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事的再次启幕,是从左靓馡的哀号声开始。
“我不要!我不要!爹地,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左靓馡泪眼汪汪地边喊边往后退,可她才退了几步,却因为撞上某个温暖的物体,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她回头,想看看自己是撞上什么,却在看清该物体的瞬间刷白小脸。
“啊──”左靓馡张口,冲口而出的唯一声响是尖叫声。她此刻的表情,绝对比看到鬼好不了多少。
“吵死人了,小表。”男人想也不想地伸手捂住她的小嘴,不耐烦的表情与左靓馡的满脸惊恐相映成趣。
“不要叫我小表,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左靓馡拉下他的手,抗议道。
“还是小表。”男人淡淡下了评语,便转头看向待他如子的长辈。“董事长,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子修,你来得正好。”左大富感叹地看著眼前昂藏威仪的男子,如果自己的女儿有袁子修十分之一成熟,他现在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爹地,不要──”左靓馡徒劳无功地喊著,希望能改变父亲的决定。“如果你真对这只大猩猩说,我就不跟你好了!”
左大富为难地看著女儿,他可不想女儿不理他啊!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窗外,看到那群在庭院里奔跑、玩耍的猫猫狗狗,左大富总算是下定决心,非得把这问题解决不可。
“董事长,请说。”完全不理会左靓馡的骚扰,袁子修淡淡说道。见左靓馡还想抗议,他也只是转头朝她轻轻挑起一眉,柔声问道:
“有问题吗?小表。”
被他杀人似的目光一扫,左靓馡吓得立刻自己捂住嘴,大力摇头。
袁子修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视线调回左大富身上。
“董事长,您可以说了。”
左大富赞叹地看著女儿被袁子修吃得死死的模样,再一次肯定,这件事由袁子修来做,绝对不会错。
“是这样的,子修,你知道靓馡很有同情心的,不但时常帮助老弱妇孺,也很爱护小动物。不过,你应该也晓得她花钱的方式实在……”
说著,左大富的视线再次落在窗外,随著他的视线,袁子修也看到那一大群在庭院玩耍的猫狗,虽然左大富没把话说完,但袁子修已经完全了解他想说什么。
正如方才左大富所说,左靓馡的确是个极有同情心的人。甚至有些时候,袁子修不得不怀疑,她的嗜好很可能就是行善。
她总是有事没事就在马路上,乱捡一堆流浪动物回家,若不是左家占地广阔,哪可能养得下这一大群猫狗?
再者,袁子修更听闻过好几回,左靓馡居然把身上的钱全送给乞丐,搞得自己连一毛钱也不剩。
有同情心绝对是好事,但像她这种全凭一股冲动行事、且完全不瞻前顾后的善心,实在令人堪虑。
“所以,董事长是希望我能彻底矫正小表的……‘嗜好’吗?”
袁子修说著,很是怀疑地鳅了左靓馡一眼,他根本不认为有任何人做得到,若是只谈改善还比较有希望一点。
左靓馡被他这么一鳅,一时间觉得很不服气,虽然两手还捂著唇,但一双大眼倒已忍不住瞪了回去。
瞧见她孩子气的举动,袁子修反倒笑了。
发现自己的怒视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居然还逗乐了袁子修,更是气得左靓馡牙痒痒地,可她再怎么生气,也不敢有任何行动。
没办法,因为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虽然说不出原因,但她就是怕他怕得要命,袁子修的存在,根本就像是她的天敌一般。
“不是、不是,没这么严重。”左大富摇头,同情心是种美德,他可不希望女儿丧失这难得的美德。但是,他也很怕自己努力打拼下来的家业,会被女儿行善行光。“只要‘小小地’修正一下她的观念就好了。”
左大富说得非常含蓄,因为他可不想伤到女儿的心。
“爹地,我不要!”左靓馡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再不说话,可能就要被爹地送进袁子修这个大猩猩的魔掌了。
开什么玩笑,她从小就怕大猩猩,每次看到他,能闪多远就闪多远,现在爹地居然想把她扔到大猩猩身边……她一定会被吓死!她不要啦!
“为什么一定要找大猩猩?!找二哥、三哥或是小扮也行啊!我不要再跟大猩猩在一起了啦!”左靓馡说得快哭了,想起那可怕的经验,她才不想再经历一回。
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夏天,大猩猩受托来当她的游泳老师,那整个夏天几乎是左靓馡的梦魇,因为他一路下来就只会欺负她、吓唬她。
唯一的好处……大慨是她的游泳真的学得不错。
而从那个夏天之后,左靓馡能离他多远就闪多远,好不容易避了十多年,为什么现在爹地又要把她送到大猩猩身边?!
她倒宁可跟二哥、三哥,或是和小扮在一起。
虽然他们三人是大猩猩的亲弟弟,却从来没凶过她,还对她疼宠得很。所以若能选择的话,左靓馡当然会选择跟他们在一起。
左大富为难地看了女儿一眼,就因为知道袁子修是唯一狠得下心管她的人,所以他才会把这重责大任交给袁子修。
如果真照女儿的意愿,请袁家另外三个儿子来负责管管她,左大富可以肯定,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更甚者,他们三人恐怕只会把女儿宠得更无法无天。
“小表,你刚刚喊我什么?”袁子修和善一笑。
“呃……”左靓馡顿时语塞,她怎么会呆呆地在他面前喊他大猩猩?!
“虽然我姓袁,但我相信自己从很久以前就进化为人了。如果你觉得我还是大猩猩的话,那你亲爱的二哥、三哥和小扮,不就是二猩猩、三猩猩和小猩猩了?”
袁子修笑得更是和蔼亲切了。
“至于我老爸,理所当然就变成了老猩猩……小表,你是这个意思吗?”袁子修说到这里,还刻意加深笑容。“如果让我老爸知道,他所疼爱的小靓馡,居然这么唤他,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你你你……”左靓馡语塞,又气又急地拒绝被如此扭曲意思。
她只喊袁子修一个人是大猩猩,干袁家其他人什么事?!
可是,他总能把歪理说得头头是道,让她根本不知该从何反驳。
左靓馡急得直跺脚,最后还是莫可奈何。
看到左靓馡一副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却又完全拿他没办法的吃瘪样,袁子修非常坏心地感觉到自己心情极佳。
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年,这小表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依然这么容易被他耍得团团转,教袁子修突然以为自己好像回到十三年前,担任她游泳老师的那段时光。
十三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老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表,如今已经长成一个甜蜜可人的小女人。
水灵灵的大眼依然是黑白分明,而眼波流转间的天真神色,更是一点也没变;粉女敕女敕的脸颊仍是教人瞧了就想捏上一把,但颊上的芙色却另有一番诱人风采;微翘的鼻尖淘气不改,几乎是左靓馡全身上下最没有改变的地方了。
当年那个身长勉强能构到他腰际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拉高到仅少他一个头的距离,过去常绑著公主头的及肩秀发,如今却似一道黑瀑般,直泻至她的腰际,圈住那张心形甜蜜蜜的巴掌小脸。
袁子修有些讶异于左靓馡现在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小表,有这么大的出入。记忆中那个行事冲动,从不瞻前顾后的小表,何时长成眼前这甜美的小女人?
不过,就算有出入似乎也挺正常的,因为袁子修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看看她了。
仔细想了想,这几年下来他一直很忙,与她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再加上左靓馡自己也会主动回避可能碰上他的场合。
要真避不过了,她顶多是匆匆跟他打个照面,就落荒而逃。所以袁、左两家虽然亲近,他们两人反倒极少见到面。
她就这么不想见他是吗……
袁子修看看死命想说服父亲改变主意的左靓馡,再瞧瞧试图安抚女儿情绪的左大富,突然升起一个坏心眼的念头。
“董事长,我很乐意答应你的请求。”缓缓地,袁子修开口道。
他好心情地微微眯起眼,欣赏左靓馡活像是刚被原子弹炸过般的扭曲小脸。
扁瞧这表情,就足以让袁子修乐意牺牲自己的时间,陪这老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表玩一玩。
“你真的同意了吗?子修。”左大富简直就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袁子修答应得如此干脆。
“是的,但我也有一个条件,请董事长务必同意。”
完全将谈话中的主题人物撇在一旁,袁子修仅将注意力放在左大富身上,惹得左靓馡直跳脚,她试图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他们却故意完全不理她,继续彼此的谈话。
“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条件,我都会同意的。”
左大富应承得极为爽快,因为他知道,袁子修向来是说到做到,既然他愿意帮忙修正女儿有些奇怪的助人观念,条件到底是什么也就好心情地不甚重要了。
“请董事长不要插手我的做法。就算是小表向你求救也不能理会。”袁子修缓缓说道,唯一的条件,竟是切断左靓馡的退路。
“什么?!”
左家父女同声惊呼,没想到袁子修会开出这样一个条件。
“董事长同意吗?”没理会左家父女一模一样的惊吓表情,袁子修仍是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这……”听到这条件,左大富不免有些迟疑。
“董事长可以不同意,当然,我也会彻底忘记今晚的事。”
袁子修微笑的模样是如此彬彬有礼,但看著左靓馡眼中,却只感觉到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她完了。
这三个字在心底里清楚浮现,揭示她多灾多难的未来。
他真是过分!居然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贱招,现在袁子修都这么说了,爹地更不可能说出不同意的话。
“我同意。”
第四个声音倏地划破原本沉静的空间。
所有人一同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一名气质高雅的妇人,正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微笑著俯视众人。
“妈咪?!”左靓馡大惊,妈咪怎么会突然出现?
左夫人步下楼梯,在丈夫的身旁站定。
“子修,我家靓馡就麻烦你了。”即使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儿,左夫人的微笑依旧。“靓馡,别给子修添麻烦,不然妈咪可不饶你。”
“妈咪──”左靓馡忍不住哀号,没想到妈咪比爹地还过分,居然就这么干脆放弃了她。
“夫人,我会尽力而为的。”袁子修转头看向左大富。“董事长,那你呢?”
“呃……”左大富看了看女儿,再看了看老婆,又转头瞧那一大群在庭院里玩耍的猫狗,终于完全下定决心。“子修,一切都拜托你了。”
案亲的回答,等于彻底切断了左靓馡的退路,正当左靓馡以为自己已经够倒楣时,没想到母亲这时竟拍拍手,招来仆佣陈妈。
“陈妈,去帮小姐收拾行李,等等小姐就要离开了。”左夫人吩咐道。
“等、等一下!”见陈妈已经行动俐落地领命离去,左靓馡这才回过神,看向母亲。“妈咪,我要去哪里?”怎么她都不晓得?
“跟子修回去啊。”左夫人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反倒教左靓馡怀疑自己是否太大惊小敝了。
“为什么我要跟大猩猩回去?!”左靓馡忍不住再次喊出,她偷偷给袁子修取的绰号,这一回,她可管不了自己会不会被袁子修修理了。
“靓馡,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左夫人微微拧眉,似乎挺不乐意听到女儿这么唤人。
“既然我和你爹地答应不插手管这件事,如果再让你跟往常一样住在家里,说不定我和你爹地会忍不住插手,所以才让你暂时搬去跟子修住。我想子修的意思也是如此吧?子修,你说是吗?”
袁子修没有应声,只是继续保持微笑。
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到这点。因为就袁子修所了解,就算有这项预防措施,左大富迟早也会在暗地用各种手段帮女儿,打破承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今左夫人提出这项新想法,反倒给他开了扇方便之门。
“我不要啊。”见袁子修不吭声,左靓馡也就当他真如母亲所说,本来就计画好要她从家里搬出去。“我不想离开爹地、妈咪,为什么我一定要搬出去嘛!”而且还是搬去跟袁子修住……她不要啊!
左靓馡一把抱住案亲,觉得自己好可怜。
“爹地,人家不想离开你。你叫大猩猩别把我拖走,好不好?”
“靓馡……”左大富好感动,女儿不想离开他呐!
左大富张了张口,忍不住就要说出“约定取消”。
“嗯咳。”左夫人轻咳两声,成功制止了丈夫险些破功的举动。
所以她才说要让女儿搬出去嘛!
每回都是如此!左夫人想起往事就觉得好无奈。
他们夫妇俩试图矫正女儿奇异的助人观念,至今也不知试过多少回了,可每次都会失败。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丈夫一直都无法坚持到最后,每每看到女儿稍微露出苦恼的神情,他就只能举双手投降。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有放任女儿了。
这一回,好不容易袁子修答应帮忙,她当然得尽量排除所有可能的障碍。
而最大的障碍物,非她丈夫莫属,瞧瞧这件事都还没开始,他就忍不住想要收回约定,再不把他俩隔得远远的行吗?
女儿一向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就是无法不对她好,尤其是看到女儿那甜蜜蜜的笑容,就教人更想把她疼入心底。
袁子修是所有见过左靓馡的人当中,唯一可以对她免疫的人,如果连袁子修都拿她没办法的话……左夫人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若不是为了左家、为了女儿的未来著想,左夫人也狠不下这个心。
再过半年,左靓馡就要满二十五岁了。
谤据左氏的家规,继承人最晚要在二十五岁之前独当一面,或是能够显示继承人足以独当一面的证据。若否,家业就得由家族中的其他族人来继承。
不是他们舍不得交出营运状况极佳的中祥企业,毕竟他们钱赚得也够多了,他们夫妇俩所担心的是──如果女儿一直都是如此,在他们夫妇俩百年之后,又有谁能保护女儿不受伤害?
他们赚的钱是够多,可纵使有千万家产,照女儿花钱的方式,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女儿并不知道这项左氏家规,因为他们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没有这方面的天分,硬要她继承家业根本没有必要。
所以,他们虽然不求女儿能在短短的半年内,成长到让族人承认她能接下中祥企业这个重担。至少,他们希望她能够好好照顾自己,而非一头热地去帮助他人,却忘记自己的存在。
“小表,从现在开始,你归我管,所以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袁子修挑眉看著她忙不迭求救的可怜模样,只觉得一阵好笑。
不管多少年过去,这小表还是跟他们初见时一样好玩。
“我不要!我不要!”左靓馡仍是紧抱著父亲,兼之死命摇头,她才不要乖乖听话。
“小表,别再浪费力气挣扎了。”袁子修轻轻松松地把左靓馡拖离她父亲的怀抱。“就像我教你游泳时说过的,只要你早点把‘嗜好’改一改,你就可以跟我说BYE-BYE。这不是很容易吗?”
表才容易!左靓馡在心底哀号,却也知道自己这下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