沙拉啊?!天哪!”萝芙低喊。

对面的稚仪为她盛了满满一盘递给她,她望着那盘堆积如山的丰盛午餐,不禁怀疑如果她每天这样跟大伙吃饭的话,她的体重一定会直线上升,不用多久就……。

克伦戏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你大可以说声‘不’,”他调皮地眨眨眼,露出一抹狡诈的微笑,“呃,或许这违背了你的原则?”

萝芙当然听出他话里的双重含意,她只是不确定他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于是她以玩笑轻松带过。

“我常常说不,你以后或许就会发现”。她答道。这样大概就能报一箭之仇了。哼,谁教他要以为我是个容易上当受骗、乖乖顺从的弱者。她避开恶作剧的眼光,开始迅速打量这一桌的伙伴。

她的眼神轻掠过每一张脸,瞥着他们欢乐地谈笑畅饮,忍不住猜克伦和每个人私底下的关系是怎么样。罗娜是个古典美女,身材纤瘦如柴,目光锐利如剑,细长如猫的眼神和浑身散发的高雅气质,每每让萝芙觉得自己又胖又丑,笨手笨脚。雅仪,萝芙已经在学校见过一面‘了。她是舞团的会计,也是个精明于练的美女,她像那种漆满亮光油的珐琅精品,骨子里全是圆滑世故。萝芙可以轻易地想像出这两位美女被萧克伦左拥右抱的影像,最完美的装饰品,增添大师的光彩。

至于男士方面,除了尔凯和克伦,在座还有一位首席舞者许少聪,他的明星风采一目了然。他的动作稳重而优雅,更证实了克伦稍早对他说过的话。的确!这位舞者的体型就像个职业运动家,他的衬衫紧绷在胸膛上,从领口可看得出强健的肌肉,他大概一拳就能击倒一栋大楼。他坐在桌尾,不停地向大伙描述他最近和另一支舞团巡回表演的轰动情形。

“很困惑吧?嗯?”尔凯观察到她的表情,低头轻语,“我得追溯到十五年前吧。回想起我第—次和这样一群人工作的情景,”他的眼神迷蒙,“但我爱这份工作,它太吸引人了……从不断的排练开始,每个人拚命辛苦努力,汗流浃背,然而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满意的,不到最后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然后,兴奋狂热的首演之夜,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临界点……接着随之而来的幸福成就感,让你感觉结交各式各样的朋友,体验千变万化的生活,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啊!夫复何求?你想你会留下来吗?”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倾吐完毕。

萝芙点点头,突然激起满腔热情。“如果你肯让我留下来,我当然原意啦。”

她感觉旁边的克伦立刻动了一下。他正和对面的稚仪交谈,此刻却突然分心,停顿下来。他们俩心有灵犀地同时转过头对视,四目交会。他深黑的目光评估地扫过她,带着古怪的质疑神情。她匆匆瞥见他的嘴唇紧绷,但瞬间消逝。他接着转头回去,继续说完他要说的话。

那阴沉的一瞥里含有强烈的情绪,激得她心慌意乱。她猜想他大概是误会了她和尔凯的谈话。她猜不出他脑海中思考闪过什么想法,但无论是什么,都似乎不入高兴。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咬紧下唇,知道自己的第一印象没错。

他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他似乎总是不能完全放松心情随遇而安。他心底深处有片黑暗世界,总会突如其束地爆发而浮现。像在平静的海面上突然狂风暴雨,波涛汹涌中显露出一块危险的浅滩。没错,他正像黑暗中的豹,充满野性的危险。而且没有兽笼能束缚他,他的一身黑只是更增添那股奔放无拘的危险。

她的仓皇不安瞬间就消逝了。她甚至发觉自己终于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冷淡外表来应付他了。此刻,他的手不经意地拂过她,他又喝完了一杯酒。她疑虑地斜瞥着他,希望自己的表现还及格,别被察觉出在她心底其实正澎湃汹涌得激荡不已。

直到三点整,他们一群人涌出餐厅。

“是今天这顿午餐特别长?还是每天都这么长?”她问尔凯,并随着他走回积架跑车。

“我还吃过比这顿更长的呢!”他微笑着说,“不过别担心。这种结果不是每天发生。克伦知道大伙何时需要舒解身心,轻松调剂一下;也知道何时需要绷紧大伙神经,全力冲剌以赴。有克伦在,每件事都有一定月的。他总是掌握支配权,完美控制一切。”

“是啊,我也这么想,”她滑进车里,“我早想到了。”

***

正如克伦告诉她的,尔凯分配了他工作室里的一张制图桌位给她。平日她就在这里上班,只不过她进行的计划是克伦新舞团的舞台设计,尔凯自己则忙着他在公益芭蕾舞团的工作,还有不少他私人接来的设计案。

萝芙觉得这是最理想的安排,因为如此一来,她就能获得很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专业经验,在—间这么忙碌的工作室里,她随时可以解答疑惑或收集资讯。尔凯毫不吝啬他宝贵的时间和建议,他的两位助理也诚恳地欢迎地,而且总是热心提供她所需的任何情报。工作室里总是人来人往,但是克伦本人很少出现,在这里。自从次门她把初步构想拿给他过目之后,她就没再见到他。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成果,而且愿意信任她自由进行设计,不干涉她。

她知道他人就在隔壁忙着排练。尔凯的工作室正紧临着剧院。她后来才晓得,这间剧院还是克伦几个月前从屋主手中抢救出来的,人家原先正计划把这里改装成夜总会。

“天哪,这一定花掉相当于全世界的钱!”她从尔凯助理杰生口中听说后惊呼,此刻是他们的休息时间,两人正—起喝咖啡闲聊。

“他本来就能买下全世界!”杰生微微一笑,“当然他不至于笨到去买下它啦。如果克伦是个懂得享受人生乐趣的正常人,他现在早该退休,找个隐密的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安享余生。”

“那么他为什么不去呢?”萝芙好奇地问。

“因为他是个天才你还没发觉到吗?所有的天才都永远不退休!”

“他们永远不会衰老,”文斌走过来加入他们的谈话,他比杰生年轻资浅,“至少,我就看不出克伦变老。”

“我猜想,天才一向会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吧!”萝芙轻快地说。

“他试过,而且几乎成功了。”

“你是指他那次意外吗?”萝芙追问。

杰生耸耸肩,“那是最后一次尝试。”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萝芙看出他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看来他对克伦很忠诚,不想在背后多加批评。而她仍旧是个外人。她并非气愤杰生的谨慎保留态度,只不过他的话起了她极大的好奇心。虽然克伦表面上对他的意外表现出开放坦率的态度,但他其实说得很少,也许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吧?!

意外已经发生了。剩下的只是灾后余波和后果的整顿,以及劫后余生的受害者能否成功地记取教训,避免再有类似惨剧发生。

***

一个星期匆匆飞逝。

萝芙曾抽出了个上午回学校去跟老同学们道别。她居然已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学校生活怎么一下子距离她好远好远,她差点想不起自己的学生模样:单纯而充满热情,满脑子都是要交的作业和分数问题。如今她已经面对外头的现实世界;如今她的“成就”再也不是用纸上的分数来衡量了。

首先,她的概念已经获得克伦的赞许了,然后,她必须面对——群花钱购票欣赏的观众和新闻界的批评。

他们的开幕首演之日只剩下十天了。她仍然难以相信克伦竟然这么信任她,托付她这么一个重大的责任。可是,当她跟尔凯提起时,他只是一笑置之。

“唯一的学习之道就是大胆尝试,冒险一搏!”

是啊,这是她踏入社会学到的第一课。

***

佩笛把那本“积极思考”的书送给萝芙,说这本书对她这个社会新鲜人最有用,教她要好好看熟才行。

“我们都将在不同的环境工作了,如果继续住在学生公寓里会很奇怪。我只希望,我们各奔前程之后还能保持连络,一言为定哦!”

她们三个老友曾花了一整晚促膝长谈,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表面上大家仍不改嘻笑怒骂的态度,但三个人心里都明白,分别的时刻不远了。

淑琴仍一直渴望能见萧克伦一面。

“我也没办法啊,淑琴。”萝芙无奈地回答,然后淑琴又要她报告克伦的最新动态,她苦笑着,“无可奉告。我从上班第二天早晨带作品给他过目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我自己也一直在等他随时传我出庭报告呢!”她咬咬下唇,“我只希望他赶快行动,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设计怎么办?现在简直没剩多少时间可以变更了。”

“他一定是非常信任你。”佩笛插嘴表示。

萝芙皱皱眉,“是啊,要不然就是在测试我的能力,我还记得面谈时他说的话,每件事都是暂时的!他是指我的工作是暂时的,如果不合格的话我敢保证他会立刻把我踢出来。”

她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她的神经已经开始紧绷,想像着那—天来临时的景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仍旧毫无反应。

***

“苏先生。”有日早晨她—走进工作室就向他陈情,“我已经尽全力把这件设计案的所有细节处理完毕了,现在我必须开始进行实际布置的步骤:请木匠啦,装潢工人啦……一起来工作。时间真的剩下不多了,事实上非常紧迫。”

尔凯从他的构图桌抬起头。“他一直没和你连络吗?”’

萝芙摇摇头。

“嗯?三、四天前他还在问‘你的情况如何了,我很惊讶你没听说他那边的情形。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快冲过去隔壁探个究竟。”

萝芙立刻冲出工作室大门,她匆忙跑上街道,然后两步并成一步地跑上剧院的台阶。

天哪,她真笨。克伦该会是一直在等她去跟他报告说她准备好了吧?果真如此,那她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这阵子她时常作息颠倒,睡也睡不好,设计案没完成,她一直不能放心。后来她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增补删改,做最后的润饰,直到她自己完全满意为止。

她飞奔过剧院门厅,依稀听见守卫在呼唤她,但是她一心一意只想赶去找他,所以没仔细听守卫喊些什么。她晓得他会在哪儿。她直接推门进去。

里头正在放那首旋律,——连串舞曲中的那支序曲。刹那之间,她被一股强烈的情绪淹没了,有点期待,也有点遗憾,遗憾那日干后他们之间培养的亲近感,没能再发展下去。种种回忆在乐曲中排山倒海向她涌来,然后一个粗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个家伙胆敢闯进来?我以为我已经明白下令严禁任何人一一”

萝芙绕过舞台的角落踏出来,发觉正置身一组强烈的灯光下,整个舞台沉浸其中,灿烂夺目的光圈集中在三位舞者身上,他们的躯体纤细如马鞭,他们的四肢交缠,构成一种复杂镂空的网状图案,像是哥德式建筑的雕窗。此刻,他们被克伦的怒吼声打断,纷纷松开肢体。

有人关掉了音乐。克伦蹒跚地爬上舞台,举起一手遮住灯光,凝视着不速之客。

“我敢发誓一定是葛小姐!”他宣布道,装出惊讶的语调,“我已经对你彻彻底底放弃希望了。”

萝芙看见他的嘴唇用力紧绷,他猛然转身。

“伙伴们,”他大声宣布,浯气充满讽刺,“你们之中可能有人还没有这个荣幸,见见我们的舞台设计师:葛萝芙小姐。是啊,我们的基金到目前为止,的确是过度滥用。不过你们可能一直很困惑,为什么看不见任何浪费的证据。哈,一座空旷的舞台。你们大概在想。哼,有何不可呢?但我向各位保证,这绝不是我原先的意图,虽然,情况迫使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这种可能性。”

他终于停止长篇指责,萝芙感觉他的眼光似乎飞越了整个空间,直直贯穿了她的眼底。

她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勇敢地迎接他的渗透力,然后向前—步,张嘴想要辩解:他仿佛预料到她的反应,早就先举起子阻止她发言。

“这对我们大伙都是个突发状况,所以我想我们就此暂停,休息一下吧。二十分钟!各位。”他用手杖使劲敲在地板卜,发出一声重响。

接着,后台传来一阵匆忙离开的骚动声,然后归于一片沉静。舞台上那三位舞者也像森林精灵一样轻悄悄地消失无踪了。

“该死!可恶!岂有此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把戏?你为什么老是不听活?你没办法应付了吗?”他等众人一离开就大声追问她。

萝芙好不容易咽卜口水,强迫自己走向前,免得要对他大喊大叫。“我几天前就完成设计图了,我以为你在忙。我想,等你想见我的时候自然会叫我过来。”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在告诉我,你这几天一直舒服地在尔凯的工作室里?就只是坐在那里……等着被人传唤?嗄?”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做?”

“要不然?”他怒吼,紧皱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幼稚园?还是智障中心?这是工作!工作!我亲爱的葛小姐,我们要举行表演,我们是一组工作人员,我们得同心协力一起完成目标,我们不会把粘在椅子上,等着老师来教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靠近她。但萝芙知道要不是他行动不便,他早就冲上前抓住她的脖子,拚命用力猛摇她了。他的愤怒一目了然,纵然他没有动作。她从未见过任何人能这样表达愤怒,他的愤怒写在全身上下,无声无息地透过空气直射而来。她不断颤抖,他那无形的威力已经要毁灭她了。她赶紧举起手,想要抵挡。

“我一晓得我‘该’来找你,我就立刻赶过来了。”她无力地低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希望我过来找你?”

现在她彻底看清楚她错得多离谱了,简直惨不忍睹。最惨的是,她没有任何理由能为自己辩护。为什么她这么笨?笨透了!实在笨透了。

“你好像一直有种错觉,认为你刚从学校出来马上得到工作,所以你就能从此高枕无忧,安全而有保障。错了,这里可不是你梦想的安乐窝!我猜尔凯是被同情心冲昏头了,居然会提议用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太胖!而且我说的—点也没错!哼,绝对不能信任胖子!”

他冷酷无情地继续批评地,“哦,让我身边永远保持一群瘦子吧。纤细苗条。充满,饥渴若狂的男男女女。你过得太舒服了,萝芙。这正是你的困扰,因为你不需要为三餐打拚。但你知道吗?每个人都必须为生命奋斗,如果你吃得太饱睡得太好,你永远不会体会那种饿的滋味,除非你具备求生的渴望,否则你永远不会成功!”

她真希望她能满不在乎地冷眼瞪视他,她真希望她能抬头挺胸地驳斥他的指控,然而她只能感觉两腿发软,头晕目眩,她拚命用双手摩擦着衣角,想抹去不断冒出的冷汗。

“我不知道这些”,她终于挤出一句,“我只知道我几天前就已经完成了整个设计案,我以为——”

“我才不管你以为什么,我们不是花钱请你‘以为’的,看看这里!”他看见她撇着嘴又把话锋-转,“这些舞者因为没有布景所以常常摔跌,他们需要了解舞台上究竟有什么玩意。至少他们得有点概念,否则怎么办?当然啦,如果你要他们在水上跳舞,他们是办得到——”他突然停顿,“那么,它到底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萝芙被他搞糊涂了。

“什么?哦,设计模型吗?”

“当然是啦。你‘以为’我在指什么?圣诞老人的童话城堡吗?”

“它在工作室里。”

“那就把它带过来啊。”他字正腔圆地说,仿佛她是个低能儿,听不懂他的话。

萝芙刚刚的恐惧一下子全涌到脸上。天哪,难道他真的要地把那—大堆模型和设计图全部搬过来吗?”

“你不想自己过去看吗?”她试着探寻他的意思。

“你在开什么玩笑?”

“好,好,我去拿!”她畏缩地向后退,全身颤抖而摇晃个不停,—个踉跄就摔摊在背后的布景板上,发出—声重响。

“该死!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他猛然转身,以惊人的神速冲向侧门,从她背后大喊。“叫她五分钟内赶回来!否则就滚蛋!”他的声音大得整栋剧院都听得见。一个剧院助理已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好,好,好,我听到了!”

萝芙赶紧回喊,趁他继续再往下吼之前阻止他。然后她跳起来,用最大的力气向前冲刺。

天哪,真是一团糟。为什么她总是跟灾难这么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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