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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带刀入洞房 第十二章 王爷我等你(1)

孟云峥离开康王府时,远方的天际已透出曙光,整座帝京被青雾所笼,他身影被浓雾包围,瞬息间不见踪影,来与去,似风无形。

穆开微把夏秀、夏香赶回房里歇息,她自己尽避一夜末眠,却还是挺精神的,以往“六扇”当职办差,在外头蹲点打埋伏几夜不能合眼也是惯常的事,如今只是熬了个通宵,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回到寝房,以为受伤又受搅扰的康王爷应当睡沉了,撩开床帷一觑,他是躺平了无误,但一双凤目仍对她眨呀眨的,像一直在等她。

穆开微瞄了眼他特意空岀来的内榻,那位置好大,都能躺进两个她,  而他仅占着床榻边缘,不由得令她想起两人大婚的翌日,她神清气爽醒来,见他蜷在榻边睡到险些掉地上,那种心口彷佛塌了一角的怜惜感再次涌上。

没有太多踌躇,她吹熄灯火月兑鞋上榻,拢好床帷后,跨过他的身躯躺在里边。

她一躺好,身边的男人忽地侧卧对着她。

穆开微自然朝他看去,幽微中,康王爷的眼神有些朦胧,菱唇嚅了嚅——

“微微……我们和好了,对不?”

穆开微一时无语。

而正因她没有立即答话,望着她的男人嗓声略绷又道:“微微不算打赢我,不能跟我离缘。即便哪天真打羸我,我也不跟你离缘。”

倘若我赢你,你我便和离。

那日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并非穆开微的真心,但她感觉得出,那样简单月兑口而出的一句话令康王爷无比在意。

她想起师父凤清澄今夜在小居那儿对她所说的,关于他当年中毒拔毒的过程,洗髓易筋般改换体质,几次鬼门关前徘徊,所经历的痛究竟会有多痛?

他若弃了康王爷这等身分,远离帝京和朝堂,人生这条道走起来或许能轻松许多,只是真弃了,他心中又何尝能够自在?

“不要叫我闭嘴,你今夜一直要我闭嘴。”傅瑾熙表情略郁闷。

“我心中有一事,要王爷为我解惑。”穆开微抿唇忍笑,语调持平。

“好,你问!”只要她肯理他,他就开心。况且,对于“和好”一事,她既没有反脸亦未否认,那就表示认同的不是吗?

穆开微亦翻身朝他侧卧,徐声问:“那一晚你潜进我房里,被我用网子、暗器和兵刃等物轮番招呼,还惊动我爹和我家那些悍勇的叔叔伯伯们,我一直挺好奇的,王爷当时想干什么?我张开眼时,你就杵在我榻旁动也不动,究意想些什么?”

暗瑾熙望着她好一会儿,之后眼神微荡,笑得很是腼腆。

“你说什么?”穆开微见他唇瓣微张,明明说话了,但声音仿佛含在唇齿内,她没听清楚,身躯自然而然朝他挪近。

“……下药。”傅瑾熙叹息般道,“那我想对你下药。凤前辈制成一种药粉,用量仅需指甲太小,一旦进入体内,可令那人沉睡不醒,呼吸吐纳与心跳脉动俱稳,但就是醒不了。”

“王爷想对我下药?”

“对。只需将药粉从你鼻下吹进,十分简单。”

“但为何要对我下那种沉睡不醒的药?你——”话音陡然顿住,穆开微杏眸圆瞪,脑中疾光掠过,“……朱阁老家的嫡孙女、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你……你对她们俩下药了,所以才会只要被指婚,接着女方就会得睡不醒的怪病,闹得两位老大人哭求皇上收回成命。”

暗瑾熙低应一声。“待皇上收回成命,我自会投上解药,两家闺秀自然也就清醒了。”

“然后王爷自然也就一次又一次坐实了‘天煞凶星’的名号。”叹气。

他菱唇微翘。“我这般的身分落在皇上眼中那是动辄得咎,娶了哪家姑娘进门都是在拖累对方,我不想造孽……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原本?”

“嗯。”他点点头,两眼瞬也不瞬,想看进眸底深处。“我没想到你会指给我,做我的王妃。我以为就按照之前两次那样,潜近你身边下药,让你也来为我‘天煞凶星’的名头添威……”唇上的翘弧加深。“可是那夜潜到你榻边,我手里抓着药却迟迟不动,明知道需得办好才对,知道归知道,心里头却是不肯的,舍不得的。”

穆开微心音变大,咬咬唇问:“有什么好舍不得?”

他未立即答话,而是专注的、细细地端详她的五官,好一会儿才道:“蔺女侠不要我牵连穆家,更要不我靠近她唯一的闺女儿,我原本做得挺好,从未亲近,我仅是暗中看着、远远观望……

“我知道你喜欢往柳湖一带跑马,我也知道你会短笛,是你爹爹教你的。每次去柳湖祭坟,都会吹笛曲给你阿娘听,那很好听,我也想有人那样吹笛给我听。然后每月固定时候,你会自掏腰包买些吃食和笔墨绘城北贫民巷里的孩童,更会亲自点教他们武功,如今‘六扇门’里几个得力人手还是从贫民巷里走出来的。

“还有……还有前年冬天,你为了逮住一名专挑青楼女子下狠手、剥皮肢解花样百出的恶人,扮成‘暖月阁’里的姑娘埋伏整整一个月,后来果真被那恶人劫了去,我夜中疾行,一度失去你的踪迹,都觉胆子要吓破了,微微……我胆儿还不够肥,禁不起吓的,你往后别再那样吓我啊……

“然后……对了,我还知道你喜欢东街刘婆婆的红豆蒸糕,刘老爹长年卧病在床,全靠老伴卖红豆蒸糕维持家计,你每次去总买下两大笼,请‘六扇门’的大小捕快们吃小食……”说到这儿,他不禁探舌舌忝舌忝唇,好像馋了似的,“微微……下回出去买蒸糕请谁,也给我留几块吧,好吗?我也想要被你请吃小食。”

如今她是康王妃,光明正大使的是他王爷的钱银,她请他吃食,用的是他的钱,但他却说想被她请客,穆开微不知因何眼眶有些热。

暗瑾熙静了静,再开口时语调更幽柔。“微微,我就是这样一直看着你,看你对着身边的人欢快大笑,看你狠揍恶人威风凛凛,看你策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既潇洒又可爱,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守着,这样也很好,但皇上和太后……他们把你给了我,让我能大大咧咧进到你的生命中,突然……突然就很舍不得放手,没办法退回原位,就是想亲近再亲近。

“微微,我就是这样充满私心,不是喜爱的姑娘,所以我不要,还以边自己是在为别人着想,不愿拖累别人,然,一遇见喜心喜爱的,就变得自私自利、不管不顾,硬把你牵扯进来了,所以你尽避气我、恼我、揍我,恨不得掐了我,我也不会让你走。”因为他彻头彻尾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他承认。

穆开微发烫的眼眶流出泪水,侧卧之因,泪从眼角滑落,将榻面濡湿好小一块儿。

她轻哑道,“听师父说了,你返回帝京的这些年,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你要和他对着干,还要一直看我,王爷把自个儿弄得那样忙碌,不觉累吗?”

暗瑾熙藏在袖中的手收拢成拳,不敢探去帮她拭泪,怕太靠近又要坏了好不容易求得的和好氛围。

“是因为看着你,才觉不那么累。”他腼腆地轻抿唇瓣。“看到你,心里总觉欢喜。”

“我不喜欢……”穆开微欲说话,喉儿一噎。

这不经意的停顿登时令康王爷五官绷起,凤目畏疼般紧眯。

“你、你不喜欢我……我……”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穆开微调好气息后再次道:“我不喜欢王爷动不动就潜进女子的闺阁里。瞧,你潜了朱阁老家的嫡孙小姐的,也潜了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的,两个都是帝京有名的大家闺秀,你进进出出她们的闺房,肯定也看了她们的睡态模样,那……那你肯定觉得我的闺房机关重重、步步惊心,或许也觉得她们的睡颜模样较我好看,比我秀气,我不喜那样……”她心跳加快,话却越说越小声。

“我没有!”傅瑾熙突然像被天雷击中似的,整个人弹坐起来。

结果动得太快,他胸口骤然一阵剧痛,宛如那玄隐掌后劲再发,他倒抽口气,坐起的下一瞬,人随即又倒了。

“傅瑾熙!”这下子换穆开微惊着坐起,倾身俯望他。“你没事吗?觉得如何……啊?!”她抚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微微……微微……”她瞪大长而不狭的眼睛,表情焦急却也执拗。“我没有觉得她们好看,没有想过她们秀不秀气,我进进出出她们的闺房是万不得已,但我喜欢你的闺房,机关重重很好,步步惊心很心,被你那样连环招呼,我边闪边叫,心里却是惊奇欢快的,你……你不喜欢我潜进别的女子的闺阁,那我再也不那样做,我发誓,往后……往后我只闯你的闺阁,只对你进进出出,好不好?微微,好不好?”

什么叫“只对你进进出出”?

穆开微听了他的话真觉哭笑不得,耳根发烫,然后是泪水,新一波涌出的泪当真莫名其妙,向来崇尚流血不流泪的她,在康王爷面前实在也太爱掉眼泪了啊。

原来他已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或远或近默默守着她。

他不是因为她家阿娘对他康王府有重恩,所以才心悦她,而是自然而然喜欢上了吗?

那他呢?

在那些止不住的怜惜之后,难道就没有男女之间纯粹的喜爱心思?

从初遇他“黑三爷”开始,到之后得知他的底细,与他之间交手和相处的种种浮上心头,喜怒哀乐,惊异慌张,还有层层迭迭的暖意如浪,将她兜头打了个湿透,连心也是湿淋淋的,又暖又痛又苦又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就是喜爱了吧?心仪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

“微微,别哭了,你还是揍我吧,那样你我都会舒坦些。”他沉沉叹出一口气,却不忘申明。“是我让你揍,不是你打赢我,这事得先讲清。”说来说去,还是怕她拿“打赢他”的借口逼他离缘。

“傅瑾熙,你别说话。”她嗓声更低幽。

康王爷再次叹气,“我知道,你又要我闭嘴了。”岂料,他的王妃道——

“把嘴张开。”

……不是闭嘴,却要他张嘴?他先是一怔,然而受本能驱使,不禁乖乖地轻启菱唇。

他凤目瞬间瞠得圆溜溜,瞳心乱闪,因妻子那张粉的脸儿突然朝他俯下。

他感觉到女子柔软气息扑面而来,烘热他整张脸,感觉两人鼻侧轻贴鼻侧,他终于明白为何要他张嘴,她的小舌见缝就钻,从他张启的唇间探进,扫过他的齿关,碰触到他口中内壁和舌头。

之前连替她擦眼泪不敢贸然出手,这时把他揍扁了他都非出手不可!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蓦地张臂将她抱住,胸口即便带伤闷痛,他也不在乎是否会伤上加伤,只管重重将她按在自己胸怀里。

他含着她的唇舌细细品尝,有时她肯乖,与他纠缠缱绻,有时会突然闹他,或重或轻地啃咬他的嘴,他追了上前,换他探进她温暖湿润的小嘴里,偏凉的呼吸与她的气息融为一体,毫无独属气味的他终于也沾染一丝清冽馨甜,是她的体香,她的气息。

无奈,晕眼眼花了。

好不容易拥心上人入怀,康王爷忽觉丹田空虚,真气提不上来。

“微微……微微……”看出去,东西是模糊的,他唤声透出焦虑和懊恼,仍不愿放手。

“本王跟你……想跟你……当真正的夫妻……”

欸,都是她不好,不该在这时闹他的。穆开微也有些懊恼和想笑。

明明师父凤清澄交代了,施过第二轮银针的康王爷还需静养理气,勿动真气,心绪起伏亦不可过激,结果大师兄闯进来乱一场,她现在又乱他一场……

捧着他冰凉凉的脸,穆开微内心有满满歉意和怜惜。

她虔诚地亲亲他的头、他的凤目和俊挺鼻头,又亲亲他的嘴角和颊面,最后凑近他耳畔道,“王爷,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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