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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娶嫣然弟弟(下) 第14章(1)

五年为期?

惠羽贤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她应了吗?抑或仍然不管不顾,热意要等?

彷佛在一阵混乱迷茫中,心思与神识荡远了,再次醒来,是真的清醒,她不在那个幻阵中,也不在烟雾密林中那座洞窟里,甚至已不在南蛮地界。

她醒来在一间摆设间雅、令她有些熟悉的房室中。

有一面大大窗栏,低栏处是金粉般灿烂的天光,明明是隆冬时分,敞开大窗却无丝毫寒意,因她所在的地方是苍海连峰的谷中山月复之内,所有的天光、云彩或雪色皆是穿透山壁上的晶石洒荡进来,山月复外尽避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山月复内却是另一番暖色光景。

她被带回苍海连峰,与阁主大人一起。

醒来后才从凌氏三位老祖宗口中得知,她当时伤得可不轻,除体内有余毒未清,阁主大人与虫族族后最后短兵相接时,强强相碰,那太过强大的气劲已非她能抵抗或承接的,致使五脏六腑与内息皆有损。

她不知,在幻宗老祖们的眼里,她“金贵”的程度堪比阁主大人,老人家是绝对不容她有损,才会令乘清阁马队将她一并带回来,为她驱毒诊治。

她在回到苍海连峰后的第三日清醒过来,毒素尽驱,内伤亦有好转。

醒来后最想见的自然是阁主大人,但无法得见。

幻宗老祖们说,当日在洞窟中,凌渊然以自身锁住虫族毒胆,他们三人则是联手将他的神识困锁,先拘在一个安全所在,再由他徐徐内观,从内到外、由心外到血肉,一点一滴化掉那股惊天之毒。

旁人能帮的有限,须靠他自己步步挣扎,方能寸寸解月兑。

他如今被自家老祖宗安置在山月复中的晶石瓮室,状态宛若闭关入定,战场在心,在虚无缥缈的意志中,在气的运行与吞吐里。

哪天晶石瓮室被人从里边打开,即是他得胜归来。

如若没有,他与那股活化近妖的虫族毒胆便一直困在里边,相互消耗,直至同归于尽之期。

在老祖宗的默许下,惠羽贤在山月复深处的晶石瓮室前守了好几天。

知道是进不去,也不可踏进的,却觉得与阁主大人相隔一道厚厚的晶石板门,浮荡的心绪如下重锚,终能稳心下来。

她练起“激浊引清诀”,以为……也许自个儿造出个他所熟悉的气场,能引他来与她气息相通,若她足够专注,或者能进到某个境界,与他同处。

但未曾。

许是她心有旁骛,许是她异想天开,她在气场里感应不到他丝毫气息。

后来外边来人了。

向来只会“放蟒骇人”、“六亲不认”的老祖宗在放纵她来来去去之后,这一回竟也允了其它人进谷中山月复。

来的是绿竹广居的主人、凌渊然的娘亲,盛岩兰。

她让乘清阁的马队接了来,抱着幻景花独自进入山月复。

惠羽贤是被她带着,恍惚地跟随她的脚步,这才没继续守在晶石瓮室前。

开始盛岩兰跟她说什么,惠羽贤总觉得声音是飘的,每个字都顺顺地从耳际飘掠过去,她突然连点头和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接着那朵大红花,连花带盒塞进她怀中

她下意识打开晶石盒,睡在盒中的幻影花缓缓来,两片如手的绿吐扭啊动的,蓦地重瓣花轮大张,像是嗅到气味,跃起便往她怀里扑将过来。

花若有声,肯定是要呜呜泣诉她这个主人对它的“丢弃”。

“没有,不是抛下啊,不会的……”她轻抚着颤抖的大红花,终于回神,不住安抚。“我知晓被丢弃会有多难受,有人弃我,可我、我谁也不弃,我喜欢阿花,好喜欢,绝对没有讨厌,也绝对不会抛下不理……”

幻影花窝进她襟口里撒娇,当真抵死不出来,而被依赖的滋味莫名让她心暖,这时有声音低柔回:“可好些了?”

她循声望去,见盛岩兰那张半边红印的鹅蛋脸神态宁常,眸底有着温情,她不知因何眼眶就热了,鼻腔发酸。

唉张口欲言,话还没出,目中已流出两行泪来。

两人原是面对面坐在广榻软垫上,盛岩兰见此状,忙倾前将她揽进怀里。

柔软温暖的香怀,清雅迷人的气味,如春风拂身,似甘霖滋养。

惠羽贤本没想到自己会哭,更没想到她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像受尽天大委屈,比怀里的幻影花还能撒娇。

“他……他……”她欲抱怨什么呢?

绑主大人并未欺她、负她,更从未辱她、害她。

相反的,他总是替她斟酌思量,只是思量太多,舍不得她涉险,舍不得她空望,因为舍不得,所以要她来舍他。

最后,她在盛岩兰的怀中摇头更摇头。

绑主大人说五年为期,她就给他五年吧。

若然不醒,五年后的年月是她给自己的,用来等谁,已是她自个儿的事。

想明白,定了念头,她才在长辈怜惜的眸光下腼腆止泪,振作精神正式拜见。

“孩子,你要对他有些信心啊。知你我在等着他,他会醒的。”

听到感岩兰这么说,她内心不禁惭愧。

在她心目中,他是最最厉害的,又得老祖宗们妥善的安置,有那间布满晶石能量的瓮室得以闭关内观,岂能不胜?岂会不胜?

她要信他,必须去信。

于是在谷中山月复又待过两日,她再次跪拜老祖宗作别。

她带着幻影花,带着盟主老大人遣人送还给她的精刚玄刽和软鞭,应盛岩兰之邀,随她回到绿竹广居。

因此次深入南蛮地界追查“赤炼艳绝”与虫族毒胆之事,共伤了武林盟与乘清阁不少人,伤损中,十有八九皆因中毒,而解药与解毒之法均出自乘清阁绿竹广居,如今,广居中的大广院里不仅收进一堆自家患者,亦住进不少身中剧毒的武林盟同道。

盟主老大人虽遣了一批下属前去绿竹广居相帮,但解药的炼制和拔毒的疗治,过程本就繁复,遇到急症还得腾出手先治,所以大广院里最缺的还是人手。

惠羽贤在绿竹广居里的“差事”,最主要是“养花”。

幻影花认她为主,嗅到她的气味或感领了她的气息便活蹦乱跳,以往她不在花身边,花被安静地养在晶石盒内,如今主人归来,花能日日“放风”,能时不时往那熟悉好闻的怀里钻,花心大喜,不仅每日沁出的汁液较以前多出一倍有余,用那汁液炼出的解药效果竟出奇大好。

所以她的“养花差事”,确实是重责大任。

在绿竹广居时,她才从几位被送来拔毒的武林盟人士口中探得,关于南蛮密林中的那座洞窟,之后是如何处理。

凌氏老祖宗当时一出手,盟主老大人乘机里应外合,凌渊然与她在千钧一发间被带出洞窟,同时,布置在四边的特殊火油被点燃,熊熊大火由外往内迅速延烧,眨眼间整座藏污纳垢的洞窟如同巨大火炉。

视作命脉的毒胆被收,试图作最后一击的虫族族后更被凌氏老祖宗打进幻阵里。

在幻阵中,族后石化,在真实之中,她跟着定住不动。

直到火油满地流淌,狂焰一路疯烧,彻彻底底将她吞噬了,她才从剧痛中骇然醒觉,但即使破阵而岀,却为时已晩。

大火烧足三天三夜,将那座洞廊连带整片烟雾密林全部烧作灰烬。

待两日之后高温降下,众人又在烧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阁所炼制的驱毒粉,尽一切力气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阁或是武林盟,众人肩上的担子是能暂且放下了,唯独阁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战场,一场相争相耗的拼比,尚未终结。

她必须信他,如此才有盼头。

在绿竹广居待了大半年,来到大广院的虫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制的解药也储存得够多,惠羽贤重拜别绿竹广居的主人,带着她的“阿花”启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师父和师娘,猜想她被“赌输”出去的事,师娘该不那样气师父了,所以应该可以回去承欢膝下了。

她要离开绿竹广居,原以为拜别之后可以从容离去,岂料是高看了自己的潇洒,也小瞧了盛岩兰的“纠缠”。

她着实愕然,没想到阁主大人家的娘亲瞧起来温良恭俭让,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让人疼爱,但卯起来留人时,什么招数都使得出。

“我头疼,浑身都疼啊……”

“灶上炖着汤呢,药膳壮身,娘特意帮你炖的,你不吃吗?”

“腰不舒服,昨儿个弯着身子揉了太多药丸,你给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别理娘,你欲上哪儿去,迳自离去便是,别牵挂不放。”

“真要离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樱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时,娘瞅着你离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樱颜色慰藉,我这心里兴许就不会太难受。”

盛岩兰自带她回绿竹广居,便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处大半年,她一边养着“阿花”,一边随着盛岩兰习得针灸整脊之术,甚至也学了抚琴吹萧的截门。

待要离开,实不舍离开。

然后再见长辈不是病痛模样便是源源不绝的送怀叮嘱,就算明白长辈最终的意图为何,她仍然欲走还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离去时,又已在绿竹广居多待了一个季节。

回到南离山脚下时,正值秋收时分。

她跟着师父下里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里设网捕鱼,跟着师娘一块儿养蚕织布、采果酿酒,她过着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彷佛心不在焉般静静等待着……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了。

不会一直想着某人,不会动不动就牵挂不已。

不会这一颗心明明长在她胸窝里,却时不时疼得她几难喘息。

就在这一个隆冬,在她离开苍海连峰已届满一年的时日里,她在南离山脚下小小的屋房里睡下,窗外满天星斗,她的梦中亦点点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后,她见到阁主大人身着一袭藕色淡衬终来入梦——

“贤弟的『激浊引清诀』已练得颇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这一门功法单传于你,见你争气,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绝不要他对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里?

是否斗志已灭,不再想着胜出醒觉了?!

她奔向他,紧紧抱住他,想着只要将他抱牢,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练了,我也不要争气,兄长再不醒来,独门功法就此失传,我必令它失传,你、你就看着吧。”

她难得地使起性子,总归是梦中,她再也装不了平静。

“贤弟已然长大,没有为兄照看,也能过得好。”

“不好!不会好的……”

他叹息了,抚模她的头、她的发,一下摩挲她的肩膀和背脊。

她昏昏沉沉着,既欢喜又伤心,静静之间将他念得太深,念念之间又把心思藏得太远……醒来时,沮流满面,不知自己思了多久,而师娘就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原来还是让师父和师娘担心上了。

她装得一点都不好,两老早早已留意到,仅是不戳破罢了。

这一次回到南离山脚下,她自是把在南蛮的所遇所闻跟师父和师娘禀报过,也把凌渊然将虫族毒胆收入体内、被老祖宗们及时控住之事一一道明,却独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回哭着醒来,再难装作若无其事。

她若坚决不说,师父和师娘绝不会逼她,却知两老定会为她更加忧心。

她对着师娘缓缓说起心里事,说起她与凌渊然之间的事,说起自个儿的女儿家心意,说起两人的情盟,还有那个彷佛生离亦若死别的五年之期。

“那就去做些什么吧!”师娘后来这么对她说。“也许回他所在的地方探探,即使仅能隔着一道门陪他虚空行走,那亦可行,总比成天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来得好,你觉如何?”

师娘模模她的脸,微微笑道:“当年缘起,如今情长,缘分总归天生,顺着去走,一切会好的。”

于是她又一一拜别师父和师娘,离开南离山脚下,往苍海连峰而去。

她出门向来轻囊从简,此次随身之物仍少,却带着幻景花和一根洞箫。

金丝竹洞箫,是当年阁主大人硬要认她当“贤弟”时,赠给她的见面礼。

她对音律的领恒并不高,凌渊然虽曾指点过她,但她一直没能潜心去学,是后来在绿竹广居日子过得安生了些,她才又随盛岩兰学习,渐渐有些进展,亦习出一些心得。

往苍海连峰这一路上,她在夜深寂静之时,常借箫声遣怀。

某夜野宿江边,打算隐天一早搭船渡江,她又将洞箫吹得呜呜响。

她亦有自知之明啊,自个儿这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她吹出的萧声仅到不虐人耳朵的程度,那还得归功阁主大人亲手所制的这把金丝竹洞箫用材好、做工精良,能补她的不足。

不过话虽如此,她每每抒发过后,不管音有没有吹在点子上,反正内心是能畅快几分的,却未料这一夜,江上竟有琴音来相和。

不!似乎……不是相和。

对方是拨琴没错,但断断续续的,最后又急如乱雨,陡止,彷佛已月兑力。

是求救?!

她意会过来,那股子行侠仗义的气概尽数复生,身躯动得比脑子快,凭本能立时寻到最佳的掩护所在,化明为暗,细心观察。

结果无意再踏江湖,却还是踏了一回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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