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舱的位子很小。
她虽然娇小,但是硬硬的座位,久坐实在不舒服,全身筋骨都在酸痛。窗外是无垠夜空,她坐在椅子上,颤颤吐出一口气。
肾上腺素逐渐退去,但是她的情绪仍然紧绷,迟迟无法放松下来,心中始终忧虑,不知道舅舅的状况如何。
她该要留下来的。
但是,这是舅舅叮嘱过的,她必须信任那个男人,听从他的安排。
家大业大,威胁自然也大,家里每个人都加入名为“法默”的保险机制,受过这样的训练,被慎重吩咐不可以相互讨论,避免泄漏内情,危险猝发时应变不及。
他们都有一个保险应变人员,对方的能力会先受到最严格的测试,只有最顶尖的少数人才能承接这顶工作。
她的是黑。
每年,她跟黑会见一次面,做简单的信任训练。
她必须无条件信任他,不质疑他的行动与指示,一旦发生危险,她就要听从他的安排,立刻采取行动,不能有半点迟疑,将伤害降到最低。
书庆再吐出一口气,艰难的把身子缩得更小,藏在幽暗的机舱里,不跟任何人视线接触,谨守之前训练时记下的守则之一。
在这以前,她总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连续五年的信任训练,她虽然次次都到,但每每虚应了事,所以电脑画面有异时,才没有立刻警觉过来,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
这不是演习,而是现实。
她不知道是什么危险,才启动这顶机制,但肯定足以威胁她的性命,所以黑才会出现,要她尽快逃走。
匆忙搭上飞机后,江夏堂里的情景,像是故障的摄影机,反复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速度放得很慢、很慢。相较黑的保护,身为黄家人的寿全叔叔,却对她出手,两次想要制住她……
不,是三次。
要不是黑赶到,针筒里的不明液体,就会注入她体内,让她不能动弹,甚至不省人事。
机舱冷气好强,她只穿无袖连身棉衫,冷得瑟瑟颤抖,却不敢向空姐要毯子,尽量减少被人注意的机会。
冷也好,她要好好想一想。
舅舅是突然倒下的,那时候他们一起看着茶饼。
茶饼有三块,看完第三块他们就转开视线,说起纸的事情,没有再注意寿全,更没有注意寿全手上有什么。
那时,寿全就站在舅舅身旁。
舅舅的昏厥,有没有可能也是寿全动手?用另一支针,让舅舅倒地不起?毕竟现场没有别的人了。
她咬紧牙关,脑中一片混乱。
飞机再过五个半钟头就会降落,落地之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必须先睡一会儿。
书庆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睡得很不安稳。
恶梦如盘桓不去的鬼魅,始终纠缠着她。
洛杉矶
偌大的城市、偌大的机场。
凌晨四点的航班,下机的旅客们半梦半醒,脾气都很不好,个个脸色木然、双眼满是血丝。
假护照安然通过海关检查,砰咚被盖了印,她喃喃道谢,收回护照走出即使凌晨也人潮川流不息的机场。她没有行李,仅有的是信封里的假护照、手机跟一些不连号的旧美钞。
簪子早就不知掉哪里去了,乌黑如一匹上好真丝的长发散落粉肩,在黯淡黄光下流泄,烘托她一脸旁徨无措,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纯洁无瑕得不属于人间。
人在异乡,不知该何去何从,她走回航站大楼,找到角落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买一杯热拿铁到桌边坐下,身旁有各种颜色的人们,说着各种语言,她不安又胆怯,在桌下打开信封,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机,将电源打开。萤幕亮了起来,可是上头没有人传来任何简讯或未接来电。
她紧张的抿了抿干涩粉唇,手机放回信封里,再把信封谨慎的揣在怀里。
咖啡店的冷气开得比较弱,纸杯里的咖啡,她只喝一口就没再碰。即使加了牛女乃,也掩盖不了劣质咖啡的苦涩,她不习惯这种刺激。
窗外夜幕渐渐褪去。
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冷,但是这里比飞机上暖多了,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当店员打开电视,眼前萤幕开始播出今天“早安美国”节目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她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怀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吓得跳起来,膝盖撞到桌子,痛得眼泪夺眶而出。
彼不得擦拭泪水,她匆匆模索着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你在哪里?”没有任何招呼语,严厉男声劈头就问。
“在咖啡店里。”她报出店名。
“不要移动,我很快就到。”言简意赅,通讯结束。
书庆握着手机,慢慢垂下手,长睫下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无助的四望搜寻,等了大约二十几分钟,才看见一个穿连帽落外套的男人走来,在不分昼夜都繁忙如织的人潮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
他走到她面前,月兑下连帽外套,头发剪得很短,下巴已经冒出短刺的胡确,黑眸阴郁幽暗,看起来就像个罪犯……不,她在心中更正——比罪犯更危险!
“穿上。”他把外套递给她。
“我舅舅没事吧?”她迫不及待的问,双眸水漾一般,彷佛随时就要落泪。
他看了她一眼,锐利黑眸毫无情绪。
“我要负责保护的人是你。”
“我要知道,我舅舅有没有事!”她纤巧的手握紧桌子,为家人的担忧,鼓起勇气直视那双凛冷黑眸,柔弱中藏有倔强。纵然,那锐利眸光,好几次逼得她想转开视线……
似乎过了很久,或是,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在她即将丧失勇气,避开黑眸中的森冷时,他终于朝电视萤幕,不耐的偏头。
“他要是有事,现在新闻已经报导出来了。”
这一点倒是真的。
舅舅近年虽已退居幕后,但他地位不凡,事业版图遍布全球,向来健朗的他要是出了事,纵然这几年已有大哥接手,做出的成绩也毫不逊色,但世界金融业还是会掀起一场风暴,一宝会登上国际新闻。
她突然感到一阵释然,这才发现双腿在发抖,娇弱的身躯颓然又跌回冷硬的胶椅上。
站在桌边不动的他,垂眼掠过那张惨白小脸上,颤动长睫下的水光盈盈,落唇抿得更紧,几秒后才又张开,声调没有先前那么严厉。
“黄寿全用的是短效安眠药,因为采取注射方式,所以你舅舅才会快速昏迷,我叫了数护车,看到他被抬上救护车才离开。”他稍稍一顿,再补充:“我在黄寿全身上,没有搜出其它药物,况且他的目标是你,不是你舅舅,你可以放心。”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长一串话。
佢是,她很感激,知道这些事情,让她安心不少,颤抖也和缓了许多。
“谢谢。”她衷心道谢,抬头仰望着他。咖啡店的灯被宽阔厚实的肩膀挡住,灯光在他四周形成光晕。
严酷的五官微动,很快又恢复木然。
“我们必须离开。”
“好。”她槿起柔弱的身子,没有出声求肋,揺揺晃晃自行站起来。
“我准备好了。”连帽外套太宽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
离开机场大厅,阳光照得她双眼昏花,细女敕肌肤受不得毒辣骄阳,晒了几秒就隐隐发痛,纤细长指模索着拉起外套帽子,掩盖憔悴娇靥。
他们走到停车场,角落有一辆破旧的蓝色飞雅特,黑从口袋拿出钥匙,先打开后车厢,拿出一个塑胶制的旧箱子,砰一声大力盖上后车厢的盖子,才打开车门,将塑胶箱扔到后车座,才坐进驾驶座里,她则坐进副驾驶座,旧车有尘螨的气味,必须揺下车窗透气,才能勉强忍受。
车子开出停车场,他跟收费员讲了几句话,脸上扬起大太笑容,粗俗的英文俚语相互飙飞,他大手探出车窗,跟对方击掌握掌,栅栏就升起,车子开到宽阔车道上,汇入繁忙车流之中。
“你可以睡一下。”他看了她一眼,残余的笑意还在脸上,让那张本来严酷的脸变得年轻,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段车程很长。”
“我们要去哪里?”
“到我先前预备好的安全地点。”
“好。”她回应。
信任他。
她在心里反覆默念。
信任这个男人。
虽然是突发状况,但是她受过训练。每次,都虚应了事的训练。
“我要跟家人联系。”她提出要求。想到自己失踪,家人们一定会很心急,尤其是大哥。
“不行。”他否决。“那会泄漏你的行踪。”
“他们会担心。”
“我必须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佢是……”
“我的工作是保护你。”他的黑眸注视前方道路,没有再多说。
放在身侧的小手,很用力的收紧,攥成两个小桊头,指尖都陷入软女敕的掌心里,即使没有留指甲,掌心也留下十个新月般弯弯的印痕。
明白再争取也没有用,这个男人不会退让。如果他会退让,就不可能成为保护她的人选。她只能接受现况。
闭紧柔女敕的双唇,书庆把帽子拉得更低,遮住刺眼阳光,在没有弹性的椅垫上缩得深深的,不再多说什么,闭眼不看那五官分明的侧脸,也不看任何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