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新的资讯,让霍香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从没想过,原来在她之前,还有别人有同样的遭遇。眼前的男人,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他们是在上位者握在手中最好的矛,也是最好的盾。”
他垂下眼,又开始旋转手中的玻璃杯,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
“很可笑的是,无论是哪一个朝代,无论是到了哪一个国家,在上位者,只要有钱有权,就会想要保有权势,就会怕死,所以即便改朝换代,即便他们远走他方,他们这一族依旧存在,被用不同的手段控制、要胁、利用。似乎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挣月兑那个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伽锁,总是会有人想要利用他们。”
说到这,韩武麒再抬眼,笑了笑,自嘲的说。
“就像我。”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他们是最早的超级士兵,世世代代都是刺客,是杀手,是猎人。”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顽固的家伙,韩武麒伸手耙过一头黑发,叹了口气。
“猎人的基因,早已存在他的血液里。一代又一代,他们拥有良好的身体基因,与代代相传的格斗术,却也始终被控制,于是这些男人渐渐相信,他们手上染了太多的血,以至于他们深爱的女人都会早死。”
他往前倾身,把手肘搁在膝头上,双手握着水杯,看着杯里的水,苦笑。
“阿万的母亲因此而死,他的父亲从此变成行尸走肉,有钱他就拿去买酒,没钱他就带着阿万上战场,他训练阿万,带着他出生入死,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火里来水里去。直到他生了病,快死了,才把阿万送到耿叔那里去。”
直到如今,韩武麒依然清楚记得第一次看到阿万时的情景。
他是个孩子,但又不是个孩子,那双眼完全没有一点稚气,不带任何笑意,和年纪差不多的阿棠,完全不一样。即便在耿家待了几个月,他依然随时保持警戒,无论到哪身上都带着刀,不敢放松下来,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出入都像鬼一样安静。
“那一年,他十五岁。”
把玩着手中的水杯,韩武麒开口告诉她。
“阿万的母亲死后,他爸就深信上一代告诉他的事,认为他们这一族的男人,因为造的杀孽太深,不可能得到幸福。他告诉阿万,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那只会让他害死他所爱的人。即便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荒谬,却也不能否认,他妈确实是因此而死。”
韩武麒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忽然话题一转,瞅着她说。
“你知道五年前,他为什么在红眼待得好好的,突然想离开吗?”霍香摇了摇头。
“他在他的辞呈上写说,因为他不想结婚。那张辞呈上的理由就五个粗黑大字‘我不想结婚’,我这是红眼意外调查公司,又不是红娘婚友社——”
说到那“凡入红眼,必被套牢”、“要娶老婆,快进红眼”的业界传说,他额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拜托,那根本谣言好吗?
阿峰待了那么多年,还不是没娶到老婆?后来那小子想结婚,还特地和他递了辞呈跑去相亲耶!
忍住满月复牢骚和不爽,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说:“总之,那时他连一个看对眼的对象都没有,突然就丢这句出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不解,再摇头。
韩武麒扬起嘴角,露出白牙,又笑。
“因为有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才拔腿落跑。”心头莫名一揪,她忍不住月兑口。
“谁?”
“你啊。”
霍香呆看着他。
“我?”
说起这八卦,韩武麒心情就好了起来,想当年,他可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想通这件事呢。
“没错,就是你。阿万这小子害怕重蹈先人的覆辙,他并不想继续那样的恶性循环。所以打从一开始,这小子就不曾想过要结婚,当然也不和女人交往,以免不小心就被套牢。因为如此,他从来就不接近那些良家妇女,或是任何一个让他有好感的异性。”
韩武麒开心的看着她,噙着笑说:“他不让自己靠近她们,通常他都做得很好,直到遇见你。”霍香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你是个最糟的选择,他知道他不能喜欢你,可他却做不到,他误打误撞的把你救了出来,你的遭遇,你的反应,还有你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挣月兑了那个控制你、操纵你、将你洗脑的暗影集团,摆月兑了那个命运加诸在你身上的伽锁,那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轻易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
霍香呆看着他,她从没想过,没注意到,当时阿万有在注意她。
“当他和我提离职时,我真的是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小肥和我说,她打电话去找阿万时,那家伙谁都没问,就问了你的情况。”韩武麒露出洁白的牙,笑着说:“他忍不住。”
听到这里,她更呆了。
“当然,你是他救出来的,问上个一两句也没什么,但之后他每次都会忍受小肥的碎念,让她把所有人的近况都说上一遍,直到她提起你的近况,他才会挂她电话。”韩武麒好气又好笑的说:“百试百灵,听完立刻就挂。”
怎么可能?
可是,眼前的男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包让她惊讶的,是她可以感觉到身旁的男人绷紧了肌肉,感觉到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他醒了,不知何时,就已经醒了,只是没睁眼。
热气,莫名的上了脸。
“所以,我才让你去找他。”
韩武麒温柔的看着她,道:“我说他能帮你是真的。”
“阿万会加入红眼,除了因为他需要工作,也因为他无法继续待在耿叔和屠叔那里,他和你有同样的问题,他认为他不该、不值得过那样安稳的日子,所以他来帮我,但我想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会来找我,是因为他其实渴望继续留在那里,希望能和某个地方、某些人能有些连结,但他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原故,让身旁的人遭到变故。”
身旁的男人,不自觉将手紧握成拳。她知道,武哥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
“但在红眼没有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红眼的人都很年轻,各有专长,而且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也反应得过来。所以他当年才留在那里,直到你出现在他面前。”
韩武麒叹了口气,一口喝掉水杯里剩下的水,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躺在床上依偎在一起的男人与女人。
“我让你去找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帮你,我知道你可以帮他。”她喉头一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家人,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的,我和我老婆就没有血缘关系。”那将机关算尽的男人看着她,扬起嘴角。
“事实上,红眼里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家人,就像耿念棠是我的小弟一样,阿万也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外人。”
他是看着她说的,可这一刻,霍香忽然领悟,这男人其实早就知道阿万醒了,他的话,也是说给阿万听的。
“红眼永远都是他的家,也是你的家,无论何时,只要你们想,随时都可以回来。”男人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黑眸里透着暖意。
然后,彷佛察觉了她的思绪,他微笑再道。
“做人,有时候要无耻一点。”他看着她,笑着说:“像我一样。”她又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把椅子挪回原位。
“晚了,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他将手上空掉的水杯,放回了床头柜上,走了出去,轻轻的合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外,一身劲装的女人已在门旁,倚着墙,等在那里。
韩武麒看见她,微微一愣,却仍不觉扬起嘴角,朝她伸出了手。
“说完了?”
“说完了。”
女人看着他眼底下的黑影,和他下巴上渗冒出来的胡碴,转身走进他怀中。
“什么都说了?”她问。
“什么都说了。”
他说着,将心爱的老婆抱在怀里,几乎有些耍赖的把沉重的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上,喟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阿万可能不想让霍香知道?”她开口问。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韩武麒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别看他好像很粗枝大叶,那小子其实想很多,他爸从小把他洗脑十几年,他妈又死得那么惨,他真的是怕哪天他要是爱上了谁,会害了对方。”
韩武麒握住老婆的手,一起走向出口,再道:“暗卫刺客杀手的传说,一直都没有停过,一直以来始终有人对他们紧追不放,到他爷爷那一代,都还曾被抓去做实验。”
“不是说都没记录在案吗?”
他笑了起来,“老婆,这世上,是没有永远的秘密的。”封青岚一愣,想想也是。
两人走出了出口,上了一辆厢型车,拉上门前,她抬眼看向医院阿万病房的那扇窗,还是忍不住说:“你知道,你把他算计成这样,他不会因为你说你是为了他好,就乖乖回来的。”
“我知道。”一上车,韩武麒就歪倒在老婆腿上,闭上了眼,笑着说:“但做人总要怀抱希望。”这男人,有时她都不知该说他什么。
看着他疲倦的脸,她没再吵他,只是伸手替他遮住了眼,为他挡住萤幕散发出来的光。厢型车里,水净戴着耳机低声和在中南美洲的人交谈,静荷飞快敲打着键盘。
几台萤幕同时亮着光,显示着身处世界各地的红眼员工,肯恩、严风在暴风雪里前进,屠鹰和屠勤回到了雨林里追踪那些离开的猎人,阿浪和力刚在城市中飞奔,霍香和阿万仍躺在医院病床上。
坐在这里,她同时也能看到阿震、阿南、帕哥、娜娜、阿磊、阿峰、肯恩、屠欢、杰克……等等所有红眼在外奔波的人,除了阿棠那小子之外,每一个人她都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若说她不担心这小弟,那是假的,可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应付,就算不能应付,他也知道要怎么落跑。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在眨眼间就已睡着。
他很累,这阵子,他没有睡上多少时间,但他很懂得要抓紧机会补眠。
这个男人哪……
这么多年来,他大可以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的。
这些,真的都不关他的事,可为了她,他全将事情揽上了肩。
外人都觉得他小气、爱算计,不懂红眼的人,为何个个都愿意为他卖命,还傻得帮他数钞票。
那些人不知道,他提供的,不只是薪水,不只是友情,不只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是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家啊。
悄悄的,她拿来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这才拿起耳机戴上,一边注意着阿万与霍香病房内外的情况,一边低声和在远方的夏雨和高毅连络,和他们交换最新的情报。