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三个奶妈一个爸 第一章

茶楼里人山人海,才早上八点半不到,食客已满座,男女侍应生如工蚁般的穿梭不停。

陆平还是一眼就看到文天佑——坐在角落靠窗,留着一把络腮胡的家伙。

这人其实长得貌胜潘安,偏偏不修边幅,一副邋遢相。他说是为了避免太好看,老是引女人注目,追得他避之不及。十分臭屁!

认识久了之后,陆平相信了他,他真的是见了女人便如见刺猬。

“喂,光辉十月,举国欢腾,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

他坐下,文天佑为他倒一杯香片。

“三天两夜没得好睡,换了你,脸色能有多好看?”他没好气地说。

陆平先往碟子里倒些酱料,吃着天佑点的烧卖、虾饺。

“你失你的眠,把我找来看你的脸色啊?告诉你,影响了我的食欲。”

“一群女人加上一群小萝卜头,在你旁边‘举室喧腾’,你睡得着吗?”

陆平掀起眉毛。“一群女人?在你家?”

天佑是出了名的贵族单身汉,一个人独居郊区一栋两层高别墅。他那儿,众友皆知,是女人禁地。

“光辉十月呀,我妈,我大姊、二姊、三姊四姊、五姊、六姊,统统回来了。”

陆平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六……你有六个姊姊?”

“大姊有两个女儿。二姊有三个女儿。三姊肚子里六个半月的胎儿,据超音波显示,也是娘子军新生代的一员。”

“我的妈呀!”陆乎张口结舌。“令堂大人太厉害了,创造了一个女人国,又传继出一个小女人国来。”

天佑苦笑。“真正厉害的是我家父亲大人,和她们共存至今,他依然健在。”

“现在我明白你为何不近,一见女人就怕怕了。我应该向你致歉。”

“干嘛?”

“我一直以为你的‘性向’有问题。”

“你才是中国最后一个太监呢。”

陆平嘻嘻笑。“我的女友们可以为我做见证人。”

“你有三宫六院也不关我的事。”天佑喝一口茶,叹一口气。“她们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我不是不高兴,但这次她们要待至少一个月。一个月,才三天,我已经受不了了,再过三天,我便要奄奄一息了。”

“我当你爸妈如此宠爱你这个独生子,买一栋别墅给你一个人住,原来是有备无患。令尊大人果然英明又精明,这么一大家人去住酒店,得要花多少钱!”

“我家精打细算的人多的是。说实话,我去你那和你挤一个月,行不行?”

陆平马上摇头。“我那儿是单身公寓‘双人床’,不便收留你。怎么?那栋别墅不是有七、八间房吗?在那儿挤,可比到我十坪不到的套房挤,要舒服得多。”

“别说睡沙发,睡浴白也不是问题。问题是我要睡觉时,她们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我用棉花球塞耳朵,戴耳塞,也堵不住她们的声音。”

陆平面有难色。“不是不帮你,老兄,实在真的不方便。”

“我的日夜反正和你的相反,不相冲突,碍不到你的春宵嘛。”

“你这人清心寡欲到几近六根清净,殊不知春宵不一定是在晚上。你要住蚌一两天,倒好商量,一个月,太久了嘛。”

“那我就去你那暂住蚌一、两天好了。真的,再不能补足睡眠,我要一命呜呼了。”

“我深感同情,天佑,可是一、两天以后呢?再说,她们老远回来,你却搬走,说不过去吧?自己亲娘和姊姊呢。”

“我不是搬,暂时回避而已。我妈拉着我的耳朵念‘男大当婚’、‘不孝有三’那一套,我还可以装聋作哑,支吾其词,整支娘子军一起疲劳轰炸,可真吃不消。我爸和姊夫们月底才回来接她们,我连个后援都没有,只有逃生一途了。”

“她们要是追找到我那,我岂不要遭池鱼之殃?”

“不会的。我就说最近比较忙,住到市区,离上班地点近些,省得由关渡赶来赶去。”

“啊炳,”陆平一拍掌。“说到你的工作地点,你提醒我了。.有了,有了,你有救了。”

天佑倦困得万分沉重的眼皮撑开了些。“快说,快说,大恩容后再报。”

“由我妹妹住的地方到电台,走路只要十至十五分钟。”

天佑登时泄了气。“废话!叫我去和你那未婚的妹妹同住吗?”

“我还没说完哪,瞧你急的。陆羽是空中小姐,你记得吧?”

“如何?”

“她这趟要飞一个月,我跟她说一声,你可以去她那住。不过你得付她那份房租。”

“付房租没问题,但是她肯吗?”

“她不在,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又不是叫你去和她同居,何况她还可以省下一个月房租。”

“那太好了。她几时走?”

“就今天,她昨天告诉我的。哟,”陆平看看表。“我去打电话看她走了没有。”

“快去,快去!”

陆平走开后,天佑拿起杯子,正凑到嘴边,一个小男孩咻地冲过来,撞到他的椅子,一杯茶全泼倒在他米色夹克上。

“对不起,对不起。”随后赶来的做母亲的连声向他道歉,然后叫着继续追小子。“站住,我的小祖宗,别跑啦!”

天佑摇着头,掏出手帕擦衣服上的茶水。

交女朋友,结婚,生子?这辈子免谈!

“知道啦,帮你收阳台上的内衣裤,收信件,有电话留言代你记下。”

“谢谢,心眉,你对我最好了。”

“省省吧。还有其它吩咐吗,陆羽小姐?”

“就这样。暂时就这样,等我想起别的……”

“你再打电话给我。”

“嘻嘻,心眉,多谢你啦。”

“好了,不用客气。一路顺风啊。”

避心眉才放下电话,铃声又响,她叹一口气。

“陆羽,你还有什么未竟事宜啊?”

“是我啦,心眉。”

她的另一个室友,甘玉绮。

“你今晚不回来。你妈若来电话,你是加班还是出差?”

“出差。谢谢你,心眉,你真好。”

“好人好事我可从来没被选上过。”

“你为善不欲人知嘛。”

“才怪!只有人奴役我、差使我,就没人想到过提名我。”

玉绮咯咯笑。“陆羽又干嘛了?”

“她今天起飞欧洲一个月,临要出门了,才想起来忘了告诉我们,特别是我这个管家兼秘书和打杂。”

“你能者多劳嘛。”

“我劳碌命,又姓管,合该给人当管家用。得了,我不是抱怨,我时间比你们多是真的。没别的事的话,我得赴约去了,我已经迟了。”

“心眉,你有约会呀!”

“嚷嚷的好象我当选了总统候选人。我有约会这么希罕吗?”

“你管心眉排斥男人,是众所皆知的事。”

“真冤枉,我排斥婚姻,排斥生孩子,并不排斥男人。”

“总要有个男人,你才能结婚生子,有何不同?”

“差多了,都是你们以讹传讹的误传,无怪男人看我有若怪物,我身上好似挂了个牌子:‘男人勿近’。”

“人家一追求你,你就一副深恐对方口袋里放着结婚证书,等你签名盖章的模样,来者一概推拒千里之外,还用得着谁替你宣传?”

“嗟,我这叫万无一失。”

“唉,交男朋友,不表示非嫁他不可嘛。”

“到了我这年纪,会遇到的单身者,十个有八个半已到了想成家立业的时候,我却只想拿人排遣寂寥,享受浪漫,把人当娱乐,岂不形同玩弄人感情?”

“所以啰,事先把话说明白,NoPromise,NoCommitment。”

“是啊,没有承诺,没有约束,合则聚,不合则散,这样的关系,哪有真情意?”

“那就不算玩弄感情了啊。”

“哎,人相处久了,哪有不生感情的?挥挥衣袖不带走片云彩,是诗人写的诗,世间人有几个能真的如此洒月兑?两人一旦分手,总有一个受伤害,不是自己心碎受伤,就是伤了别人。”

“咳,交交朋友,你担心日久生情,又担心终究要论婚嫁,顾虑这,顾虑那,你也太麻烦了吧?”

“一点也不麻烦。朋友我是交的,要变成男女朋友,免谈。简单又明白。”

“无奈女人间的友谊都有变质的可能,何况男人和女人!”

“我这个人保守又死脑筋,重情又念旧,交朋友,得一份感情,便是一辈子的事。除非你翻脸不认人,否则我们的友情永远长存,不会变的。”

“我懂了,你若接受一个男人对你付出的感情,你也会死心塌地,此情不渝。而你是如此善良,更兼有传统的美德,不愿伤人感情,所以索性独身到底,男朋友也不交。”

“认识又同居这么久,你总算发现了我伟大的一面,别忘了我百年之后,为我立下贞节牌坊。”

她们笑着挂断电话。只不过心眉的笑容里有些许她不轻易露给旁人看见的落寞。

她不是没有过绮梦,也曾对爱情充满幻想,大学时一段没有结果的恋爱结束后,她想宁静清心的过一些时日,不料这一过就过了数年,并在这段期间,不知怎地得了恐婚症。

心眉的约会是和她两个姊姊。月眉和采眉自从升格为人母,三姊妹就少有时间相聚了。她们为丈夫及孩子占据了所有时间,心眉则因工作成为她生活最大重心。

身为女性杂志月刊总编,除了经常堆积如山的文稿和纸上工作,有时她还要兼任采访,遇上对象是名号响叮当的人物,她这位总编更要亲自出马,以让受访者感到备极尊崇。

起初她偶尔还会抽空去看看两个姊姊,后来一见面,她们就姊代母职的催她嫁人,她便开始避而远之。

今天的聚餐是二姊采眉召集的。

“姊妹们住同一座城市,居然半年一年的见不到一次面。”采眉埋怨道。

心眉到茶楼时,召集人正在桌子与桌子间的信道追着她那两岁的儿子,官兵捉强盗似的。

想她二姊当年何等如花似玉,娴静文雅,如今娇滴滴的管二小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牙裂嘴的大呼小叫。“站住!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为了把梳妆打扮的时间省下来,对付她两个彷佛来自野蛮丛林的儿子,她将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咬着牙剪掉了。“落发”那天,心眉在一旁陪着。

“看起来清爽多了,是不是?”二姊红着眼眶问她,问着问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人家是长发为君剪,她是长发为儿剪。以前她多宝贝她的三千乌丝啊。

大姊横眉竖目的教训着今年刚上国中一年级的女儿。向小倩颇有乃母年轻时的美姿,柳眉大眼的。

老二向俊杰简直是他那帅老爸的翻版,才小学六年级,已长得人高马大,老是欺负大他一岁的姊姊。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小倩挨骂八成又是他的暗算。

采眉的老大今年五岁,生得十分俊俏,心眉却叫他牛魔王,老二是小牛魔王。两个小表的脾气都坏透顶。

心眉坐下,瞅着老大的臭脸。“牛魔王,谁又惹你龙心不悦啦?”

他拿起一支筷子敲杯子。“炸鸡、薯条。炸鸡、薯条。”敲一下,喊一声,抗议似的。

“前几天街上示威游行,敢情领头的是你。”心眉把他手上的筷子拿下。“别敲啦,这么小声,谁听得见?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扩音器来。”

“你们几个,看到小阿姨,不会叫人吗?”月眉斥道。

三双眼睛瞟过来一眼,没人作声。

“好乖,不必多礼了。”心眉说。

“叫你们叫人,怎么一个个成了哑巴了?”月眉吼。

“哎,行啦,没看见他们行了注目礼了吗?难道要他们跪下参拜不成?当我是慈禧太后啊?”

几个小孩叽叽咯咯笑起来。

“小阿姨好。”小倩羞涩地开了口。

“小阿姨好。”两个男孩跟着说。

“你太久没来看他们,都生疏了。”月眉埋怨她。“再不见面,连谁是小阿姨也不记得了。”

“小阿姨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忘了就算了。对不对?”她向孩子们眨眨眼睛,他们又一阵咭咭咯咯地笑。

“胡说八道的。”月眉瞪她一眼。

大姊以前最是活泼风趣,是家中父母跟前的开心果,现在连幽默感也没有了。

“你刚刚在发表什么训话?”心眉自己倒茶,壶却是空的,只好揭开盖子放到桌角,等服务生经过拿去添水。

“不训行吗?她才多大年纪,交起男朋友来了。”

“哎呀,告诉你不是嘛!”小倩委屈地喊。

“女生爱男生,小生不能生。”她弟弟拍着手唱道。

月眉一掌拍上儿子后脑。“去你的,你能生,赶明儿个你生一个给老娘我看看!”

骂完儿子,又去训女儿,“和你小阿姨学学,她这么大年纪,都还不交男朋友呢!”

这么大年纪?她才二十八岁哪。什么不好比,比到她身上来。

“小倩怎么能和小阿姨学?将来也终生不嫁,当个老处女吗?”心眉说:“早早交男朋友,早早嫁了,生几个孩子,喏,像你妈和二姨,多好,到老时儿女都大了,好享清福。”

小倩马上露出恐慌状。“噢,才不要哩。我要像小阿姨,个现代女强人,单身贵族。男人,烦死人了。”一面向她弟弟扮个鬼脸。

向俊杰不甘示弱,立刻回一个更丑的怪相,外加吐舌头发怪声。

牛魔王一旁坐得无聊,没人注意他,又拿起筷子敲打。

“炸鸡、薯条。薯条,炸鸡。”

“别吵了,”月眉夺下筷子。“你妈说过了,等你爸爸来就带你去麦当劳。”

“我要去德州炸鸡啦。”

“你要去加州卖鸡也得等你爸爸来再说。哦,真要命。”

月眉忽然脸色发白,捂着嘴往洗手间跑。

“她怎么了?不舒服啊?”心眉问。

“怀孕了啦,”小倩回答。“妈天天害喜,害得面无人色。”

心眉暗暗申吟。大姊每次怀孕害喜,都像生场大病。本来一男一女刚刚好,决定就此打住。想来是一个不小心失算,又中了彩。

“我去看看她。”

她才站起来,就听到二姊一声惊叫。她循声望去,只见采眉一脸尴尬窘迫地弯身站在一个男人身边。那大胡子男人和她拉扯着她的裙子。

喝,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非礼女人!好大的狗胆!

心眉赶了过去,一把将采眉拉开,另一手一掌推得那个人砰地连椅子带人摔跌倒地。

“二姊,你没事吧?”问完,她气势凶凶指着正站起来的大胡子。“你这个,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天佑满头雾水。“我……”

“心眉,你干嘛呀?”采眉推开她,向天佑赔笑脸,弯腰赔礼。“对不起,真是万分抱歉,先生。”

“他掀你裙子,对你非礼,你还道歉?”心眉瞪她,又瞪那男人。

这时她看见他衣服和裤子上都一大片黑糊糊。

“真的非常对不起,先生。”采眉对他九十度大鞠躬。“我赔你,我赔你。”

“不用,不用,算了。”天佑往后退到墙角,伸手往外挡,好象她们有传染病。“真的,算了。”

陆平这时回来了。

“咦?怎么回事?”

天佑如遇救兵。“搞什么你,打个电话打这么久?我们走吧。”

“喂!想一走了之吗?”心眉杏眼圆瞪。

“这两位是你姊姊吗?”陆平看看她们姊妹俩,小声说:“怪不得你要逃。好厉害。那一个最漂亮,可是最凶,一副要剥你的皮的样子。”

“少啰唆,走吧。”天佑一身狼狈,自认倒霉地拽着陆平离开。

采眉抓住欲阻止他的心眉。

“心眉,你干嘛?人家不追究,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你还对人家又吼又叫。”

“我明明看见他扯着你的裙子不放。”

“宋继祖先把人家的茶撞翻,又把一整碗芝麻糊撞得倒了人家一身,我没手帕,桌上没纸巾,我只好拉我的裙子去替他擦,他哪有扯我的裙子?我这黄脸婆德行,人家还非礼我?你有毛病啊?”

心眉登时难为情得说不出话来,好在那男人已经走了。

不,他还在柜台等结帐,一面望着她们,见心眉望向他,他赶紧把头扭开。

想到她方才把他一掌推倒在地上,心眉尴尬极了。小家伙闯了大祸,不敢再跑来跑去,乖乖站在一旁。采眉气得半死,拎着他回座位。

坐下前,心眉忍不住瞥向出口,正好和大胡子男人投来的目光相遇。他又是慌不迭地把脸转开,逃命般匆匆离开。

好象她长得面目可憎似的,她懊恼地想。

不过她的举止确实粗鲁吓人,像个悍妇,心眉不禁又觉好笑。

午饭过后,心眉又回到办公室。

“星期六还加班加成这样,如此卖命,公司也不会变成你的。”采眉说她。“女人的天职还是为人妻、为人母,应该花点时间交交男朋友,打扮漂漂亮亮的去约会,找个可靠的对象安定下来。”

“可靠?谁能比自己更可靠?靠人不如靠己。”心眉回她。

“说的也是。像我和大姊,结了婚,做了家庭主妇,成了象牙塔里的女人,张口伸手全仰赖家里那个男人。”二姊欷吁不已。

“现代社会,走出厨房的女性多的是。”

“把小孩交给保母,出问题的可也不少。算了,仰人鼻息,总比拿孩子冒险的好。等孩子们大一点再说吧。”

其实心眉的两个姊夫都爱家、爱老婆和孩子,没有大男人气息,她姊姊放心不下,舍不下孩子罢了。不过这是为人母的天性。何况两个姊夫事业皆有成,不需要妻子去工作赚一份入收来贴补家用。

但是若像大姊,年近四十又怀了孕,步入中年要再度经历生产的痛苦,更有高龄产妇要面对的各种可能危机。

大姊夫倒是喜不自胜。

“心眉,你大姊又怀孕了,你知道吗?照日期推算,有可能是儿子哦。”

明明已经有了个儿子,仍有着彷佛老来终得一子的狂喜。

“不过若是女儿也没关系,家里好久没有小小孩了,这一下又有得热闹了。”

多好的男人,多好的丈夫。可惜并非天下男人都像大姊夫这般好好先生。

“算好日子,再生一个,生个女儿。”二姊夫以无比渴望的声音对他老婆游说。

“不要,万一又来个运动员似的儿子,我都可以去参加奥运马拉松了。”

二姊夫贴着二姊耳朵不知低语些什么,她满面羞红地白他一眼。

“死相,好啦,过阵子看看。”

看看这两对,心眉实在没有理由恐惧婚姻。她的父母婚姻亦十分美满。

也许结婚没那么可怕,生养孩子嘛,如她妈妈和两个姊姊所说,有苦也有乐。

但话说回来,除非她能遇到似她父亲及两个姊夫这样的男人,否则仍然不予考虑。而这种可能性太低了,等于零。

那么,她还是安全的。她寂寞地想。

寂寞!心眉顿在电梯外面,危险征兆出现了。

一本书上说的:“寂寞可以令人做出任何事来。”

喏,她身边又有两个最好的例子。

陆羽和玉绮。

她们三人会成为室友,说来也是个奇缘。

她们同时去看同一间房子,三个人都很喜欢,房租是负担得起,只是都觉得花大多钱在租金上不划算,于是决定一起租下来。

当时陆羽刚和一位有妇之夫分手。她直到陷得太深,才发现对方是有家室的。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并未说我未婚。”这是那个男人堂而皇之的自辩。

陆羽在飞机上认识他,为他的翩翩风采所吸引,约会两次后即堕入情网。他成熟、稳重、善解人意、体贴、细心,外形又潇洒出色。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不是吗?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会等着让你来“偶然相遇”?才怪。

陆羽和他几周不见之后,捺不住想念和寂寞,毕竟她是付出其情真心的,她打电话去,他欣然和她再见。陆羽掉回相同的煎熬,最后终于慧剑斩情丝,搬家。

好在她终年飞来飞去,很快又认识其它男人。他们是她不固定的男朋友,她对他们一视同仁。她决定今生交男朋友无妨,但绝不结婚。

“谁知道婚后他几时去向其它女人,说那个男人对我说过的话?”

陆羽对婚姻死了心。

玉绮没有这如许波折。她是看了太多她的好朋友恋爱,甜甜蜜蜜的结婚,丈夫等不及七年就痒,再三发誓绝不再犯,不久又心痒难自禁。

“不是我,是她一直来找我。”男人们一致的借口。

一个巴掌哪里拍得响?

玉绮光做旁观者,便对婚姻寒了心。她和陆羽交往异性的方式不同。一次一个,并像她说的,交往最初就把话挑明,双方不论何者想结束时,另一方不得有怨言,或纠缠不清。好聚好散。

心眉知道,现今杜会中,似陆羽或玉绮的女性,不在少数。除了男人不能生孩子,许多男人的游戏规则,也适用于思想前卫开放的女人。在这类男女避戏中,无所谓输赢。

于是像心眉这样,不愿玩游戏,精神、心里有着自我道德束缚的女人,便只有下班后或假日里,拿工作填塞寂寞,或回家独享孤单了。

陆羽还更异想天开呢。

“哪天我不想飞,不想一个人过了,找个基因优秀的男人,生个孩子,做个快活的单亲母亲。”她说。

心眉听得骇然,是啊,你快活,孩子怎么办?你有何权利在小孩出世之前,就替他决定让他没有父亲,终生父不详?

唉,真的,世间历史上,任何开国辟疆的伟人,都没有为人父母者伟大。

不知是否今天见了大姊,七早八早担心女儿交男朋友,老太婆似的唠唠叨叨;二姊呢,为了小表不顾形象,蓬头散发在公共场所狂奔吼叫;而大姊还有勇气中年怀孕,二姊好象也有点被她丈夫说动了,害得心眉满脑子胡思乱想。

真是的,反正她打定主意不结婚,自认不够料子当伟大的人,一生平凡做个升斗小市民,何需忧国忧民忧他人闲情闲事?

锁好车子,心眉正要走向停车场电梯。今晚只剩她一个人在家,前面柱子那边人影一闪,使得她停住了脚步。

她呼吸也暂停了。十点多,快十一点了,这么晚,停车场只有几个角落亮着淡黄灯光,将近二十个停车位的停车场,仅她一个人。

她就算扯破嗓子大叫,楼上大堂的警卫也听不到。

心眉抱住双臂,环在胸前,轻轻顺一下紧缩的喉咙。

“谁?”她试了一声,然后再提高些音量。“是谁在那边?”

也许她眼花了。也许只是水泥柱的影子。

她耸耸肩,提起脚,忽然身后有东西在移动。

她全身发冷,仍迅速转身。

什么也没有。

“咯,咯,咿,啊。”

什么东西?心眉奇怪地低下头,瞠然瞪住爬到她脚前,对她天真的咧着嘴的………小孩!一个小孩!

“哦,老天!”

她东张西望,四下环顾,不见有其它人。

“怎么回事?”她蹲下来,对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说话。“你是从哪来的?你妈妈呢?你爸爸呢?”

“啊,哦,哦,咿。”

婴儿朝她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对她咧着嘴笑,十分可爱。

她不禁也笑了。“你太顽皮了吧?自己跑到停车场来玩,嗯?这时候小朋友不是都该上床睡觉了吗?”

“咯,咯,咯。”婴儿举手模她的脸,快乐地咯咯笑。

“是啊,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可是太晚了,不是结交朋友的适当时间呢?”

“喂,你有完没完?”一个男人声音从她背后冒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她忙抱起婴儿转过身。对方背着灯光,她看不见他的脸。

“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神经病。”

她说完才发现他站在柱子旁边。也许他就是她刚才看到的一闪就不见了的人影。

她警戒地退后,糟了,现在多了这个婴儿,她想跑也跑不快。小东西还挺重的。

“你才精神有问题呢。黑漆漆的抱着小孩在这自言自语,有话不能回家去说吗?”

他没有向她走过来,她稍微安了些心。

“奇怪了,停车场难道是你的吗?”

“不是,但是你站在我的车子前面,而我要开车出去。”

“哦。对……”

心眉正要道歉和走开,蓦地想起,这是玉绮的停车位嘛。不过停在那的银灰色开篷跑车不是她的。

“你的车为什么停在别……”

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并且一只胖手抓了一把心眉的头发揪住。

“哎呀!”她痛喊,试着拉开小孩的手,它却抓得更紧,简直要扯下她的头皮来。“呀呀,哎哟。”

天佑长叹一声。他就是看到是她,故而躲起来,想等她走了才出来。

都怪他睡得太沉太熟,他要是早半个小时出门,就不会遇到她了。

想不到她也住在这栋大厦,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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