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惠雯出阁后,翌日,倪芳菲也跟着搬出去,几辆马车,还有丫鬟、小厮、嬷嬷,俨然就是当日入京时浩浩荡荡的阵仗,要不引人侧目也难,这几日倪家的动静早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街上百姓们都在围观议论。
这些议论的诸多耳语也传入倪家,小倪氏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心情更坏。
什么叫后娘厌恶,容不下倪芳菲?到底是谁不敬长辈,又是谁不懂进退礼数?还传了什么小掌柜的事,原本就是董惠雯要挖给倪家大姑娘的洞,但老天爷开眼,让她自作自受,倪芳菲不敢再待在倪府,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更狠毒的,说她这后娘是怎么样,就能教出董惠雯那样的女儿……
“好了,闭嘴!别再说了。”小倪氏狠拍桌面,要回来禀报的何嬷嬷闭嘴,再揉着发疼的额际,“老爷呢?”
“管事有来报,说老爷交代要跟几个友人到魏州书院,要几日后才会回,那时夫人还在床上,没敢吵您。”何嬷嬷小心翼翼的说着。
哼,根本是逃离这流言,但能逃多久?
见小倪氏沉着脸,何嬷嬷又开口,“夫人要不要让老爷回来时,去看看大姑娘的宅子,虽然彼此有芥蒂,但总是得演场戏让外头看看,不让人看笑话不是?”
何必演?丈夫从来就是耳根子软的人,那日还沉重的对着倪芳菲道:“要是有什么事,送个口信来,等你安顿好,我也会过去看的,看你一切都好我才放心。”
想到那一幕父女情深,她是皮笑肉不笑。
她摇摇头,看了又能怎么办?倪芳菲身后还有一个金吾校尉,听说买的那栋位在东林大道上的大宅子也是透过他买下的,怎么这两人会走得这么近?
另一头,一直被小倪氏惦记的倪芳菲,则正在打量这座气派豪华的大宅子。
地段佳,右后方是各家宅邸,但前方及左边都是卖高价的金饰珠宝、绸缎坊及古董的店家,所以,停在前的也多是高门大户的马车。
至于这栋大宅子,目前就只有她这个主子,奴仆也只有从江南庄子带上来的几人,所以,她先让这些人安置好,自己再在小莲跟海棠的陪同下,来到她所居的主院。
因为前屋主也是做生意的,为区分内外,内院跟前面的店铺间做了围墙,与店铺间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入,但主院在另一侧也开了门,方便出入,这让主院拥有绝对的隐私。
焙置这座宅邸,全是由季睿麟出面洽谈,但相关契约一张也没落下的让她亲眼瞧过后,他才签约的。
午后时分,季睿麟也过来看看,她带着笑意迎着他进到她的院子里。
小莲殷勤的送上茶水,即识相的跟海棠一起退出屋外,但耳朵坚得直直的,还将门刻意留个缝,方便偷窥,海棠看在眼里却是默许,毕竟小莲有句话说对了,校尉哪里不好?这是京城,主子与倪府已与分家无异,有个男人——还是校尉这样的男人照应着,主子也轻松些嘛。
季睿麟的确温柔贴心,喝了口茶,先问一切都好?再问,可需要总管小厨丫鬟,不然这座宅邸太冷清了,他也能介绍人,他又叨念的问了许多细节。
最终,倪芳菲实在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要开店的人是他呢。
她谢谢他替她想这么多,操这么多的心,但有些事,其实她没跟他坦承。
季蜜麟见她突然变得一脸严肃,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她双手握着杯子,轻轻转动,抬眸看他。
她无法把自己的所有事向他坦承,但有一些她也没打算对他隐瞒。
于是,她嘴唇微启,开始说起一些事。
像是她其实在调香上极有天赋,回倪家后不碰香料是不愿展露才华,引来另一种算计,再者,爹跟二娘认定她不懂调香,只想她出嫁,麻烦小很多,她也好应付,其实从庄子回来后,她就有在京城开店的打算,所以,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可以帮她做事,一切都可以化暗为明。
她说完这些,屋内安静片刻。
他知道她还是隐瞒了某些事,像是那庄子很偏僻,她如何找来那么多人?还有,算算年纪,她到庄子独住时年纪还很小,是从何处找人教授她有关调香的一切?
但他不想追问,也不会找人去探查,她现在对他有几分信任就跟他说几分私事,他等着,等着有一天,她全然的信任他,告诉他有关她的所有故事。
很神奇的,见季睿麟深邃黑眸定定的看着自己,倪芳菲竟然能了解他知悉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了解他全心等着她的所有信任……这算是一种心灵契合?
“你现可以放手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替你高兴,我也想帮忙。”他目光热切,“什么事都可以,只要我能的,从早到晚,任倪姑娘差遣。”
“你没事做吗?”她忍不住又笑了。
“前阵子替太子处理事情耗上几个月,正好太子让我放长假,偶尔有些事情,吩咐安排人去办就好,一点也不忙的。”他急急的说着,就怕她不答应。
小莲跟海棠偷看在眼里,两人无声笑得暖昧,校尉如此献殷勤,姑娘若还不清楚人家的心意,实在太迟钝了。
见她还是没点头,季睿麟抱拳作揖,半开玩笑的道:“若是我付钱预买香坊的香品一年份,是否倪姑娘可以勉强答应?”
她绽开一抹笑,笑靥如花娇美,“很多事都有人帮手,我真不知有什么事需要校尉帮忙,这样吧,你有空就过来,看到什么能帮就帮?”
这不就是允诺他自在来去?季睿麟顿时喜形于色,“好,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季睿麟天天往“毓秀坊”来。
毓秀坊就是倪芳菲香坊的店名,他每回来,待一个时辰,跟着倪芳菲看着她与木工讨论内容,又见几家供应香料材料的店家送上货品,她仔细一一检视,还有没几日就陆续来到大宅里报到的男男女女,那些人对她分外恭敬,有几个较为老成的男女,对香料及香材认识更多,但她也是个中高手,一种香品,几人嗅了一嗅,就知成分。
他能帮的忙少之又少,但季睿麟还是像他家要开店铺,两天就过来看上一回,甚至不忘拜托到校尉府活动筋骨的那些交好的武将勋贵,一旦新店开张,可得让家中女眷到倪芳菲的店铺走走逛逛,添点人气。
众人应了却笑着揶揄他是枯木逢春、顽石点头了,还说,他如果天天往门口一站,店铺肯定门庭若市。
不过这些调侃之话,他还真放在心上,每天出入毓秀坊时都刻意招摇,引人注意,帮敏秀坊吸引更多目光。
夏季,京城的气候变得闷热些,宽敞大道上的高大路树,也不时传出吧唧的蝉鸣,阳光照射下,将翠绿树荫打得亮闪,刺目得很。
京城大街上原本就繁华,人车来来去去,老百姓们知道季睿麟老往这边来,人潮更多了,至于那些根本就是等着见他的女子,不分年龄,看到玉树临风又英姿勃勃的他,眼神痴迷又炽热,而这些过去多少会干扰他心绪的目光,他如今觉得无所谓。
万众瞩目,这人却没任何感觉,明明是祸水,却没有半点当祸水的自觉,倪芳菲每每想起他做的事都觉得好笑。
只是,时间来到炎夏,阳光毒辣,大多数人都不爱出门,季睿麟倒耿直,也不畏烈阳,往往步行而来,吸引更多路人张望。
到了店铺,他额上都是汗,不少姑娘脸红红的拿着绣帕要给他拭汗,他一律摇头,但若见到她,那双黑眸就格外璀亮。
他的行为已经持续一段时日,众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她而来,成为众女们妒忌的对象,她是有点开心又有更多的忐忑,香坊的生意以女客为主啊,她会不会把重要客人得罪光了?但他一片赤诚,她又怎么推辞?心里更有说不上的不舍。
倪芳菲每每将他请到店内后方的雅室,请他喝杯冰茶,就这么说一回——
“校尉真的不必天天过来的。”
他嘴角扬起,“无妨,我刚好有事要经过这里。”
“每一天?”她喝了一口冰镇的酸梅汤,抬眸看他,他看来晒得更黑了。
“对。”他很认真的点点头,但一说完,又有些心虚的干笑两声,校尉府与这里反方向,连太子府,甚至皇宫都不在这一条路上。
站在一旁伺侯的小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校尉在主子面前真像只呆头鹅呢,而且呆的不只他一个,还有一个只看得到海棠的。
小莲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叶闳仁跟海棠身上。他虽没像校尉来得勤快,但也是三天两头来一趟,前天还直接问主子“海棠有许人吗”?
话还当着海棠的面前问,海棠的个性原本就别扭,面色绯红又不悦的怒道:“干你何事?”
“我爹跟我爷爷限我年底前要讨老婆,不然,就给我五个通房丫鬟,怎么不干你的事?”他说得理直气壮。
那天,海棠转身就走,但叶闳仁也执拗了,天天来找,看来这会儿也是在谈那件事吧,瞧海棠脸色还是很臭啊。
院子里,海棠好想咬人,瞪着叶闳仁。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他,他是个直率而洒月兑的男人,但她也很清楚她是丫头,而他是御前带刀侍卫,还是将军府的嫡三公子,两人怎匹配?
“我家没门第之见,你答应就行。”叶闳仁彷佛能读出她的心思。
好听话谁不会说?也许叶闳仁不在乎,他家的其它人未必不会,而且他自己无法不介意,“我不想答应,但谢谢叶大人厚爱……”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嚷嚷声,“你们敢挡?我是你们东家的二妹妹。”
又来了!海棠超想翻白眼。
这段日子,董惠芳实在闹得凶,她站的位置就在唯一能进出前院店铺及后半主院的门口,前院有不少在装潢及备材的工人及伙计,还有好奇观看的老百姓,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守门的两名小厮在无可奈何下,一人急急进了院子,要询问倪芳菲的意思。
这阵子,董惠芳老是厚着脸皮的往这儿来,又不识相的在倪芳菲与一些重要管事及伙计讨论开店事项时,硬是杵在一旁不肯离去,倪芳菲才对她下了禁令,不许她再踏进内院一步,可这会儿,她非要硬闯啊。
叶闳仁也知道这件事,看到小厮匆匆进了屋,一会儿,小厮又匆匆出来,季睿麟跟倪芳菲也随即步出,海棠立即走到倪芳菲的后面,小莲则朝她贼贼一笑。
倪芳菲也听到董惠芳在前面的叫嚣声,但她不怎么在乎,而是看着叶闳仁问,“她没答应?”
“姑娘!”海裳忍不住叫了出来。
叶闳仁笑了笑,自信十足的拍拍胸脯,“无妨,再接再厉。”
倪芳菲微微一笑,回头看了涨红脸的海棠,她早跟她谈过,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婚姻,至于门第之见,只要有心,总能克服,就看她自己想不想得透了。
她再回头,示意小厮让董惠芳进内院。
不一会儿,董惠芳带着丫鬟进来,一见到院里这几人,尤其是季睿麟也在,她眼睛一亮,但又想到刚刚的跋扈叫嚣,心里顿时把倪芳菲骂个没完,都是倪芳菲不让她进门,害她在外面叫嚣,形象毁了大半!
不过,她显现在脸上的是万分委屈,身子一福,再柔声开口,“校尉大人,让您看笑话了,我刚刚被那些奴才气坏了才叫嚷的,我想来帮帮大姊姊的忙,可不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让我进来。”
季睿麟只点头,但目光还是看着倪芳菲,他们刚刚的谈话被董惠芳打断了。
见他又没理自己,董惠芳心里气了,她天天往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看他,可他呢?只有在看向倪芳菲时,眼中才会散发出熠熠光芒。
“校尉大人,你帮我跟大姊姊说嘛,母亲是母亲,二姊姊是二姊姊,她们跟大姊姊都不亲,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大姊姊,希望能帮她一些忙,我可从小就在元香斋来去,耳濡目染下多少懂些经营之道,我真的想尽点自己的力量。”她娇柔又真诚的说着,奈何,那双频频着爱慕的眼眸出卖了她。
没订亲的姑娘主动对一名男子表现得殷勤热络,未免太不矜持,但她似乎不在乎,再者,对倪芳菲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姊,总是一张假惺惺的笑脸,装岀姊妹情深的样子,叶闳仁每每见到她,只想反胃摇头。
倪芳菲好无言,董惠芳是当她不存在?还要季睿麟跟她说?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需要。”倪芳菲马上回答,她又不是疯了,将将董惠芳放在身边。
闻言,董惠芳的色差点黑了,这是当众打脸,其它人则差点笑出声来,就连季睿麟也是含笑看着倪芳菲,董惠芳见状更是嫉妒愤恨,不懂他为何就只看见倪芳菲?
“大姊姊这么说真可笑,那么校尉大人更不该日日出入吧?男女有别,人言可畏啊,大姊姊最好有些分寸才好,免得影响到闺誉。”她没好气的说。
没想到,这一席话马上惹到季睿麟,“谁敢胡说,我马上抓进牢里,以毁谤罪来论。”
她难过的看着他,“我这也是在为大姊姊着想,闺誉是女子……”
季睿麟黑眸半眯,“就是你在外胡说!”
董惠芳见他竟然怒了,急着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走了。”
她愈说眼眶愈红,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就跑了,陪同的丫鬟连忙行个礼,赶紧追出去。
主仆一坐进马车,董惠芳就透过车窗,看着工匠仍在忙碌装潢的店面,气呼呼的喊着,“还不走?”
马车随即答答而行,她抿唇轻哼,她不平、嫉妒却什么也不能做……她不由得攥紧衣袖。
季睿麟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自身有功名,还有出身漕运大商的强大背景,倾慕他的人可不只皇室贵女,不知多少富商千金也视他为乘龙快婿,但他从来不多看一眼,如今倪芳菲离开倪家出门自立,他却大刺刺的处处帮忙她,外头早在传说他看上倪芳菲。
回到倪家后,董惠芳一进院子,小倪氏也过来了。
小倪氏对倪芳菲开香坊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本来嘛,连品香都不会的人怎么可能经营好一座香坊?但随着季睿麟不时前往关注,她也有点担心起来,他跟太子交好谁不知道?万一他请太子从官家作坊找人来帮那丫头,也有可能跟元香斋成为劲敌,元香斋在沐芳轩的竞争下,已经岌岌可危了啊。
小倪氏甫坐下,就听到小女儿气呼呼的说着倪芳菲的不顾亲情等埋怨话,又见她说到季睿麟时的小女儿娇态,顿时火了。“够了,你对他的爱慕,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别再出去丢脸了。”
“我又没表现出格,大姊姊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说,我可听到了,日后,他们的生意连青楼女子的也要做呢。”董惠芳说起来是一脸不屑。
小倪氏皱眉,“真的吗?”
其实元香斋也有做这方面的生意,只是碍于皇室贵族的观感,卖的比较隐讳,但认真说来,多的是大手笔豪客一掷千金捧着那些青楼女子,若是花魁,个个花大笔银子买香粉,想都不想呢。
董惠芳用力点点头,但她在意的只有季睿麟,“娘,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喜欢校尉,而且,他背后是经营江南漕运、家财万贯的季家啊,如果我能成为他的人,大姊姊肯定伤心吧,还能替二姊姊出口气,而且能捞到许多银两啊。”
董惠芳一向比董惠雯有心机得多,知道小倪氏对倪芳菲的不喜,她所提的每件事也都让小悦氏心动不已。
若真的有季睿麟那样的女婿,就是拥有好几座的金山银矿……小倪氏听着听着,竟然认真的思考起来。
季睿麟就是个令人垂诞三尺的香饽饽,对他上心的女子实在太多,庭羽公主若不是在北靖候府伤了心,让太子劝着去了避暑别庄散心,恐怕也早早冲到倪芳菲那儿去叫嚣了。
但在温庆侯府,季慧吟的耳朵可没清静过,林倩雨日日难过的说着季睿麟的事。
林倩雨也远远的看过倪芳菲,知道她是美丽的女子,虽是皇商之女,但元香斋这两年商誉直往下掉,外头有人在传,今年皇商资格可能也会被沐芳轩取代,还有前阵子,董惠雯,也就是倪芳菲同父异母大妹的丑事,林倩雨都一清二楚。
季慧吟是内宅妇人,这些事自然也都听到了,好奇侄子看上的女子究竟如何,只是近日她婆婆身体微恙,她身为媳妇得伺候在侧,根本没法子外出,瞧林倩雨说着落泪,她也无计可施。
这一日,屋内的灯仍点至深夜,她在婆婆房里忙进忙出,眉头深锁。
倪芳菲与睿麟比起来,家世是稍微低了些,尤其这些年倪家是每况愈下,但只要睿麟喜欢,确定倪芳菲人品不错,她倒也愿意让他们成对,只是,庭羽公主就比较难办了。
罢了,她不敢得罪跋扈的公主,夫家这边也都是人情,她还是把正主儿找来问清楚好。
于是隔了两三天,她派人送了口信,请季睿麟过来侯府一趟。
林倩雨倒是消息灵通,连忙抓紧时间,在季慧吟耳边说些忧心又挑拨的话,就是要让她不喜倪芳菲,因为她私下派人在外面打听倪芳菲,得到的都是她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的答案,听说倪芳菲一手规划毓秀坊,有模有样且指挥若定,这等女子一旦成了校尉府的当家主母,哪有她林倩雨的位置?
所以,她尽挑些不好的传闻讲给季慧吟听,让她愈听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