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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韶光 第6章(1)

所谓书房,其实只是一方以两幢书柜围成的静僻角落,顶多只有三坪,右手边是一扇绿漆木框长窗。因为窗外便是阳台,阳光轻松穿透水纹玻璃,照亮一室明黄。巷弄屋宇聚集,声息相闻,很难不注意到自身以外的动静。

垃圾车准时到达,巷口起了骚动,开门关门,邻里唱和,小孩奔跑,扰嚷一阵,但很快复归平静。

接着是货运车到来,换成楼下起了骚动,他走到阳台朝下俯瞰,林咏南快手快脚地将连夜打包封装的木作订制品搬出大门,让司机一一接手送上车,用力关上车厢门。

再来是邮差上门,递送挂号信件,林咏南匆匆拿了印章收信,纱门一再发出咿呀声响,然后戛然静止。

声声入耳却不刺耳,这是林咏南的生活伴奏。

他已经在小镇待上五天了,算不上休假,为免让她不自在,他白天上山进饭店视察,处理公务,和台北办公室联系,忙完后便下山,不拘时间,有时中午,有时傍晚,不事先告知,总是出其不意造访。

心情是跃升的,连带脚步亦是轻快的。从踏进庭院那一步起,他即不自觉地微笑,和她共度一天。

实际上只有半天,每次夜晚十点一到,她看看时间,不忘提醒他:“晚了,你得回饭店了,山路不好走。”她眨着眼看他,表情没有一点模糊。

不带一点试探的意味,她纯粹认为应该如此,他从善如流了三天。第四天,也就是昨天,他拿了一瓶红酒佐餐,她不疑有他,一起喝得很畅快,话说得更多,笑得更频繁。

他以为酒酣耳热可以让她留人,没料到她像只定时闹钟,刚过十点,就直起身,开始收拾杯碗,“十点了,你该回去了。”

他帮着收拾,一边镇定地说着:“待会我若酒驾被临检,可以麻烦你来接我吗?”

“噢……”她像想起了什么如梦初醒。“糟,忘了,我们喝太多了。”

她歪着脑袋考虑,半晌说道:“好吧,只有这样了。”她看向他,“你介意留下来过夜吗?”

他净是笑,笑得她浑身不自在,渐渐红了脸:“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用最没有后座力的方式和他来往,如果他愿意配合,他们可以清水般的方式相处下去,直到她失控,而她可以不失控,他看得很清晰,她拥有运动员的耐力,和手作工艺者的长性。

她为他让出了自己的卧房,自己则暂睡在母亲过世前的卧房。薄薄一面木墙之隔,他几乎听得到她的一举一动,她月兑下外衣换上睡衣的声音,她喝水的声音,上床时床架受到压挤的声音,酣眠的声音。仅仅是靠近,他想象出了所有的画面,并且得以安眠;只是靠近,就得以期待。

两人相处,并非厮缠,有一半时间是各做各的工作,相安无事。他借用她的书房,偶而会停下手边工作暂歇,舒展筋骨,顺便下楼探视。

他总是放轻脚步,在她背后窥望。她据于工作室一隅,不是手握刨刀刨木,就是进行木料裁切,大颗汗珠在额角渗出,她一再举臂揩汗,弯腰检视切割面,长久不发一语。偶而望着半成品凝思,才会稍坐一下,揉揉腰脊酸疼的部位。专心一致的背影,唯有马尾在肩背晃荡,她完全将思考凝固在那些未成形的木块板材里,心无旁骛。

确认是心无旁骛,因为他有一次无意踢到了地上的工具,发出闷响,她竟动也不动,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惊回神,立刻咧嘴笑,“啊,你饿了吗?我马上去煮饭。”

他并不想烦扰她,直言上馆子打发就好,令他讶异的是她极为坚持,完全不想偷懒,钻进厨房努力为他做出三菜一汤。

他不懂为什么,老实说,他还挺想念巷口那家面店的在地风味,尤其当她的厨艺实在乏善可陈的时候。简言之,她不过是把食物煮熟,加上盐巴调味,她连基本的葱姜蒜如何搭配不同菜类的普通常识都严重缺乏,烹调功夫毫无层次可言。他想象得出她在国外那段学生生涯大概多以快餐解决民生问题,往后她的母亲和小姨应该没有训练她下过厨。

吃饭不是大事,不是非讲究不可,他只是爱看她努力和那些食材和炒锅搏斗的模样,生涩略带笨拙,有时甚至滑稽,却又极其努力。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退出计算机画面,起身下楼。

厨房有锅碗细碎声响,显然有人要下厨了。他悄立厨房门边,无声观察。

琳琅满目的蔬果食材摊在料理桌上,红橙黄绿,新鲜硕肥,煞是好看。她没动手,只抱胸托腮,倾着头,盯着一本放在流理台上的书阅读,思索了一会还翻页,似乎不大理解,又翻回原页研究。

他好奇地凑上前,越过她的肩觑看,字体很小,看不真切。他不声不响抓起那本书,发现是一本家常菜入门书,不禁朗笑起来。

她并不尴尬,只是吃了一惊,“嗨,吓我一跳。”

“别忙,结了婚再看还来得及。”他打趣道。

“没有啦,只是奇怪为什么照着煮还是难吃。”她不解地模模下巴。

“谁说难吃了?”

“你啊。”她大方地答。

“我?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他不是把每样菜都扫光不留了么?这是对诚心下厨者的最大敬意。“我确信我不会说这种话。”

“你的脸说了嘛。”

“……”他哑口无言。

她叹息,“你吃下第一口的时候表情很古怪,很不可思议,好像不太相信吃进去的和看到的是同一种东西,然后你慢慢嚼了几下,大概确定了就是这种怪味道,马上试着再尝另外两道菜,尝了几口,又皱眉,而且很困难地吞下肚。接着你举起筷子不动,好像在考虑什么,然后一副“就这样吧!”的豁出去表情,好像默默在对自己心理喊话,不到十分钟把菜全吃光了。那不是肚子饿,比较像是交差了事。我检讨自己怎么让人家这么难受呢?就觉得不努力改进不行啊。”

默默听完,他以一种新奇的眼神注视她。不久,他阖上书本放一边,将那些食材一拢放进水槽,扭开水龙头动手洗涤,一边说:“看了书不会有多大用处,其实掌握一些原则再加点变化就行了,不必照本宣科。”

“咦?你懂做菜呀?”她靠过去和他一起洗菜。

“凡事看多了就会,你就在旁边看吧。”

丙然就只让她在一旁观摩。

他开始摘菜切菜,手工不至于像餐厅大厨那般麻利奇巧,但顺当利落,不快不慢。从下油起,每一道程序就做一遍解说,并说明原因,让她体悟美味和无味的转折处发生在哪一瞬,“佐料颜色变微黄的时候菜就得下了,下料顺序很重要,得理解每一种食材的特性才不会弄错烹煮时间。火候随时调整,一种火候从头煮到尾一定会出差错,不像木头,躺在那里随你摆布,时间抓得精准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和食材的质量、鲜度有关。”

他手起铲落,不加思索,过程紧凑,姿态怡然。她看得目不转睛,默记心里,每完成一道菜便发出赞语:“啊,真好看!”她说的是他做菜的模样。

不过是家常菜,吃起来就是大相径庭。三菜一汤布上桌,她满脸喜色。“真像我小姨做的菜。”

她开始打开话匣子说话。也许常闷上一整天工作,一有机会便絮絮说话。

她音色清女敕,扬高时带着孩子气,笑起来嘹亮悦耳,低调时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无辜。她话题跳跃,没有定点,却处处透着趣致和欢快,和对人事物的宽容。

他话少,却爱听她说话,他没有揭露这一点,这是他不在乎她做的菜难下崎的原因,听她说话就是主菜,可以包纳一切。

而共餐,是他的愉快时光。

“佟宽,下午我要替那些椅子上漆,分不开身,可以替我接个电话么?”她边吃边要求,再添上一碗白饭,这餐饭让她胃口大开。

小小要求,他应声好。

“佟宽,别对我太好。”她看着碗里细声说着。

“煮顿饭称不上好。”

她不再说话,收拾完毕后,径自走进工作室进行上漆。

她一旦投入工作,除了喝水,就不再现身。他仍然借用她的书房计算机,解决工作问题。电话联系没断过,不到两小时电力耗尽了,琳娜的报告只进行了一半。

他替手机充电,改用网络通讯,室内电话却响起。他顺手接起,还未出声,耳边发出一串操着陌生语系的女性口音,他判断了一下,听起来是拉丁语系,极可能是葡萄牙语,他以英语响应:“你能说英语么?”

对方停顿两秒,回头和旁边的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串,有人把电话拿去,换个男人上阵,操着口音极重的英语:“我是凯文,南希在吗?”

“南希?”想来是林咏南的别名,他忙道:“她正忙,没办法接电话,有需要转告么?”

男人考虑了一下,干脆道:“好吧,告诉她,乔要结婚了,不知道她下个月十八号有没有空回来一趟参加婚礼,我们很希望她能出席。还有,她给的新电邮是不是错了,信都被退回,请她有空给个回音吧。谢了。”

他承诺对方,挂了电话,和琳娜继续进行业务讨论,半小时后结束通话。

他慢悠悠走下楼,喝杯水,晃进工作室,直接现身,她瞥见他,一眼笑了,脸上沾了几抹漆彩,一手拿着漆刷,“还剩一张,就快好了。”

他点点头,静待她把剩余的工作完成。她把作品分别置放在阳光可及处,月兑下手套和工作围裙,举臂伸展腰身,“呀”一声,疲累尽现。

“刚刚接到一通电话,有个叫凯文的男人找你。”他如实转告。

她盯着他,一秒的僵硬闪过面庞,应了声:“喔。”

一个字,没了下文,她弯身收拾漆桶,动作明显变得迟缓。

“他说,乔要结婚了,如果你有空,希望你下个月十八号能参加婚礼。”

她安静聆听,迅速地笑了一下,轻声说着:“那很好,非常好,他值得的。”回头嫣然一笑,没事人一般,但转移了话题,“我全身脏,想洗个澡,待会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那里晚上看得到萤火虫,很棒的地方喔。”

他不置可否,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做什么都行,你喜欢就好。”

他在书房等待,趁便收发电邮。

这一等,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着人。印象里,她并不是会花太多时间打理自己门面的女人,常常匆匆淋浴一番便走出浴室,甩着湿漉漉长发和他兴高采烈地聊天,没一点见外。

左思右想,他走到浴室门口,贴耳倾听。水花强力落地声中夹带着嘤嘤啜泣,哀伤逾恒。

他轻敲门板,唤了她的名。里头的人听见了,关紧水龙头,水声和哭泣声同时停止。

饼一会,门开了,她衣衫未褪,全身湿淋淋,头发不停淌着水珠,眼皮浮肿,鼻头红通通,狼狈得像只街角淋了雨的幼猫。

他两臂交抱,审看着她,她嗫嚅着解释:“我忘了拿衣服了。”

“你确定还洗得下去?”她的心事并不难猜。

“……”她手指绞拧着发尾,不吭气。

“你为了别人伤心,不怕我不是滋味?”

她低视地板,神色困窘又温驯,已没了激动。他垂眼盯着她好半晌,冰凉的表情一闪即逝。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为别的男人伤心,知道吗?”他抬起她的脸。

她被动直视他,他陌生的眼神令她错愕,瞳眸底色近似透明,缺乏温度。

“佟宽?”她有点迷惑,有点不安。“你在生气?”

他意识到了她的畏怯,立即恢复了和暖的笑容,似乎不想让她有思考空间,他低首吻住她,大掌紧紧扳住她后脑勺,让她无从回避。她吃了一惊,两手挡在他的胸前,念头快速摆荡在退避或是响应这个吻的选项间,像块没有反应的木头。

他的吻却愈来愈粗重深入,几近的撩逗,绝非暧昧的试探。她的思考跟不上他的动作,只感到霎时不能呼吸,和不断扩大的心慌意乱。

却也不算害怕,不知道源自何处的信任,她相信他带给她的不会是越界的冒犯,他只是单纯表达出他的爱念。

但她还是结实吓了一跳,他出其不意腾出一只手,解开她的衫扣,探进她潮湿的内衣,掌握住她的左胸,没有半分迟疑。肌肤的完全接触如此猝不及防,她没来由地口干舌燥,喉咙发出的低呼声消失在他口中。分不清是他的吻还是他指尖的佻达产生了轻微的晕眩,她险些站不住脚,他急t揽住她的腰,贴紧她,让她偎靠在他身上。

他持续亲吻她的颈侧,大胆侵略的手指在她起意推拒时,转移了阵地,绕至她身后,漫游在她起伏的背脊上,并且滑向她的臀部,她意识到他的企图,终于不得不开口,急唤:“佟宽,不要——”

他配合地收手,前额抵着她的头顶,双臂环住她不动,彼此的粗喘声渐行平复下来。她的耳根仍然奇异地在发热,身上的濡湿浸染了他的衣裤,他并不在意,两人隔着单薄的衣料感觉到彼此的身体脉动。

他的唇贴着她泛红的耳垂,耳语道:“别紧张,不会是这一次。现在,你的脑袋里还装得下其它东西吗?”他松开她,似笑非笑。

她整张脸爆红,扭身闪进浴室,紧紧关上门,隔绝他调侃的神情,深深吸口气,让居高不下的体温缓降。同时察觉了一件事——佟宽正用他的方法,一步步驱离占领她心绪的旧日影子,没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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