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成亲的懵懂、认亲的迷茫,恍惚之间,三朝回门的日子到了。李金秋早早起床收拾妥当,用过早饭,拜别公婆,和夏奕一起出了侯府。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两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夏奕生性本就少言寡语,加上这两年收敛脾性,话就说得更少了。李金秋也不是一个性子张扬外放的人。于是乎,马车里寂静一片,反倒是马车外人声嘈杂。
等到外面的杂声喧嚣鼎沸的时候,夏奕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马车果然已经到了东大街,他冲着驾车的马车夫喊道:“停车。”
马车夫应声,停下马车。
李金秋有些疑问地朝他望去,“世子爷?”
夏奕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淡声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
之前说好了要相敬如宾,三朝回门陪她回去才是正理。现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夏奕不由得有些愧疚,像是逃避似的,不等她回应,说完话便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可跳下马车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我知道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今天是李金秋三朝回门的日子,也是媛媛,梁婧媛和他约好的会面的日子。
梁婧媛,开国功臣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比夏奕小两岁。梁婧媛出身高贵,又容貌倾城,个性难免骄矜,自小便不被同龄人喜欢,可在夏奕眼里,她的骄矜和那些趋炎附势的阿谀奉承相比,却显得无比的坦率和真诚。夏奕自幼聪敏过人、卓尔不群,加上他的善意,梁婧媛几乎很快就认定了他。
两人相识相熟、相知相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岁时,夏奕曾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可是被南宁候断然否决。
十八岁那年,他主动请缨领兵上阵,以寡胜多立下大功,皇上钦赐黄金甲,赏游街庆贺,荣耀万千,那是他第二次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他以为凭借军功、凭借自己的优秀、甚至凭借皇上对自己的赏识,他就可以娶到梁婧媛。可事实却是,他越是表现得优秀卓越,他的亲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认清了现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收敛性子,学会了沉稳。
可尽避明知道他们今生不能在一起,他们还是固执的惦记着彼此。梁婧媛借口为生日祈愿,每年生日的前一天都会去城外的慈安寺进香,而这一天,便成了他们每年固定会面的日子。
二月初的天气,春意未至,寒意尚浓。气候的原因加上慈安寺庙小、位置偏,且又是不年不节的日子,每年这段时间慈安寺几乎都没什么外人来。
夏奕循着熟悉的路径来到慈安寺后山的放生池,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只身矗立在放生池边。
他慢慢地走过去,脚下踩到枯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正是梁婧媛。
天气尚冷,她却只穿了一件藕白色的纯色褙子,没穿夹袄,更没披斗篷,也不知在放生池边站了多久,此刻已经冻得面色苍白,唇色发青。
她站在冷风里,泪眼婆娑地望着夏奕,语气充满了委屈,“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天还冷,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关切的话语月兑口而出,夏奕心疼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成亲了,他和她再也不可能了。
看到他眼里的迟疑,梁婧媛泪如泉涌,伸手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到自己脸上,轻轻地蹭着,“奕哥,你真的不要媛媛了吗?”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也要不起。夏奕缓慢却坚定地抽回手,看着哭泣的梁婧媛,夏奕一阵心疼,可是再心疼又能如何?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媛媛,忘了我吧。”
“不,奕哥,我忘不掉、也不想忘了你!”梁婧媛神情激动的哭喊着,扑身抱住了他。
“媛媛,我成亲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里了。”夏奕再次推开她,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耽误她这么多年,与其让她再这样痴痴地等下去,不如一次性跟她说清楚,让她断了念想,也让自己断了念想。
“不,我不相信,奕哥,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怎么会这么对我呢?我不相信!”梁婧媛疯狂地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拒绝面对现实。
“媛媛,我们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苦苦痴缠?放手吧,忘了我,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夏奕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转换的余地。
“不!”梁婧媛大叫着,突然猛地推了夏奕一把。她泪流满面,却瞪大眼睛,指着他厉声喝问:“新娘子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啊,你说、你说啊!那个女人,她是不是给你喝迷魂汤了?刚和她成亲,你就不要我了……”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李金秋扯进来?夏奕皱了皱眉,冷声反驳道:“没有,我没有爱上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夏奕走近两步,抓住她的双肩,低下头,神色严肃、语气凝重地说:“媛媛,认清现实吧,不是你不爱我,也不是我不爱你,而是生在这样的两个世家,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夏奕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而决绝,“忘了我吧!”说完,夏奕松开手,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静悄悄的,直到他走出几十米远,梁婧媛才突然大声地冲他哭喊道:“奕哥,你答应我,即便我们这辈子不能在一起,你也要只爱我一个人,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夏奕郑重地许诺。
身后传来梁婧媛响彻耳膜的悲泣,夏奕的心也跟着疼起来,脚下的步伐变得越发沉重。明明是来道别和解决问题的,事情说清楚了,问题也算解决了,可为什么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在外游荡了一整天,等到天黑,夏奕估模着李金秋已经从李府回来,这才回府。
进了门夏奕便问一直候在门房处等自己回来的心月复小厮,“少夫人回府了没?”
那小厮连忙回禀道:“少夫人半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
“那么早?”夏奕有些吃惊,本以为李金秋会在家待到傍晚才回来的,“那……夫人有没有问什么?”
那小厮左右看了一下,小声说:“夫人见少夫人回来得早,世子爷又没跟少夫人一起回来,就问了一句。少夫人说,回府的路上,世子爷遇到一位故交,两人许久未见,找地方叙旧去了,所以她一个人先回来的。”
听到小厮的话,夏奕心里的惊讶更甚。她竟然如此回护他,三朝回门,他却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她回家要怎么面对她的家人?性子刚直的李御史又会怎样的恼羞成怒?
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不可能泰然处之吧?可李金秋不但没有哭闹告状、借题发挥,反而费心帮着他隐瞒事实真相,连借口都想得那么天衣无缝。
李金秋真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子。夏奕突然有点庆幸,幸好他娶的人是李金秋,否则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事端。
夏奕回到甘兰院的时候,李金秋正坐在灯下做绣工。看到他回来,李金秋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世子爷,你回来了。”
夏奕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她放在旁边的针线篓子问:“在做什么?”
“我想给世子爷做双袜子。”李金秋微笑着回答。
夏奕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袜子是用姜黄色的细葛布做的,袜子口绣着黑色的云纹,式样还不错,布料似乎差了些,“府里有专门的针线房,这些小事就让针线房的人去做就行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李金秋笑了笑,转移话题,“世子爷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
“世子爷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李金秋的话说得很自然,可是夏奕却听得有些吃惊,“你给我做?”
“是。”
夏奕想了想,说:“那就给我做碗面吧。”
“好。”李金秋笑着答应,“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更衣吧,等你换好衣服,面应该也做好了。”
“不用,你去做面吧。”夏奕拒绝。等李金秋前脚出了房门,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李金秋奇怪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夏奕,没有做声,迳自进了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